┏━━━━━━━━━━━━━━━━━━━━┓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茼蒿》作者:猫大夫 文案 生如浮萍般卑微 爱却苍穹般壮烈 -Fools' Bliss-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芮忱,齐骧 ┃ 配角: ┃ 其它:校园 ☆、第 1 章   因为航班误点,芮忱回到国内的时候已经是开学当天早上了。错过了早上的课,加上时差没有倒过来,他又把下午的课给睡了过去。   他连晚饭也没跟同学们去吃,一直趴在课桌上睡觉。反而是晚自修开始后不久,睡得腰酸背痛的他被学习委员催着交寒假作业,他迷迷糊糊地佝偻身子弯到抽屉前边,把各科作业一整叠都堆放在桌上,推到一旁又继续睡觉。   谁知旁边简婕见到他醒过来,迅速逮到了机会,拉住他的同时把学案给递了过来,问道,“芮神,教我这道几何。”   “啊?”芮忱两眼朦胧,眯了眯眼睛看清了女生的面容,进而发现她过了个年回来,脸圆了不少,“哦。”   芮忱勉强坐直来,捶打着发酸的两边肩膀,低头看女生摊放在桌面上的题目,说,“画两条辅助线就可以了。”   “辅助线?”简婕用笔往书上一指,“我这边画过了。”   “不是在这里画。”芮忱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笔,抬起因为睡觉而压得发麻的手,指着题上的图,“你这里先画一条切线内切,然后再沿着切线画垂线过这里。”   简婕莫名其妙,“画来有什么用?”   芮忱撇撇嘴,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你画出来就知道了。”   “哦。”她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坐回了座位上。   这时,坐在芮忱身后的黄重阳嘿嘿笑道,“芮神叫你画就画呗!连老师都说了,他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坑不了你的啦!”   “臭道士,有你什么事!”简婕冷冷横了他一眼,埋下头去画辅助线,末了惊叫一声,“诶!我会做了!”   芮忱这算是彻底醒了,拧开水杯来喝水,环视了一眼教室里的同学们,眨眨眼,问黄重阳,“秦屿还没回来啊?”   他正翻开语文学案,点点头,“演出还没结束吧。对了,你在鹿特丹有遇到他吗?”   “没有。”芮忱打了个呵欠,“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去佛罗伦萨了。”   黄重阳无不羡慕地说,“真是好啊,寒假还可以出国玩。哪里像我,苦逼地在家里陪老妈打麻将。”   芮忱眉宇拧了一下,哭笑不得。   眼看晚自修也这样被他睡过了小半,芮忱肚子饿了,他摸摸扁下去的肚子,问黄重阳,“有吃的吗?”   他遗憾地摇头,“下午光收拾宿舍了,没去超市采购呢。哦,阿长去了,等下他回来你问问他?”   芮忱伸长脖子往教室后边望去,看到赵铨的位置是空着的,问,“他人呢?”   “班主任找谈心去了。”赵铨是班长,代表同学们跟班主任搞好关系是他的责任。   黄重阳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埋下头来做题了。芮忱还是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便随便找了本学案出来刷题。   果然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就容易东想西想,芮忱时不时想着这个学期要怎么过,晃回魂的时候再写公式。   年前芮忱爸爸的学校安排他去往欧洲做访问学者。最近厂区在大改,芮忱妈妈的单位在人员管理上十分松懈,她请了一年假出国陪自己的丈夫,这样无理的要求竟然也被批准了。   当时一同在饭桌旁吃饭的芮忱听到这个消息,牛肉都掉到了桌上,被指责说浪费食物。他想再夹回碗里,又被数落说不注意卫生。   就这样,过完年,父母就按照计划出国了。芮忱没出过国,又正值寒假,就被捎带着出去了。回来的机票是他自己订的,父母甚至没把他送到机场。   因为他们将会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不在国内,而芮忱也在外地上学,所以临走前,父母索性把他们住的房子给租出去了。现在他处于有家不能回的阶段,周末恐怕也是去外公外婆家休息消遣。想到外公家楼下那只大金毛,芮忱的笔一抖,铅笔芯就断了。   “喂喂喂,号外号外!”班长赵铨一从后门溜回来,就果断经过了自己的位置,猫着腰沿着过道一路窜到了黄重阳座位旁边,蹲在芮忱旁边一脸兴奋的样子。   芮忱回头看到他回来了,马上说,“有吃的吗?”   “我抽屉里。”赵铨冷冷地表示不满,转眼又说,“喂,我跟你俩说,班上要来新人了!”   黄重阳头也不抬地继续做题,满不在乎道,“别班非在籍生转过来的?”   “那有什么好说的。”赵铨蹲得累了,起身往芮忱椅子上挤。   芮忱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一条长腿放到座位外头,让出半张椅子,又听到他说,“是转学来的啦。我听灭绝跟小孙说的,好像是个妹纸呢!”   “诶?!”黄重阳终于停下了疾书的笔。   赵铨无比肯定地连连点头,“好像叫齐湘吧?湘湘~光听着就是只萌妹纸有木有?”   “芙兰人啊?”芮忱问。   “Maybe?”赵铨继续说,“我没有听到很多,就知道名字,灭绝让小孙照顾下的样子。当时我就表示我会一并照顾的!”   黄重阳微妙地挑了一下眉,呵呵笑了两声。   芮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问,“你能不能把他们的原对话再现一遍?”   他想了想,耸耸肩,“灭绝就走过来,跟小孙说,‘小孙啊,那个齐湘就去你们班上了哦,照顾一下。’然后小孙就说,‘好。’然后我就说,‘放心吧刘主任,我会一并照顾的!’——就这样。”   黄重阳一脸纳闷地跟芮忱对视了一眼,“所以其实就知道名字而已咯?”   “知道名字还不够?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贪心?”赵铨很不满地指责道。   芮忱意兴阑珊,说,“我去拿吃的了。”   也不奇怪赵铨会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别的不提,单单是在这个春季学期开始的时候能够转进这家学校来,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如果这个转学生是在籍生,那么说明她的成绩在全省来说都非常不错,如果是非在籍生,那么也就是有一定家底的了。   班上本来女生就不多,长得可爱的更是没几个,这个时候如果加入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的话,对大多数男生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   芮忱在赵铨那里拿到了苏打饼干,坐在座位上含着,等到软化了以后才吃,这样就会不发出声音。   他刷了半个晚上的题,晚自修结束的铃声一响,就把题集和笔都丢进抽屉里,端着剩下的半盒饼干走了。   黄重阳他们很快追上来,分别走在他的两侧,拿饼干的动作也十分自然。   赵铨一边嚼着松脆的饼干,饼干屑还会在说话的时候喷出来,“怎么样?欧洲之旅,还没说说看呢。”   芮忱不善于总结陈词,耸耸肩,“也就那样啊。”   “洋妞漂亮吗?”黄重阳问。   他想了想,“也还好吧,感觉皮肤没中国的女生好,长雀斑啊什么的。”   两个人都半信半疑地看着芮忱,但他一脸果真如此的模样,也由不得他们怀疑了。   “说到底,芮神,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这天晚上卧谈会结束以前,黄重阳忽然问了一句。   睡了一天的芮忱这时无比清醒,但还是打算调整一下自己的时差,闻言睁开眼睛,认真想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想到答案,“不知道,看感觉吧。”   “感觉?!”寝室里另一个男生忽然笑起来。   “卧槽阿猴你别吓人好不好?以为你睡了呢!”赵铨幽怨道。   芮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甚至于,根本不打算喜欢人。他想了想,说,“可能看到了才知道。”   赵铨幽幽地叹道,“唉~~~我的湘湘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喂,阿长,你的湘湘。”黄重阳在班主任进行介绍以后,朝身后远处已经石化的赵铨挤眉弄眼着提醒道。   芮忱忍住笑,又看看寝室另外两名室友,看样子也是笑赵铨笑得不轻。   赵铨挥舞了一番手中的笔,俨然一副要杀人越货的前奏。   忽然,班主任问,“赵铨,什么事?”   他一愣,放下笔,朗声道,“报告老师!我没事!”   班主任点点头,对还站在讲坛边上的插班生微笑道,“齐骧,你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齐骧个头看起来跟一般高中生一样,却长了一张比一般高中生要清俊许多的脸。他之前跟着班主任进来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讲坛旁边,从那时起,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不注意老师在说些什么了。   听到老师叫自己,齐骧松开一直抓着左手手腕的右手,点了点头,走上讲坛以后朝大家鞠了一个躬,说,“大家好,我叫齐骧。今天十五岁,湖南长沙人,之前在雅礼中学上学。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转学来这里。以后多多关照。”话说完,又是一次鞠躬。   芮忱看他从站到讲坛上开始,就恢复了抓住手腕的动作,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时有人问,“你名字怎么写啊?”   齐骧一愣,连忙松开手,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哒哒哒写起来。字说不上好看,十分普通。   “是龙骧的骧呢!”有女生说道。   他放下粉笔,闻言腼腆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把头低下去的一瞬间,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又蓦地把头抬了起来。   彼时芮忱还没把目光从那个说话的女生身上收回来,余光注意到齐骧好像看着自己,不禁讶然。   就在一个短暂的瞬间,他们看到了对方。他们的目光出现了交集。      ☆、第 2 章   “阿长,带你家湘湘来认人啊?”   “起开!找死是吧?”   芮忱晚自修以后回到宿舍,路过隔壁,正看到赵铨在里边安排齐骧的住宿问题。还以为齐骧早就安排妥当了,没有想到一直拖到现在才正式住进来。   “你们别欺负人家外地人啊!尤其是你,听到没有?”赵铨指着刚才笑话他的凌同斌。   凌同斌正吃着炒饭,听罢更笑得厉害,“还说不是你家的?”   赵铨操起旁边桌上一本数学学案就往他身上丢。   边上一刚回来的室友惨叫道,“我的书!”   “不会欺负他的啦!说得好像我们没见过专县生一样。”一个在床上下蚊帐的男生看到芮忱在门外观望,便抬了抬下巴,开玩笑道,“芮神不也是专县生吗?你看我们多尊敬他!”   芮忱莫名其妙被点了名,看其他人都望了出来,就踱步进去,“才住进来啊?”   齐骧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抬起看到他,大概是听到别人这么称呼他,就自觉起身了。   他这么拘谨的样子,着实让芮忱语塞。   “噗~”赵铨笑起来,解释道,“他不是什么小霸王啦。你别看他长挺高的,其实是我们班年纪最小的呢!年底才满十四岁。成绩是班上第一,年级也没出过前三,大神一尊有木有?”   芮忱看他说了半天就是没提自己名字,更是无语。   齐骧听罢看看他,应该也是有些无语,愣生生打着招呼,“你好。请多关照。”   “你好。”芮忱就差没有呵呵笑了,于是放弃跟这个插班生交谈,“凌同斌,炒饭哪里买的?”   对方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宵夜,说,“南三门的李叔啊!”   白天他们还在念叨李叔炒饭什么时候才开始摆摊,没想到今天就供应宵夜了。芮忱心里高兴,“那我去买来吃。”   “诶!芮忱,你去买炒饭啊?”赵铨叫住他,“带齐骧一起去吧?他刚才还问哪里有吃的呢!超市和食堂都关门了,你带他去买炒饭吃吧?”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男生们的消化吸收功能都特别旺盛,上完晚自修吃宵夜是稀疏平常的事。芮忱没什么所谓,看向齐骧,“现在去吗?”   齐骧连忙点头,把钱包和手机放进口袋里,已经腾空的行李箱锁起来放进柜子里。   带新同学去买宵夜吃,顺便也带他认认路。芮忱晚饭没怎么吃,还没下晚自修的时候就饿坏了,回宿舍路上也是在发愁吃什么。   “你什么时候到学校的?”芮忱想起他刚才还在收拾行李,便问道。   齐骧对新环境很好奇,一路上都在四处张望,“下午的时候,把行李放在老师那里就去教室了。下午下课才把东西拿到宿舍来。”   难怪,下午放学那段时间也来不及把行李全部都收拾好。芮忱了然点了点头,不禁说,“还是挺匆忙的。”   齐骧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是早上我找错地方了,不知道在这里,还先去了旧校区。”   “啊?”其实芮忱他们也是上个学期末才搬到新校区来的,可听齐骧这么说,他还是很惊讶,“你自己找地方?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没时间。”他随口回答道。   又是一对不喜欢搭理孩子的父母,芮忱想起出国游学以前索性把家里房子租出去的爸妈,在心里干笑了两声。   下午放学以后,所有的校门都是关闭的,包括跟宿舍楼临近的南三门。不过学校附近的餐饮小店非常体恤学生们晚自修结束以后的疲惫和饥饿,会在侧门摆摊供应各式宵夜。   芮忱他们走到那里的时候,正看到好几个人隔着铁门和栏杆在易货。生意最好的还是李叔的摊子,几个人在那里等炒饭,芮忱一走过去就看到熟人,以前初中的同学热络地跟他打招呼,“诶?!”   “诶。”芮忱隔着铁门跟正在炒饭的李叔说,“老板,要一份蛋炒饭!”   “欧洲好玩吧?”这同学放假的时候曾经在网上跟芮忱聊过天,知道他寒假出国的事。   芮忱还是一如既往地耸耸肩膀,“还行。”   初中同学笑着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拿到炒饭以后就先挥手走了。芮忱才想起没有跟齐骧说宵夜的事,便问,“你吃什么?炒饭?”   齐骧还在看着门外面的摊位,忽然说,“有烤红薯啊?”   “嗯?”经他这么一说,芮忱才发现,果然有烤红薯的香味飘过来。他用目光搜寻了片刻,指着几米开外,“那里!”   “哦……那我去买个红薯。”齐骧说着就走了。   芮忱饿了个半死,蛋炒饭拿到手以后,提在手里更是垂涎欲滴,于是回宿舍的路上走得就快了一些。   他多走远了几步,回头看到齐骧双手捧着红薯边走边吃,想了想,还是放慢了脚步。   “以前你经常转学吗?”芮忱好奇道。   齐骧吃着发烫的红薯,一开口就冒出腾腾的白气,呵了两口气才说话,摇摇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这倒是把芮忱问住了,他眨眨眼,“也没有,就感觉你说因为父母工作缘故转学什么的,好像漫画里才会有的情节。”   “你看漫画?”齐骧很惊讶。   “看啊,怎么了?”芮忱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齐骧笑道,“他们不是说你成绩很好吗?以为你不会看那种东西。”   原来是出于这种固有思维,芮忱撇撇嘴,说,“也不常看,有趣的就看一下。对了,你下午才到,饭卡办了吗?校服呢?”   “都还没弄。”齐骧摇摇头,“明天再去办。”   芮忱奇道,“那你晚餐怎么吃的?”   他还是摇头,“我没吃晚餐。”   “没……”芮忱看看他手里剩下的半个红薯,问,“你要不要吃点炒饭?我分一半给你。”   齐骧笑着拒绝,“不用了,你吃吧。”   芮忱一想也是,如果他真的想吃,刚才应该就会买了。   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可以跟不熟悉的人聊开的人,看齐骧也话不多,回宿舍的路上索性也不没话找话了。走到齐骧宿舍门口,芮忱开口道别,说,“我住522,跟赵铨同一间。”   “哦。”齐骧微笑,“那晚安。”   芮忱可从来没跟任何一个男生说过晚安,也没听人这么跟自己说过,听罢稍微愣了一下,才也说,“晚安。”   十点半就熄灯了,芮忱一进门正赶上电源关闭,幸好室友早就准备好了应急灯,正往床上爬。   他看到芮忱才进门,就用应急灯给他照明,等他找到自己的手电筒,才钻进床帘里。帘子一拉上,他那个床位就黑乎乎的一片,连人影在里面做什么都不知道。   早有其他室友窝在洗手池那边准备关门自习,芮忱找到饭盒,把炒粉放进去拿上筷子。   这时正好听到班主任走过来催促熄灯的声音,隔着门就听到她在喊,“黄重阳!关灯了!”   黄重阳正拿着板凳和隔板准备进卫生间写作业,闻言无辜地惨叫一声,“冤枉!是芮神的手电筒!”   “安静!不要喧哗!”班主任提醒道。   黄重阳翻了个白眼,等到芮忱拿着板凳进洗漱间,又瞪了他一眼。   芮忱端着饭盒,问还剩在外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躲进床帘里了,“你们还进来吗?不进我关门了。”   正在发短信的那个室友抬头看了看他,“你关门吧。”说着就拿着手机爬上了床。   彼时又听到宿管阿姨在外头喊,“不要玩手机了!赶紧睡觉!”   宿舍里有六个床位,算上一个出国演出没有回来的秦屿,只剩下五个人。两个在外面,黄重阳跟赵铨躲在卫生间里自习,芮忱则在外面吃炒饭。   门缝在上个学期就加了几层厚报纸,关门以后外头连光都看不见,更不要提还隔着一道宿舍门。   芮忱借着手电筒的光一边吃炒饭一边看漫画,就连翻书和咀嚼的声音好像也被无限放大。他尽快吃完,食物袋子丢进垃圾篓,又轻手轻脚地刷了牙,拎着漫画书走回去。   放饭盒的时候没有注意,让堆放在格子里的那瓶花露水掉下来了,声音在静谧的宿舍里显得特别响,吓了他自己一大跳。   芮忱放好饭盒,摸着黑把花露水捡起来,随意放回桌上。正准备爬上床睡觉,他就听见门外又响起宿管阿姨的声音。   他素来对这位阿姨有些无语,当做没有听见,脱掉鞋子,却听到她说,“那位527的同学,关手机,回宿舍。”   她这么一说,就连那个早早钻进床帘里的室友都探出了脑袋,光也从床铺里面漏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同样讶然的芮忱,小声说,“我们班的?”   班上有36个男生,从522到527都是他们班的男生宿舍。芮忱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去听,发现宿管阿姨是在跟他们班的新同学说话。   “过了熄灯时间就不要使用手机了,也不要到走廊上来。”宿管阿姨说。   齐骧抱歉道,“对不起。”   “阿姨,他今天才转学来的,不知道规定。”他宿舍的室友帮忙说。   宿管阿姨就此原谅了他,“快进去吧。不能打电话,打扰别的同学休息。”   芮忱听到关门声,知道这件事情大概就这么落定了,就又走回来爬上床。   “522,关灯!”还没有走远的宿管阿姨提醒道。   室友立即又把床帘给拉上了。   芮忱脱着衣服,室友在旁边捅了捅他的蚊帐,隔着床帘问,“不会扣分吧?”   “谁知道。今天值班的这个好说话一些。”芮忱把衣服和裤子都丢到床尾,躺下来说,“我睡觉了。”      ☆、第 3 章   每次开学前期,学校对夜间宿舍休息的要求就特别严格。像是齐骧那样,在熄灯以后还在走廊打电话的行为,就算是最宽容的宿管阿姨也不会宽容。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看到扣分的批评报道了。   不过班上的同学多是不以为意的,毕竟是新同学,就应该体谅。   “何况还长得不错。”简婕坐在芮忱前边的位置上,利用课间休息时间问他不会做的习题,说起前两天被扣分的事,还这样对她的好朋友说。   白文萱正在等黄重阳思考问题,笑着说道,“早上跑操的时候,13班的魏红芳还问我齐骧是谁诶!”   “啊?”简婕听了咂咂嘴,不甜不淡地说,“他们班的人都挺十三的。”   白文萱笑乐了,正要说话,被黄重阳叫了过去,于是就往后边挪了两步,低头听他讲题。   芮忱没过多久就把完整的解题方法都写出来了,摆在桌上给简婕看,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杂志。   简婕坐的那个位置上的同学回来了,她起身回自己位置上坐,问芮忱,“芮神,你觉得齐骧这个人怎么样?”   “啊?”他刚才根本没怎么在意她们说话,闻言觉得这问题来得有点天外,想了想,说,“挺好的啊。”其实因为很少交流,他对这位新同学几乎没有印象。   “是哦?”简婕好奇道,“他跟你们男生熟吗?我看他都不怎么跟人说话诶。应该是认生吧?”   芮忱耸耸肩膀,“可能吧。”   简婕歪着脑袋打量了片刻,忽然噗嗤笑了起来,看到芮忱一脸不明所以,便笑道,“我觉得他在长相上还是跟你差了一个等级耶!”   他面色一僵。   “就是——你在我们班,哦不,在我们年级的话,是这个级别的。”女生比划着,把手举到了最高处,“然后其他男生大概就是这个级别的。”她说着把手降到了自己头顶,“齐骧的话,大概是这个级别。”   芮忱看到她最后把手放在了比头顶又高出一截的地方,咧嘴一笑,“你还是最好看的。”   “喂喂,会长同学,你四面八方都坐着男生好不好?注意点影响啊!”黄重阳看她比划来比划去的,冷不丁抗议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对比啊。”简婕说完对他做了个鬼脸,继续做习题去了。   “呵呵。”黄重阳干笑了两声,一边拧开杯子喝水一边嘀咕着,“评论来评论去,也没见钓到哪个做男朋友。”   芮忱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教室后边,打开自己的置物柜从里面拿出水杯。他正要把门关上,发现放在里边的书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早上把水杯放进柜子里的时候还没有看到。   他好奇地拿出来,忽然觉得背后多了一道目光,回头去看,教室里其他同学都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芮忱心想是自己多疑了,把信拿出来,信封上并没有写任何字,大概就是有意地投进这个柜子来的。   应该就是从缝隙里塞进去的。他想了想,在喝完水以后关上了置物柜的门,拿着信回到座位上,直接撕开来看。   黄重阳听到他撕东西的声音抬起头来,一下子就趴到桌上凑过来道,“情书啊?”   “嘘——”芮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可能是战书。”   “你下战书用粉红色的信封,上面还有樱花图案啊?”黄重阳眉角抽了抽,还是关切道,“谁写的?”   芮忱取出也是非常女孩子气的信纸,直接翻开第二页看落款。一看到名字马上就又把第一页盖上了,心还忽然咯噔跳了一声。   “谁写的?”黄重阳明显没有看到名字,仍是好奇。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摇摇头,“不知道,是个昵称之类的名字。”   “哈?”他哭笑不得,“暗恋者的告白啊?”   芮忱淡淡笑了一笑,没有继续看信,重新放回了信封里。   见状黄重阳也不追问,倒是给芮忱出主意道,“明天早上我收数学作业的时候,你可以拿去看看字体之类的,说不定能找到对得上号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芮忱不禁佩服他脑袋的灵光,“也是,幸好你是学习委员。”   “是了,都是因为你不想当。”黄重阳不忘补上一刀。   这其实不是芮忱第一次收到情书,当然也不是上高中以后的第一次,事实上,高一之前的夏令营刚结束,就有女生到教室门口来当面告白了。   可是这封情书的作者,实在是让芮忱有些始料未及。   女孩子叫曹江雪,她很特别,成绩是班上女生中最好的,人也长得很可爱。可是她的特别之处并不在于这些,而是在于,她从来没有跟男生说过话,除了老师。   芮忱还记得当初夏令营的时候,赵铨问她要不要一起办理校园卡,因为她不说话,赵铨急了多说了两句,就把她给逼哭了。当时全部人都惊讶得不得了,赵铨怎么道歉她也不吭声。   自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了她从来不跟男生说话这件事,也没有男生再敢非要跟她交谈。   想到她平日里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的三无模样,芮忱怎么也无法把人跟信联系在一起。但字里行间倒还是很有她该有的文学功底的,而且后来他真的看了黄重阳收上来的数学作业,字迹是她本人。   为此芮忱更是心虚,正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如信上所约的那样,去一趟湖边,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赵铨在教室后面敲饭盒的声音。   正在让学生们自习的语文老师从讲台后面抬起眼睛,不悦地看了赵铨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他的书。   没过多久,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赵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一个拿着饭盒冲出了教室。   有班长打头阵,很快同学们都纷纷化作了抢饭大军的一员。芮忱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急不躁地从置物柜里取出饭盒以后在后面走。   他刚把置物柜的门锁上,扭头看到曹江雪蹲在地上找她的饭盒,校服裙摆盖在膝盖和小腿上,脚踝上的短袜袜口松了,掉进了皮鞋边缘。她起身以前把袜口往上扯了扯,抬头看到芮忱,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芮忱适时将目光移开,余光看到她双手握着饭盒,低着头匆匆从自己身边经过。   她比芮忱矮了一个多头,他低下头便看到她偏黄的发间露出来的白生生的头皮,像是营养不良的模样。   以芮忱这样不求上进的速度,来到食堂果然已经看到了人山人海。他也不奢求能在二楼买到什么吃的,就跟在套餐队伍后面耐心等待。   也是因为在意,芮忱很快就在附近一个队伍里看到了曹江雪的身影。她正捧着一本单词本在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看着。   见状芮忱稍稍放心了些,收回目光时,惊讶地发现齐骧竟然才走进食堂。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慢的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更慢。   齐骧戴着耳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嘴巴一开一闭的,恐怕是在讲电话。   芮忱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去527蹭陈醋的时候听他的室友碎嘴过,说齐骧喜欢打电话。基本上晚自修回到宿舍都是在打电话,一直到熄灯才去洗漱,上了床有时候还会继续打,而且声音会变得比原来更软。   “是哄女孩子吧?”当时赵铨也在,调和着气氛说,“可能是以前学校的女朋友,现在异地了嘛!体谅体谅。”   凌同斌不忘又笑话赵铨,“你就会替他说话,人家心里就惦记着自己的小女友呢,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哪里有你的分量?”   因为这句话,芮忱他们离开527的时候,成功收获了大半瓶陈醋。   不过还真是喜欢打电话。芮忱还是不禁这么想——毕竟食堂是这么嘈杂的地方,况且如果真的是打长途,这么天天打,也是挺花钱的。   芮忱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有女朋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更不能想象自己放软了声音说话的样子。他不能苟同地摇摇头,在轮到自己打饭的时候,要了一份六元套餐。   本来他打算把饭端回宿舍吃,快走到门口时听到凌同斌喊自己名字,循声一望正见到他旁边的位置空了,黄重阳他们也在。芮忱立即走过去,赶在一个看似体育生的同学入座以前把饭盒放桌位上一放,坐了下来。   “听说……”他才坐下来,饭盒盖都没打开,凌同斌就狗腿地凑过来笑,“收到情书啦?”   这事除了不幸被黄重阳看到以外,芮忱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芮忱不禁皱起眉头,看向若无其事吃着饭的黄重阳。   “是我们班的吗?”凌同斌贼心不死,笑得殷切。   芮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摇摇头,说,“不是,不知道是谁。”   “哈?”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谁这么呆萌啊?写情书告白不写真名就算了,还连线索都不给?”他想了想,满不相信地看着芮忱,“你没说实话吧?肯定有点线索的!是不是约了见面啊?说!”   他奇怪地看着他,“我凭什么告诉你?”   凌同斌听罢一愣,大概自己想想也是,便把碗里那块鸡中翅放进芮忱碗里。   芮忱看了呵呵笑两声,又把鸡中翅放回去给他,“不客气,你吃吧。”   黄重阳趴了两口饭,忽然很深沉地看着芮忱,深情款款地说,“芮神,你不会抛弃我们的,是吧?”   芮忱差点没有被米饭呛到,看到凌同斌还是把鸡中翅给了自己,便说了声,“谢谢。”   “怎样都好啦。”凌同斌满不在乎地耸肩,负责任地看了芮忱一眼,说,“你别整得跟齐骧一样就好。哎哟,我真是受不了他跟他媳妇说话的声音啊……怎么这么受!”   “受?”芮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形容。   “对啊,本来他声音就比较软。——就是白白她们说的乖啦。”他解释道,“可是他打电话的时候啊……唉……”   黄重阳始终没有听懂,做了个掏心掏肺的动作,“这位同学,你的语文表达能力有待提高啊。”   凌同斌横了他一眼,“你自己去听,完了回来跟我们表达一下。”   大概人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都会变温柔。芮忱虽然始终不理解凌同斌的形容,但寝室的一位同学也是有女朋友的。   有时候那位同学跟他女朋友说话,芮忱正好要和他说话,听到他的语气,真的温柔得好像混了水一样。   芮忱完全想象不到自己这么说话,满满的违和感。   “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教学楼的楼梯间里,传来一段温和柔软的声音。   芮忱手里拿着空饭盒,在拾级之前停下了脚步,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惊讶。   他没有听错的话,说话的人是齐骧。芮忱想了想,还是坦然走上了台阶,果不其然看到齐骧在楼梯间打电话。   齐骧看到他,微微一怔,点头说,“不休息?”   “哦,不。”芮忱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打招呼,回答得有些生硬。他对齐骧扬了扬嘴角,继续上楼。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齐骧又用刚才的声音对电话里的人说,“没有,一个同学。”      ☆、第 4 章   晚自习只属于住校生,少了几个走读生,加上还有人外出上网,教室里空出不少位置。   芮忱不是什么标准的好学生,坐不住的时候利用晚自修时间在校园里走动是常有的事。   但曹江雪不是。   终于还是到了她信里提到的那个周五晚上。芮忱表面上故作镇定,跟往常一样在洗完澡以后去上自习,写了几道题就镇定不下去了——他从刚进门开始就注意到曹江雪的座位是空着的。   换做是以往,如果情书上写有约定见面的,芮忱会当做连情书都没有读过。可是曹江雪这个人实在让他不放心,加上最近又听说了明星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消息,更是忐忑不定。   他把写完的作业放进抽屉里锁起来,猫着腰离开了座位。   不想才走到门口,芮忱正要把腰给直起来,就迎面看到班主任走了过来,两个人完完全全打了个照面。   “呃……老师。”芮忱一脸尴尬。   班主任奇道,“芮忱?干吗去?”   “哦,呃,我……上厕所。”他说了这个无可争辩的原因,顺便往厕所的方向指了一下。   果然班主任没有怀疑他,点点头,问,“齐骧在不在?让他出来。”   芮忱吃惊,可班主任脸上看不出任何讯息,他便回去找齐骧。   身高的关系,齐骧坐在教室靠前边的位置上,芮忱为了找他还经过了大半个教室。他拍拍正在写作业的齐骧,指着外面说,“班主任找你。”   看他的表情好像也是早有预料,并没有任何触动,这让芮忱不禁好奇。跟他一起走出教室以后,芮忱自然是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可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往后看了一眼,正巧看到班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他,问,“这是你的手机吗?”   齐骧被班主任找出来谈心这件事,也就在芮忱心里做了一个短暂的停留。他从洗手间出来,瞄了一眼走廊,果然还是看到他们两个在说话。   他趁班主任不注意,顺势溜下了楼梯。   从教学楼里出来时,竟然让他遇到了外出上网回来的那几个同学。以黄重阳打头,一打照面彼此就都愣住了。   “你上哪儿去?”黄重阳问。   芮忱当然不可能说实话,便道,“出去走走。”   “哦。”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又继续跟同学们往楼上走。   芮忱走了几步,好心叫住他们,提醒说,“班主任在教室门口。”   他们几个人的脚步生生都停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芮忱没有管他们,自顾自下楼去了。   位于学校西面的人工湖是一处圣地,一般人不会独自前往,水怪什么的倒是没有,只是许多逃掉晚自习的同学会成双成对地出现在这里。   芮忱还在老校区的时候就听说过,在这个湖畔,不知成就同时也摧毁了多少对情侣。搬到新校区以后,他更是听说过一个渗得慌的故事——听说上两届有学姐因为失恋投湖自杀的。不过似乎是自杀未遂,后来她出国了。   这个湖跟教学楼下的那个相比,面积非常大,芮忱走在路灯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曹江雪。   但他也没走多远,就见到两对情侣坐在长椅上聊天了,其中一对女生还坐在男生的大腿上。   芮忱目不斜视地经过,打定主意,就算是曹江雪,他再走二十米以后看不到人的话,也要原路折回了。   他不知道在自己心底,究竟希不希望能在二十米内见到她。可是,当他在几步之后,看到曹江雪坐在一盏已经坏掉的路灯下时,还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长椅上,一下子就看到芮忱走过来。她怔了怔,无措地站了起来,往旁边退了半步。   芮忱有些不解,走到她面前,看到她又往后边退了半步,更是困惑。他挠挠脸颊,决定速战速决,说,“呃,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闻言曹江雪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叫住他,“诶,没……”   他转身到一半,又转回身来,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所以?”   “就是……”周围太黑了,距离前后路灯的距离都很远,芮忱甚至连她的表情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她说得很吃力,声音却很小,“就是……信里面说的……”   芮忱为了听清她说话,稍微弯了点腰。   “我、我喜欢……”曹江雪似乎一直在提气。   他真是怕她连这话都说不完就会昏倒,连忙说,“我知道,信里说了。”   她一怔,抬起头来望着他。   但芮忱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看清自己,毕竟光线实在太暗了。   没有人说话,芮忱感觉得到她正眼巴巴望着自己,应该是在等一个答案或者回应。他舔了舔嘴唇,还是说一贯以来的措辞,“你挺可爱的,不过……我不想谈恋爱。”   曹江雪听了立即摇头,声音还是在发抖,“我可以等你。”   “啊?”芮忱发出一个下意识的声音,说完觉得很失礼,他想了想,试图把声音放得轻一些,“但是,我不喜欢你啊。”   她忽然呆住,还是仰视着他。   芮忱困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光。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吓了一跳,生怕她就这么哭出来,忙不迭改口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呃,我不是说我不想谈恋爱吗?就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啊,我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大概就……”   曹江雪好像也慌了神,低着头不知所措了良久,留下安静的尴尬给芮忱。   芮忱有点后悔溜出来赴约,搞得现在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他只好站在原地默默等着。   “那……那我可以排队吗?”曹江雪忽然问。   芮忱一愣,“排队?”   “就是,就是等你想谈恋爱的时候,先考虑我。”曹江雪说完咬住了嘴唇,一双眼生生望着芮忱。   他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想谈恋爱一样。总觉得,这是一件距离他非常遥远,甚至于遥不可及的事情。   不过芮忱实在不想再跟她为了这个问题纠结下去,又怕说点什么伤害她,便点了点头,“好啊。”   她一愣,忽然就笑了,无比感激地点头,“谢谢你。”   看到她这样,不知怎么的,芮忱心里好像被按住了似的,也是在这个被按住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心是柔软的。看到她笑,芮忱放下心来,也扬了扬嘴角,“嗯。”   后来芮忱跟曹江雪一前一后回到教室,当时正是晚自修的大课间,教室里热闹得很,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芮忱刻意在置物柜前停住,打开柜子找水喝。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老师来,芮忱把手机拿出来看未读消息。   “我能不能加你的微信?”曹江雪拿着手机走过来说。   芮忱始料未及,差点把水给喷出来。教室后排的几个同学都震惊地发现曹江雪主动跟芮忱说话,一个个都石化了。   他生生被水呛住,连咳了好几声,平静下来看到曹江雪把手机握得紧紧的,脸也全红了,忙说,“可以可以。你号多少?我加你。”   曹江雪面上一喜,把手机屏幕滑开。上面是真的有她手心的汗,她滑了两下才打开,点出微信也花了一些时间。这让她很窘促,好不容易打开自己的页面以后把号码给芮忱看。   芮忱看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便凑过去点了一下二维码,拿自己手机去扫描。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看得芮忱在扫描成功以后便往后靠到了置物柜上。“加好了。”他把手机给她看。   曹江雪抬眼看看他,把自己新收到的信息打开,一下子就笑了,“谢谢。”   芮忱得承认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是听到她说谢谢,却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应该客气些什么。   因为曹江雪第一个主动对话的男生是芮忱,他一回到座位上,前后左右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立即凑了过来问个究竟。   简婕更是说出了自己细心的发现,“你跟她一起回来的,刚才做什么去了?”   “诶~~”黄重阳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怎么回事?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就连赵铨也从教室后排跑过来,跟芮忱挤着坐,一图问清楚。   芮忱就料到会这样,蒙混道,“我哪儿知道?我就下楼走了走啊。”   “不是跟女神约会去了?”赵铨追问。   他一怔,反问,“她是你女神啊?”   “诶?赵铨??”众人的目标一下子就锁定到了赵铨身上。   赵铨一看引火上身,立即为自己开脱,“她是三无女神啊,不是咱们班公认的吗?”   这乱七八糟的八卦追问后来也是因为要上晚自修而停格下来。芮忱在上课之前看了曹江雪一眼,发现她也是被几个女生追问,红着脸直摇头否认。   也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就这么尘埃落定,芮忱觉得她的确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如果能够做朋友,也没什么坏处。他打开手机看着并没有开始对话的那个提示,慢慢平静下来——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好。   因为芮忱一直否定跟曹江雪的关系,回到宿舍大家也就信以为真了。反倒是他们两个在教室里用手机的事情,被赵铨又拿出来说了一下。   芮忱吃着黄重阳外出上网回来时顺便买的冰糖葫芦,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知道原来齐骧是被班主任教育这件事了。   教室里本来就是禁用手机的,齐骧还被执勤的老师发现在教室里打电话,手机当场就被没收了。也就是今天中午的事。   “小情侣腻歪也别腻歪到教室里去啊。”黄重阳上床以前发表意见道,“异地很辛苦,大家都知道。不过在寝室里打打电话就好了嘛!没必要在教室里也打,再说了,这样天天说,有什么这么能说啊?”   芮忱奇道,“你怎么知道异地很辛苦?”   “你阅读理解零分的吧?不挑重点。”黄重阳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刷牙?要熄灯了。”   他起身去刷牙,也是觉得黄重阳说的没有错。到底是有什么好说的呢?怎么样的女孩子,才需要一直哄?但是,诚然他是不知道异地有多辛苦的。   一起在旁边刷牙的室友吐掉了漱口水,擦完了嘴巴说,“曹江雪是看上你了吧?不然怎么加你微信。”   芮忱可不想再谈八卦,特别是他自己的。他笑了笑,说,“我不知道,随便吧。”      ☆、第 5 章   父母出国以后,就好像失联了一般,从来不给芮忱打电话,他也就只有周末回外公外婆家的时候,有可能在网上遇到他们,然后用聊天软件说上几句话。   周六早上第五节课结束以后,他起身收拾书包,一边听一个住在其他宿舍的专县生同学说自己的采购需求,默默记在心上以后就拉上拉链,背上了书包。   “你回来我再给你钱。”对方说。   “嗯,好。”芮忱看赵铨也收拾好了,便跟他一起离开了教室。   赵铨是本地人,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芮忱跟他搭乘的是同一趟公交车,所以他们总是顺路。   但是这天,芮忱走到楼下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曹江雪就站在楼底下,见到他们走出来,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僵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芮忱稍稍扬了扬嘴角,笑容显得很不自然。   赵铨斜过眼睛看看芮忱,了然地“哦”了一声,拖成长长的调子,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先走了。   芮忱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就一溜烟跑掉了。   幸而手并没有伸出去,否则必定是抓了个空,芮忱看向一脸生涩看着自己的曹江雪,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问,“回家?”   “嗯。”她点头以后,头也低了下来。   芮忱不太知道要怎么应付,便说,“走?”   曹江雪一愣,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笑起来好看些。芮忱不禁在心里面觉得,但终究没有当面说出口。   乘坐这趟公交车的人几乎都是同校的学生,满满一车,到了接近市区的时候才会渐渐有别的乘客。他们上车以后就找到座位坐下来,依照习惯,芮忱会拿出随身听来听歌,可是因为一起的还有同学,耳机就留在了书包里。   但是,这段车程却因而变得格外的漫长。   曹江雪还是跟原先一样不说话,芮忱被沉默弄得很尴尬,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偶尔按耐不住要找个话题,可也都是在五个回合以内就结束。与其说不知道要和曹江雪聊什么,还不如说是不知道要和女生聊什么。   可是倒是顺理成章地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情况,比如她在哪一站下车,家住在什么地方。芮忱在公交车停靠站台边上时,会看一眼站牌上的站名,暗暗计算还有多少站,才会跟她道别。可是这样的心情,如果让她知道,恐怕会很伤心了。   “你去过户部巷吗?”曹江雪忽然问。   芮忱正看着窗外走神,怔了怔,说,“去过啊。”   “哦。”这可能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连语气也失落了许多。   他想了想,解释道,“我外公外婆就在本地,所以很小的时候就去过了。以前放假也来玩的。”   曹江雪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很惊讶。   芮忱猜想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有亲戚在本地,可是如果这样一来,就不会对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感到失望。他左思右想都觉得逻辑上不太能说通,而曹江雪也没有继续说,芮忱放弃了拯救这段尴尬的沉默,还是望向了窗边。   好在很快就分道扬镳,芮忱先下了车,车门还没关上他就松了一口气。   外公外婆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等他回来,芮忱在学校里总是吃套餐,回到家才能改善伙食,一连吃了三碗饭,完了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发呆。   没过多久,他听到楼下传来钢琴的声音,似乎是刚开始学,曲不成调,音节有时候弹得节奏错乱。芮忱翻了个身,就着糟糕的音乐声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手机的微信提示音,他迷迷糊糊地把手机抓过来,看到是曹江雪发来的微信,不由得又是一愣。   大概是更适合用文字来交谈,她发来消息问他星期天有什么想做的事。芮忱从来不会用周末休息的时间写作业,他的作业已经在上午上课的时候写完了,如果没有意外,星期天的白天他都是用来玩的。   他趴在床上,犹豫了一下以后回复说:没什么事……   过了一阵子,她发来消息问:学校里的樱花开了,要来看么?   芮忱眨巴了两下眼睛,想起曹江雪的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她家也是住在大学校园里的。他想到每年为了看樱花会弄得人山人海的校园,问:周末人会不会非常多啊?   这条消息发出去以后,对方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复。   他心里默念了一声糟糕,可是已经发出去的消息也收不回来。看着已经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芮忱舒了一口气,索性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过小说看起来了。   果然没有在网上见到父母在线,芮忱周六晚上和周日上午的时间都被看小说这件事耗费了过去,下午他睡完午觉,仍然记得要帮同学买东西,就提前出门回学校了。   路过传说中的樱花圣地,校门口果然都是人,芮忱站在车窗边上,弯腰望出去,竟然看到学校已经摆出了收取门票的摊位。   车厢里被挤得密不透风,每次开门,乘客们似乎都是被挤出去的。   芮忱因为在路过车站时喊声不够大,公交车直接开过了他要下车的那个站,他被挤在门口动弹不得,直到过了两个站,有几位乘客高喊着要下车,他才顺利跟着挤了下来。   明明还是春天,T恤上已经满是汗水。   他呼着气,用手扇了扇风,过了马路准备往回坐车,却在快走到站台的时候,看到了齐骧。   如果不是后面一辆公交车飞驰而过,让芮忱惊得跳回了道牙上,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但芮忱确定了自己真的看到了齐骧无疑,而他跟一个男生在一起。   起先还是牵着手,但很快男生就搂住了他的肩膀。那个动作芮忱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男生捏住了他的下巴,低头吻了齐骧。   不止是芮忱,就连旁边的其他人都侧目,一个大妈嘴上说着什么,很鄙夷地走到了一边。可他们两个似乎浑然不觉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幸福的世界里。   芮忱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一辆公交车开到了他们面前,芮忱一看正是自己要搭乘的,连忙快步走过去。不料他们两个也是要乘这路车,芮忱多走了两步,齐骧就看到了他。   两人一打照面,齐骧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   芮忱根本就笑不出来,勉强抽了抽嘴角。后边的乘客一边催促着上车,一边把他挤到了一旁,自己先上去了。他被撞得反应过来,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要上车的意思,自己先跳上了车,刷卡往里面走。   等芮忱在车厢里找到位置站好,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看齐骧。   他们也上车了,男生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在经过芮忱身边时,齐骧明明看到他了,却还是有意避开了跟他的目光交汇,跟着他的朋友往车厢后头挤。   芮忱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完全理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口中所说的,齐骧电话那头的小女友,其实是个男生?而且那个男生不但跟自己一般高,个头也很大……   但是这样一来,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齐骧说电话的语气是温柔甚至柔软的,如果在这段关系里面扮演的是女性的角色的话……   芮忱打了一个寒战。   好在他只是错过了两个站,这回要下车前,芮忱拉扯着嗓门,用自己能叫的最大声喊了要下车,司机总算把车停了下来。   他很快跳下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刚才那趟车还累。   车还没有开走,芮忱回过头,看到就站在车窗边的齐骧。   齐骧正注视着他,一发现芮忱注意到了自己,立刻转过了头。他那个朋友,手搂着他的腰,大概因为身形高大,好像把他都收拢在了怀里。   关于插班生的这个设定,让芮忱的头很疼,甚至于在买卤制品的时候还忘了等找零。   他想起之前似乎听到齐骧问电话里的人,什么时候来看他。应该也是这个时候了?这个乘车方向,是去看樱花吧?芮忱摇了摇头,忽然有些庆幸前一天没有答应曹江雪去看樱花。   这个周日的晚上,齐骧缺了晚自习。   芮忱晚上好几次抬头去看他的座位还有教室后门,都没有看到他进来,反倒是因为魂不守舍,被黄重阳质问了好几次。   “吃你的鸭掌吧。”芮忱不耐烦地敷衍他,找了本习题册,打算做做题目静静心。   前座把他的作业本还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又被另一个同学借过去。芮忱揉了揉眼睛,斜眼看他们几个人啃鸭掌啃得津津有味,不禁扬了一下眉。   “诶,对了,芮神。怎么样啊?”赵铨往一张草稿纸上吐骨头,冲曹江雪那儿挤了挤眼睛。   芮忱撇撇嘴,淡淡道,“没怎么样啊。”   赵铨审视了他一番,质疑道,“你行不行啊?”   他呵呵笑了两声,语气更冷淡了,“你行你上吧。”   “朋友妻、不可戏,”他啃着鸭掌,嚼了半天,又说,“再说,我也不喜欢这款的啊。”   芮忱不知道要怎么接这句话。   “他有他家湘湘了嘛!”凌同斌又在拿这件事说笑。   本来只是无伤大雅的笑话,可芮忱白天正好看到了齐骧跟他的男朋友在一起,现在再听到这样的玩笑话,一时根本无法跟大家一起笑起来。   倒是简婕在一旁斜着眼睛问,“凌同斌,你好像很不喜欢齐骧啊?”   “啊?”他没想到会有女生加入对话,把手里的骨头往同一张草稿纸上一丢,满不在乎道,“何止我不喜欢他?大家都膈应好不好?十二点多还打电话,都不知道被扣了几次分了。要是说爱学习,弄到深夜不休息,发出了点声音被阿姨抓到还情有可原,可是这种也太过分了吧?而且他什么态度难道你没发现?对人爱理不理,就顾自己做自己的。”   凌同斌这么一反问,简婕似乎被咽到了一样,过了半晌才说,“也是,他是不太合群来着……”      ☆、第 6 章   许多人都发现了齐骧不合群这件事。他喜欢带着耳机,究竟听着什么没有人了解过,因为这个关系,有时候他会听不到别人叫他,反应总是慢一拍的模样。   他仿佛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不管不问,很少主动跟同学们说话,表情也总是很冷淡,好像不把人看在眼里一般。   渐渐地,也有了关于齐骧的不少传闻,比如他的家境有多么殷实,跟学校领导的关系有多么硬。这样的背景在学校里不是没有,班上也是有其他这样的同学,只是齐骧的态度过于不友善,就自然被拿出来说项了。   他不贪玩,跟爱玩的同学玩不到一起,不喜欢学习,也跟勤奋认真的学生处不到一块儿。尤其是在期中考试结束以后,成绩单下来了,齐骧的成绩更是让他跟两端的人都沾不上边。   芮忱手里拿着传阅过来的成绩单,看到曹江雪的名次下降了好几名,物理成绩竟然只有八十几分,不禁眨了眨眼睛。   “看什么这么久啦?”黄重阳漫不经心地把成绩单拿走,手指正好捏在纸张的页首,把芮忱的名字给盖住了,“一、二、三,一共三门满分嘛!有这么难数吗?”   每次公布成绩,就一定是芮忱遭受这类调侃的时候。芮忱假笑着,道,“那你也别看了,我帮你数过,两门。”   黄重阳白了他一眼,还是端着看,很意外地眨巴着眼,说,“齐骧语文和英语不错诶!”   芮忱之前没注意,经他提醒就看了一眼,发现果真如此,“语文好厉害。”   “就是,比你多了三分!”黄重阳被芮忱冷眼以后,呵呵笑着,又说,“好像全班语文他最高的样子。”   但是除了语文和英语成绩以外,齐骧的其他课程都是中等水平偏下,化学甚至没有及格。芮忱看着处在成绩单后边的这个名字,忽然听到黄重阳说,“多多少少谈恋爱也是影响成绩的吧?”   为此芮忱一怔,“啊?”   黄重阳说完也愣住,笑着把成绩单递给身后的同学,“你家曹江雪啊。”   “她真不是我家的。”芮忱苦着脸说。   每次考试,如果成绩退步太大,班主任会把成绩单往那位同学的家里面寄。芮忱并不是很清楚曹江雪以前的成绩,只是依稀记得上一次看成绩排名表,她的名字离自己很近,但是这回却是要往后许多看了。   不过应该不至于要寄成绩单吧?芮忱回头去看曹江雪,只看到她埋着头写字的样子,在摞作一堆的书籍背后,显得人特别单薄。   这样的顾虑没有在芮忱脑海里久留,倒是寄成绩单这件事,让他不禁想起自己现在的收信地址,应该是要寄回外公外婆家里去的了。   晚自习一结束,芮忱就跟黄重阳一起去南三门买炒饭吃。他原先想要吃烤红薯,可天气渐渐变暖以后,就没有烤红薯的摊子了。   还剩下几天就是举国同欢的五一劳动节,黄重阳在等炒饭的时候遇到自己的网友,两个人约定假期怎么安排游戏时间,芮忱在一旁听着,照旧谢绝了他们的盛情邀请,把两份炒饭的钱都递出了门外。   “放假几天打算怎么过?”毕竟是一个小长假,学校在这一点上还不至于亏待低年级的学生。   芮忱没有想过,猜想应该也是混混沌沌就蹉跎了。他摇摇头,说,“等放假了再看吧。”   他们走上宿舍楼层,本来应该逐渐趋于平静的走道忽然变得格外喧闹,芮忱看到一个同学从527被推了出来,大喊着,“别打了!”   闻言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吃惊得不得了,提着炒饭走过去一看,是凌同斌跟齐骧打起来了!   芮忱还没回过神来,赵铨就推开堵在门口的他们二人,扑过去拉开正扭打在一起的两位同学,吼道,“住手!都让一步,别打了!”   宿舍里的其他同学也分作两拨,扯开拳脚相加面露狰狞的两个人。芮忱手里的炒饭被黄重阳拿走放到一边,他手一空,连忙也过去劝架。   门被黄重阳适时关上了,留下外头好些看热闹的同学。   屋子里一时人满为患,椅子、盆子都翻了,洒了一地的水,课本和习题册也有不少掉在地上,在纷乱之中踩得满是脚印。   很快凌同斌就被同学拉开,按坐在一张凳子上,嘴上还骂骂咧咧道,“我操你妈的。”   齐骧被打得鼻青脸肿,闻言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眼睛里放出来的冷箭像是要射死人一样。   芮忱看他们两个都破了相,甚至连原来长什么样都有些看不出来了,心有余悸,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旁边同学劝说着,“凌同斌,你少说两句。”   “你他妈没看到他什么态度?!”凌同斌说着又要扑过去。   边上人连忙按住了都要蹦起来的两个人。赵铨道,“别闹了!有完没完?非要弄得整栋楼都知道吗?面子还要不要了?”   齐骧翻过手背擦掉嘴角的血,痛得龇牙咧嘴,倒是一直没吭声。   “呸!”凌同斌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都是血丝。   果不其然,闹得这么凶,很快就迎来了前来巡视的值班老师。   班主任在外面催他们开门,还有其他老师的声音。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沉默了,安静得好像宿舍里没有人一样。芮忱站在最外面,不知为何被班主任点名道,“芮忱,过来开门!”   他吓了一跳,看看其他人,见到赵铨点头,就只好走过去把门打开,“孙老师。”   班主任看到满室狼藉,皱着眉头走进来,又见到两个被分开按着的学生,顿时满脸苍白,“我的天……”   她话音刚落,宿舍的灯就熄灭了。   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休息,班主任让不是这间宿舍的其他人都出来,也让打架的两个人也出来。芮忱他们才出来,还没说什么,就被催促着回宿舍睡觉。   他看看黄重阳,两个人才要走,527的门就打开了。一个同学从里面把他们两个的炒饭拿出来,弄得他们两个人都一脸窘态,立即拿过炒饭灰溜溜地回宿舍去。   才回到宿舍,留在宿舍里的室友马上就好奇问询事发原因,不过多说了两句,宿管阿姨便制止了。   芮忱把宿舍门关上,找到饭盒来放炒饭,拿着凳子把炒饭端到外头去吃。   黄重阳在外头小声地跟其他室友汇报情况,说的也是大概的猜想。也许是凌同斌说了什么刺激齐骧的话,也可能是齐骧对他的态度有些问题,所以就打起来了。芮忱听着,仍是想不明白得要多大的仇才能打成那个样子。   “幸好不是你跟他打,否则那张俊脸这辈子都没法见人了。”黄重阳端着炒饭进来坐,漫不经心地调侃道。   “我跟谁打?”芮忱没听明白。   “你跟齐骧啊。难道是凌同斌啊?”黄重阳凑过来小声道,“他那张脸,打跟没打一样。”   “也亏得你还有脸面去说简婕。”芮忱眉角抽了抽,坦然道,“我可从来不打架。”   “呵呵。”他斜眼道,“你把我们敬爱的学长的腿踢断这件事,我们全班人可都还心怀敬意呢。”   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芮忱从小就学跆拳道,来上高中以后就在市内的一间道馆继续学习。   也是一个很普通的星期天,他跟道馆里唯一一个同年龄段的黑带练习,不留神就把对方的右腿胫腓骨给踢断了。等到要付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的时候,才知道对方是本校的学长,刚刚从学校毕业,拿到了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去北京上学——结果后来是带伤报道的。   当时芮忱还没正式开学,还是高一前的夏令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所以芮忱尽管年纪小,人看起来也稚嫩,但根本没有人敢招惹他。   可真正意义上的打架斗殴事件,今天晚上恐怕是高一(20)班发生的第一次。芮忱猜想这事足够在布告栏点名批评了,到时候齐骧这个插班生的人际关系恐怕更加恶劣。   正这么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洗漱间外面的室友说,“芮忱,孙老师让你出去。”   他错愕,看看也不明不白的黄重阳,放下了还没吃完的炒饭,扯过毛巾擦擦嘴巴走出了寝室。   “老师。”班主任就在外面,还有齐骧和赵铨。   赵铨手里抱着一副床上三件套,看到芮忱开门出来,就推门走进宿舍里。   芮忱见状更是摸不清头脑。   “芮忱,齐骧的脚好像扭伤了,你和赵铨带去校医院看看。”班主任吩咐道,“秦屿暂时也没回来,这两天齐骧就住你们宿舍吧。同学之间互相照顾一下,少些摩擦,好好相处。”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为什么是他?可还是怔怔点点头,“知道了,老师。”看来刚才赵铨抱着的那副床上用品,就是齐骧的了。   “看完医生以后,早点回来休息。”班主任等到赵铨出来,对他点了点头,“你们去吧。”      ☆、第 7 章   说到底,芮忱还是没太弄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打架。特别是齐骧,他看起来明明那么文静,平时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赵铨去领药那会儿,芮忱就跟齐骧一起,坐在医务室的塑料蓝椅子上等。但他没跟齐骧说话,而是看着灯管上一只不断往上面乱撞的苍蝇发呆。   医务室的环境根本称不上好,不过这点小伤还是能够应付,芮忱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抬头看到赵铨从自己面前走过。   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也是累了,呼了一口气,把装在塑料袋子里的药递给芮忱,“先上药再回去吧,宿舍里没电。我去开报销的单子。”   “诶?”芮忱接过那包药,“哦。”   看到赵铨走,他还是没太搞明白。想要找个机会好好问问赵铨,是不是已经了解到了他们为什么打架,可转眼间又只剩下他和齐骧,不尴不尬的两个人。   来到医务室以后,齐骧就自己去把伤口清洗过,现在他脸上的伤都暴露在空气里,嘴角裂开了一道口子,眉尖上也是一道伤,颧骨上有明显的瘀伤。   芮忱拿出药一包一包地看,还有那两瓶外用的,想了想,问,“我帮你上药?”   “不用。”齐骧拿过药,“我自己来。”   他奇道,“你怎么上药啊?去卫生间对着镜子?”   “你也觉得我不是男人吧?”齐骧低着声音,忽然问。   “诶?”芮忱没想到话题会转得这么生硬、这么快,愣是没回过神来,“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觉得……”   齐骧拿着药站起来,扭伤的左脚还没复原,一瘸一拐地往卫生间走。   芮忱放心不下,起身跟上去,说,“你就坐在椅子上上药就好了嘛,脸上看不见的话,我帮你擦。”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静静看着他。   伤口不知怎么的,又渗出了血水,芮忱觉得他挺可怜的,说,“班主任让我过来的,待会儿赵铨过来了看我不理你,也不好啊。大家都是同学,这点忙没关系的吧?”   齐骧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通了他的话,又往回走了。   如果是其他同学,这个时候,就是芮忱不伸出手,对方应该也会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齐骧没有,芮忱不知道如果是别人,他会不会那样做。   他没有拖鞋,脚踝上的伤还是要等到回宿舍了以后再擦药。   芮忱把红药水摇了摇,拧开来将棉签戳进去,一股刺鼻的药水味让他们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要帮他擦药的时候,芮忱还是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帮人上药,连动作应该是怎样的都拎不清。他想了想,又往齐骧旁边坐了坐,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把棉签碰到他的嘴角。   “呲——”齐骧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也避开了。   芮忱看他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问,“很疼?”   他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哦,这个药可能刺激性强一些,先将就着用吧。医务室也没什么好药。”芮忱做了个手势,齐骧在犹豫之后又坐了回来,“明天可以到外面去买温和一点的。”   也不知道这个红药水究竟是不是刺激性太强,芮忱看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牙关也咬住,擦药的时候嘴角还抽搐了两下。   “打的时候没觉得疼?”芮忱抬眸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   齐骧一怔,低下眼睛看他,没吭声。   芮忱放弃跟他交谈,瞥见他疼得眼睛泛水光,在擦完药以后往伤口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他把棉签又沾满了红药水,想起刚学跆拳道那段时间,也时常是满身是伤回家,不过,破相这样的事倒是没有过的。尽管嘴上不会提,可但凡是个人,多少还是会对外表在意。正如黄重阳他们所说的,齐骧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破了相实在是损失。   “好好养着应该也不会留疤吧,看着伤口也不深。”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安慰的话,抬头要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怎么了?”   齐骧转开眼睛,淡淡地说,“没什么。”   芮忱莫名其妙,轻轻把棉签上的药沾到他眉尖的伤口上,看到他条件反射地避开,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还是先上药吧,破伤风就不好了。”芮忱说着,往他面前凑近了一些,动作更轻地把棉签碰了过去。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芮忱自己都绷出了一身汗,他松了口气,往齐骧眉尖的伤口上也吹了吹,说,“忍一忍,过一下就不疼了。”   齐骧奇怪地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见状芮忱更奇怪了,一脸不明就里。他把盖子盖起来,起身把棉签都丢掉,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恍然大悟,连忙快步走回来解释道,“呃,你别误会啊。我跟你不一样……”   齐骧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芮忱说到一半的话哽在喉咙里,硬生生又吞了回去。他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又在齐骧身边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赵铨去开个单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芮忱困得眼皮打架,好几次直起腰来张望,都没看到他人影,拿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十二点多了。   “你可以先回去的。”大概是看他这么反反复复,齐骧低声说道。   芮忱一愣,忙道,“也不是啦,本来就挺晚的了。”   齐骧头低着,十根手指交叉在一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很沮丧地说,“我跟他分手了。”   他怔住,几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齐骧说的是什么,登时更是呆了一呆。芮忱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他说起这件事,算算也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满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做那天他们根本没有在街上遇见,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们连招呼都没打。   “为什么啊?”芮忱看他心事重重,出于礼貌还是问,“上次见你们还挺开心的,也没过多久的样子。”   齐骧呼吸一凝,抬头望着天花板,花了好些力气才把眼泪忍下去,声音却喑哑而虚弱,“他好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啊?”他一愣,想不太明白,“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这问题刚问完,齐骧就转过眼睛看向了他。芮忱一下子就知道自己问了个笨问题,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说,“他跟你说的?”   齐骧摇摇头,“他没说。”   芮忱眨了眨眼,奇道,“那你怎么知道?”   他轻轻颤了一下,缓缓摇头,“感觉得到的。很容易就感觉到了。”   “第六感?”芮忱想到了这个词。   齐骧长长地吁了口气,静静问道,“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这问题……芮忱摇头,如实道,“没有。”   “真好。”齐骧看向他,淡淡笑了一笑。   芮忱被他这句话和他这枚笑容弄得有些不明不白,他想了想,说,“可能以后喜欢上什么人的话,就会知道了吧。”   又过了十几分钟,赵铨可算把手续都办好了回来。他看看两个坐在椅子上犯困发呆的同学,手里还带着给凌同斌的药,挥挥手道,“走吧,回去。”   这个时候回去,少不得又要被宿管阿姨说上两句了。   好在医务室就在宿舍楼旁边,没走多远就能回去。果不其然,阿姨碎碎叨叨说了他们一通才放他们上楼。   齐骧因为脚伤有伤,走得很慢也很吃力,赵铨在一旁看了,对芮忱说,“不然芮神,你背下他吧?五楼呢。”   “啊?”芮忱看看赵铨这人高马大的身板,自己尽管跟他一样高,可是体型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班长的赵铨不自告奋勇自己上。   见状齐骧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你们先回去吧。”   赵铨啧了一声,跟齐骧说话时却犹犹豫豫的,“不然,我背你上去?”   “不用。”这回齐骧拒绝得更肯定,果断得让其他两个人都愣住了,他看看他们,又低声说,“不用,我自己能上去。”   芮忱看赵铨眉头紧皱,样子窘促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事。他拉了一下齐骧的手,转过身来说,“你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齐骧错愕,忙说,“不用了,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芮忱不想继续在楼道里杵着了,他重复道,“上来,我背你。”   他尴尬地看了看赵铨,双手放到芮忱肩上,迟疑片刻以后身子就趴了上去。芮忱把他背起来,意外地发现比预想中的要轻一些,于是上楼也轻松了很多。   齐骧趴在他的背上,身子一直都很僵硬,弄得芮忱一度以为自己背了一尊石像。但他的呼吸始终是轻的,轻得有几分刻意。   毕竟是百来斤的男生,一口气背上五楼,说不累是假的。好不容易走到宿舍门口,芮忱终于如释重负把他放了下来,等赵铨开门那会儿,他呼了口气。   齐骧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他擦汗的样子,小声叫,“芮神。”   “啊?”芮忱从没听过他这样叫自己,惊讶道。   他紧抿着嘴唇,在门打开的时候,轻声说,“谢谢。”      ☆、第 8 章   因为前一天晚上一点多才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铃声响起来时,芮忱根本爬都爬不起来。但学校的铃声可不是闹钟,可以一拍就停,随着同寝室的同学们纷纷起床洗漱,芮忱不得不也闭着眼睛起来找衣服穿。   他最后一个离开寝室,走前看了一眼还睡在床上的齐骧,不禁心生许多羡慕。受伤了就是好,连操都不用跑了。   一大群人集中在运动场旁边,除了齐骧以外一个不少,在体育委员的带领下绕着跑道跑起来。但很快队伍就松散了,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芮忱慢悠悠地跑在后面,还是忍不住哈欠连连。   黄重阳原先跑在前面,看他落在后头,便放慢了脚步等他,后面很快也跟上了几个男生,就着昨晚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聊了起来。   其中也有整个事件的目击证人,一经细问总算知道了打起来的原因。   凌同斌这个人,脾气本身就有点冲,说话也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动不动就拿同学们开玩笑,众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齐骧毕竟是插班生,怎么样也会不适应。   大概是两个人期中考试的成绩都很糟糕,所以心情也不好。凌同斌这回还垫底了,看到成绩单,回到宿舍见谁给谁脸色,其他人都是敬而远之。反倒是齐骧还在厕所里打电话,凌同斌叫了他好几回,他都拖拖拉拉没出来。   当时凌同斌骂齐骧不是男人,做事磨磨唧唧的,说话也唧唧歪歪,像个娘们儿一样。齐骧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搭理他,而是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打着自己的电话。   凌同斌气得夺过他的电话丢进了一盆满是肥皂泡的水里,就这么一个契机,两个人二话没说就动起手来。   “我当时还在床上发微信,没一下子就搞得鸡飞蛋打的了。”第一目击证人说,“凌同斌的体格,又不是开玩笑。当时就我一个人,还被推到地上去了,好在他们很快也回来了。”   凌同斌是理科班足球队的前锋,齐骧那种文弱书生的身板根本是比不上的。这样想来,齐骧能跟他打个势均力敌,还只是扭伤了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黄重阳远远望着跑在前面的凌同斌,估摸道,“道歉肯定是没戏的了。我觉得齐骧也有不对。”   “可是我不觉得齐骧会道歉诶!”另一位同学说。   “唉!算了算了,都是同学,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什么道歉不道歉的。”那位目击证人说道。   顿时大家都把奇怪的眼光投到了他身上,他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齐骧手机应该坏了吧?泡了好一阵子呢。”   芮忱回想着之前赵铨对齐骧的态度,回头看了一眼不知落了队伍多少的班长,问,“阿长跟齐骧怎么了吗?怎么觉得他们两个怪怪的。”   那两个住在527的同学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解释道,“也是凌同斌啦,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说齐骧是阿长的小媳妇。”   “啊?!”芮忱和黄重阳听得目瞪口呆。   “对啊,”另一个肯定地补充,“说他用不着养女人,有男人养着就够了。好像是接在说他不是男人后面的吧……”   黄重阳嘴角抽了两抽,对芮忱说,“我觉得凌同斌要道歉诶,你觉得呢?”   芮忱想起齐骧跟自己说的话,觉得齐骧会跟他大打出手的原因也说不定在此。只不过,没有他们看起来那么简单罢了。   他并不觉得凌同斌会道歉,耸了耸肩膀。   跑完操食堂里已经是人满为患,芮忱他们几个一人买了一份热干面,准备拿到教室里去吃。   他在供应佐料的窗口旁边往热干面里使劲地浇陈醋,中和里面的碱味,回过头没走两步便看到了齐骧。他端着一碗蛋酒,看到芮忱,稍微愣了一下。   这种东西是不能带往教室吃的,芮忱看他一个人,走过去说,“就吃这个啊?”   “嗯。”他脸上贴了两个创口贴,颧骨的淤青更明显了,人来人往的没少引人注目。   芮忱看了看那几个在门口等自己的同学,他们看到他和齐骧在一起,都疑惑地看着他。明明距离很远,芮忱也说,“你们先走吧。”   他们大概看清了他的意思,便先离开了。   齐骧回头看看那几位同学,才发现原来芮忱不是一个人。他手里捧着发烫得变型的一次性塑料碗,不知为何看芮忱的表情带着歉意,“你拿回教室吃?”   “哦,不。”芮忱张望了一番,看到不远处一张餐桌旁边正好有两位同学就餐结束要离开,便说,“我们去那里坐吧。”   芮忱有好一阵子没有吃学校里的蛋酒了,看到齐骧那碗糊状物,还有些意外。他眨了眨眼,问,“里面加了什么啊?怎么变得这么黏黏糊糊的。”   他用塑料勺子搅拌着那碗泛着香味的糊,摇摇头,声音在喧闹的食堂里显得特别小,“好像是藕粉还是葛粉吧。”   “我没吃过诶。”芮忱用力搅拌着碗里的热干面,“哦,上个学期,秋天的时候,吃过放桂花的。但是也很稀。”说罢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   齐骧吃东西的时候,头低着,离碗很近,咀嚼和送咽的时候都没有响声,跟坐在他对面那个大口大口吃着面窝的男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的确比起不拘小节的普通男生来说,是稍微斯文了一些。芮忱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吃面,忽然手机震动了。他拿出来一看,是曹江雪的微信,问他五一放假打算怎么安排。   似乎已经有好几个人这么问他了。芮忱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问,“快放假了,准备去哪里玩吗?”   “嗯?”齐骧扭头看他,意识到嘴唇上还留有鸡蛋,舔了一下之后说,“不知道。还没考虑。”   “我也是……”芮忱想了想,继续吃热干面。   齐骧看着他埋头吃面的样子,思忖片刻以后问,“你是回家?”   “唔,回我外公家。他家就在市里。”芮忱吃到一半,忽然想起齐骧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才转学的,便问,“你是回家吧?”   他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两秒钟才点头。   脚上的伤势似乎已经恢复了大半,齐骧走起路来已经没有刚受伤的时候那么困难了。芮忱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在他旁边,一起往教室走。   有好几次他觉得侧脸痒痒的,不免扭头去看齐骧。每当这时,他总是看到齐骧移开目光的瞬间,也不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些什么,好像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芮忱也不知道他之后打算怎么跟凌同斌还有527的室友们相处,尽管住是暂时住在了522,但不可能一直这么住下去。秦屿只是出国演出,迟早是要回来的——虽然他的床位一直空着。况且,如果真的要一直住,光是把东西搬过来,也觉得很尴尬。   “你早餐都是吃热干面吗?”上楼的时候,齐骧忽然问。   芮忱正走神,闻言怔了一下,“哦,是啊。方便嘛,而且比较填肚子。吃别的东西很快就饿了。”   “哦。”他点点头,说,“我觉得很难吃。”   “嗯?”芮忱眨了一下眼,笑道,“我起初也觉得挺难吃的,大概是碱的味道太浓了。加醋就好了,把碱味中和掉。”   “这样……”齐骧想了想,又说,“化学里的酸碱反应?”   芮忱讶异于他会说起这个,“啊,是吧……”其实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个,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碱味重的话多加醋就可以了。   两个刚刚打过一架的人,果然再遇见时,也是把对方当做空气一样看待。   芮忱算不上被夹在中间难做人,他和凌同斌不熟,跟齐骧更算不上。   上午正好有班主任的课。她在最后几分钟提到了这场违纪事件,说,“今天齐骧就搬到522去吧,睡秦屿的床位。”   “能不能不搬啊?秦屿都还没回来,说不定他不愿意呢?”住在522的一位同学提起意见道。   立即就有人附议了,黄重阳也跟着说,“总要听听秦屿的意见吧?齐骧愿意搬吗?”   芮忱埋头写着作业,听到后半句,不禁把笔停了停。   他抬起头,看到班主任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那我不管。——芮忱。”   “啊?”他下意识双手盖住了英语作业本。   班主任把手上的数学课本拿起来抖了抖粉笔灰,交待说,“你跟秦屿关系好。你哪天上网看到他,跟他说说这个事,像柜子钥匙放在哪里之类的,看看能不能帮他把东西先搬到527,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芮忱连个寝室室长都不是,无端端就被安排了这个任务,不免有些无语。但他觉得跟班主任提意见没什么意义,于是还是答应下来,“哦,好的。”   课后很快就有人悄悄说起,班主任很照顾齐骧,接着就是那些理所当然的猜想。   齐骧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杂志,没有人主动去接近他,他更没有主动接近任何人。   芮忱趁喝水的空档,用手机给秦屿发消息,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又顺便提起了换宿舍的事。算算时差,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复,芮忱在确认手机调至静音之后,把手机关回了置物柜里。   他想起齐骧的手机被丢到水里泡着,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这点摩擦和矛盾激化,当然不可能影响全班同学的情绪和食欲,放学铃声一响,还是大批大批涌向了食堂。   芮忱还是不着急,把最后几个句子翻译完以后才合上作业本起身。   这时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他锁上抽屉,看到齐骧走了过来。   看到他脸上的创口贴,芮忱突然想起来,可能中午要出去给他买药。   “脚还很疼?”芮忱问。   他摇摇头,“没有,不太疼了。”   芮忱不解道,“那你怎么不去吃饭?”   齐骧一怔,说,“正要去。”   芮忱奇怪的是,他怎么没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冲往食堂。可这么一来一回的对话,让他一时觉得无话可说,也不知道齐骧走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走吗?一起去。”芮忱经过置物柜,想起手机还在里面,又停下来拿手机。   “那个……”齐骧忽然在身后试探问,“手机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芮忱顿时恍然,同时意识到,说不定现在自己是齐骧眼里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了。他把手机给他,“出了教室再打吧。”      ☆、第 9 章   齐骧的表情从电话拨通开始就显得十分忧虑和紧张,芮忱不禁讶然,看到他连路都忘了要走,便用手势表示自己先走,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先赶去吃饭了。   吃完饭也没有见到齐骧,芮忱回宿舍路上正好遇到一个同学,连忙拉住把自己的饭盒交给他,然后往学校外面走。   他在药店里找到药性温和的外伤药,几个牌子握在手里对比了两下,余光一见到药剂师走过来要推荐,立即放下其他的,拿着一瓶去结账了。   已经有室友睡午觉了。芮忱在自己桌上看到了饭盒,打开往里边倒洗洁精,瞥见黄重阳从床上下来的动作停了停,便转过了头。   齐骧手里拿着盆子和水桶,里面放满了衣架还有其他洗漱用品。   注意到宿舍里一瞬间的安静,他在门口驻步,没再往里走。   “进来吧,东西放里面。”赵铨从洗漱间拿着洗好的饭盒走出来,见状说道。   齐骧看看其他两个人,埋着头径自走往了洗漱间,放下东西,又掉头往外走。   “东西还多吗?我帮你去拿。”赵铨说着也走出去。   他头依旧低着,忙道,“没什么东西了,我自己拿。”   虽然如此,赵铨还是往外走了。   黄重阳跟芮忱对视了一眼,穿上拖鞋,问,“你问秦屿了吗?他怎么说?”   “哦。”芮忱摸摸口袋,想起自己手机借给了齐骧,便道,“不知道,还没回我。”   他了然点了点头,抬抬下巴,“药?”   “嗯。”他看看黄重阳,耸肩道,“算是给新室友的欢迎礼物吧。”   闻言黄重阳也笑了。   芮忱把饭盒洗干净才发现桶里还有昨天和前天换下来的衣服没洗。看着那半桶衣服,他眉角动了动,无奈叹了一声,把饭盒放回柜子里,塑料盆子往洗手池里一放,衣服都丢到里盆子里。   还是没有掌握好洗衣粉的用量,芮忱加了三勺,想想不够,又多加了两勺,一开水龙头,水花就溅到了他身上。   等他把衣服都浸泡湿透,抖了抖手上的泡沫,就看到齐骧走进来放置他的洗漱用具。因为秦屿一直没回来,上学期他用的那一层被其他五个人都征用了,杂七杂八地放着各种东西。芮忱看他无计可施,连忙把手洗干净,在那一层里捡出自己刷鞋的刷子和两个因为长时间不清洗已经有霉迹的杯子。   他拎着杯子的挂绳,看到里面的微生物,嫌弃地扁了扁嘴巴,转身把杯子丢尽了垃圾篓里。   黄重阳和赵铨也进来给齐骧腾地方,出去前提醒芮忱水满出来了,他连忙把水龙头关上,看到泡沫都溢在了水池里。   “你的手机。谢谢。”齐骧等人都走了,才拿出手机递给芮忱。   芮忱正想着要不要再继续放洗衣粉,手上都是泡沫,便侧过身说,“放我口袋里吧。”   齐骧意外地看他,动作显得迟钝,把手机放在芮忱裤子口袋边缘,才塞进袋口,松开手就掉下去了。他一怔,说,“你好瘦。”   “啊?”芮忱低头看了一下空荡荡的裤腿,不好意思地笑笑,“吃不胖。啊,你等下。拿抹布擦一擦再放东西吧。”   他说着,把窗台上那根发黑的抹布丢进水池里,正好落在刚才洒出来的那堆泡沫上。他往抹布上抹了点洗衣粉,水龙头底下冲了一阵,走过来帮齐骧把那层柜子擦干净,朝后面抬抬下巴,“用干的抹布再擦一遍?那边还有一条。”   “哦,好。”齐骧把窗台上另一块抹布拿过来,往芮忱刚刚擦过的地方擦,洗抹布的时候发现道,“这两块抹布本来是一根毛巾吧?”   “对啊,大扫除的时候一分为二的。”芮忱把他手里那半块拿过来,“你放东西吧,我洗就好。”   齐骧看芮忱的目光带着些许疑惑,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又多看了芮忱一会儿。   芮忱把抹布洗好以后挂上,继续洗他的衣服,想起还有药没有给齐骧,“我把药买好了,还放在我桌上。待会儿你拿去吧。”   说不定是没有想到芮忱会买药,齐骧愣住,“药?”   “昨天不是说医务室的药刺激性太大,擦了疼?”芮忱反问。   齐骧哑然看着芮忱一脸理所应当,半晌才说,“谢谢,多少钱?”   芮忱回想了一下,只记得自己给收银员壹佰元整,她找回了多少却没数,便说,“没多少。你用着就好,不用给钱了。”   齐骧也是有衣服没有洗,而且就泡在桶里,大概泡的时间有些长,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发出了霉潮的味道。   芮忱往边上挪了些位置让他洗衣服,看到那个盆子,不禁想起早上他们说到他和凌同斌打架的原因。该不是这就是他昨晚没有洗完的衣服吧?芮忱看着还是非常崭新的校服,抿了抿嘴巴。   他的手臂上也有淤青,恐怕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凌同斌还是体格上占了不少优势。   芮忱心里吁了口气,把衣服捞出来拧干。   “哦,对了,你的手机好像有短信。”齐骧洗到一半才说。   芮忱一愣,双手往上衣上擦擦干,手机掏出来一看,正是秦屿的回信。果然是对换宿舍的事情感到疑惑,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衣服都留在盆子里,靠在洗漱间的门口回短信,说了昨天插班的新同学跟凌同斌打架的事情,换宿舍则是班主任的意思。   秦屿跟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住到哪里都不会不合群,人也随和,果真听说了这个情况以后,就答应把自己在522的床位让出去。他说柜子的钥匙不知道在哪里了,但那是非常普通的挂锁,用钳子就可以撬开,让芮忱他们直接撬开,东西搬走就可以腾出地方给新同学。   芮忱不免心生感慨,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秦屿这么好说话,应该也没有搬宿舍这件事了。了却一桩心事,芮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继续晾衣服,跟齐骧说,“我跟秦屿说了,不过现在欧志明在睡觉,下午跟宿管阿姨借把钳子,把挂锁撬开,东西拿出来,你的东西就能放进去了。”   齐骧听了愣住,“可以这样吗?”   “没事啊。”芮忱耸肩,“反正他自己也忘记钥匙放什么地方了。”   他思忖片刻,问,“秦屿不经常在学校里?”   芮忱有些意外,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秦屿的情况。秦屿毕竟是班上的同学,虽说没有见过面,可齐骧毕竟也来了一个多月了,“他学钢琴的,已经在商演了,从过完年开始就跟团去欧洲交流学习,还有表演,所以一直没有回来。”   齐骧吃惊道,“是钢琴家?”   “诶?”芮忱想了想,肯定地点头,“嗯,他出过两张灌录CD了,我那儿有。改天借你听?”   他看着不是很有兴趣,但看着芮忱,还是点了点头。   芮忱先把衣服晾好了。他回来见到齐骧的东西都还堆放在秦屿的桌子上,顿时产生了一些陌生感。但他没往深处想,药先放在自己桌上,等齐骧洗好衣服出来以后说,“要上药么?”   齐骧正在桌上找东西,闻言一愣,把药接了过去。   那两个不睡觉的家伙已经离开寝室了,芮忱看齐骧不知道在桌上翻找着什么,也不多做打扰,从书架上取出向同学借的诗集,翻开之前买的本子抄诗。   “你抄什么?”齐骧走近过来问。   “嗯?陈思王。”芮忱把诗集的封面翻出来让他看,忽然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扭头看到齐骧还握在一起的双手,意外道,“你还擦护手霜啊?”   齐骧脸颊上泛起一丝微红,扬扬嘴角,笑得几分尴尬。   芮忱看到他桌上放的那管护手霜,才知道原来他刚才一直在找这个。还真是很精心地养护着自己,芮忱心里感慨着,想了想,为了化解困窘,说,“香味挺好闻的。很清新,不刺鼻。”   他眨眨眼,把护手霜递过来,问,“你要擦吗?才洗了衣服,洗衣粉很刺激皮肤的。”   见状芮忱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用这东西的。脸上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擦东西。”   “哦。”齐骧看看他,说,“可是你的皮肤很好。”   芮忱脸上有些发麻,觉得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男生说这个问题?就连和女生,他都不会说这个。他局促地笑笑,说,“没什么啦,都是化学制品,擦在脸上也未必好。”   应该是注意到芮忱不想说这个,齐骧也自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芮忱抄了四首诗,转头看到齐骧坐在位置上发呆,两眼放空的样子看来有些茫然,便问,“你不擦药吗?”   “啊?”齐骧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药,“哦,我镜子坏了。”   “这样……”芮忱自己没有镜子,把笔丢桌上给齐骧找镜子去,但其他桌子上也是找了半天没找到,分明依稀记得他们几个是会照镜子的,纳闷道,“收哪里去了……”   他回头看到齐骧一直观察着自己的举动,也为自己没有找到镜子干笑了两声,“我帮你擦?”   齐骧两只手撑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好像是在想了一会儿以后才点头,“好啊。”   他在上药以前还要先洗脸。   芮忱把药水和棉签拿进洗漱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看他用洗面奶把脸洗干净。   齐骧擦脸时,见到芮忱正打量着自己,便低下了眉眼,自嘲地笑笑,“很娘们儿吧?”   “啊?”芮忱只是觉得很新奇,并没有别的想法,“没有啊。道长也用洗面奶的,不过他那脸痘坑,洗上几斤都补不回去的感觉。”人不在,他就随口吐槽了。   他诧异地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如果不是齐骧所做的这些事情,芮忱真的不会在意。比如洗衣粉会刺激手上的皮肤,比如自己皮肤好,还有其他事。   这好像不是他的思维里应该有的东西,就是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个方向去。   所以才在借着窗外的阳光,给齐骧上药的时候,区别于之前那次,芮忱惊讶地发现齐骧的皮肤很细腻。他从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一个人的皮肤,但他抱过小婴孩。   说不定用用洗面奶,往脸上多擦擦护肤品,皮肤就真的像小婴孩一般滑腻。可是,就算会,又怎么样呢?这个猜测不过是在芮忱脑海里闪过了一瞬间——他并不需要皮肤像小孩子一样滑腻。   “没有之前那瓶那么疼了吧?”芮忱看上药的时候,齐骧没有像那样躲避,便说。   齐骧点点头。   他往他眉尖上吹吹气,又低头凑到他脸颊边,把点了药水的棉签往他嘴角的伤口上轻轻擦了擦,“这里都结痂了,很快就会好。你别吃糖和酱油,那样新长出来的皮肤就会跟原来是一个颜色了。”他吹吹气,“搞定。”   齐骧的嘴角还留有芮忱吹过来的淡淡的温度,他看着低头拧瓶盖的芮忱,没说话。      ☆、第 10 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527的经历,齐骧搬过来以后并没有像之前他们所说的那样不注意影响。又或者是522本就有一个正在谈恋爱的同学,芮忱他们早就习惯于此,所以不以为意。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以后,就是五一劳动节。黄重阳老早就订好了火车票,最后一天下午的课翘掉以后提前去市里搭乘火车回荆门。赵铨下午放学以后被家人接走,直接奔往机场,去往九寨沟旅游。至于其他两位家在本地的同学,也是一道搭乘公交车回市内的家里去了。   只剩下芮忱和齐骧两个人在宿舍里过夜。芮忱吃过晚饭,洗了澡以后就拿出诗词集来抄写,一直到深夜,才看到齐骧回来。   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啦?”   “嗯。”齐骧不小心踢到了放在门口的垃圾桶,已经满溢的垃圾掉了一地,他拿过扫帚开始打扫。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奇怪道,“你不回家?”   “明天再回。”他这么一问,芮忱也想起来了,他又转头看他,“你不回?”如果说芮忱只是有亲戚在本地,齐骧的家则是就在本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反而更奇怪。   “明天回。”齐骧把一个新的垃圾袋铺开在地上,将垃圾倒进去,可还是掉了一些出来。   见状芮忱放下笔,走过去把垃圾袋拎起来,双手将袋口撑开。齐骧把剩下的垃圾扫进簸箕里,往里边倒,“我拿去丢吧。”   “没事,你洗手吧。我拿去丢。”芮忱把袋口给扎起来,提了出去。   回来时齐骧已经把新的垃圾袋放进了垃圾篓里,在座机旁边端着电话,芮忱把其他几张凳子都放回了各自的桌子底下,让宿舍里的空间腾出来更多,然后去洗手。   他又发现有衣服没洗。洗完手,他无奈地盯着那半桶衣服,过了半分钟,还是把桶和盆子都放到了洗手池上,打开水。   水满以后芮忱才发现没有洗衣粉了,他挠挠额头,走进宿舍里找钱包,看到齐骧把电话卡插拔了好几次,问,“电话坏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卡没磁了。”齐骧一脸苦恼,又把电话卡插了进去,按了好几回。   芮忱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话筒,把电话卡取出来放在一旁,按下了应急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了接通声,他马上挂断,说,“应该是卡的问题。你要打电话?”   不知为何,齐骧目光闪烁了一瞬,才点头。   “用我手机打吧。”芮忱把话筒挂回去。   “不用了。”齐骧连忙道,“我打长途。”   芮忱拿出手机,递给他,“没关系,我有长话包。今天最后一天了都没用完,还有一百多分钟。你拿去打吧,不然也浪费了。”   齐骧惊奇地看着他,将信将疑地接过电话,“谢谢。”   “先打吧。”他找到钱包,“我去超市买洗衣粉。”   闻言齐骧说,“你用我的吧。现在超市可能关门了,也九点多了。”   芮忱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才想起这件事。他也不想就为了洗这次衣服,特意买一包新的回来,况且学校超市里的东西本就比外头的贵,“那我先用了,谢谢。”   他笑道,“不用客气。”   电话长话包是上高中以后就办理的,之后就一直使用这个套餐没有取消过,用于跟家里的父母联系。不过他们出国以后,就几乎用不到了,芮忱每次月初被提醒缴费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去更换套餐,可是每次都是等到月底最后两天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而这两天,移动是不办理套餐更换业务的。   芮忱洗衣服时想下个月又是一笔要浪费掉的开销了,虽说不算太多,但对学生党来说也是数目,五十多元,好几餐饭钱。   “芮神,手机我放你桌上了。”齐骧拿着换洗的衣服进来,把沐浴露和洗发水丢进自己的盆里,拿上毛巾进了浴室。   这前后不过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芮忱诧异道,“打完了?”   齐骧面上一僵,低头拿东西,声音也低,“没接电话。”   “哦……”看到他说话的神情,芮忱大概想到了打电话的对象,点点头,也不细问了。   反倒是齐骧在放好东西以后,往水桶里放水,问道,“你和曹江雪怎么样了?”   “啊?”芮忱始料未及,完全错愕。   他走回里头把两壶开水提进浴室里,揭开盖子以后说,“他们说曹江雪在追你?”   “呃……”他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没有啊。”   齐骧一脸狐疑,看看芮忱,并不太相信的样子。但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追问了,往水桶里倒热水准备洗澡,忽然发现并没有冒热气,不由得拿起盖子和木塞看了看,“我的水壶好像坏了。”   芮忱关掉水龙头,走过去说,“水是凉的?”   “嗯。”齐骧把空水壶拿起来晃了晃,没有听到声响,“没坏啊。”   他们把水壶底部拧开以后查看了一番,果然还是完好的。芮忱摸了摸那小半桶水,完全是冷的,遗憾道,“怕是被人调换了吧。”   “真是缺德。”齐骧悻悻道。   开水房供应开水的时间是有限制的,有些学生错过了时候,又要用热水,这时就会把别人打好放在水房旁边的热水倒进自己的壶里,在里面加上自来水。这样的事说不上常有,但偶尔总是会见,就跟水壶被别人提走的概率是差不多的。   现在还是四月,没办法洗冷水澡,芮忱起身说,“我那儿还有一壶,你拿过来洗吧。”   “啊?那你呢?”齐骧犹豫道。   “我洗过澡了。那壶水我是想用来喝的,你拿过来洗澡吧。”芮忱继续洗衣服,“要用的时候我再用热得快烧就好。”   齐骧惊奇道,“热得快?不会跳闸吗?”   “不会啊。”芮忱连头都没回,“我把寝室空开改过了,现在不限电的。”   过了半天没听到齐骧说话,芮忱也没看到他去拿水壶,不禁疑惑地回过头。   齐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改了空开?电路?”   芮忱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得了的事情。不过这是宿舍公开的秘密,齐骧既然是室友了,告诉他也无妨,“嗯,刚开学的时候改的,学期末再改回去。不过虽然不限电,也不能老是用大功率电器啊,不然电表转得太快,会被发现的。”   “这个是违反校规的吧?”齐骧不免疑虑。   芮忱眨眨眼,“是啊。”   看他这样,齐骧又是一愣。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那我拿你的水用了。”   或许是为了验证芮忱所说的话,洗完澡以后,齐骧问他要了热得快,烧了一盆完全用不上的热水。芮忱托腮看他蹲在地上,一副等待跳闸的模样,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电热管上冒着气泡,一颗颗珠子依附在管子上,时不时有几个飘起来,没升到水面就破了。   “水开了吧?”到最后也没有跳闸,芮忱提醒道。   “啊?”齐骧抬头望着他,“哦。”说着把电源拔掉,将热得快提出来晾在一旁,但烧开的一盆热水却不知道作何用处。他尴尬地笑了笑,手摸了摸后脑勺。   芮忱耸耸肩,“就这么放着吧。”   同学们都走光以后,宿舍里面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齐骧把作业拿出来写,正好有什么问题不会的,也可以问一问芮忱。芮忱自顾自抄着诗,偶尔发发呆,原想抱着小说到床上去看,可想到齐骧还在写作业,万一他遇到什么不会的要问自己,这一上一下也麻烦,索性还是待在底下了。   只要齐骧是真的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地写作业,遇到实在想不出的问题再发问,那么芮忱基本上也知道他的水平到什么地步了。有时齐骧把作业本拿回去,芮忱回想,以这样的水平期中考试考出那种成绩也不是什么怪事,倒也说不上是谈恋爱影响了学习。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问问题的人,芮忱在前几天发现了这一点。   好几节有老师在的自习课,同学们都会直接把问题交给老师,而齐骧却是等到课后抱着习题册和作业本走到芮忱座位旁。那些问题其实并不是非要芮忱才能解出来,甚至于他身边就有同学会做。   又比如在宿舍里,有时候芮忱为了买宵夜,很晚才回宿舍,齐骧也不会问已经在宿舍里的黄重阳和庄亚宁——他们两个的成绩是班上前三,好像一定要等到芮忱回来,哪怕他拿着冰糖葫芦或者炒饭吃得吊儿郎当的。   黄重阳在翘课回家以前,还在后座拍了拍芮忱的肩膀,望着刚刚走回位置的齐骧,意味深长地对芮忱说,“当家的,家里小孩就交给你照顾了。”   芮忱当时就让他以后别回来了。   人有时候果然是会下意识或者有意识地亲近分享了自己秘密的人,芮忱这样想着,看到小说又进行到了废话阶段,迅速把那几页抒发不明所以的感情的部分翻了过去。   这天齐骧写作业写到了深夜,芮忱困得很,等不下去,还是先爬上床睡觉了。   开台灯以后在黑暗里用眼再怎么说也是不好,芮忱没有关宿舍里的日光灯。也许是因为这样,齐骧以为他没有睡,在芮忱已经入梦的时候叫了好几声,把他叫醒了。   “啊?”芮忱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从蚊帐里探出脑袋,连人都看不清,“什么事啊?”   齐骧一愣,“你睡了啊?”   他打着呵欠,“怎么了?”   “对不起。”齐骧愧疚极了,说话间又显得有些犹豫,“我想借一下你的手机。”   “哦……”芮忱过了两秒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哦。放我抽屉里,你自己拿吧,打完以后放桌上就好。”   齐骧还是很抱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懒洋洋地笑了笑,“那我先睡啦。晚安。”   他一怔,“晚安。”      ☆、第 11 章   齐骧睡得比芮忱要晚,起得却比他早。早上芮忱睡到自然醒,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人影了。   桌子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凳子也放到了桌子底下,拖鞋摆放在旁边,完全是已然离开的样子。   芮忱洗漱完了以后,带着倦意收拾好背包,把没看完的小说塞进夹层,出门回家。   正值旅游时节,公交车一开到市区,就人满为患。芮忱早早就起身走到距离后门比较近的位置,在到达的时候大声喊着要下车,结果后门一打开,又涌上来好几个乘客,见缝插针似的往车厢里面挤。   芮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车,还没走,公交车就已经扬长而去。   外婆正在小区楼下的花园和邻居老太太们聊天,看到外孙回来,高高兴兴地打招呼。芮忱远远看到休息桌椅旁边坐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金毛,顿时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朝外婆招了招手。   他本打算走,谁知邻居刘奶奶笑眯眯地用方言招呼他,“晨晨,过来跟奶奶们说说话~”   闻言芮忱嘴角的笑容一僵,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奶奶好。”   坐在对面的王奶奶摸了摸金毛的脑袋,冲外婆很惊讶地说,“晨晨长得好高啊!有一米八了吧?”   芮忱一直盯着那只金毛,以防它不受控制朝自己扑过来,完全没有听到王奶奶说什么。直到外婆在旁边说,“王奶奶问你话呢。”   “啊?”芮忱回过神来,回忆了一番自己错过的东西,笑笑说,“还没,一米七八而已。”   “这才高一吧?好像上学也早?”王奶奶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刘奶奶,确认着问,“上回好像说还没十四呢。那还得长!哎哟,基因好就是不一样,才十四就长这么高了。”   芮忱并不在意王奶奶恭维的话,他发现金毛也一直盯着自己看,连忙看向了别处。   “学校学习紧张吧?”刘奶奶关心道,“忙不忙?累不累?”   芮忱眨了眨眼睛,照常说,“不紧张,也不累的。”   王奶奶笑着对邻居说,“人家说他们学校,学生呐,是一流的,老师呐,是二流的。好学校的话,还是靠学生自己的哦?”   “也是。不过像晨晨这样的,可能别人累得半死了,他还不用换气呢。”刘奶奶笑着唏嘘,对外婆羡慕地说,“你们家的小孩都不要人操心的,真是好。”   外婆微微笑了笑,跟芮忱解释说,“刘奶奶家的小萍是要去你们学校的啦,准备参加夏令营呢。所以刚刚就说到了你和纭纭。”   原来如此。芮忱的表妹成绩也很不错,只是考上的学校稍微比芮忱的差一些,在省内也是很有名气的。刘小萍芮忱也认识,不单止因为是外婆家的邻居。她也练跆拳道,芮忱去道馆的时候时常是碰到她的,有时候还会约着一起去、一起回家。   “啊,才说到呢,就来了。”王奶奶朝楼里挥挥手,“小萍~”   她才出声,那只金毛就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朝从楼里走出来的刘小萍跑过去。芮忱看得瞪大了眼睛,只见金毛一下子扑向了刘小萍。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笑着把狗抱住,咯咯笑个不停,看得芮忱一身冷汗。   “奶奶好~”刘小萍和金毛一起走过来,甜甜地跟几位奶奶打招呼,“咦?你回来啦?”   芮忱往旁边退了两步,避开巨型犬只,点点头。   刘小萍知道他怕狗,见状一直在忍笑。   “这是要去哪里啊?”刘奶奶问孙女,“太阳这么晒,连个帽子都不戴。”   不知为何她迟疑了一下,说,“去道馆。”   刘奶奶打量着她,又问,“去道馆不带道服?”   就这么两回合,刘小萍就装不下去了。她撇撇嘴,没回答。   刘奶奶完全是料到的样子,摆下脸面说,“不许去。这么远,你一个人啊?那里又乱又堵的,什么人都有,现在放假,更是不要说。在家里好好看书,也快中考了,别走来走去的。”   “我作业都写完了,怎么不能去?”刘小萍翻了个白眼,朝芮忱抬抬下巴,“不然芮忱跟我一起去啊,都是朋友。”   “啊?”芮忱完全云里雾里,就这么被带上了,“去哪里?”   老人家还是不允许,“人家芮忱刚回来,连家门都没回,就陪你出去野?小姑娘也不晓得矜持,整天晃来晃去的,不干正事。”   刘小萍涨红了脸,“我怎么不干正事了?学校的作业、补习班的作业,我哪样落下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出去浪的,这不是同学家里有困难了我去看一看嘛!关心同学也是错吗?”   “女同学家里有困难没看到你这么跑动的。周凯连个重点都没考上,成天只知道玩,你关心他做什么?除了脸长得好以外,有点用处没有?”刘奶奶往楼里抬抬下巴,“回去。”   芮忱听了半天可算听到个关键词,惊讶道,“周凯他怎么了吗?”周凯是刘小萍的同班同学,也是跟他在一个道馆学跆拳道的,因为实力不错,平常都是他跟芮忱一起练习。   刘小萍被奶奶气得满脸通红,听到芮忱问,连忙说,“他期中考试完了以后就没去学校了,我想去他家看看。”   “老师怎么说的?”芮忱讶然道。   她别有用意地说,“老师只关心成绩好的同学,成绩不好的她巴不得早点消失呢,才不会管。”   芮忱吓了一跳。   反倒是外婆趁在刘奶奶发脾气以前说,“不然晨晨你就跟小萍去一趟?凯凯好像也是你朋友吧?上家里来玩过的。”她对刘奶奶微笑说,“放假嘛,就当去玩咯。有晨晨在,没关系的,再说,他们都是学功夫的,遇到坏人也不怕。”   刘小萍听到有人声援,连连点头。   芮忱放假没有安排,留在家里多半也是消磨时光,反而是练习的搭档要关心一下,便说,“刘奶奶,我跟小萍去吧。坐轮渡过去,也不要好久的。”   刘奶奶抬眼看看芮忱,端着说,“那你们去吧,早点回来。”   “回来早的话,也可以先去吃吃东西嘛。”王奶奶笑道,“年轻人几个好好玩玩,放松放松心情,回学校也好学习的。”   芮忱心里吁了口气,跟刘小萍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楼放个东西。”   “给小萍拿个阳伞吧。”外婆交代道。   “大人们就是这样,好像成绩不好的人不是人似的。”一和老人家们道别,刘小萍就愤愤然说,“哎哟,幸好我已经考上了,不然肯定连门都不让出的!”   芮忱料想全天下所有的家长都是这种心态,凡是妨碍到自家小孩成为优秀的人的绊脚石,最好是越少越好,无论人还是事。如果不是成绩好,像他这样每天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刘奶奶他们肯定也不会让他陪刘小萍出门。   “啊,还没恭喜你考上了。”芮忱说。   说到值得高兴的事,刘小萍嘻嘻一笑,手上握着阳伞行了个屈膝礼,“以后还要请学长多多关照啦~”   周凯是住宿生,家距离学校有二十多公里的车程,如果要回家,有时候还要搭乘动车组。他初中才开始练跆拳道,但是性格开朗,跟道馆里的大家关系都很好,所以他家里的情况众人也大致了解。   说起来他家里为了培养他,可谓是尽心尽力。他父亲是扁担,每天起早贪黑做着纯粹消耗体力的活计,母亲也是在批发市场里打工的,但哪怕是这样,还是送孩子上很好的学校,孩子有学跆拳道的兴趣,在这方面也有特长,所以就一直支持着。   芮忱见过他父母一次,那是在周凯去年获得全国冠军的时候。当时全省发行量最大的报纸都派了记者采访,照片刊登在某个版面上,占了很大的篇幅。周凯长的那张出挑的脸,从他身后父母略显憔悴沧桑的脸上还能找到遗传的痕迹。   刘小萍坐不惯轮船,下了船险些吐了。芮忱买了一瓶果汁让她喝着缓一缓,和她一同往旁边的批发市场走。   这条满是杂货铺和商贩的街,烙印着这座城市的印记,尽管未必有应该有的繁华,可却从来十分喧闹。   正值节假日,来了一些闻名而至的外地游客,把本就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演变得更加寸步难行。芮忱一路护着刘小萍,好几次被担着货物的扁担给撞到,耳边都是吆喝和叫卖的声音,连普通对话的声音都听不清。   这条街芮忱平时无论有没有大事都不会光临,刘小萍却因为周凯的关系来过一两次。虽说一直是芮忱在保驾护航,但带路的却还是她。她跟芮忱喊话说,周凯的母亲是擦皮鞋的,要往里面走非常远才会见到。   她喝完的果汁瓶没地方丢,芮忱一直拿在手里,又走了一段路,被她拽进了一个批发商场里。   在空气完全不流通的商场内,批发销售的新衣服、新鞋子气味混杂在一起,满满都是工业的气味。   好在周凯母亲工作的地方就在门口附近,刘小萍很快就见到了周阿姨,走过去喊道,“阿姨!”   周阿姨坐在板凳上等生意,抬起头看到他们,脸上是说不出的惊讶。   芮忱在这一刻才认出了是周凯的母亲,忙道,“阿姨好。”   “啊,你们好!”周阿姨站起来,笑着用毛巾擦擦汗,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来找凯凯啊?”   “对啊,周凯他几天没去学校了,我们不放心,过来看看。”刘小萍笑说,“他人呢?”   她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都皱了起来,“他期中考试完了以后回来,发烧了,就没去学校。”她一顿,吃惊道,“他没跟老师请假?”   刘小萍一愣,急忙改口说,“哦,请假了。老师让我们来看看呢!”   芮忱不免惊讶于这丫头的精灵,眨了眨眼。   “他现在可能在家呢,不然就是跟他爸出去担货了。那小子,让他待在家里休息也不肯。”她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走到旁边一个批发裤子的铺子里招呼道,“诶!阿梅,我回家一趟。你帮忙看看我的摊子!”   里头老板娘不客气地说,“哪个有空帮你看?我正忙着呢!”   这是这里的人惯有的说话语气,周阿姨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地说,“那让你家小子看下嘛!——齐骧,帮阿姨看下摊子,别让人给端走了。”   芮忱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愣。   “我帮您看着。”齐骧从那个狭窄拥挤的裤子铺里走出来,看到芮忱,差点把堆放在面前的那一大叠裤子给踢倒,他连忙扶住,但脸上却还是惊魂未定的苍白。   芮忱看着他,惊讶得说不上话来。   “哎哟,这怎么笨手笨脚的,一点东西都看不好。”老板娘从里面走出来,毫不留情地拍开齐骧的手,宝贝着把那叠西装裤又堆放好,敦促道,“到外面去。你帮看就帮看了,别碰到我的货。”   齐骧回过神来,诺诺点点头,绕靠堆放在铺子外头的那堆货物,走到了芮忱面前,促狭地扬了扬嘴角,“好巧。”   “啊。”芮忱也脱力地笑了笑,“好巧。”      ☆、第 12 章   “认识啊?”刘小萍好奇地望着他们。   芮忱挠挠脸颊,“哦。我同学,齐骧。”   她眨眨眼,甜甜笑道,“那也是未来的学长咯?”   齐骧错愕,不解地看向芮忱。   “我叫刘小萍,是芮忱的邻居。今年考上你们学校了。”她主动自我介绍,想起周阿姨还等着带她回家,便道,“不然芮忱,你在这里等好了。我跟阿姨回去,待会儿过来找你。”   芮忱本就是陪她过来的,如今她有了着落,被她这么安排也不无不可。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决定走还是不走,周阿姨就带着刘小萍走了,一面还在嘴上重复着,“也真是够巧的诶!”   转眼他们就离开了,芮忱拿着那只喝空的瓶子,朝同样无所适从的齐骧牵强地笑了笑。   齐骧注意到他的瓶子,指了一下,“这个?”   “哦,找不到地方丢。”芮忱说着,又四处张望了一番。   他笑了,“我帮你丢吧,给我。”说着,已经从芮忱手里把瓶子拿了过去。   齐骧去了外面一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两个人愣生生站在擦鞋的小摊前面不是办法,便把待客用的凳子也拿过来,坐下来说话。   芮忱依稀记得齐骧来到班上的那天说过,自己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才来到这里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调动。可是这样的情况放在自己身上,多半也是这么说,否则,又要怎么自我介绍呢?   他托着腮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感觉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繁忙,这繁忙显得木然,所以个个都是面无表情。   “刚才那个女生是……?”齐骧打破了沉默,问道。   “啊?”芮忱回头,“哦,邻居啊,她刚才不是也说?她同学,也是我朋友,旷课好几天了,就是周阿姨的儿子。她不放心要过来看看,她家里人不放心她,我就陪她过来了。”   齐骧了然点了点头,说,“她同学……是周凯?”   “对啊。”芮忱好奇,“你见过的?”   他笑着点头,“周末回来的话,会见到的。他回来都是帮周叔担货,周阿姨也在这里摆摊,所以总看到。”   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巧合,在完全不了解的时候,两个人除却同学的关系以外,还有这样一种联系。芮忱不得不惊奇,他抬头瞥了一眼把客人送走的那位老板娘,觉得眉目之间跟齐骧的确有几分相似,便问,“那是你妈妈?”   齐骧一怔,抿嘴笑着摇摇头,说,“她是我姑姑,在这里二十几年了。”   “哦……”芮忱想到她刚才的态度,自己也否定了是母子的可能,“那你爸爸妈妈呢?”   他神色中略有些迟疑,抬眼匆匆瞥了芮忱一眼,才说,“我爸是扁担,刚来,现在也是跟着周叔学,带带生意。我妈已经去世了。”   闻言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忽然很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只好抱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我也是没跟人说过。”齐骧腼腆地笑笑,又拜托道,“你能别跟同学们说吗?”   尽管是这样的家境,可芮忱并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像是周凯,他从来都大大咧咧地作介绍,甚至于说起来的时候有几分自豪。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芮忱当然不能拒绝齐骧的要求,况且说不定他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行啊。”芮忱答应道,“别人问的话,我就说不知道好了。”   齐骧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你。”   看得出来齐骧是不愿人多去了解他家里的背景的,芮忱当然也不打听了。只是他不免还是疑惑,像是齐骧父亲那样的年纪,还特意背井离乡来打工,这实在有些蹊跷。再看他的姑姑,对他的态度委实是恶劣。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可芮忱嘴上却没说,而是和齐骧说些学校里的事情,还有他跟周凯他们之间的事。   齐骧才知道他会跆拳道,知道他是黑带,脸上顿时显得羡慕又钦佩,“好厉害。”   芮忱习惯了别人夸,可齐骧这么说,他还是赧然笑笑,“也还好。”   他们两个这么坐在一个擦皮鞋的摊子旁边,好几次有人走过来问擦不擦鞋。齐骧不会,芮忱更是不可能会,只好抱歉地笑着摇头,说只是帮忙看着摊子。   两个上了年纪的姐姐抿嘴一笑,离开没几步就笑着打趣,“长得真是好看。真是会擦皮鞋的,买七双鞋,一个星期一天穿一双,天天来擦。”   不巧被他们两个听了去,看着彼此也是面露窘态。   没过多久两个扁担男拿着扁担和挑绳浑身冒着热气回来,路过摊子前面停下来,“诶?怎么坐这里?”   齐骧忙不迭站起来,“爸,周叔。”   芮忱认得周凯的父亲,而另一位必定就是齐骧的父亲了。他跟着站起来,“齐叔叔好,周叔叔好。”   周叔一脸疑惑把芮忱打量了一番,立刻恍然道,“啊!这不是芮忱嘛!哈哈,你这个小少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之前周凯不知道是怎么跟他家里人介绍自己的,总之周叔叔老是这么称呼芮忱,弄得他好不尴尬。他呵呵笑了笑,“我跟刘小萍过来找周凯,小萍跟阿姨回去了。”   这么一来这一节关系就有着落了,齐叔叔奇怪地看向齐骧,“你怎么不帮忙看客?”   “我帮周阿姨看摊子。”齐骧解释着,指了一下芮忱,“这是我同学,芮忱。我们住一个寝的。”   “哟!那可真够巧的!”周叔叔拍手叫好,看到有两个扁担走进来,立即一拍齐叔叔,对芮忱他们笑道,“你们先聊着,我们干活去了。”   他们两个连连点头,看到两位叔叔跟着那两个扁担走到裤子铺旁边。周叔叔一拍其中一个扁担的肩膀,嘿嘿笑道,“兄弟,这我老板娘呢!”   “呸!谁你老板娘?”齐月梅啐道,“去那么久不会来,钱还赚不赚了?”这样说着,还是跟那两个扁担说,“你们去那边吧,娟子那里刚去了大老板,有生意!”   她自己门前也有一单大生意,几大叠裤子要送走,笑眯眯地对来买裤子的进货商说,“老板,他们两个常在我这里做了,送得快,路熟得很,收你便宜点,大家好做生意。”   那老板恐怕是新结识的,并不知情,只管点头答应,“那赶快把东西担上吧。是到了付钱?”   他一答应,周叔叔和齐叔叔马上就把那几大捆裤子往挑绳上挂。齐叔叔手脚不够麻利,还是周叔叔帮忙才加快了时间。   一眨眼功夫,两位叔叔就挑着货物走了,走前齐叔叔还不忘回头交代齐骧,“跟同学好好聊天啊!”   “诶。”齐骧来不及说下一句话,进货商急匆匆地跟在他们后面,把他撞到了一边。   这一单生意过了以后,齐月梅就清闲下来了,跟隔壁摊子的老板娘那里抓了一抓炒瓜子,坐在一叠廉价的西装裤上面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时不时挥手招呼路过的客人。   芮忱好奇地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发现他们在说各自家里的孩子。那边摊子把自己孩子在学校里跳舞得奖的事情吹嘘过一阵以后,齐月梅就开始对自己已经上大学的小孩津津乐道了,说起孩子学校的情况,述说得天马行空、天花乱坠。   “我表哥在同济读书,今年好像是大二这样。”齐骧也在听着,小声告诉芮忱,“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   芮忱了然点头,看齐月梅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孩子多么让她骄傲。   也不知道芮忱看齐月梅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他余光瞥见齐骧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禁笑问,“怎么了?”   齐骧笑笑,说,“你肯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吧?”   “啊?”芮忱什么都没觉得,他摇摇头,“不是啊。”   他回头看了姑姑一眼,低声说,“其实我觉得很厉害了。”他顿了顿,靠到芮忱身边笑着说,“你不知道,这个商场,就这个一楼,原来最有出息的小孩是那边那个刘阿姨的女儿——”他往远处指了一下,“她女儿是华科的研究生,但是毕业好几年了还没有男朋友,现在快三十了。我听我姑姑说,她原来也是逢人便说她女儿的,不过现在人家问,她都不愿意开口了。”   芮忱望向齐骧刚才所指的方向,只看到那位刘阿姨没精打采地应付着一位没什么购买欲的客人。他意外地看向齐骧。   “怎么了?”齐骧眨了眨眼。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对旁人评头论足的齐骧,抿嘴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觉得你挺可爱的。”   齐骧愣住,脸颊上掠过一层淡淡的绯红,低头说,“什么啊。”   一边承认自己的表哥十分了不起,一边又鄙夷姑姑这样耀武扬威的说辞,自相矛盾又毫不自知。芮忱怠于把这样的发现告诉齐骧,只是耸耸肩膀。   他忽然问,“你说,我的成绩,能考上同济吗?”   “嗯?”芮忱眨眨眼,“你想考同济?”   齐骧微微一愣,却摇摇头。他又思忖了片刻,略带感慨地说,“好像在这边的小孩,很少有能考上重点的。”   他想了想,说,“也不是说非要考上重点才有出息啊。你刚才不是也举了一个反例吗?不过那个也不是反例。”他考虑了一下,“有出息什么的,很难界定吧?”   “也是。”齐骧点了点头,下巴搁在膝盖上,用粉笔在帆布鞋白色的那部分涂了一片,又很快擦掉了。      ☆、第 13 章   人还没有等到,芮忱肚子先饿了。刚才这一路走过来,他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好吃的,不免问起齐骧。   “你饿了?”齐骧不知道时间,“几点了?”   芮忱翻过手表给他看,问,“吃什么?”   “我姑姑带了我和我爸的饭过来了。我们中午这边吃。”他说完嘴巴抿成了一个笑容,好像是在为没有办法跟芮忱一起去吃午饭而抱歉。   就算已经准备了午饭,临时来了朋友找自己出去玩,不吃也是可以的。但毕竟各家有各家的规矩,看齐骧姑姑现在的脾气,恐怕齐骧目前最好还是乖乖守规矩比较好。   “那我也等等吧,看小萍她什么时候回来……”芮忱把身子探到外头去张望,远远看到刘小萍跟周凯母子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便起身走了出去。   “啊呀,辛苦学长了。”周阿姨跟着刘小萍这样称呼芮忱,叫完还冲刘小萍噗嗤一笑,挥挥手道,“你们几个出去玩吧,别在这种地方待着了。钱我也给凯凯了,去玩吧!”   听到周阿姨这么叫自己,芮忱额头发麻,可看到周凯和刘小萍都笑得心照不宣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趁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周凯头发还是湿的,身上看起来也很清爽,看起来是刚洗过澡。   “吃了没?”芮忱问他们。   刘小萍摇头,“出去吃啊!”   芮忱犹豫着自己找什么借口脱离电灯泡这个身份,但现在走掉也不好,就说,“拿走呗,去哪里吃?——阿姨,您吃过了么?”   周阿姨在摊子前面坐下来,笑道,“我带饭来了,你们自己去吃吧。”她看到齐骧才起身,建议道,“咦?齐骧不也是朋友吗?不一起去?”   “呃,不了……”齐骧促狭地笑了一笑。   “去哪里啊?”齐月梅嗑着瓜子走过来,看看他们四个学生,笑道,“哟,还挺热闹。要出去玩?”   “阿姨好!”刘小萍就是讨巧,见谁都叫得甜。   齐月梅眨眨眼,认出了她,“不是凯凯家的小媳妇嘛!”   “去去去,什么小媳妇!”周阿姨冲她扫扫手,看看齐骧,说,“这五一放假呢,你让你侄子在这里帮你看摊子啊?小孩子都出去玩了。让他一起去呗!这芮忱,跟凯凯他们一起练跆拳道的,齐骧的同班同学。”   因为之前就听齐骧说过,齐月梅正式把芮忱上下打量了一番,抿嘴笑笑,说,“长得很帅啊。”   “何止长得帅啊!”周阿姨立即接话说,“人家可是全校第一!清北以后可都是随随便便考的!”   闻言齐月梅再度把目光停在了芮忱身上,那一瞬间好像锁定了什么目标似的,眼神又是怀疑又是诧异。芮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说,“阿姨您太夸张了,我才高一。”   “看样子也是前途无量的。”齐月梅挑眉,问齐骧,“你要出去玩?”   齐骧摇摇头,“没有。”   “去吧去吧,省得别人说我拿自己亲侄子当打工仔使。”齐月梅打发似的挥手,又问,“有钱吗?”   他面色一敛,点了点头。   “成了,你们去吧,别太晚回来哈!”周阿姨说着已经在朝一个路过的人招手,“老板,擦鞋吗?”   四个学生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跟大人们道别,绕开门口堆放的那堆破布走出了商场。   芮忱走了几米路,看到齐骧满腹心事走在最后面,便停下来等他,“不想去的话我们就随便找个地方吃东西,然后你就回来?”   齐骧看看他,说,“算了,都出来了。吃了东西就回去反而不好。你们要去哪里?”   这反而是芮忱也很想知道的,他耸肩,“跟他们两个走就好。”   就刘奶奶反感周凯的程度,如果知道自己孙女跟周凯要好到这个地步,非要气晕过去不可。芮忱站在窗户边,扭头看到周凯和刘小萍两个手牵手靠在轮渡的栏杆上,不免这样心想。   不过他们两个谈恋爱,倒是整个道馆都知道的事。有时候芮忱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才上初中就谈恋爱,换做他念初中那个年代,根本想都不敢想——可事实上,他不过只比他们两个早一年上高中罢了。恐怕像他这样不开化的人,也不是多数。   轮船发出悠扬高亢的鸣声,整个船只似乎都跟着共振。   芮忱揉了揉发痛的耳朵,午间犯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齐骧也对这对初中生情侣感到好奇,不禁问道。   芮忱回想了一下,“初二还是初三?没仔细问过。我也是去年才去道馆的。”   齐骧歪着脑袋打量了刘小萍一阵子,说,“刘小萍挺可爱的,是很多男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种。家长也喜欢。”   “这样?”他这么一说的话,芮忱倒是想起来,街坊邻里都对刘小萍很友好,至于他自己,也觉得她是女孩子里边比较好相处的那种。   齐骧看到芮忱的反应,笑道,“你不觉得?唔……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又是这个问题,芮忱抱臂沉思了片刻,摇摇头,“不知道。还没遇到,遇到就知道了。”   “遇到就知道?”齐骧对这个说法感到惊讶,他转身靠在栏杆上,用手比划出一个框架,“难道不是某种类型吗?比如说,对这种类型的女生比较容易产生好感,所以以后找女朋友应该也是找这种类型的。”   “女朋友……不用找吧?”芮忱想了想以后说。   “啊?”齐骧意味深长地看看他,笑着点头,“也是,你都是被追的吧?所以应该是,挑女朋友?”   “没有没有。”他看他误会了,挥挥手,解释道,“我觉得喜欢的人就是要‘遇到’嘛,刻意去‘找’反而不靠谱。上哪里去找呢?难道她是作为一类人其中的一个聚集在某个场合里的吗?”芮忱进一步说,“这样说来的话,应该是我要遇到一个人,喜欢上她,这样我才能确定她这样的人是哪种类型里的人吧?”   齐骧笑着望向窗外,仿佛觉得他说的话都不切实际,“你理论性太强了。”   芮忱不以为然,“锁定某个范围以后再进行精确搜索,才是目的性强吧?”   闻言他错愕,回头默默看了他几秒钟,失笑再度望向了窗外,感慨道,“真是好。”   这样的话之前似乎也听他说过,芮忱还是问,“什么好?”   “没喜欢过人。”齐骧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真好。”   原以为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为止了,但是没有想到,他们在逛小吃街的时候,芮忱在后面等周凯给刘小萍买鲷鱼烧,忽然又听到齐骧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万一遇到了,没发现怎么办?不就错过了吗?”   芮忱没有想到他会对这种问题想这么久,他讶异地看着他,笑道,“喜欢的话,很容易就会发现的。被喜欢也是。”他指了指还在架子上的鲷鱼烧,问,“你要不要吃?”   他还在想他给出的答案,闻言一怔,上前一步看了看,问,“有什么味道的?”   “红豆和香芋吧。”芮忱把钱包掏出来,“你吃什么味的?”   “啊?”齐骧抿了抿嘴唇,“红豆吧。”   芮忱跟老板买了两个红豆的装在纸袋里,接到手中时还烫手。他摸了摸耳垂,又转身要了一只塑料手套,捻出一只鲷鱼烧,把纸袋和剩下那只给了齐骧。   齐骧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买,怔怔接过来,“我给你钱……”   “没事,先吃。”芮忱专心对付着手里的和果子,从左手丢到右手,又从右手丢到左边。   刘小萍在旁边看到了,手指捻着自己的纸袋,咯咯笑道,“烫死你啦!”   芮忱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鲷鱼烧,张着嘴巴直往嘴巴里面扇风呵气,“晕,怎么这么烫!”   “你那两只刚烤出来的啦!”刘小萍把自己的递给他,“要不要吃我的?”   明明已经咬过了,芮忱挑眉看了她一眼,懒得搭理,转而问周凯,“你不吃啊?”   周凯耸肩,“找正餐吃啊。你们想吃什么?”   “我随便!”刘小萍立即表态。   芮忱觉得自己的舌头被烫得没有知觉了,看向不知为何沉静下来的齐骧,“齐骧,想吃什么?”   他果然已经走神了,茫茫然应了一声,看看其他三个人,说,“热干面?”   “噗~”周凯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很快又发现他是认真的,而其他两个人既然没有意见,便说,“那去吃呗!前边不是有最正宗的嘛!”   这条名声在外的小吃街就算不是节假日,也十分拥挤,更不要说是五一。四个人想要并肩走根本不可能,就是擦肩接踵而行,也是稍不留神就会走丢。   刘小萍走走停停,看街边琳琅满目的玩具和小吃,一边吃着手里的鲷鱼烧,好几次落在了后头,回过头不见人影。周凯实在不放心她,索性自己什么也不看了,就只顾寸步不离跟着她。   芮忱看到他一口一声姑奶奶,嘴角掩不住笑意,倒是确定自己不用再顾着刘小萍也没关系了。他可算把和果子吃完,偏头一看齐骧也吃完了,便对他伸手,“袋子给我。”   齐骧不解地看他,“我自己丢就行了。”   “没事,一起。”芮忱把纸袋拿过来,塑料手套塞进去,朝已经距离不远的热干面店抬抬下巴,“你去前头等我就行。”   芮忱又往回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丢垃圾的地方,再要找同伴们果然已经不见人了。他抬着头望了半天,还是先发现了站在店门前台阶上买豆皮的刘小萍他们。   他挤着人走过去,还没叫出声,便听到了齐骧的声音。   齐骧在原地等他。   “诶?”芮忱惊讶地看他,但看到他微微笑了一笑,也就不问怎么没先进店里找位置坐了。      ☆、第 14 章   回家的公交车上,刘小萍没有设防,靠在芮忱的肩膀上睡着了。   芮忱一路上都在拿着手机打游戏,就连她什么时候醒过来也不知道,直到听到她说,“要是周凯也能考上就好了。”   夏天刚刚抵达这座城市,空气里流连着淡淡的、轻微的凉意。   他看到她望着窗外,侧脸在没有开灯的车厢里反衬着外头络绎经过的光,落寞有、遗憾也有。芮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因为坐在车轮上方的那个位置上,她把手搁在膝盖上,也不知道她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他成绩怎么就这么差呢?”   芮忱顿时不知要如何接话。他想了想,伸手黏在她脸颊上的几根头发剥掉了。   刘小萍回过头,讶然看着他,翻过手背在自己的脸颊上抹了好几次。   “你这里,留有睡痕了。”芮忱指了指她的颧骨下方。   “哦。”她低下眼睛去看,又抹了几次。   小区的灯光并不明亮,倒是有许多晚饭以后绕着花园散步的中老年人,刘小萍认得的人比芮忱要多,时不时还会跟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打招呼。   时间已经是九点多,芮忱把刘小萍送到家门口,还是被叔叔阿姨往家里面迎,说是新买了许多樱桃让他尝尝鲜。   芮忱放假以后就没有着家,还是想尽快回去,笑着摆摆手谢过。   “那你等一等。”刘阿姨还是把门开着,快步走进屋里,提出一小袋子的樱桃走出来递给芮忱,“拿回去给外公外婆吃。”   “呃……”芮忱迟疑的瞬间,樱桃已经被塞到了手上。   刘阿姨佯怒白了他一眼,“你不吃,外公外婆要吃的吧?”   这么一说芮忱便不好意思拒绝了,客客气气地说,“谢谢阿姨。”   “别客气,有空上家里来玩!”她关门以前问,“明天去道馆吗?和小萍一起。”   芮忱想起自己还跟凌同斌约了明天去书店买书,摇摇头,“明天要去买书,应该没时间去了。”   “这样……”刘阿姨建议道,“让小萍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高一用的参考书,你和同学们用的什么,都跟她说一说。”   刘小萍在里头听到妈妈的安排,手里抓着一抓樱桃,走在玄关喊道,“我都跟教练约好要去道馆了!”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烦地应着,对芮忱笑道,“那改天再去。她以后去学校了,你多照顾照顾她,别让她懒散着不学习。”   芮忱连忙点头,往后退了小半步,“那么阿姨,我先回家了。这个,谢谢。”   “一点点东西而已!”刘阿姨带上门前喊,“有空上家里来玩啊!”   家里也买了樱桃,外婆看到芮忱提进家门的那一袋,直说是楼下邻居太客气。问起今天去哪里玩以后,外婆也说到以后刘小萍去住校,芮忱作为大哥哥要帮忙照顾一下。   芮忱蹲在衣柜前找换洗的衣服,随口答应外婆的话,走往浴室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明明比刘小萍还小几个月。   洗完澡,芮忱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樱桃,翻看当天的都市报,在民生版面看到了关于江边批发市场的整顿和迁徙计划,市领导又在某个会议上着重表述了这项民生计划的紧迫性。新闻的配图是正街商场门口堆集在一起的面包车,还有在十字路口等生意的扁担。   芮忱想起了齐骧的父亲。   “外公,这个真的要搬走?”报纸拎起来,芮忱把新闻指给正在做艾灸的外公看。   老先生戴着老花眼镜,远远瞥了一眼,不以为意道,“说搬几年了,还不是那样?北边码头新建的大是大,可是没什么客流,也远。说要整顿,五年我觉得是不行的。”   原来这个搬迁计划已经开始很久了,可是,齐骧的爸爸却在这个时候才来打工。芮忱回忆了一下今天见到的齐叔叔,看样子以前似乎也是做粗活的。他跟齐骧,除了长得像以外真是没什么相似之处。   这样想着,芮忱把最后一颗樱桃塞进嘴巴里,拍拍手上的水,觉得那一带虽然脏乱差,可再怎么说也养活了许多人,一时之间搬不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跟凌同斌约好直接在书城见。   芮忱走过去,瞥了一眼凌同斌手里拿着的蓝光碟,也从货架上拿下了一张,“正版盗版?”   “正版的吧?在这里卖诶!”凌同斌凑到芮忱身边说,“你看看我家女神这腰身,啧啧!”   芮忱机械地笑了笑,放了回去。   “你不买?”凌同斌讶异。   “去年不是在网上看过了吗?”芮忱并不会特意买电影光碟进行收藏,“再说,EVA根本就是个无底洞。成天这么圈钱,我可追不来。”   凌同斌倒是这部动漫的死忠,起先芮忱看的漫画书,还是他提供的。说起来,那还是芮忱在二次元的入门书,他是看了这部动漫以后才开始看其他作品的。   动漫、游戏、运动是在大部分男生之间打通人脉的利器,至于学习好不好,反而是其次。这一点,在芮忱身上是完全适用的。因为成绩的关系,他当然会认识年级里很多成绩优异的同学,不过会一起插科打诨的,倒是什么类型的都有。   凌同斌是非在籍生,依照他一直以来的成绩,想要转为在籍生基本上不可能,不过芮忱倒是跟他走得近。班主任偶尔找芮忱聊天,也提过既然他们要好,他应该发挥一下团结友爱的精神,在学习上拉凌同斌一把。不过芮忱很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好,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触及比较好。   这回期中考试,他垫底了,也不知是不是下定决心要改善情况,主动叫上芮忱来书城买书。   芮忱会把一本习题集来来回回做两三次,而不是不断买新的一直做,毕竟题也就那些,花样变来变去要考的东西都差不多,需要变更的只是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思路。   他看着凌同斌一本一本地往车里丢,不禁问,“买这么多,你做得来吗?”   “做不来也得做啊。”凌同斌苦恼道,“你帮我看看,哪本好?咦?这本,你是不是买过这本?”他说着拿起一本又笨又厚的数学习题书,翻开看了几分钟,“靠!什么东西啊?毛都看不懂。这种真的在考纲里吗?”   “这本我买回来,玩累了以后休息做的。”芮忱说着,拿起一本题型比较接近普通水平的,“你先做这个吧,这个跟课后练习题难度差不多,用来巩固最好了。”   凌同斌拿过来,将信将疑地翻看,还是一脸不明不白。但他挑眼看看芮忱,还是把书丢进车里,“芮神说好,肯定就最好了!”   芮忱微妙地扬了一下眉,没接话。   逛了小半天,凌同斌除了一摞学习参考书以外,还买了一摞漫画。芮忱只买了一本新的物理题库,支颐等他写送货单,拿起没有加糖的泡沫红茶吸了一大口。   “唉,又是大出血!”凌同斌坐回来,用叉子分出一大块蛋糕往嘴巴里面塞,问,“昨天去哪儿玩了?”   芮忱漫不经心喝着茶,被他这么一问,想起之前他跟齐骧打架的事。也不知道事后他们有没有进行和解,但看起来并没有。他想了想,“和邻居的朋友去找她同学,正好在江北街遇到齐骧,后来就一起去逛逛吃吃了一下午。”说完,他抬起眼睛,果然看到凌同斌表情凝结了一瞬。   凌同斌好不尴尬地笑了两声,双手往大腿上搓了搓,忽然奇怪道,“他怎么会在江北街啊?”   芮忱记得自己答应过齐骧不把他家里的情况透露出去,所以只是耸耸肩,“不知道,可能去买东西吧。”   “去那里买东西?”凌同斌难以置信地笑起来,“那种地方,我家保姆都不想去买好不好?”他顿了顿,注视着芮忱,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摇头。   “他们都说他家有钱,我倒不觉得,他那手机根本不值几个钱,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凌同斌撇撇嘴,许是芮忱神色冷淡,便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盒子放到桌上,“你跟他关系很好吧?看出来了,他就跟你亲。这个,你帮我还给他?”   芮忱看到那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上个星期才看到在大陆发售,价格别说学生党,就是一般上班族也要缓一缓才能买。   他看得瞠目结舌,笑道,“你没搞笑吧?他手机多少钱,你用这个赔给他?”   “啧,这也不是我自己买的啊,是别人送我们家的啦。我爸妈不用就给我了,我自己哪儿敢花钱买这个送人啊?”凌同斌把还没有开封的手机包装盒推到芮忱面前,“喏,你帮我给他吧。我又不好把我的旧机子给他,这个是白送的,我也算是借花献佛。”   芮忱呵呵笑了两声,“这花可真够名贵的。”   凌同斌皱眉,沉了沉气,威胁道,“是不是兄弟?这点忙都不帮。”   这样的手机出现在齐骧手里,要是被他家里人看到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芮忱把手机推回去,“你自己给他才有诚意吧?”   凌同斌翻了个白眼,摊手表示无话可说。   “我觉得你说声‘对不起’,比这个要实在。”芮忱说。   他不置可否地轻蔑一笑,“他那不打电话活不下去的样儿。”   芮忱没说话。   “芮神,帮帮忙啦!”凌同斌软硬皆施,双手合十趴在桌上求道。   他叹气道,“要是几百块的机子,我帮你给还行。可是你这个,差价也太大了,好几千大洋的东西。”   “那算了!”他自暴自弃说着,把手机塞回了书包里,“我他妈犯不着为了个小受这么矫情。”   闻言芮忱差点把红茶给喷出来。他咳了两声,擦擦嘴巴,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凌同斌见状瞪圆了眼睛,斩钉截铁道,“别误会!老子绝壁是直的!”   他好不容易吐出几声笑,把红茶拿起来喝,看向了另一边。   “喂喂喂,真别误会啊。”凌同斌抓起那几本没有寄回家的日系泳装写真拍在桌面上让芮忱看,“别误会啊!”   芮忱忍着笑,还是继续喝红茶,没有理睬他的挣扎辩解。      ☆、第 15 章   假期过后班主任把每天眼保健操以后读报的任务分派了下来,第一天值日的同学就端着当天的都市报读了起来。   时事里读到国家领导人出访的消息,还有本地新的改革政策。是白文萱读的报,体育新闻被她读得坑坑巴巴,娱乐新闻倒是念得顺溜,最后还有一点时间,便翻开民生版面继续念。   她捧着报纸,凑得十分近,把那则精神病人在闹市区持刀砍人的消息读出了灵异新闻的感觉。芮忱一直埋头写作业,听到这里不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把报纸读完,白文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扭头对已经站在门口准备上课的老师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才要拿着报纸走下讲坛,脚步忽然就定住了。   芮忱起先没有注意,正把生物课本拿出来,却听到生物老师很高兴地说,“秦屿回来了?”   他这么一说,全班人都纷纷回头去看。   芮忱转身,果然看到是秦屿。   他的样子看起来跟上次芮忱刚从国外回来那天简直一模一样,一双黑眼圈,苍白着脸色,对老师脱力地扬了扬嘴角,问候道,“老师好。”   “今天到的?”生物老师把课本在讲台上摊开,往教室里唯一的空位上抬了抬下巴,“坐吧。”   秦屿走进教室里,在芮忱左手边那个空位置上坐下,一抹桌面发现是干净的,不禁惊讶地抬头看向芮忱,小声说,“值日生擦的?”   “今天不是我值日。”芮忱连头都没抬,慢悠悠地说。   闻言秦屿咧嘴一笑,“谢了。”   他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找了半天没找到生物课本,桌面空在那里,不禁又叫了芮忱一声。   芮忱正写着练习,扭头看了看他,把生物课本递了过去。   他低头写了两道题,秦屿从旁边递了一板巧克力放在芮忱桌上。   “我的呢……”黄重阳在后面发现了秦屿发私货,用怨妇的声音幽幽地说。   秦屿后头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忘了。”   他这么一回来,即将开始的班级篮球赛队员就有着落了。课间秦屿才趴下去,没过两秒钟,赵铨他们就热络地跑过来说起篮球赛的事。   “说好的大前锋啊,别爽约啊!”赵铨勾着他的脖子摇了又摇。   秦屿无奈叹气,“并没有说好,好吗?”   “要不要这样啊?你跟晨晨可是黄金搭档啊!你不打大前锋,让他一个人撑全场啊?”赵铨又把他的脖子勒住。   芮忱无语,“我并没有撑全场好吗?”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么接地气的比喻。   黄重阳在一旁分着芮忱刚刚收到的巧克力,把其中一块递给凌同斌,接话道,“秦屿啊,咱们寝的谁跟谁啊?别把这么重要的位置拱手让人啦!”   秦屿无辜地眨了眨眼,故作认真道,“我不是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吗?”   “我可是一力反对小孙的!”黄重阳又掰了一块给赵铨,指指他又指指芮忱,“是这俩,可谓是热烈欢迎新室友。一个把新室友的铺盖抱过来,一个把你的东西腾走的。哎哟喂,你看看你还这么疼他,给他买巧克力,他把你轰出门了都不知道。”   毕竟已经在一起住了一个多学期,这类玩笑话也早就听惯了。芮忱根本不想花力气反驳黄重阳的胡言乱语,反而是赵铨在一旁喊冤。   秦屿一回来就是众星捧月一样被簇拥着,有女生想过来跟他说话都没有机会。   芮忱边和大家聊天,边写着刚布置下来的作业,在听到他们无端端谈起自己的八卦时一脸无奈地摇头。   “成了?”秦屿用开玩笑的语气确认他跟曹江雪的绯闻。   芮忱公式写到一半,双手举起来投降,抬头看见秦屿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便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这才发现齐骧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身后。   “嗯?什么事?”芮忱问完就已经看到他手里捧着的课本和学案了。   大家都聊得起劲,瞥了他一眼,猜到是来找芮忱问问题的,也就自顾自继续话题去了。   齐骧抿了抿嘴唇,把学案打开,说,“化学作业。这个……”   化学作业是早上留下来的,芮忱已经在中午写完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第一题,便拿过草稿本翻了几页找到空白处,“从氧气的量来看会有一部分碳不能进行完全燃烧,所以先写出完全燃烧的方程式……”话才说一半,芮忱又听到他们在调侃自己,立即反驳道,“我没有好不好?——然后继续燃烧会生成一氧化碳。”   齐骧弯腰看着他把草稿本放在厚重的朗文字典上,笔迹潦草地写下两个已经配平的化学方程式,笔锋一顿,顺便把题目里的已知数也写到了方程式下开始演算。   这时,赵铨忽然问,“齐骧,你会打篮球吗?”   他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以后点头,“会。”   芮忱把题目算出来了,惊讶地抬起头。   “打什么位置?”黄重阳兴奋地问。   所有人一时间都看向了这个转学来半个学期,却还没和同学们混熟的新同学。   齐骧低下眼睛,“小前锋。”   “诶?!”黄重阳拿手里卷起来的学案往芮忱身上打,笑道,“跟你一样诶!”   芮忱喜闻乐见,笑着对齐骧说,“一起打球吧?”   “芮忱可算逮到一个坐冷板凳的机会了。”秦屿在对面开玩笑道。   篮球对芮忱来说也就是会打,除非缺人的时候被拉上,否则,他是不会主动去球场打球的。被这么说,芮忱也不在意,把算好的草稿给齐骧看,“你看看,有什么不明白再问。”   “还有第四题……”齐骧在芮忱还没转身继续对话前又急忙说。   “铝。”是一道不用计算的选择题,芮忱看一眼就说出了答案,又转而跟赵铨说,“其实比我打得好的人很多啊,为什么非要叫上我?”   赵铨理直气壮道,“你是咱班球队门面担当啊!你一上场,整个球场的加油声都是我们班的!”   “神经病,门面担当是秦屿行吗?”芮忱笑着辩驳,从黄重阳手里接过仅剩的巧克力。   还剩下两块,芮忱看齐骧还在,掰了一半给他。   齐骧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还没拿到手,芮忱就收回去把放在包装袋里那块换给他。   巧克力一放到嘴巴里就化开了,他看到齐骧还是把本子递过来,眨眨眼,打着商量说,“不然你自己先全部做一遍,不会的都放在一起,之后我再看?”   “齐骧,先放着吧。”赵铨从愉快的聊天氛围里抽离出来,脸上还挂着笑,“晚上再一起写,很快就写完了!”   齐骧把作业本和学案都合起来,轻轻抿起了嘴唇。   上课前就已经约定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要一起去打球,谁也不准偷懒回教室写作业或者偷偷约会。   芮忱懒懒散散被黄重阳他们拉到球场边,同样被拉过来的还有齐骧和秦屿。   齐骧一脸为难地接过了赵铨塞到手里的篮球,说,“我不是很会打。”   “不用很会打嘛,大家一起玩。你这么瘦,身上没几两肉,多锻炼锻炼比较好,也能长高啊!”赵铨说着往篮球上一拍,球掉到地上,反弹到了他的手里,“你看芮神,就是打球了才长高的,刚上高中的时候,连一米六五都没到。”   听到这个,齐骧无不吃惊地看向芮忱。   芮忱心里虽然承认是这么一回事,可却没有要开口让赵铨得逞的意思,抬手挡住赵铨丢过来的球,往地上拍了两下,只顾问,“人够了没?够就开打。”   黄重阳点兵点将,拍手道,“完全富余!”   “秦屿就不打了,他还在倒时差。”赵铨决定着,往旁边叫了一个人,“行,友谊赛。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禁止恶意冲撞。开始吧!”   芮忱拜托秦屿去超市帮自己领取今天的牛奶,学生卡也交给他。   现下有两个人打小前锋的位置,芮忱和齐骧就被分作了两边。组织这场友谊赛的班长也许是出于对齐骧的照顾,基本上跟芮忱熟悉的人都分到了齐骧的队伍里,包括他自己和黄重阳。   无论是身高上还是技巧上,芮忱这边都处于劣势。芮忱的队友们基本上没什么机会拿到球,在好几次他们传球到芮忱的过程中被拦截以后,分数就一再拉开了。   黄重阳乐不可支,走过来勾住芮忱的颈子贴到他耳边说,“感觉到了没?”   “什么啊?”芮忱斜眼看他。   他笑的时候,热气都喷到了芮忱耳朵里,“一只学霸在一群学渣之间无力回天的挫败感。”   如果这时是在道场里,芮忱完全可以抓住他的胳膊来个过肩摔,此间他只是冷冷笑了两声,不作答。   齐骧打的居然是小前锋的位置,这倒是让芮忱感到讶异的——毕竟他的身高并不十分合适。可是,更加让芮忱感到讶异的,是他的速度。   没有想到看起来这么安静的一个人,拿到球以后,从运球到上篮的速度这么快,就连身为年级球队队长的赵铨都看得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   芮忱趁他走神的瞬间拿到球,在对方回防到位以前进入了三分线内。   他才准备送球上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回来的齐骧跳起来拦住了他。   芮忱被他的弹跳力惊愕了一瞬,余光看到队友来到身边,把球转手出去。   赵铨回来守住了芮忱的队友,芮忱被齐骧拦着,根本无法进入线内。   早夏的气温在悄然攀升,一节课的跑动以后,他们的皮肤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芮忱余光看到齐骧手背上淡淡的血管还有腻出汗水以后泛出的光泽,地上的人影浅浅的,仿佛透了光。   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从齐骧的防守中逃脱,暗暗在心里吁了口气。   “芮神!”   芮忱抬眼盯着齐骧的眼睛,齐骧分神去在意谁把球传给了芮忱。他正想把球拦下来,芮忱借着一个缝隙把球拿到手。   他冲进内线的瞬间又退了回来。   一个假动作让齐骧微微一怔,就在这个刹那,芮忱在三分线外起跳投篮。   夕阳的影子将跃起的身影提升,在球场上留下变换的灰暗。   齐骧抬起头,看到芮忱精瘦的腿和被风吹开的T恤。   球沿着抛物线落进了篮框里。   芮忱扬起嘴角,把T恤拉起来擦掉脸上的汗,下课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三分神射手~!”这个三分球并不能扭转芮忱他们输掉的事实,赵铨乐呵呵地走过来跟芮忱勾肩搭背,笑道,“输得爽不爽?”   芮忱象征性地笑了笑表示友谊尚在。   很快齐骧就成为了赵铨的新宠,松开芮忱又勾住了齐骧的颈子,像招呼小弟们一样招呼一起打球的同学,“去哪儿吃啊?”   “出去吃鱼丸吧?”黄重阳把喝一半的水塞芮忱手里,擦擦嘴巴说,“DO不DO?”   芮忱看他又在呼朋唤友去打游戏,仰起头把水往嘴巴里面倒,又不小心喷了一些出来。他忍住一个嗝,说,“鱼丸可以,DOTA就算了。我答应科协的人去帮忙调电路。”   “齐骧呢?会打DOTA吗?”看样子赵铨也是要翘掉晚自习的意思。   齐骧看看已经走作一群的同学们,点点头,“会一点。”   “赞!”正好刚刚一起打球的男生们也是游戏爱好者,十个人分队也合适,班长带头组织同学们光顾网吧,他朝一个同学抬抬下巴,“给秦屿发个消息?北门集合出去吃鱼丸。芮神不去,他补上。”      ☆、第 16 章   早还在夏令营时,芮忱就被原先的初中学长忽悠进了学校的科技协会。可是除了例行的活动以外,他基本上不会积极参与进去。学校的科技艺术节就要开始了,科协要准备的飞机模型阵列还有几台飞机模型没有调出来,芮忱不得不去尽一下身为会员应尽的义务。   但芮忱自己对电路也了解得不深,只有对着电路图现学现卖做研究,跟会长——也就是初中学长一起——折腾了一个晚上,总算调出了两台,让飞机模型从科技楼社团活动室的窗口飞出去,绕着东边三座教学楼飞了一圈,又回到了楼里。   还剩下两台,但晚自修时间也结束了,他们要赶在熄灯前回宿舍,这天的任务到此为止。   宿舍里热闹得很,熙熙攘攘,完全不像是要熄灯睡觉的前兆。   那些吃完晚餐就直接去上网的同学这会儿正赶着时间洗澡,还有先争取时间把衣服给洗了的。   赵铨去别的宿舍洗澡,打着赤膊回来,瞥了芮忱一眼,“道长给你买了冰糖葫芦。”   “哦,好啊。”芮忱把那叠调电路用到的资料放在桌上,果然看到有一根冰糖葫芦插在自己的笔筒里,天气微温,糖浆多少有些化了,黏在薄纸上。   他吃着冰糖葫芦,走进洗漱间去找黄重阳道谢,正看到庄亚宁在浴室外面毫不客气地敲门,嚷道,“道长,你洗的什么澡啊?又不是要出去会小情人,洗了五分钟都没洗完!”   说话间门就打开了,浴室里冒出一股热气,黄重阳穿着条内裤晃出来,“我要出去会小情人还在宿舍洗什么澡?”   庄亚宁不与他争辩,提着已经装上热水的水桶进了浴室。   “是不是男人啊?都五月份了还洗热水!”黄重阳说话间,门已经关上了。他撇撇嘴,准备把衣服给洗了,见到芮忱,“回来啦?”   “嗯。”芮忱点点头,把嚼碎的山楂吃进去,“谢谢。”   他咧嘴一笑,“也没几个钱。还是秦屿提醒我,我才买的。不过下回就别吃这个了?现在山楂不新鲜了,这个也挑了一阵。”   芮忱本就没有让他们买,是他们知道他喜欢吃,才总是在上网回来路过的时候给他买的。听到这个,他连连点了点头。   晚自习开始以前,芮忱就赶回来洗了澡,时间很紧张,上教室时就迟到了,根本连洗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芮忱看大家都在洗漱间里忙碌,放弃了洗衣服。寝室里有一个同学没有出去上网,早在傍晚就完成了这些工作,此间正一边吃炒面一边用平板电脑看动漫。芮忱凑过去,发现是在看EVA剧场版,便把凳子搬过来一起看。   他俩正看得津津有味,赵铨路过瞥了一眼,道,“哇,尺度挺大啊!”   冰糖葫芦已经吃完了,芮忱叼着那根木棍,回头望见他把拖鞋甩开,上了床。   “哎呀!”赵铨蚊帐放到一半,灯就灭了。   很快就是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师在楼道里吹哨子提醒同学们睡觉的声音。   黄重阳快步走出来把宿舍门关上,又捡起桌上的课本和作业本,拿着板凳往洗漱间里走。   “晨晨你作业写完没?”他提醒还在看动画片的芮忱。   芮忱眨眨眼,“什么作业?”   “化学啊,还有物理作业。没做完赶紧啊,明天有物理课,要交的了。”他才坐下来,发现头顶上晾晒的衣服在滴水,找了半天没找到一处没挂衣服的,便问浴室里的齐骧,“湘湘你洗完衣服了吗?”   齐骧拿着东西出来,“你进来写吧。”   “好。”他又尽了一番身为学习委员的义务,“作业写完没?没写完就一起写吧!”   不知为何,齐骧微微一怔,先是疑惑地看向了芮忱。   芮忱从来不会在熄灯以后写作业,“我写完了。”   “哦……”他眉眼一低,脸上掠过了若有似无的失望,又对黄重阳说,“我晾了衣服就写。”   一起看动画片的同学问过芮忱以后,就把平板电脑收起来,上床睡觉了。   芮忱把木棍丢掉,又听到班主任提醒他们关灯。   他看到宿舍里斜照着洗漱间的灯光,齐骧晾衣服的身影映在光里,像是一片单薄的剪纸。   应该是听到班主任的提醒,齐骧关上了洗漱间的门。   芮忱在那之前闪了进去,对面露惊诧的齐骧说,“我刷牙。”   没有拧干就晾起来的衣服,让洗漱间的地板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齐骧把衣服晾好,把口杯里的牙刷牙膏拿出来。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被宿管阿姨发现,他动作很小,水装了一会儿才满。   芮忱刷着牙,瞥见他连挤牙膏都很缓慢,不禁奇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什么时候写完作业的?”齐骧看到芮忱吐了牙膏沫,小声问。   芮忱漱干净嘴巴,回答道,“中午和上课的时候。怎么了?”   他看着他,摇摇头,“没什么。”   芮忱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齐骧含了一口水,吐出来以后笑笑说,“真没什么啊。”   可是,芮忱明明看出了他有心事。要是齐骧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办法,“那我先睡觉了。晚安。”说着把口杯和牙刷都放回去。   芮忱爬回床上下蚊帐,忽然听到赵铨蚊帐里发出了拍掌声。   气温开始上升以后,也要有蚊子了。   他这样想着,把T恤脱掉甩到床尾,才要解皮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赵铨拍完蚊子就继续睡了,芮忱却想起他之前跟齐骧说过的话。白天怂恿同学们一道去打球时,他说过晚上一起写作业的。   可是事实上有一部分人没有作业可写,所谓的一起,并不是大家一起。   说不定齐骧之所以会那样欲言又止,是以为芮忱会一起写作业。   可是这种口头约定,他们是不会当真的。毕竟玩归一起玩,学习还是自己的事。学习任务是需要自己根据自身情况来安排时间完成的。   芮忱在床上呆坐了半分钟,瞥见齐骧从洗漱间里出来,借着里面的灯光找出应急灯和作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了下来。   齐骧看到他下床,惊讶极了,悄声问,“还不睡?”   “等会儿吧。你还有什么作业没做完?”芮忱问。   他怔了怔,回答时头不自觉就低下来了,“物理和化学都没写完。”   芮忱想说既然这样就不该答应他们一起去上网,可不知为何,又说不出口。他没带课本回来,从书架上拿出上次去书城买的物理习题,说,“我陪你做吧。”   齐骧惊愕地看着他,“你不睡觉了?”   芮忱耸了耸肩膀。   大概是楼下的值班老师注意到他们的洗漱间还开着灯,宿管阿姨在宿舍外提醒他们关灯。   芮忱把洗漱间的灯关掉,一时间就只剩下浴室的门里漏出来的光缝。   齐骧才走一步就踢倒了一张凳子。   “先别捡了。”芮忱记得庄亚宁在门边放了一盆衣服泡着,但是眼下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手给我,走我这边。”   过了一会儿,齐骧在黑暗里抓到芮忱伸过去的手,顺着他的方向走到了洗漱间里。   被湿衣服的水滴了一身,芮忱皱起眉头,把肩上的水抹掉,等齐骧关上门,便说,“开应急灯吧。”他说着敲开浴室的门,一看到里面堆满的水壶,顿时无语。   黄重阳在里面写作业,抬头问,“你还不睡?上厕所?”   “不用。”芮忱放弃进去写作业。   黄重阳看到齐骧,想起他还有作业没写,忙道,“把这些水壶搬出去吧,腾些空位。”   “外头像下雨似的,还内涝,搬出来外面人不用睡了。你先写着,我们在外面写就好。”芮忱看齐骧已经把矮桌在外面放好了,也根本没有进浴室的意思。   下午打过球,晚上又去调电路,芮忱这时已经上眼皮打下眼皮了。   他打着哈欠,揉揉眼睛,托腮看齐骧写作业,已经半点没有提笔写字的意思。   齐骧化学基础不好,连原子量和元素表都背不全,时常要翻到课本最后一页去查看。   有时候,芮忱看他一道中等难度的题目,都要做上很久,不免干着急,也不知道他这样的速度,要写到几点才能把作业写完。   可是,只要齐骧不问,芮忱也就还是在旁边看着。   齐骧有几次抬眼看他,让芮忱以为是要提问,正要把思路告诉他,他却又低下了头。   黄重阳写完作业出来,和他们说了一声以后就去睡了,留了他们两个继续在洗漱间里,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听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要不,你先去睡觉吧?”齐骧看芮忱连打了几个哈欠,轻声说,“我先自己做一遍,不会的明早再问你。反正物理课在第四节,还有时间的。”   芮忱却不喜欢计划好的事情再延后,他摇摇头,“没关系。或者你先做物理作业?那个感觉比较急着交。”   不知道为什么,齐骧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他翻开已经写了几道题的物理作业,芮忱凑过去看,问,“这些是没来得及做的,还是不会写的?”   “是还没想明白……”齐骧把草稿本翻开新的一页,试探着问,“我先自己再想一想?”   这次的物理作业难度比较大,还有五道超纲题,芮忱自己写都花了一节课时间。他看看齐骧,也不愿意否定他想要独立思考的念头,点点头,“那你先做,实在想不出来我再教你。”   “嗯。”齐骧笑着点了点头。   等他写作业这会儿,芮忱倒是稍微观察了一番他脸上的伤。   这个年纪新陈代谢快,齐骧的脸回到了原本的模样,完全没有曾经破相的痕迹。   芮忱想起凌同斌之前想要赔齐骧手机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   他挠了挠不知何时被蚊子咬出来的包,又打了个哈欠。   齐骧一直在写字,眼光瞟了他一眼,笔尖在草稿纸上转了转,没落笔。   他抿了抿嘴唇,小声问,“你要不要去找见衣服来穿?咬你背上了。”   芮忱往小腿上一拍,闻言摇头说,“不麻烦了,我衣服不知道在床上哪个角落呢。”   齐骧低着眼,“哦。”   气温回升以后,男生在寝室里打赤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芮忱跟绝大部分人一样,到了夏天,睡觉就只穿内裤,平时也是一回到寝室就脱上衣。   可齐骧却不是。芮忱倒是才发觉,他再怎么样,起码是会穿汗衫的。   想起一些关于齐骧的事,也想起了他跟其他人的不同,芮忱鼓了鼓脸颊,打算说些什么,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了。      ☆、第 17 章   调电路这件事情,并没有预想中的顺利,眼看科技艺术节开幕式就要开始,芮忱他们还剩下一台模型飞机的电路调不出来。   偏偏这段时间学校管得严,为了不让学生们因为社团活动而耽误学习,严厉禁止了学生们为了社团活动而逃课的行为。芮忱他们为了能把那台飞机做出来,只能利用午间和晚自习上课前的时间去社团活动室活动。   如此一来,他便没有时间参加班上篮球的训练了。好在现在他们有了齐骧打小前锋的位置,也不缺人,芮忱多少是松了一口气。   篮球赛的单轮淘汰赛在科技艺术节开幕式开始前,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比赛时间普遍安排在下午放学以后,芮忱那段时间要去调电路,连去观战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就秋季学期班上所打的那些班级间友谊赛的情况,初赛倒是不值得担忧出线。这段时间篮球场都被征用了,齐骧他们一般都是在中午练球。   有时候午休时间结束,校园广播正在播放眼保健操音乐,他们几个人就浑身冒着热气回到教室里,而有比赛的当天傍晚亦然。   芮忱托腮望着窗外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光线明亮得有些许刺眼。风吹到他脸上,凉爽中伴随着几分燥热,分明是夏天到来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趴在课桌上睡着的黄重阳,还有旁边打着呵欠的秦屿,他们因为总是在室外打球,成为了班上最先被晒黑的一群人。   地理老师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普通话讲述着厄尔尼诺现象,它是太平洋赤道带大范围内海洋和大气相互作用后失去平衡而产生的一种气候现象,是沃克环流圈东移造成的。   芮忱把那几个去打球的男生都看了一遍,发现他们如果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即将打瞌睡的状态中,为此他抿着嘴巴笑了笑,却看到齐骧正全神贯注地听地理老师讲课。   他也黑了不少,特别是颈子后头的那片皮肤。晚上他在寝室里穿着汗衫走动的时候,就会看得特别明显,晒过的地方跟没有晒过的地方色差被拉大。原本白得像纸张一样的皮肤成了小麦一样的颜色,不过人倒是因而变得精神了许多。   “正常情况下,热带太平洋区域的季风洋流是从美洲走向亚洲,使太平洋表面保持温暖,给印尼周围带来热带降雨。”地理老师在他课间画出来的地球版图上挥舞着手,在太平洋区域续画出一个箭头,“但是,这种模式每二至七年被打乱一次,使风向和洋流发生逆转,太平洋表层的热流转而向东走向美洲,随之便带走了热带降雨。”   今年的厄尔尼诺现象已经开始了,北旱南涝,电视新闻也会播放南方抗涝的消息。但新闻中的结语永远都是充满正能量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老百姓,再怎么艰巨的苦难都会过去。   芮忱把课本端起来,想起上午学生团委在广场做宣传,号召大家给南方受到洪涝灾害的人们捐款。尽管不确定钱最后会不会被送到灾区群众手里,芮忱还是捐了一个星期的饭钱。   下午放学,芮忱把晚饭带回寝室吃,洗了澡以后要去科技楼。他路过超市,去订奶点领自己的牛奶,却被告知已经有人领走了。   芮忱看看手里的学生卡,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谁拿走了?”   “这个啊?”订奶点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摇头说,“我不知道诶,我刚过来接班。这里写是拿走了。”她指着本子上已经打勾的名字。   他并没有拜托谁帮自己领牛奶,况且学生卡也还在自己手上。为此芮忱有些泄气,问,“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姑娘还是笑得很抱歉,“不太清楚,应该是吧,否则也不会随便给的。”她顿了顿,又用安慰的语气说,“不过就是一瓶牛奶,应该不会有人冒领的。”   芮忱心想是这么个意思,可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没有办法,只好谢过了她,先去科技楼了。   就连社长也放弃了这台飞机模型,重新修改了一下表演阵列,带着社员们去做飞行训练,准备第二套方案了。芮忱端起被抛弃的飞机模型,也不知道最初制造它的人是谁,不过社长特意跟他说过,这个就交给他,是好是坏就看他造化了。   芮忱大可以甩手不管,可是都已经花了好几个午休在上面,不到最后时刻就放弃,总是有些耿耿于怀,何况一开始是答应过会调出来的。   眼看晚自修就要开始,芮忱把飞机模型和工具都端上,通过楼与楼之间连接的走道,往教室走。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啊?”才从二号教学楼走出来,芮忱就听到了凌同斌的声音。   这时楼里上上下下、人来人往,凌同斌跟齐骧在通道里说话,一脸不耐烦。   齐骧右手拿着球靠在身上,左手被他塞了一个盒子,一看就是手机的包装盒。芮忱眨眨眼,倒是很惊讶于这件事竟然还有后续。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齐骧把盒子递回给他,说,“事情都过这么久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这个你拿回去,太贵重了。”   凌同斌根本不接,还是往他身上推,“什么贵重啊?一千出头的东西。上回那个你嫌太贵,这个够便宜了吧?再说,这又不是送你,是赔你的,两码事,知道吗?别以为自己真多大腕儿,老子要讨好你。这是要两不相欠,懂吧?拿着拿着,别废话,我回去上自习了。”   齐骧沉了沉气,说,“什么两不相欠?我那个手机才多少钱?用了两三年要淘汰的了。你特意买个新的赔我,我要是收下了,还不是欠你的?”   “嘿,你这小子……简直找揍!”凌同斌说着扬起拳头,看到齐骧仍是不卑不亢的倔强模样,愤愤又把拳头放下来,甩甩手,“我懒得理你。反正这事儿咱们两清了,再见!”   他嘴上说着再见,走的却是跟教学楼完全相反的方向,迎面就跟芮忱打了个照面。   凌同斌看到他,不免吃惊,脸上也是不尴不尬,“芮神?”   芮忱刚才就被他那蹩脚的两清方式给弄得哭笑不得,此间忍不住笑着打招呼,“嗨。”   “一点都不嗨。”凌同斌朝身后挤挤眼睛,抬腿就跑了。   齐骧原本打算叫住他,没想到他一跑没影了,还正看到拿着飞机模型的芮忱,不住怔了一怔。   “芮神。”他扬了扬嘴角,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芮忱挠挠额头,看他好像才打完球上来,就开了一个话题,“你吃饭了没?”   他摇头,“不是比赛吗?打的第一场,完了就没饭了。”   学校对篮球赛时间的安排的确是引起了一些不便,芮忱眨眨眼,说,“你可以让别人帮你打饭啊。”   齐骧看看他,“下次吧。”   回教室路上,芮忱想起齐骧也订了牛奶,便问,“你领了今天的牛奶吗?”   听他突然又转换了话题,齐骧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点头说,“早上就领了,中午都把牛奶瓶还回去了。”他看芮忱一脸困惑,问,“怎么了?”   他叹气,“我的牛奶不知道谁帮领走了,好奇怪。”   齐骧讶然,他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秦屿?”   “不会啊,我又没让他帮领,再说他如果要帮我领,会问我要学生卡的。”芮忱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暗自决定下回早上就把牛奶给领了,把此事放在一边,看看齐骧手里拿着的烫手山芋,道,“凌同斌就是这么个人啦,你不用在意的。手机你就收下好了,这样联系也方便,反正他家有钱,这手机也不算贵。”   齐骧考虑着他的话,看着手机,还是显得心事繁重。   “啊,对了!”芮忱往后退了半步,把一脸不解的齐骧上下打量了一遍,惊讶地发现,“你长高了诶!”   齐骧一愣,噗嗤笑了。他点点头,“好像是。”   应该也是长高了许多,才会这么明显地发现。芮忱依稀还记得以前看他的角度,跟现在的,已经产生了出入。   “我看叔叔长得挺高的。”芮忱走进教室里,打开置物柜拿水杯,发现里面有一盒饼干,好像是当做储备粮留着的,他拿出来,问,“阿姨长得高么?”   齐骧开置物柜的动作停了停,点点头,“她有快一米七。”   “哇……”芮忱忍不住感慨,但见到他神情隐晦,念及他妈妈已经去世,他还是悄然吁了口气,“呐。”   他把手机放进了置物柜里,瞥见芮忱把饼干递过来,抬眼看着芮忱,过了两秒接过饼干,微笑道,“谢谢。”   之前还在为牛奶被带领的事情耿耿于怀,等芮忱走到座位上,却又被课桌上放着的牛奶给弄得一怔。   身边的齐骧也很惊诧。   芮忱看看他,问正在座位上吃饭的黄重阳,“这个谁拿过来的?”   他耸肩,嘴里还含着饭,口齿不清地说,“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放着了。”   芮忱选择问比较早来教室的简婕。   她正写练习,神秘兮兮地朝教室后头指了指,做着口型回答,“曹——江——雪——”   闻言芮忱一愣,看向坐在座位上埋头写作业的曹江雪,暗暗舒了一口气。   齐骧在一旁看着,嘴唇轻轻咬了咬,问,“你作业都写完了?”   “啊?做完了。”芮忱把飞机模型放下来,牛奶给他,“拿去喝吧,正好送饼干。”   他迟疑了少许,把牛奶拿到手上,“谢谢。”   芮忱被曹江雪这样的行为弄得有些困扰,倒是并不在乎这件事。他坐下来,挠挠脸颊,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跟曹江雪说清楚,余光看到齐骧还没走,不禁不解。   他仰头看看他,“哦。你要借作业?”他打开抽屉柜子,把地理作业和数学作业拿出来递给他。   齐骧目光变得有些深。他定定看了芮忱几秒钟,微笑摇了摇头,“不用,我有不会的,待会儿再过来问你。”   “哦,不过我今晚不搞学习诶……”芮忱说完,发现齐骧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看得他心里莫名地颤了一下,反而心虚起来,“嗯,好吧。”他笑笑,才要把作业收起来,赵铨就在后头喊着他要作业。   芮忱转身把两本作业本往后面丢,回头看到齐骧还是没走,困惑又无奈,叹了一声,问,“怎么啦?”   齐骧微微一怔,转移了一直看他的目光,低头说,“没什么,我先回座位了。”   他被弄得完全不明不白,齐骧却默不吭声回到座位上,把篮球放到了椅子底下。      ☆、第 18 章   芮忱把方向杆往上推,放在书堆上的飞机模型缓缓上升,在到了一个高度以后转而爬升,很快就飞到了半空中。   赵铨正回座位,看到飞机从自己面前飞过,吓了一大跳。他看着在教室里盘旋的飞机模型,惊喜道,“哟!调出来了?”   正是晚自修的大课间,教室里挺热闹。大家很快就发现了在教室里飞行的飞机,寻找了一番操纵者以后,投来的都是羡慕和敬佩的目光。   芮忱总算在开幕式前把这台飞机调出来,功德圆满,松了一口气。   黄重阳从外头回来,却恶作剧跳起来要抓飞机,芮忱操纵着手里的遥控器,飞机做了一个急转避开以后,开始爬坡滑行,最后又急剧下降,落到了置物柜上方。   “牛掰啊!”黄重阳甩了甩手中才洗过的苹果,徒手把苹果掰做了两半,分了一半给芮忱,“原来起都起不来吧?”   芮忱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嚼一边说,“我换了个芯片,重新调的。”苹果水分很足,说两句话就弄得嘴唇上都是果汁,芮忱捂住嘴巴,用目光向简婕投以求救讯号。简婕抽了两张面巾纸递给他。   他把手擦擦干净,咬着苹果腾出双手,又操纵遥控器让飞机飞了回来。   黄重阳抬抬下巴,“借我玩玩?”   芮忱把飞机放回了书堆上,说,“开幕式以后吧?到时候我跟社长借来玩。这个先拿去交了差再说。”   “行啊。”他想了想,兴奋地说,“到时候拿到操场去玩吧?”   芮忱打了个OK的手势,把遥控器收了起来。   原本以为要花一个晚上才能完成的事情,没想到半个晚上就做完了,上课铃声一响,芮忱就觉得无所事事。   他托着腮考虑要做些什么消遣剩下的时间,眼风看到齐骧埋头在书写,也不知他作业做完了没有,不过早些时候看他听课听得那么认真,作业应该也不难写。芮忱回头想问问黄重阳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这时才发现他的座位上坐了别的同学。   芮忱挺直了腰,望向这位同学原本所在的位置,果然看到黄重阳坐在庄亚宁旁边的位置上,两个人把课桌并到了一起,也不知道凑在一块儿玩什么。   他看看四下大家都在认真做着自己的事,便猫着腰离开了座位,一路溜到庄亚宁座位旁,“喂,干吗呢?”   只见桌上撕了一张作文纸,他们两个一人拿着一支笔,在格子交叉处画着实心的黑点和空心的白点。芮忱眨眨眼,“围棋?”   “嗯。”庄亚宁盛情邀请,“要不要一起玩?”   芮忱好奇看着布局,赧颜道,“我不会下诶。”   “看看就会啦!”黄重阳朝旁边一张空椅子抬抬下巴,“坐。”   这个位置的同学是走读生,晚上不需要上晚自习,位置就空出来了。芮忱也是无聊,把椅子拉过来凑着坐,“你们下到哪里了?”   “没多久。要不我们重新下一盘,你从头开始看吧?”庄亚宁建议道。   黄重阳呵呵笑了两下,笑完白了他一眼,但也是又撕了一张作文纸,“这局留着,回头继续啊。真正的勇士,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闻言庄亚宁冷冷哼笑了一声。   芮忱以前只下过五子棋,对围棋并不了解,真要从头开始看,也未必看得懂。为此,在看他们下棋的过程中,不免要指着棋局问一问每一步的用途。   起先还好,但一来二去,黄重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拍他的后脑勺,骂道,“自己看啦!这么高的智商连这都看不懂,以后怎么混?”   芮忱挑眼看了看他,耸了耸肩。   不过过了半个晚上,芮忱也看了个大概,在晚自习下课前,还试着跟庄亚宁下了个开局。黄重阳在边上看着,下课铃声一响就赶着回寝室去洗澡。芮忱继续下了几步,还是不得其法,不知要往哪里落子,叹着气,放下了笔。   赵铨也是没有吃晚饭,先前就拜托庄亚宁帮他买宵夜回寝室。芮忱也饿了,把飞机模型和工具都收拾好后让秦屿帮忙拿回宿舍,自己则跟着庄亚宁去南三门买炒面。   没有想到走到那儿时遇到了齐骧,他没有收获,正要往回走。   “没摆摊?”庄亚宁惊恐道。   齐骧看了芮忱一眼,说,“想买烤红薯,没找到。”   “那个早就没有了啊。”芮忱没想到他现在还在找,但是他又想起来,齐骧是从来不吃宵夜的,难怪不知道消息。   庄亚宁记得他是球队的,能量消耗大,便说,“买炒饭吃嘛!”   齐骧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了。”   “他不高兴啊?”齐骧才刚刚走,庄亚宁就悄声问芮忱。   芮忱不明所以,“没有吧?他不是还笑了?”   庄亚宁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跟门外的老板要了一份炒面,问了芮忱以后,又追加了一份,补白道,“感觉笑得太礼节了嘛。你跟他吵架啦?”   对此芮忱更是莫名其妙了,“没有啊。”看他并不相信,他好笑道,“反正我不知道我们吵架了。”   他被他逗笑了,过了一会儿,皱眉打量着芮忱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芮忱继续着刚才的笑话,认真地摇头,“我是真不知道。”   “不是啦!”庄亚宁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端正了表情说,“芮忱,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很受欢迎?”   芮忱眉头轻轻皱了一皱,“什么?”   他无奈地笑笑,“你啊,很讨人喜欢的。大家都想跟你做好朋友,包括齐骧。”   “我没说不跟他做朋友啊。”芮忱无辜至极,两手摊开。   庄亚宁郑重其事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最后噗嗤一笑,挥挥手放弃道,“说不清楚,你自己体会一下吧。”   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芮忱无语,掏出钱包付炒面的钱。   自从开始打球以后,寝室晚自修结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天内最热闹的时候。   整个走廊里都是互窜宿舍的人,打着赤膊,敲着面盆,每一间寝室里有可能传出风格各异的歌声,偶尔地上泼了水,也不乏有人滑到在地上。   芮忱一路跟庄亚宁聊着围棋,回到寝室里果然也是热火朝天。浴室里传出赵铨狼嚎一般的歌声,正在攀高音的时候,忽然破了音,又陡然降了一个调。   欧志明从别的宿舍洗完澡回来,经过芮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不要吃点?”芮忱看他拿着面盆往里面走,问。   欧志明把水桶放到池子里装水,探出身子看了一眼,说,“不饿,你吃吧。”   饭盒还放在洗漱间的柜子里,芮忱提着炒面进去拿饭盒,看到洗手池边的齐骧,不由得愣了一愣——他没穿上衣,下身也只穿了内裤。   他正低头洗着衣服,晾在头上的衣服有水滴到了他的颈子上,他抬头一看,又往他脸上滴了两滴。齐骧皱起眉头,朝在外面下蚊帐的黄重阳喊道,“道长!你就不能把衣服拧干一些啊?!”   这拉开了嗓子的叫声着实让芮忱又吃了一惊。芮忱正呆木看着有些陌生的齐骧,他却扭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顿时芮忱心里啼笑皆非,索性不理会他,拿上饭盒和炒面出去了。   黄重阳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拿上撑衣杆把刚挂上去的衣服取下来重新拧干。赵铨洗完澡出来,看到门口摆放着欧志明的水桶,也是骂骂咧咧。   男生寝室就是这样,一到了拥挤忙碌的时候,随处都能听到谩骂声。   芮忱看到庄亚宁在用平板电脑看EVA,又捧着饭盒坐过去一起看。   庄亚宁把炒面放进饭盒里,看芮忱捧着饭盒一直不动叉子,半晌,问,“芮忱,你好像没洗澡哦?”   “啊?”芮忱正看得起劲,闻言一愣,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他为了调电路,吃完饭就离开寝室了,“哎哟妈呀!”他忙把饭盒盖上,马上去找换洗的衣服。   他匆匆忙忙拿上水桶要进空出来的浴室,却见到齐骧也拿起了水桶和面盆。   芮忱一愣,这才意识到他会穿成这样,是因为要在熄灯以前把衣服给洗了。   “一起洗好了!”赵铨看他们两个僵持在门口,笑道。   闻言齐骧脸上顿时通红,低下了眼睛。   芮忱看看时间也不够两个人洗澡了,“你洗吧,我去其他寝室。”说着他从柜子上把沐浴液和洗发水都丢到了脸盆里,毛巾扯下来往肩上一甩就走了。   看到风风火火冲进来借浴室洗澡的芮忱,522的同学都多多少少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在浴室紧张的时候,同学们互相窜宿舍洗澡是常有的事。芮忱平时也会这样,所以倒是没什么,只不过他在这个时间点冲进来,就显得滑稽了。   芮忱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冷水澡,穿着内裤走出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眼看就要熄灯了,他正要走,却被秦屿叫住了。   “什么?”他走过去发现他正在写作业,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   秦屿把数学学案举起来给他看,“这个。”   芮忱凑过去一看,揉揉发痒的鼻子,“先想办法把这个函数去掉。利用定义域把X的取值范围求出来。因为是奇函数,在定义域里又是递减的,求一下X的解集A,进而推出B的解集。把这个函数变化一下,数形结合看在解集B里的增减性,运算一下求最值。”   他听得哭笑不得,“芮神,你能讲慢一点吗?”   “这不是……”他话才说一半,灯就灭了,“要熄灯了嘛。”   秦屿打开了应急灯。   芮忱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把毛巾往头发上一盖,嘟嚷道,“你这应急灯多久没充电了啊?”说着,拿过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基本步骤,笔记潦草,乱七八糟,“好,你自己感受一下吧。”   闻言秦屿噗嗤一笑,托腮看着他擦头发的样子,摇了摇头。   “芮忱,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班主任神不知鬼不觉就站在了宿舍门外。   “哦,好!马上回去!”芮忱说着丢下笔,拿上他的东西急急忙忙赶回宿舍。   路过班主任身边,她皱眉看着基本上没穿衣服的芮忱,受不了地直摇头,“这孩子!”   正遇上赵铨要关门,看到他进来,开玩笑道,“还以为你不回来睡了。”   芮忱没理他,借着洗漱间的光往里走,谁知刚走到门口,从里面出来的齐骧就把灯给关上了。   他一愣,放下东西回头望向自顾自往里走的齐骧,登时心里更是莫名其妙。他这么走进来了,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应该看见,偏偏齐骧就这么堂而皇之把灯给关了。   芮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还真是有些明白凌同斌当时是为什么会动怒跟他打起来。他细想了一番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沉了沉气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说服自己说不定只是个误会而已。   他借着浴室里的灯光把东西都放整齐,想起自己还有炒面没吃,便拿上凳子,端着饭盒进了洗漱间。   “没人进来了吧?”芮忱关门以前问。   庄亚宁和赵铨都表示可以关门了,其他人不回应,芮忱当做都是肯定的答案,就关上了门。      ☆、第 19 章   为期三天的科技艺术节开幕当天,科技协会的飞机模型阵列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褒奖,校长还在发言讲话上特意提到了这项表演,倡导大家在利用社团活动丰富课余生活的同时,也能够促进自身综合水平的提高。   对于能够按照原计划完成阵列飞行表演,自己调出最后一台飞机模型的芮忱可谓是功不可没。尽管他根本没有参与表演,会长也在当天傍晚请他到学校外面的小餐馆里吃了饭。   芮忱正吃着滑嫩有嚼头的鱼丸,忽然听到会长说到以后科协交到他手里,也就放心了,立即放下了碗筷,拱手道,“学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先回去看晚会了。”   “喂喂喂!”会长拉住他,用筷子尾部敲敲桌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数落道,“你说你这么学有余力,不把自己的能力发扬光大,成天只知道这儿搞搞、那儿搞搞,有点意思没啊?”   芮忱叹了口气,喝了半碗汤,说,“我是真没什么兴趣,否则也是一头扎进去了。”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会长兼学长挑眼看他。   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最近喜欢下围棋。”   对方拿起了筷子,差点没对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敲过去。   开幕式当天晚上,各大社团联合在艺术中心的大舞台举办了一场联欢晚会。学校也就只有在这个周五取消学生的晚自习,虽说也有留在教室里面继续奋斗的,但更多的还是会去艺术中心看上一眼,凑凑热闹。   白文萱有古筝合奏的表演,老早就提醒了芮忱他们几个要去捧场,而班上也有动漫社的同学要进行cosplay秀。芮忱从校外回来,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晃到了艺术中心门口,还没找到赵铨他们人,口袋里的手机就先震动了。   他取出来一看,是曹江雪的微信,问他人在哪里,今晚上不上教室。上回代领牛奶的事,芮忱后来并没有跟她说,而是自己默默把领取牛奶的时间换到了早上跑操结束以后。曹江雪应该也是发现了什么,在那以后,偶尔在教室或者其他地方打照面,都是低着头绕开的。   还以为就会这样不了了之,没有想到……   芮忱把自己的位置告诉了她。   晚会正好在进行一个街舞表演,闪烁变化的灯光把黑压压的会堂弄得五光十色,舞台上的舞者跟着音乐跳着高难度的动作,引得观众们一阵阵欢呼和拍掌。   芮忱光顾着吃冰淇淋,在下楼梯时险些摔了一跤。他低头看着台阶,挤着人群往礼堂中间走,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张望了很久,才看到一个班上的女生在边上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他使劲挥手。   那个女生身边,就坐着曹江雪。   “芮神,你坐里边吧!”刚才叫住芮忱的女生走出来,指着空位置说。   他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站着看就好。你坐吧。”   女生笑道,“没关系!我男朋友也刚到了,我要去找他呢。你进去坐吧,不然小雪就一个人了。”她说着,直接把芮忱推进了里边,惹得坐在边上的同学不满地皱起了眉。   芮忱远远看到曹江雪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吁了口气,还是不得不走过去,坐了下来。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曹江雪说话,只好故作专注地看着台上眼花缭乱的表演,一口一口吃着已经溶化的冰淇淋。   “你才过来啊?”也许是在喧闹中,沉默显得更加尴尬,曹江雪主动开口了。   他怔了怔,“嗯,刚才跟朋友去外面吃饭了。”   “哦……”曹江雪望着他,舔了舔嘴唇,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舞台。半晌,她忽然又说,“科协那个飞机阵列,好厉害。飞机都是你做出来的吗?”   芮忱一听,差点没把最后一口冰淇淋给喷出来。他把奶油都咽下去,笑道,“怎么可能?我就调了四台,而且还是别人先做好的。”   “这样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以为都是你做的。”   顿时芮忱不知要怎么接话才好,只能扬了扬嘴角,重复道,“不可能的。”   晚会上的表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芮忱看了两个节目以后就想离开了,奈何曹江雪一个人,他又不好丢下她先走。芮忱想了半天,翻出手机往微信群里发消息搬救兵,问问黄重阳他们现在人到底在什么位置。谁知礼堂里信号太差,消息发送了半天,变成了失败。   位置在礼堂中心,没有空调,芮忱热得直冒汗,不断用节目单扇风,等到忍无可忍打算出去买水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在旁边喊自己。   芮忱往后张望,很快就看到了黄重阳几个人,齐骧也在。他顿时心里松了一口大气,立即转身对曹江雪说,“道长他们来了,我出去一下。”   曹江雪惊讶地看他站起来,也回头去寻找,果然看到了黄重阳他们。她显得有些失望,问,“你回去了?”   “呃……”芮忱的确是打算一去不回,可被这么问到,还是困窘,只好说,“这儿太热了,呆不下去。”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也跟着站起来,“那我也回去好了,回教室自习。”   芮忱并没有让她继续留在这里看节目的理由,便点点头,“嗯,好。”   赵铨一看到跟着芮忱走出来的曹江雪,坏坏笑了一笑,夸张地抱歉道,“啊呀!打扰你们约会了?”   闻言芮忱狠狠瞪了他一眼。   曹江雪低着头,匆匆跟芮忱说了一句再见,便挤到人群里不见了。   “喂,真打搅了?回头代为道歉啊。”黄重阳拍了拍芮忱的手臂。   芮忱嗤之以鼻,“别发神经,正好遇到的。”   齐骧在一旁看着,兴味地笑了笑,“还真是巧。”   这几天齐骧基本上没有跟芮忱主动说过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跟风开玩笑的,芮忱不禁愣了一愣。   他本可以像对待赵铨他们一样,也随口骂上两句,可他分明听出来齐骧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意思,顿时心里不免真的聚起了一些不满。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芮忱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齐骧看到他笑,错愕了一下,撇撇嘴,别过了脸。   班上很多同学过来看晚会,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原因——秦屿的钢琴独奏。秦屿小小年纪就已经拿到了许多国际大奖,明明才上高一,就已经是学校的知名校友了。   他在学校晚会上的表演不得不说是晚会上最重量级的表演,但出于对学校艺术团队的尊重和考虑,钢琴独奏的节目还是安排在了晚会中间。   不过这样倒好,起码芮忱他们不必为了等他弹钢琴,在热得透不过气的礼堂里耗上一个夜晚。   就只有黄重阳带了水,芮忱热得受不了,喝了他剩下的半瓶,把空瓶子握在手里。   终于等到晚会主持人隆重介绍了少年钢琴家秦屿,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只见到穿着一袭黑色燕尾服的秦屿走到了舞台的中间,朝所有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他也就只演奏了两首曲子,而且都非常短,搞得芮忱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品味和吐槽,就结束了。   “我果然是对音乐一窍不通啊!”黄重阳听完就走,很快就往礼堂外面挤了,朝着身后喊道,“晨晨,飞机借来没有?去操场玩啊!”   芮忱当然记得这件事,嘴上应着,低头找台阶。   齐骧跟在黄重阳身后,也很快离开了。   有好一批人都是在秦屿弹完钢琴以后离开,礼堂里一下子出现了一股人流,芮忱和赵铨他们走在后头,转眼就和他们两个走散了。   “你跟齐骧吵架了?”赵铨也看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异样,关心道。   芮忱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辜道,“不知道啊,没招他惹他。”   赵铨沉沉气,忧虑道,“他之前跟你最好啊,什么事都找你。发生什么事了呢?”   经他这么一说,芮忱也想了起来。但他耸耸肩,说,“没什么不好吧?现在挺开朗的了,跟大家都玩得来啊。”这样想来,篮球的确是一项很增进友谊的运动。   赵铨仍是很苦恼,摇了摇头。   “到底哪里不好啊?”芮忱不明白他这副愁眉苦脸是怎么回事,拍拍他肩膀说,“可能是我哪里踩了他的雷区吧。诶,我也是个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对我眉开眼笑的啊。”   他叹了一声,“我这不是身为班长,关心一下班上同学的身心健康嘛!”   他们可算挤出了礼堂,闻言芮忱无不惊讶地看着他。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铨一巴掌就拍到了他脑袋上,“臭小子,你什么表情?!”   老实说,这些天齐骧跟其他人都走得那么近,和同学们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这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单单是对芮忱一个人,他反而变成了原来对人爱理不理的态度,相比之下,芮忱的确是难免有些耿耿于怀的。   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何况,他并没有这样的人生追求。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被人讨厌了,这样的事放到谁的身上都有可能发生,每次都在意、每次都想着怎么挽回的话,会非常累的。   芮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呗!我也没有非要他喜欢我的必要啊。”他顿了顿,忽然又笑着安慰赵铨,“就算他看我不顺眼要打我,也打不过我。你着什么急啊?”   “哟哟哟,谁招惹了芮神,要干架啊?”黄重阳在身后调侃道,“不知道我们芮神是黑带三品吗?”   他转过头,发现黄重阳和齐骧在外头等他们。   也不知道齐骧是不是听到了芮忱刚才说的话,并且猜出了他所说的是谁,他面无表情看着芮忱。他们目光才对上,齐骧就沉下了脸。      ☆、第 20 章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件事情开始,让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像往常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对话和交流的几率却少了。   齐骧的眼界似乎开阔了许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有什么问题都只问芮忱一个人。他跟那些打篮球的男生们走得近,有时候打了球,还跟他们一块儿出去上网,夜里熄灯以后,几个人一起窝在浴室里边写作业。   甚至于他跟女生们的关系也好了许多,芮忱有一回无意间听到传言,说高二有一个学姐看上了齐骧,正在对他开始猛烈的追求。起初芮忱不以为然,但后来看到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来到班级门口找齐骧,也算是相信了这件事。   倒是说不上有什么不好,本来在芮忱眼中,在学校里的生活无非就是学习和玩乐。在这两点上都达到极致的,恐怕就是坐在芮忱身后的黄重阳。芮忱可以看到他非常非常发奋地学习,但是叫上他去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落下过。   齐骧自从打篮球以后,和黄重阳的关系变好了许多,平时有事没事都是一起行动,一起过早,一起上教室,一起去球场打篮球,一起翻墙去上网,一起熬夜写作业。   至于和芮忱之间,似乎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但恐怕的确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期末考试考到一半。傍晚芮忱把牛奶瓶送还到订奶点,正巧遇上来领牛奶的秦屿。秦屿把瓶口上的锡纸揭开,递给他。   没有想到却在门口遇上了黄重阳和齐骧。   “啧啧,回回遇上你们俩出双入对。”黄重阳正看到芮忱把牛奶瓶接过来,开玩笑道。   秦屿回击道,“彼此彼此。”   芮忱早习惯了齐骧把自己当陌生人一样撂着,也不会主动跟他说话了,只问黄重阳,“你几号回家?”   这个问题恐怕是所有专县生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就要考虑的问题。黄重阳考试前就在收拾回家的东西,回答说,“考完当天就回去啊,你呢?回家吗?还是在外公外婆家?”   芮忱的父母还在国外没回来,他无处可去,也就只有留在市内了。他耸耸肩,“应该是住外公外婆家吧。”   道别之后,芮忱喝着秦屿的牛奶,听到他问,“暑假有什么安排?”   “没想,可能吃吃喝喝睡睡玩玩,两个月就过去了。”芮忱从小到大的假期生活差不多都是这个路数,非要回忆起一些什么,也就是偶尔因为走亲访友,去省外游玩一番。他喝了一口牛奶,问,“你呢?什么安排?”   秦屿扁了扁嘴巴,“要去巴黎。”   芮忱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也不觉得奇怪了,“挺好的,学有所进。”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带你去玩。”秦屿提议道。   “嗯?”芮忱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他转而笑了,摇摇头,否定道,“开个玩笑。”   这个暑假并没有像芮忱原先设想的那样百无聊赖,他还是出了远门。   暑假开始后不久,芮忱在网上见到了很久不联系的父母。母亲说起舅舅要去新疆科考的事,科考队可以安排家属,要是他愿意可以跟着一起去玩一玩,开开眼界。   其实没有什么愿意或不愿意,隔天舅舅上家里来找芮忱,没过多久就出发了。   北疆的环境比南疆要恶劣许多,本来处于高纬度,昼夜温差很大,再加上风沙侵袭,芮忱跟着科考队的叔叔伯伯们到达那里,没几天就感冒了。   还好是新陈代谢快的时期,医疗设施也算完备,感冒过了一个星期以后恢复。   芮忱跟着舅舅他们一起去看了大漠黄沙和胡杨林,学到了许多关于地理环境的知识。   谁想回南疆路上,遇上了一场小动乱,一群人留在宿舍里连门都不敢应。有惊无险过了这么一趟,芮忱更是觉得还是待在家里好了。   他那几个好朋友在暑假期间的活动都十分丰富,甚至还一起聚过几次会——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打游戏和玩桌游。   凌同斌暑假过生日,邀请芮忱上家里去玩,但是当时他所处的地方根本连信号都十分微弱,一直到后来进了城市才收到。不过生日已经过了,芮忱看到他发在空间里的照片,有许多同学。让芮忱很惊讶的,就是齐骧也在。   开学前一天晚上,芮忱的外婆眩晕住院,他在病房里等外婆吊点滴,没能去学校。   早上他把外婆送回家,才有机会拿到手机充电器,连电都没来得及充,匆匆忙忙去了学校。   抵达教室时正是第四节课课间,他一夜没睡,只犯困,倒在桌面上打瞌睡,直到有人在后边踢他的椅子。   芮忱不悦地回过头,不耐烦道,“干什么?”   黄重阳和赵铨一看到他,都愣住了,前者噗嗤一笑,问,“同学你谁啊?怎么跑我们班上来了?”   类似的话芮忱早就在外公外婆还有道馆里的朋友们口中听到过了,他不在意地撇撇嘴,“我去了趟新疆啊。”   赵铨打量着他的脸,还是忍不住发笑,“果然那里有丰富的太阳能资源啊!”   芮忱自知晒黑了不少,不过过个夏天晒黑也是难免,他并不在乎。他看看他们两个,问,“怎么样?上哪儿玩了?”   “还能去哪儿,还不是天天陪老妈打麻将?咱学校别举行个麻将赛,否则我必定以一敌百!”他话说了一半,看向芮忱身后,“交作业?”   闻言芮忱回过头,发现是齐骧。   他把两本作业本递给黄重阳,“数学和生物的。”   “哦,好。”他才把作业本收起来,挑眼看向芮忱,用收债的语气说,“小晨晨,别怪哥没提醒你,该交作业了啊,跟维族小美女唱歌跳舞是一回事,作业还是要写的啊!”   芮忱翻了个白眼,把作业本翻出来,丢到了他桌上。   赵铨被他们两个逗笑了,对齐骧抬抬下巴,提醒道,“你不是有事找芮神吗?”   这反倒是让芮忱很意外,抬头惊讶地看向他,而更让芮忱意外的事,齐骧看起来精练结实了许多,再没有才见面时那个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齐骧低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语气冷淡,“没事。”说罢便转身走了。   芮忱落了个莫名其妙,听到黄重阳也说,“诶……这小子,昨天你没来报到也没上晚自习,明明紧张得要死,不知道问了千万遍,现在竟然这态度,简直死傲娇!”   “问了好几遍?”芮忱诧异道。   “对啊,还上你这儿坐了一会儿呢!不信你问简婕,他问了几次了。”黄重阳撇撇嘴,对赵铨说,“回寝室也问了吧?说有没有打过你的电话。看到他自己拨了好几遍,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打给你的。”   赵铨纳闷道,“你说你小子手机干嘛关机啊?”他也是蛮不高兴的样子,“都知道你去新疆了,电视机天天报道乱啊乱的,你倒好,连个信儿都没有。”   “我忘了充电啊。”芮忱无辜地耸肩。   同样没有如期返校的还有秦屿,芮忱左边的位置又空了出来。   午休他闲着没事做,坐在秦屿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湖水发呆。   暑假似乎无论过得充实还是空虚,都会在一眨眼之间过去。但是假期过后那段短短的时间里,总是特别没有精神,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发发呆,就这么把时间打发掉。   芮忱犯困打了个哈欠,想用剩下的一点时间打个盹,没想到齐骧却走了过来。   他一言不发看着芮忱,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道,“你要坐这里?那我起来。”   “芮忱。”他一开口语气就是冲的,让才坐回位置上的芮忱吓了一跳。   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上次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芮忱回想他们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说话了,完全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哪件事?”   齐骧好像哽住了似的,瞬也不瞬地盯着芮忱的眼睛,半晌,他摇了摇头,“没事。”   芮忱被他弄得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发问,难道要问他“我们怎么了”吗?太奇怪了。   齐骧在芮忱前面的位置上坐下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芮忱实在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揉了揉眼睛,还是摇头。   芮忱拿他不是办法,只好作罢。他揉了一会儿太阳穴,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睡了。午安。”   闻言齐骧微微怔了怔,转过头看他时,他已经趴到了桌面上。      ☆、第 21 章   九月消失得很快,转眼又要临近中秋时节。放假前的周末,不少同学回家带来了抢在中秋节前上市的月饼,充当零食,让过节的气氛先一步走进了校园。   芮忱在熄灯以后把早上吃剩的那半块豆沙月饼吃掉,甜腻得灌了一整杯水,打着饱嗝坐在衣柜里面等消化,一边翻看数学联赛的题集。   衣柜忽然从外面打开,吓了芮忱一跳,只见黄重阳淡淡看了他一眼以后说,“学神你好。”说着顺手关上门,过了半分钟又开门说,“学神再见。”   芮忱落了个无语,关上应急灯从衣柜里摸出来,在黑乎乎的寝室里挪了几步,依次打开洗漱间和浴室的门,果不其然看见黄重阳窝在里面自习。   他正要把他赶出来,却发现齐骧也在里面,不禁一愣。   “阿神,有何吩咐?”黄重阳抬头问。   芮忱撇撇嘴,“上厕所。”   不知为何齐骧面色一红,起身拿着自己的书埋头走了出去。   黄重阳把书一合,什么都没拿就出去了。   芮忱上完厕所出来,看到黄重阳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打哈欠,调侃道,“要不要这么拼啊?”   “你都化身衣柜小王子了,我能不加把劲吗?”黄重阳一拍他肩膀,又钻进了浴室里。   国庆假期过后就是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上学期报名时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芮忱凑热闹也报了名,结果顺利通过预赛,接下来就是十月上旬的复赛了。   倒不是非要争个名次——毕竟学校有专门培养保送生的竞赛班,但是既然参加了就还是要稍微上点心罢了。   齐骧没有回到浴室里继续自习,芮忱看了一眼他摆在梯子旁边的拖鞋,再度钻进了衣柜。   午夜后芮忱犯困,还是爬回床上睡觉了。   没来得及睡深,他便听到了黄重阳自习结束以后捣腾的声音。芮忱翻了身,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芮忱因为睡前喝多了水,不得不再次起床。   他回到床上,还没躺下,便依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芮忱暗暗吃惊,分辨出是齐骧的声音,小声应道,“什么事?”   没有回答。   这段时间齐骧常常这样,要么就是欲说还休,要么就是话说半截,好在芮忱没有强迫症,否则恐怕要被他逼疯。   芮忱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三点多了。难道齐骧是说了梦话?他很疑惑地轻声叫了一声,“齐骧?”   “啊?”他好像很意外。   芮忱一愣,问,“你刚才叫我?”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很轻,“嗯。”   “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芮忱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关心道,“怎么了?还不睡。”   过了一会儿,齐骧回答说,“睡不着。”   原来是失眠了。芮忱从来不会失眠,不知道要如何帮他,建议道,“数一下羊?”   听罢齐骧笑了一声,静了静,说,“没事,我一会儿就睡着了。你先睡吧,晚安。”   “嗯……好吧,晚安。”不知为何,芮忱觉得有些无奈,不过他还是侧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谁知良久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席子被人从边上扯了扯,芮忱吓得惊醒过来,坐起来隔着蚊帐往下一看,是齐骧站在床边。   “怎么了?”芮忱撩开蚊帐,探了身子出来问。   齐骧微微一怔,望着他,紧抿着嘴唇摇摇头,半晌说,“对不起。”   芮忱皱眉,抓过T恤穿上,下了床,又把裤子从床上扯下来,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问,“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看他把牛仔裤的扣子扣上,面上的线条变得清楚了更多,压着声音说,“没事,你当我发病了吧。”   “哈?”芮忱可算把衣服都穿好了,闻言哭笑不得,他考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失眠要怎么办诶,你是找人陪你说话?”   齐骧看看他,说,“没有,我看看书就好了。”   芮忱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他叫起来,他困得头有些发晕,但既然都从床上下来了,也就放弃马上又爬回去。他说,“要不我陪陪你吧。”   齐骧怔了一怔,静静看了他几秒钟,点了点头。   芮忱寻思着要看点什么书才不会打瞌睡,最后还是随意摸黑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走到浴室里,才发现是一直没看完的《倚天屠龙记》。   他把板凳摆在齐骧旁边,在他身边坐下来,发现他在写下午留下来的数学作业。   “你写完了吗?”齐骧问。   芮忱摇头,“不是下周一才交吗?不急着写。”   他意外地看他,“我以为你都是一布置下来就写的。”他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因为每次问你,你都写完了。”   芮忱回忆了一番,说,“那都是快交了才有人问吧。”   齐骧点头,写了几个字以后又问,“你都是中午和上课写?”   “也不一定,课间、下午、晚自修结束……什么时候想写就写呗。”芮忱对这些都是很随意的。   看他说完以后耸了耸肩,齐骧低下眉眼,“没看到你跟谁一起写过作业,好像你都不用花时间写一样。”   芮忱错愕,才发现事实似乎真的如此,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下次我留着,你要写的时候一起写。”   他一怔,握紧了手里的笔,没回答。   小说里的情节早就在电视剧里看过,但是真正读到,还是禁不住有些感慨。芮忱托着腮看书,静谧的空间里只有翻书和写字的声响。齐骧写字很用力,笔尖划在纸面上,似乎是要撕破来。   浴室里只有一道通风的小窗,没有空气的流通,难免气闷。芮忱看完半个章节,抬头看到齐骧后颈上渗出的浅浅的光泽,问,“热?”   “啊?”他抬头看他,稍作迟疑才说,“有一点。”   “我去弄个东西来扇风。”不等齐骧说话,芮忱已经起身开门。   他记得熄灯前庄亚宁还一边用折扇扇风,一边和几个别间宿舍的同学下四国军棋,走进寝室就近往他的桌上一摸,果然抓到了一把折扇。   芮忱回到浴室里坐下,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扇起来,问,“凉快了吧?”   齐骧怔怔看着他,噗嗤一笑,“你耍帅啊?”   “我本来就帅,哪里需要耍?”芮忱大言不惭地自负道。   他忍住笑,点了点头。   齐骧坐在右边,芮忱就用左手扇风,如此这般便没有空出的手翻书了。芮忱索性也不看,托着下巴看齐骧写作业。   过了一阵子,齐骧抬头问,“你不看小说了?”   “无所谓啊,不急着看完。”芮忱耸肩。   他轻轻抿了一下嘴巴,又问,“你比较喜欢谁?赵敏还是周芷若?”   没想到他问起小说的内容,芮忱思考了一番,难辨轻重,“都还好吧。你呢?喜欢哪个?”   齐骧笑出几分自嘲的意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喜欢小昭和赵敏的人比较多。你比较喜欢赵敏吧?”   不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论断的,为此芮忱不得不重新认真考虑,末了说,“我喜欢周芷若。”   他意外极了,“为什么?”   芮忱看到他眼里的光,抿嘴一笑,“大概跟你喜欢她的原因一样吧。”   齐骧一怔,别过眼,“我没说我喜欢她。”   “不用说也能看出来的。”芮忱说完想了想,发觉自己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他面色忽然凝了一瞬,并不相信,笑道,“真的?”   芮忱刚才说完周芷若后,的确是在他脸上看到了惊喜。他点头,理所当然道,“当然啊。”   齐骧挑眉,施施然道,“未必吧?”   “嗯?”芮忱不明所以。   “那你能看出来……”他挑衅说了半句,忽然一哽,又放弃道,“没什么。”   芮忱眨眨眼睛,更是不明白了。   这个话题结束以后,齐骧便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写他的数学作业。   芮忱在一旁看着,顺便在他解题的时候看看都有哪些题目,想一想答题的方法。   也许是过了犯困的时间,竟然也没想睡觉了,等到齐骧把作业写完,已经快四点多,再睡一个多小时就该起床跑操了。   芮忱把扇子放回庄亚宁桌上,揉了揉眼睛,准备上床睡觉。   他隐约看到齐骧脱衣服的身影,还没把头转回来,齐骧就回头看到了他。   明明不见一丝光亮,芮忱仍然是觉得自己被注视了,他也看见了齐骧的眼睛,在黑暗里莫名的清晰。   “我觉得你很像张无忌。”齐骧突然说。   芮忱错愕,失笑道,“为什么?”   他轻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你刚才说,你喜欢周芷若。那么如果你是张无忌呢?会选她吗?”   芮忱知道故事的经过和结局,无奈道,“他们没有缘分啊。”   齐骧沉默片刻,说,“你上回说,喜欢上谁的话,很快就会发现。被喜欢也是。”   原来他还记得这个,芮忱点头,“嗯,是啊。”   他轻笑否定,“不是的。”   “不是?”芮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齐骧的目光变暗淡了,“嗯,起码,后者不是。”   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是芮忱很清楚地觉得,齐骧还有没有说出口的部分。      ☆、第 22 章   那晚过后,齐骧似乎解开了心结似的,对芮忱又恢复了原本的态度,甚至于会像其他人一样,问一问芮忱有没有做一些老师布置下来的任务,约定一起去完成。   芮忱答应过他,今后把作业留着一起写,故而平时的时间就稍微打乱了。有时他们几个人在熄灯以后,窝在浴室里写作业,见到芮忱也进来自习,都不禁讶然,赵铨甚至毫不客气地说他是来捣乱的。   一来二去,知道内情的齐骧过意不去,放弃了自己平时午休的习惯,中午留在教室里跟芮忱一起自习。   起码,被喜欢不是。   尽管距离齐骧说完那句话,已经过了好几天,但芮忱还是会屡屡回想起来。   不只是回想起他说的话,就连黑暗里他的表情,也尤为清晰。   有几次,芮忱险些要在心底承认,其实,被喜欢也是,甚至于更是。可那几次他最后还是没有对自己承认。   他不想承认。   那不是他应该去承认的东西。   这天晚自习的大课间,齐骧再度把自习要用到的书和文具都抱到了秦屿空出来的位置上,芮忱正和庄亚宁下围棋,回头看到他坐下来,便对他笑了一笑。   “你英语写完了?”齐骧问。   芮忱摇头,“没呢,待会儿写吧。”   他正是要写英语作业的,笑着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翻出一本史记精选,说,“上回你说的‘与’字,后来我查了,应该是通‘于’的……”   “唉,湘湘,把芮忱让给我十分钟啦。这局快下完了呢。”庄亚宁看他一来就说学习的事,不免叹气道。   齐骧却说,“庄主你把棋谱背下来,回头再下好了。晨晨我是不让的。”   闻言庄亚宁瞪圆了眼睛,哭笑不得,扯上在一旁跟赵铨打闹的黄重阳,抱怨道,“死鬼,你把我们纯良的小湘湘带坏啊!看看他现在说的都是什么话?!为娘我这心啊……”   庄亚宁平时这么正经的人,忽然来一出捶胸顿足的戏,弄得其他人不是笑得岔气就是瞬间石化。   芮忱嘴角抽了抽,“庄亚宁,求阴影部分的面积。”   “下你的棋!拖拖拉拉!”庄亚宁瞪他。   他忍笑回头对齐骧说,“上课再说吧?”   齐骧看看他们,点了点头。   没想到芮忱他们才又下了几步棋,就有同学在外边喊道,“芮神!接客!”   “哎嘛,这业务繁忙的,头牌就是不一样。”庄亚宁直摇头。   芮忱起身前毫不客气地说,“还是多谢妈妈的栽培。”   他抬脚就往芮忱身上踹,被他给躲开了。   是刘小萍把空饭盒装在便当袋里,送来拜托芮忱拿回家。   中秋节和国庆节挨得近,但并没有安排一起放假,刘小萍觉得回家一天又回来学校上课没意思,还是决定等到国庆才回家。   她交给芮忱的便当盒,是之前她从家里带饭过来用的。   高一的小学妹来找学长,这事情落到芮忱身上,必定就是引起一番八卦询问。   芮忱无语,如实回答,不过就是外婆家的邻居。   “很可爱诶!”黄重阳挑着重点说。   芮忱笑笑,说,“不如说说国庆假期去哪里玩吧?”   他这么生硬地转开了话题,搞得其他人都加以冷眼。但男生毕竟是男生,八卦的力度和深度都不够,转眼就接着把硬转的话题继续了。   “我所有的假期,都只有一个主题!”黄重阳说着就竖起了一根手指。   他不说大家也知道他是要陪家人了。   “国庆还是宅比较好吧?”赵铨说,“走到哪儿拍的都是集体照,没意思诶。”   庄亚宁耸肩,轻描淡写地说,“上网玩呗,网上没有人挤人。”   “谁说没有?”黄重阳翻了个白眼,“所有人都回家了,路由连上的用户噌噌噌往上加好不好?我姐看那什么泡菜剧,搞得我卡出了586的效果。”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聊到旅游景点,还是又提起大好河山何处是好去处。   芮忱也是不喜欢在高峰期出门,除了人什么都看不到。   上课铃声响起后,刚才一直只是充当听众的齐骧问,“真的不去哪里玩?放一个星期呢。”   “不去了,懒得动。”芮忱找到了英语作业,扭头看他,“你想去玩?”   齐骧显得很犹豫,“不知道,人肯定是很多的。”   “你暑假去了哪里吗?爬山什么的?看你硬朗了很多。”这问题他是一直都很好奇的。   他微微一怔,腼腆地笑笑,说,“没有,就是帮我爸和我姑姑干活。”   芮忱睁大了眼睛,小声问,“担东西了?”   齐骧点头,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很厉害啊。”芮忱打心里头佩服道,“我想象不来自己那么做。”   他笑道,“你命好,不用做这些。”   芮忱想了想,说,“也不能这么说,不用做和做不来是两回事。”   齐骧写了一会儿字,又问,“你去过西安吗?”   “西安?”芮忱点点头,又赧然笑道,“很小的时候了,只知道自己去过,但是干了什么完全没印象。爸爸妈妈带去的。你想去?”   “嗯,我存了一点钱。”齐骧看着他说。   芮忱意外道,“自己去?”   “你跟我去?”没有语气词的疑问句,听起来像是一个陈述句。   他怔了一怔,想着要怎么拒绝。可他低下眼的时候,发现齐骧正看着自己的眼睛等回复。   一个拒绝的句子并不需要很多理由,更不必说其实信手就能拈来许多借口。芮忱顾虑道,“也不好吧?都还是未成年人呢。”   这理由让齐骧稍微愣了一下,似乎回过神来似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对哦,你才十三岁。好小。”   “激将法没用的啦。”芮忱看他竟然拿年龄说事,失笑摇了摇头。   齐骧托腮打量了他片刻,不知为何忽然低声悠悠叫了一声,“小晨晨……”说完自己先忍住了笑声。   “我今年十四,只是还没过生日而已啦。”芮忱挥挥手,还是不为所动。   齐骧抿嘴笑着,点了点头,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声,“其实不懂事的那个人是我。”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说得正好能让芮忱听见,他头疼得举双手投降,“哎呀,跟你去就是了。”   他一怔,问,“你不怕被拐卖?还是未成年人。”   芮忱摇了摇手里的笔,“放心,有我在,你不会被拐卖的。”   齐骧静了静,却说,“其实被拐卖了也不错,跟你一起在餐馆里洗盘子。”   “唉……”芮忱转头看他,说,“你真的被道长他们带坏了。”   这边虽然答应了下来,芮忱却什么都没去考虑。但他看得出来,齐骧自己已经热火朝天地计划起各种行程来。   他订好了来回的车票和住宿的酒店,又把那几天的计划细致到出门往哪个方向走多少米可以搭乘到地铁都写在了本子上。   芮忱在一旁看着,心知这些计划到时候肯定也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推翻的居多,但或许齐骧只是乐在做计划这件事,他也就不泼冷水了。   还有两天就是国庆黄金周,晚自习结束前,齐骧溜过来跟芮忱说西安的天气。   预报称国庆期间西部地区会迎来一次强降雨,提醒国庆出走的游客们要做好准备。   计划了这么多天,却没有一个好天气,齐骧看起来有些沮丧。   芮忱倒是不以为意,“带上雨具,到了再说嘛。说不定天气预报不准呢?”   齐骧眨眨眼睛,正要说什么,却看向了芮忱身后。   他回头看到是曹江雪,问,“什么事呢?”   曹江雪看看齐骧,把手里的诗集递给芮忱,“明早轮到我评诗,你能帮我抄这首吗?”   上二年级以后,班主任把早上的晨读改成了学生评诗,中午的读报改成了英语听写。轮值的学生需要在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要点评的诗词抄写在黑板上,为次日做准备。芮忱因为字写得好,常常会被轮值的同学拜托代为往黑板上抄诗词。轮到谁评诗,他是没注意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好啊,不会很长吧?”芮忱肚子饿了,还想着晚自习结束以后去买炒面。   因为还没下课,再低的话语声都会被周围的人注意到,曹江雪站在他身边,话说得又轻又细,“几句而已。”   芮忱看她脸红得像滴血,也不知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在上课时间走过来跟自己说话,他心里吁了口气,把本子拿过来一看,惊喜道,“咏怀诗诶!”   她笑着点点头。   “大本命来着。就抄第二首?”看她点头,芮忱拍拍本子,“待会儿帮你抄。”   曹江雪松了口气,“谢谢。”   “你喜欢阮籍?”曹江雪离开后,齐骧问。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他点头,“是啊。”   齐骧意外地望着他,想了想,说,“下课等你抄完,再一起回去吧。”   芮忱渐渐习惯了他这样,闻言淡淡笑了一笑,把诗词本放在一边,继续写物理习题。      ☆、第 23 章   “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黄重阳一面阴阳怪气地唱着曲调,一面冲芮忱挤眉弄眼。   芮忱把装满行李的书包背上,象征性地瞥了他一眼,对旁边下棋的庄亚宁笑笑,“我们走了。”   黄重阳看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更是拉高了嗓门继续唱道,“高俅啊!贼子!定把你奸臣扫!”   国庆假期从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后,正是纳入了进程。火车站多的是迫不及待各奔东西的旅客,就连过闸机时也少不得你推我赶。   离开学校时天还亮着,等到芮忱他们把书包都放到行李架上,再望出窗外,已经是日薄西山。   还是不断有乘客上车,并不宽敞的走道上挤满了人。芮忱想要跟走道对面的人换个座位,冷不防就被撞到了腰。   他呼呼坐下来,抬眼望着周围吆喝着要求礼让的乘客们,又看向焦急站在走道对面的齐骧。   坐在齐骧身边的那位妇人抱着一个孩子,才上车就扯开了嗓子大声哭叫。齐骧面色很难看,位置位于走道旁边的他仍在等待剩下的那名乘客。   芮忱怀疑到底能不能把位置换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问坐在窗户边的乘客,“你好,我朋友坐在那边。能麻烦你换个座位吗?我们想坐在一起。”   对方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漠然看了看芮忱,满脸无所谓地点头,“行。”   被这副高冷模样给弄得懵住,但好在是答应了,芮忱连忙感谢,转身对齐骧说,“你过来这边坐吧。”   齐骧还在眉头紧皱等待着那个位置上的乘客,闻言整张脸都焕发了光,拿着票走过来,“谢谢你啊。”   青年把票做了交换,淡淡道,“不客气。”   齐骧微微诧异着,坐下来以后小声对芮忱说,“好高冷啊。”   “不能同意更多。”芮忱说完忍住笑,松了一口气,“告一段落。要五个小时诶。”   车没过多久就驶出了车站,齐骧趴在窗户上望着外面黯淡的天光。   芮忱托着腮望出去,只看到远处天空渐渐消散的最后一缕余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回头去望什么时候乘务员把快餐送过来。   “还真的是‘夜奔’诶。”齐骧仍然望着窗外,说话以后窗户蒙上了一层白白的气。   知道他说的是先前他们翘课离开学校前,黄重阳为了讥嘲他们唱的曲调,芮忱噗嗤一笑,又意外道,“他唱成那样,也难为你能够听出来是《夜奔》。”   齐骧也不禁笑了。   他通过窗玻璃的反射看了芮忱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来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夜奔》的电影?”   “讲什么的?”芮忱闻所未闻,“林冲?”   齐骧歪着脑袋考虑了一番,说,“算是他,也不是他。其中一位男主角就叫做林冲,他是唱《夜奔》红的。”   因为唱一出戏而出了名,从而名字也是那出戏男主角的名字。芮忱微微一怔,问道,“然后呢?什么故事啊?”   他思忖片刻才说,“一个留洋归来的大少爷回国以后,准备跟一直只有书信来往却素未蒙面的未婚妻结婚。未婚妻家里喜欢听戏,把戏班子招到了家里来,大少爷因为陪未婚妻去听戏,认识了林冲。后来……他们就相爱了。”   芮忱一怔,这才知道原来他之前说的其中一位男主角,是因为有两位男主角。他不知道齐骧为什么会提起这样一部电影,略显尴尬地笑笑,“就是……同志片?”   听到这个定义,齐骧面色一敛。他看了看芮忱,耸肩道,“导演一直都不承认那是一部同性电影,他觉得就是一部关于爱的电影。爱是超越性别的。”   芮忱可受不了这么直截了当地提起这些字眼,他呵呵笑着,问,“你饿了没?我去买盒饭。”说着转身望向已经把盒饭送过来的乘务员,朝她挥手。   过了一会儿,芮忱把两份盒饭买到了手上,想了想还是在把盒饭交到齐骧手上时,说,“非要说的话,性别差不多也就是肉体结构上区别而已啦。”   这样以后芮忱不得不重新考虑齐骧计划这趟旅行的意义。   但他发现,自己恐怕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原因,只不过不想去深究罢了。芮忱吃着并不算可口的盒饭,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够跟齐骧说清。   态度并不明朗,事情也没有交代清,芮忱不能够像拒绝曹江雪一样拒绝他。   芮忱咀嚼着鱼肉,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齐骧没有这么想。如果他真的没有那样想就好了,芮忱在心里默默认为。   抵达无数人魂牵梦绕的长安城,时辰已经很晚。   芮忱一下车就感觉到了跟中原地区完全不一样的寒意,低头把外套拉链拉上,双手揣进口袋里,在检票出站后便开始张望寻找地铁口。   看到地铁标示,芮忱想都没想就直接往那个方向奔,快要走到的时候才发现走过来的人挺少,还有不少折返的人。   他眨眨眼,忽然意识到说不定已经过了地铁最后一班的运营时间了。   芮忱多走了两步,果然远远看清了最后的发车时间。   他无奈地撇撇嘴,想来只能乘计程车去酒店了。这般想着,芮忱转身往回走,看到齐骧神色焦急地跑过来,便道,“没有地铁了。”   “你怎么东跑西跑?!”齐骧劈头就质问。   芮忱愣住,“我过来找地铁啊。”   齐骧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为什么不等我?这人来人往的,我慢了两步,你人就不见了。找都找不到,电话也不接。要不是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我们就散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散啊?”芮忱哭笑不得,他把手机掏出来一看,“你不是只打了一个电话吗?我不小心漏接了而已。再说我回头看不到你,也是会打电话找你的啊。”   不知为何,齐骧哂笑道,“你会吗?”   芮忱不明白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怎么不会?”   “你要是会,就不会一个人走了!”齐骧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是一起出门的?你多大个人?不会害怕吗?这么自顾自地走,你做事稍微过点脑子可以吗?”   芮忱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这个态度才好,他张了张嘴巴,无语道,“你担心人的态度会不会太出格了一点?”   “你……”齐骧强忍着,半晌发着抖说,“是我把你叫出来的,我们还翘了课。如果把你弄丢了,我……”   “怎么会弄丢啦,我在国外也是……”芮忱原先满不在乎地说着,可忽然发现齐骧眼底的水光,顿时无措起来。他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们都一起行动,我再也不一个人走了。”   齐骧直勾勾盯着他,狠狠瞪了他一眼,“记住你说过的话。”   从火车站到酒店,这一路在计程车上,齐骧都没有说过话。芮忱猜想他是被气坏了,也望着窗外不说话。   司机是位大叔,说话略带陕西口音,从后视镜里看看齐骧,又扭头看看芮忱,好奇道,“你们两个来玩啊?”   “嗯,对啊。”等了片刻,芮忱没听到齐骧说话,为了不让司机尴尬,连忙说。   “真是胆子大,你们才多大?都挺嫩的。”他瞥了芮忱一眼,问,“你上高中没?”   齐骧这时在后座噗地笑出声来。   芮忱在心里呵呵笑了两声,但可算看到他笑了,便对司机说,“我高二了,上学早,年纪不算大。”   “哦?那和我儿子一样。啧啧,我可不会让他自己大老远出门,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肯定是南方吧?”在听到芮忱说了地方以后,更是说,“小伙子,有胆识!”   他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在转过转盘时,望见了外头高耸的古式建筑。金黄的灯光把整个楼阁都映衬得格外富丽堂皇。芮忱问,“师傅,这个是钟楼吧?”   “呵呵,是啊!那边那个,就是鼓楼!”司机说着转了弯,把他们带往了距离鼓楼很近的那间酒店。   这一路过来,抵达酒店已经快到零点了。芮忱直犯困,把钱给司机以后,慢吞吞地跟在齐骧后面往酒店里走。   齐骧快步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到他在揉眼睛,便放慢了脚步。   “跟得上。”芮忱走过去笑道。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末了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   芮忱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是太困了,只想赶紧把房间开了,倒在床上睡觉,最好连澡都不必洗。   但是,当他听到前台说明他们订的是一间高级大床房时,芮忱登时清醒了过来。   “不是标间吗?”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房价牌,并没有标间一说,最末一栏写着高级双床房,价格因为国庆假期,居高不下。   齐骧把身份证往前台上轻轻敲着,垂着眼帘说,“我订得晚了,没别的房,而且也订不了更贵的。”   芮忱眨了眨眼睛,看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直视自己,便抿了抿嘴巴,含糊道,“也是,国庆本来人就多,又是在这个地段。”说罢,他把身份证交给了前台,对她礼貌地笑了一笑。   房间很久没有通风,一进门就显得气闷,芮忱把窗户打开,空调也调到了换气的功能。   他把书包放下来,回头看到齐骧还站在门边,笑问,“怎么了?”   齐骧意外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摇头。   “我好累,困死了。”芮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书包里掏出换洗的衣服,“我先洗澡了。”   走进浴室那一刻芮忱松了一口气,但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压在了心底。   浴室是用磨砂玻璃从房间里分隔出来的,就连门上也没有锁。芮忱把衣服丢在架子上,打开淋浴间里的水龙头,让水哗哗地从莲蓬头上洒下来,趁着脱衣服的时候等水加热。   “芮忱。”他才要走进淋浴间里,忽然听到齐骧在外头叫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门边,躲在门背后把门拉开,问,“怎么了?”   热腾腾的水汽慢慢蒸腾了整个浴室,齐骧站在门外,微微一怔,才抬头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的。”   芮忱没想到他还会为那件事道歉,只是他明白,就算是道歉,一时半会儿间心结也不可能解开了。对此他温和地笑了一笑,“是我不对。”      ☆、第 24 章   假期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这座城市仿佛尽显了古老时候的繁华,满街都是熙来熙往的游客。   芮忱他们挑着一些更远的地方去,又回到大雁塔鸟瞰了长安城的庄严,古旧的塔楼少不得也是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本来料峭的秋日,倒是因为人气而燥热起来。   芮忱和齐骧好不容易从塔上下来,彼此都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正想着晚上是不是还应该去回民街吃好吃的,天空就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雨非但没有停,还有愈下愈烈的趋势。   芮忱洗完澡出来,看到齐骧倚靠在床头一个劲按电视机的遥控器,电视节目换了又换,总没有一个合心意的。   一场大雨淋湿了原本的计划,不但不能吃当地美食,就连出门都是难事。   节目按过了一轮,芮忱抬起头,甚至又看到了自己刚才走出来时看到的那档选秀节目。   齐骧沉了沉气,把遥控器往床上一丢,拿起手机来玩。   “不如去看电影?”芮忱把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提议道,“马路对面不是有一家电影院吗?”   齐骧意外地看向他,“看电影?我们俩?”   芮忱点点头,翻身一下子趴到了床上,抓起放置在枕头上的手机,“团一个好了,正好有我女神的新电影。”   他头发没有擦干,水珠一颗颗低落在被褥上。见状齐骧把毛巾捡过来,往他头上一盖,“头发擦干啊,滴床上了。”   “没事没事,等一下。”芮忱象征性地抓了抓毛巾,还在团电影票。   齐骧皱紧眉头,片刻后问,“我帮你擦了?”   “好啊。”芮忱正在挑场次,心不在焉地回答。   是一部文艺片。   换做平时,芮忱肯定不会去光顾电影院看这种电影,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演员拍的,作为粉丝当然要贡献一下票房。   芮忱付钱时才回过神,意识到抓着毛巾给自己一下一下擦头发的人是齐骧。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回过头。   齐骧怔了怔,把毛巾丢在他脸上,问,“几点的场?”   “八点钟有一场。”芮忱看他神情古怪,自己连忙坐起来,起身去浴室吹头发。   距离电影开场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芮忱吹完头发,换上衣服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齐骧在酒店门口拿了大堂剩下的最后一把雨伞,撑开后两人挤在伞下,往十字路口走去。   原本繁华拥挤的街道因为这场大雨变得萧索,秋雨哗啦啦地冲刷着马路,飞驰而过的汽车把水花激出了霓虹灯的色泽。   斑马线也被雨水打湿了,红绿灯倒影在水光上,模模糊糊,很快被行人的脚步打乱。   芮忱经过楼下的售票窗,目不斜视直接奔向已经进了人的电梯,回头一看齐骧还在售票窗前,连忙冲出去把他往电梯间里推,自己却被电梯门夹了个正着。   电梯里的人看到他们两个冒冒失失的,不免或多或少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芮忱看了一眼,都是到影院所在楼层的。   “疼吗?”齐骧问。   芮忱微微愣了一下才领会他所说的是什么,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没事。”   电影院里有专门兑换团购票的柜台,他们二人兵分两路,芮忱去换电影票,齐骧去买吃的。   虽说是冷门的文艺片,但因为男主角人气很高,所以还是有不女性观众捧场。芮忱被告知连在一起的位置只剩下第十七排最右边的两个了,他挠挠脸颊,问,“下一场是什么时候?”   “十点半。”售票员看他一脸为难,“要不要看别的?有新上映的好莱坞大片。”   芮忱缓缓摇了摇头,决定道,“还是看这个吧,就这两个位置。多少钱?”   “不用钱了。”她看到他掏钱包,惊讶至极。   他一愣,才想起已经在网上付过钱了,“啊,不好意思。”接过电影票,他笑着道了声谢。   齐骧早就买好了爆米花和可乐,捧在手里,站在电影海报前看介绍。   “文艺片?”他看芮忱走过来,难以置信道,“你竟然看文艺片?”   芮忱撇撇嘴,把自己那份零食拿过来,“李明瑾很可爱好不好。”   齐骧眨了眨眼睛,又看看海报上女主角的特写照片,“萝莉控。”   他的确是喜欢可爱的小女生,被这么说,也不在乎。他耸肩,想了想,又辩驳说,“演技也超好。”   难以界定这部电影的题材究竟是文艺向还是生活向,但从色彩来说,的确是沉闷的。   导演似乎很在意光的运用,年幼的女主角是单纯而善良的,她的天真也意味着光芒,所以导演把影片中绝大多数的光都给了她,让她的笑容显得更纯粹,而眼泪也显得温馨。   单调平淡的剧情,平白无奇的对白,波澜不惊的音乐都在催人入眠。   看到一半,芮忱拿起可乐来喝,惊讶地发现前面几排都有观众睡着了。他讶然眨巴了两下眼睛,扭头看齐骧,却发现他看得格外认真。   他看得目不转睛。   他也险些看得目不转睛。   一则关于初恋的故事,再见面时,两人的交谈甚至于比从前更热情和欢快,但同时也更敷衍。   最后电影在一张合照上落幕,长成女人的女孩笑得依旧美丽,却隐隐约约多了一些倦意。   芮忱把手往爆米花筒子里放,发现里面还是满满的爆米花,抓了一把放进嘴巴里,咬起来脆生生的响亮。   齐骧还在等彩蛋,闻声吃惊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嗯?”芮忱把爆米花提到他面前。   他一直盯着他,默默捡了一颗爆米花,放进了嘴巴里。   从放映厅里出来,就连那些一开始兴致勃勃的女观众也有在打哈欠的。   芮忱把吃剩的爆米花丢掉,站在垃圾桶边上喝剩下的可乐。   雨已经停了,曾经被雨水打湿的窗户还是留着痕迹。   他隔着模糊的玻璃窗望着外头灯火阑珊的街道,望着望着发起了呆。   直到注意到齐骧从洗手间出来的身影,他连忙把最后两口可乐喝完,空纸杯咕噜咕噜作响。   “雨停了,回去吗?”芮忱建议道,“还是出去走走?”   齐骧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显得有些疲惫,闻言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回民街的热闹似乎多多少少被先前的大雨影响,街上的游客踩着留着浅浅水迹的路面,在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中看一处处灯火斑斓。   芮忱饿坏了肚子,很快就被食物的香味所吸引,寻着肉夹馍的味道走去。   生意兴隆的店铺仍是在招揽客源,芮忱听着和家里完全不同的普通话,大声朝老板喊着肉夹馍。   原本就没有吃晚饭,芮忱饿得忘了饥饿的感觉,闻到肉味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啊,齐骧你要不要吃?”芮忱这才想起自己的同伴,回头发现齐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在自己身后了。   想起先前在地铁里的经历,芮忱吓了一大跳,连忙走到大马路上东张西望,心一下子也提上了嗓子眼。   好在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手工工艺品店铺门前的齐骧,芮忱松了一口气,跑过去拍他的肩膀。   没有想到,待他转过脸来,看到的确实一张狰狞的面具。   芮忱吓得愣住,遂笑道,“怎么戴了这个?”说着,他把齐骧的面具摘下来,看到他茫然中带着笑意的眼睛,便好奇说,“不会闷吗?”   哪怕面具有眼孔,但不知为何看出去的世界还是不如没带时广阔了。芮忱只看到了齐骧还有路过游客惊奇的脸面。   齐骧抬起手,帮他把面具摘下来,目光却仍是在他脸上久久流连。   “嗯?”他默不吭声看着自己,让芮忱着实疑惑,他问,“要买吗?”   老板听到这话,适时地报出了价格。   果然是专宰游客的地方,芮忱听到价钱,顿时瞠目结舌。   “噗~”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和直白,齐骧没忍住笑,把面具放回了摊位上,对老板笑笑,“谢谢,我们不买。”   “喜欢就买吧。”芮忱被他拖着走,尽管心里还是觉得戚戚焉,但当做是来旅游过的纪念品也不无不可,“我送你。我们一人买一个,说不定还能打折。”   齐骧仿佛意料之中一般看了他一眼,笑着抿嘴,摇摇头,“不买。对了,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啊!肉夹馍!”说到吃的,芮忱立即惊醒过来,“啊呀,刚才已经排到我了!”他回头望去,看到队伍又排了老长,不禁泄气。   “我们再回去排?”齐骧建议道。   芮忱扁着嘴巴摇头,“不用了,往前走还有。不一定吃这家的。啊,你要不要吃镜糕啊?那边有一家羊肉串闻着就很香。”   他讶然看着他,怔了半晌之后噗嗤一笑,连连点头,“都吃。”   来到西羊市,芮忱才开始庆幸看电影的时候没有把那桶爆米花吃完。好在经过一场雨,设想中必定摩肩擦踵的街道尽管依旧是热闹非凡,但秋意也沾染在喧闹之中,消去了人心上的烦躁。   芮忱左手抓着几串羊肉串,右手吃着镜糕,站在干货摊子旁边等齐骧挑红枣。他张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被人从后背踹了一下脑袋。   他震惊于谁还能踢到自己,回过头看到竟然是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女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逛集市。   她摇摇晃晃着自己的腿,把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踢到了路人。   面对芮忱的瞪目,小女孩一脸茫然,明明已经跟着爸爸走了半米开外,也还是回过头来一直好奇盯着芮忱看。   芮忱瞪了她半天都没有如愿以偿看到她被吓哭,转而做了个鬼脸。   小女孩眨巴了两下眼睛,也跟着做了个鬼脸。   “认识?”齐骧买完了作为手信的干货,正巧看到他在跟路人小姑娘干瞪眼,冷不丁问。   芮忱愣愣回头,“啊?”   齐骧看了他两秒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 25 章   尽管已经走了一整天,但或许是傍晚时已经在酒店里稍作休整,逛完美食一条街以后非但没有疲惫得昏昏欲睡,反倒是被热闹的气氛渲染,一时之间合不上眼了。   芮忱又洗了一次澡,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电视上的电影点播,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想要看的,还是退出来选看综艺节目。   巧合的是,晚上才刚刚看完李明瑾的新电影,综艺点播里就翻到了她参加节目做新片宣传的那一期。镜头总是留给小女孩含蓄又腼腆的笑容,芮忱目不转睛地看起来。   “还真是萝莉控啊。”齐骧洗完澡出来,电视机里正好传出满堂的欢笑声。他是板寸头,头发随便擦了擦,毛巾就丢到了椅背上。   芮忱毫不避讳自己的喜好,耸耸肩,想起齐骧看电影时的神态,便道,“你看电影的时候不是照样看得很入迷?”   齐骧微微错愕,撇嘴辩驳道,“我是看情节,不是看女生的脸。”他顿了顿,斜眼挑衅似的说,“当然更不会看身材。”   “身……”芮忱哑口无言,苦笑道,“平心而论,她没什么身材吧?”   谁知齐骧却不以为意,“有些喜欢萝莉的大叔就是只看脸啊,小女孩身体干巴巴的,就更喜欢了。”   芮忱嘴角抽了两下,“我不是大叔好不好?”   齐骧眨眨眼睛,无辜道,“我也没有说你啊,没必要对号入座吧?”   这下芮忱无话可说了。   看到芮忱无言以对,齐骧得意地笑了笑,起身捡了两颗苹果,问,“要不要吃?”   芮忱正看得入迷,头也不抬,“嗯。”再被齐骧叫的时候,递到面前的已经是一颗湿漉漉的红苹果,“谢谢。”   齐骧坐在椅子上,跟着芮忱看了半期节目,也是被主持人疯疯癫癫的主持方式还有节目效果逗得呵呵直笑。   有一次,芮忱嘴巴里正嚼着苹果,忽然被一个梗给呛到,咬碎的苹果险些喷了出来。   节目中其中一位主持人因为外形的关系,常年是其他人言语攻击逗乐的对象,芮忱没有想到,就连看起来这么乖巧温顺的女生,挖苦起别人来,也是毒舌得毫不留情,而且还是一副无辜的天真脸面。   “你女神是天然黑啊。”齐骧挑眼看向芮忱,说。   芮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道,“很萌啊。”   齐骧笑起来。   过了一阵子,他侧过身对芮忱说,“仔细看看的话,曹江雪长得很像李明瑾嘛。”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认识的人,芮忱看看电视机里的人,又想想印象中的女生,“像吗?没有吧?”   “也是乖乖的,文文静静的样子。”齐骧咬着苹果,“个头差不多,身材也是幼齿萝莉样。抿嘴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   芮忱努力回想曹江雪的相貌,但发现其实模糊得很,更不要说把两者联系起来,“这样啊?”   “你不知道吗?很多人都觉得她们像的。”面对芮忱的疑惑,他解释说,“有次我跟道长他们打球,遇上别班的男生一起,就有人问我,‘你们班那个长得很像李明瑾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不禁惊奇,“真的假的?都没人问过我。”   “你认识的别班的人,都是学霸啊学神之类的,曹江雪跟你们一国的,哪里需要打听?”齐骧讽刺他,想了想,又意味不明地点醒他,“所以说,你家曹江雪呢,人气还是很高的。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啦~”   芮忱哭笑不得,“怎么又成我家的了?根本没有好不好?”   齐骧并不相信,“全班人都知道她喜欢你啊。除了你,她不跟任何男生说话。”   “哦,不过我拒绝她了。”芮忱满不在乎地说。   闻言他怔了怔,“她向你表白过了?”   被这么一问,芮忱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他心底暗叫了一声糟糕,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又不好收回来,只好点头承认,“是啊。不过我说我不想谈恋爱,就没答应跟她交往。你别跟别人说啊,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让其他人知道了也不好。你也知道,曹江雪这个人……很麻烦的。”   齐骧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半晌以后试探着问,“很麻烦?”   “对啊。”既然已经承认了,谈论起来也不无不可,芮忱老老实实地点头,表示自己很头疼。   “怎么麻烦了?”齐骧好像很好奇,坐到床上来,殷切地问。   芮忱瞄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他考虑了很久,才说,“就像你让我算一算三重积分,我能够算出来,但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吃力。可是你如果让我玩泰勒公式或者麦克劳林展开,我就不想玩了。就是那种感觉。”   齐骧被他这样的形容弄得哑然,低着头笑了一阵子,又望着他问,“那你觉得我麻烦吗?”   想起曹江雪,芮忱正是无可奈何,忽然又被这么一问,整个就愣了一愣。他怔怔看着齐骧调笑的目光,不知要将他的问题理解为玩笑还是认真,便笑着转开了脸,继续看电视。“现在还不麻烦。”他说着,把电视音量调高了。   齐骧眨眨眼,跪过来笑问,“现在不麻烦,那什么时候会麻烦?”   他就这么凑过来,靠得太近,气息拂过了芮忱的耳畔。他含笑侧开了身子,目不斜视看着电视,淡淡笑道,“不知道。不过你最好也别让我觉得麻烦。”   “为什么?”齐骧歪着脑袋问。   连续几个问题,让芮忱轻轻蹙起了眉头。但这个动作时间太短,完全不留痕迹。他勾起嘴角,手里遥控器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却看都没看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会不想玩。”   齐骧眼眸里掠过一道暗淡的光,但依旧带笑看着他,仿佛他们一来一往,所说的全部都是玩笑话。   他端视着芮忱英俊却尚且稚嫩的侧脸,半晌噗嗤笑出来,推了一下他的头,老神在在道,“放心啦,我不喜欢直男。”   这话落在了芮忱心上,似乎是有重量的,就连心也跟着沉下去。芮忱发现了这个意外,转头去看齐骧时,他正笑得开心。   芮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便充满好奇地问,“说起来,你跟你前男友是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比我们大一些诶。”   “他是我学长啊。”事情过了挺久的,齐骧好像也不放在心上了,轻描淡写地说。   果然还是学校里的恋爱。   但芮忱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在他的世界里,单是普通的情侣能够在学校里走在一起,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更不要提同性。   “你们谁追的谁啊?”芮忱想了想,佩服道,“你才高一就谈恋爱,也是厉害了。”   齐骧鄙夷地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是你太弱罢了,书呆子。”   “才没有。”他撇撇嘴,说得好像事不关己,“高中生懂什么啦,嘴上说说情爱,其实都是玩玩而已。”   “哈?”齐骧愕然,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你连恋爱都没谈过,还这么大言不惭。我没猜错的话,你连暗恋或者单恋都没有吧?不过也不奇怪,你都是被追的那个。”   对此芮忱不置可否,耸了耸肩,又继续追问,“你还没说呢。你们谁追谁?他追你的?”   说到这个,齐骧得意地点头,“当然是他追我的啊!”   “怎么追的?”芮忱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男生怎么追另一个男生。   “就各种啊,来班上找我。去球场和图书馆堵我,送我上下学,买游戏装备、买花,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齐骧说着说着,神色变得淡漠起来,但转而又兴奋地说,“你猜他怎么跟我告白的?”   芮忱摇头,也是被吊了胃口,“怎么?”   齐骧抿嘴一笑,得意洋洋道,“他在学校广播站跟我告白的,全校老师和同学都听到了。老师还找他去谈话了。”   “啊?”芮忱瞪直了眼睛,不敢相信都这样了他们还能在一起,忙忍不住问,“后来呢?他没有被罚什么的吗?你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哪儿能?”他撇撇嘴,很快就又神采飞扬道,“他当时是备考生了,准备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老师要是罚了也影响升学或者考试心情,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后来听他说,老师也就是让他好好考试而已。后来他自招考试回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齐骧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轻快,好像美好的记忆就发生在昨天一般。芮忱看他这个样子,也跟着笑,却没有说起他们早就分手的事宜,何况,从自招考试结束到他们分手,前后算算不过就是几个月时间。   他想了想,又很捧场地问,“后来呢?他成绩怎么样,有影响到吗?”   “当然没有。”齐骧十分肯定,有说不出的骄傲,“他报了天大和同济,都顺利通过了。不过他妈妈在上海,所以他就去了同济。”   芮忱忽然想起,先前齐骧问起过,同济是不是很难考。当时以为他只是在说他表哥,没有想到还有这层关系。说不定,齐骧是因为前男友才想到要考那间学校的。   思及此,芮忱没提这件事,说,“他是单亲?”   齐骧缓缓点了点头。   芮忱默默点头,想着要怎么继续话题或者转换话题。这时电视节目已经结束了,在一番广告轰炸以后,即将重播点播的节目,芮忱点到了直播,开始选频道看节目。   “等你觉得谈恋爱不麻烦的时候,会跟曹江雪在一起吗?”齐骧忽然问,见到芮忱回头,又进而说,“她其实挺符合你的标准的。”   芮忱没办法预料自己没有遇到过的情况,苦恼地摇头,“不知道,再说吧。”他叹了一声,略带恳求道,“别提她了好不好?”   齐骧一怔,点头。   实在找不到好看的节目,芮忱再注意到时间,发现已经一点多了。尽管正在放假,但天亮以后还有出去玩的计划,不能太熬夜。   他们刷牙以后就回到床上,一人睡一只枕头,在床的两边躺下了。   芮忱起先对着墙睡,但侧睡压到了心脏一侧,感觉不太自在,又翻过身来。   “明天我们去碑林,完了去城墙上骑自行车?”齐骧在黑暗里确认着接下来的计划。   “嗯。”芮忱闭着眼睛,困意袭来,含糊不清地回答,“多穿些衣服,那些地方都很冷。”   他轻轻应答,“嗯。”   时间太晚,加上白天的疲惫,很快芮忱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似乎听到了齐骧叫自己的名字,可又似乎没有。他不知道他的声音究竟是在梦中还是从梦外传来,应答的声音压在喉咙底,只用神智答应着,却没有一丁点声响。   齐骧究竟叫是没叫,没有答案。   芮忱到底答是没答,也没有证据。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芮忱觉得已经睡得太久,久得窗帘底下泄露了天的光。   他仿佛看到齐骧已经起身,但他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可是,芮忱始终没有看清齐骧的脸。   奇怪的是,比起视觉,更清楚的,是触觉。   很轻很轻的,落在脸颊上的触觉,柔软中带着淡淡的体香和温度。      ☆、第 26 章   在芮忱懂事的记忆里,自己从未被人亲吻过。也许在他还没有学会拒绝的时候,曾经被长辈亲吻表示喜爱,但大抵那些都是不熟悉的长者,待到他记事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至于本来就跟他亲近的家人,比如父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他们则是从来不会亲他的,就连肌肤的触碰都少之又少。   芮忱不确定落在脸颊上的究竟是不是一个吻,他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唇上感受到同样的温度,而鼻翼上也落下了轻微的呼吸。   他放在枕边的手指扣了扣,没有握起。   难道睡觉以前他说过的话,齐骧会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吗?芮忱抱臂端看着面前的《曹全碑》,一个个刻字结字匀称工整,但又都秀逸出彩。   他在这块碑前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即将往旁边走时,从碑外笼罩的玻璃箱里,看到了背后齐骧的身影。   “你喜欢汉隶啊?”齐骧走了一圈回来,见到芮忱还站在原地,问道。   “嗯。”芮忱对在玻璃里看着自己的齐骧微微一笑,说,“外公是中医出身,他小时候就跟着他父亲抓药写方子,用的都是毛笔,所以家里留有笔墨纸砚。我拿来玩过的,临帖什么的,很打发时间。”   “这样……”齐骧恍然点头,赧颜笑笑,“我看不懂这些,除了汉隶还有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分得出楷书和草书。”   楷书和草书……芮忱不禁笑,解释说,“隶书主要还是分汉隶和唐隶了,唐隶看起来刻板一些。我觉得隶书很妙的地方在于,写得好的时候看起来虽然是稳妥的,但细看还是会有飘逸感。”   “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齐骧轻声唱了半句,转头看到芮忱错愕,笑着拧了一下他的鼻子,走开了。   他的手落下时,芮忱怔怔在原处——原来他们已经要一样高了。   他们来得早,可芮忱看得慢,没过多久就有几位导游带领着几批游客进来参观。他们簇拥在陈列着历代书法家的碑石室里,很快那几座尤为出名的石碑边就站满了人,听完讲解,又是轮番拍照。   碑林博物馆名声在外,但如果没有讲解,外行人恐怕也只是冲着书法家的名气来看看热闹罢了。芮忱原本还在向齐骧讲解《大唐三藏圣教序》,没多久几个外地来的游客便挤到了一侧的碑文旁合影留念,就连碑下的赑屃也被摸得光亮。   褚遂良名声略是比不上四大家,自然看得人也不会那么多,芮忱和齐骧二人被挤分开,看着冲着相机镜头笑的游客,面面相觑,对彼此无奈笑了一笑。   “我是觉得那些现在还在写字画画、修身养性的人真是好自在,那种就是真的风雅了。”齐骧弯腰凑过去看字,气息落在玻璃上,淡淡发白,“你认识那种人吗?”   芮忱耸肩,“学校里就有啊。感觉会有这种习性的人,多半家里也是有传统的,耳濡目染就会那样了。”   “这样?”齐骧意外极了,“谁啊?看起来是怎样?士大夫那样吗?一看就是书生?”   他笑道,“你不认识的。十九班就有一个,他们班班长,学校诗社的副社长。好像她老爸是什么书画协会的领导吧……我上选修课的时候认识的。人嘛,写字和刻章的时候挺安静的,但平时也是疯疯癫癫。”   “跟阿长似的?”齐骧嫌弃道,“怎么当班长的感觉都精分啊?”   芮忱睁大了眼睛,“她还是女生好不好?”看到齐骧吃惊得张开嘴巴,更是笑道,“长得珠圆玉润的,上个月好像是躲在衣柜里面写作业?把衣柜给坐塌了。”   齐骧眼睛瞪得圆圆的,“就是她啊?”   “对啊。”芮忱扁了扁嘴巴。   他啧啧摇头,“简直了。”   时间越晚,来参观的人越多,齐骧对碑文和书法不甚了解,看得出来之所以会来也是为了随意看看,芮忱见到他兴趣缺缺,便建议就此离开。   他们在博物馆附近找了一家小店,坐下来吃午餐。   热气腾腾的泡馍驱散了骤降气温的秋日,正午的阳光是白色的,落在木桌子上则是金色的,就连瓷碗边缘的光也刺眼。   西北的冷是干燥而冻结的,就连指腹感受到热量也有一种炽烈的感觉。   芮忱埋着头吃泡馍,快吃饱的时候,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并不能直视,很快视线便变成白花花的一片,齐骧把手掌伸过来挡住了芮忱的视线,芮忱看到他修长的手指间泄露的光芒,还有粉红色透白的指尖,微微出神。   再转头看齐骧时,他把手收下来,对他笑了一笑。   许是对着光看太久了,齐骧的笑在芮忱眼中一片模糊,却柔软得似乎也浸透了光芒似的。   这样晴空万里的天气,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秋高气爽,登上城墙之后扑面而来干燥的秋风,远处传来汽车的声响,仿佛秋叶萧索的簌簌声是真的一般。   芮忱出门时什么都没擦,不但脸上,就连手上也干裂得刺痛。   他们在城楼上的商店里找到了明信片,挑选了几张,坐在沙发上书写。是齐骧要寄明信片,芮忱在一旁看着,拿起印章往印泥上使劲揉了揉,帮他在写好的明信片上盖好纪念戳。   此间除了他们,没人光顾商店,没多久一个穿着工作马褂的青年便走进来约坐在服务台后边的女生晚上出去玩。芮忱留意着他们说话的口音,总觉得陕西口音特别好玩。   “你擦下,手背都发白了。”齐骧写完明信片,从背包里掏出一管护手霜放在茶几上。   芮忱看看自己的手,肌理之间的确已经透出粉笔灰一般的白色。但他除非到了深冬,否则从来不会用这些东西,芮忱摇摇头,“不用了,没事。”   “你嘴唇都裂了,多喝点水。”齐骧言语间伸手捏住了芮忱的下巴,凑近来看,眼睛差点就碰到了他的嘴唇,“流血了。”   原本这样亲密的举动在芮忱眼中稀疏平常,可这次他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些。   齐骧没有发现,他很快就松了手,重复道,“你喝水啊。”   芮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他又俯首去贴邮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他把包里的水拿出来喝,想起可以用水贴邮票,便道,“你用水来贴吧,我倒一些给你。这个浆糊干得慢,而且黏黏的。”   齐骧新贴的邮票在明信片上贴不稳,随意一碰便不端正了。   他手指上都是浆糊,往纸巾上面擦了擦,瞥见芮忱已经把水倒进瓶盖放在一旁,接下来的邮票就都用水来贴了。   “你擦一下啊,不干得难受吗?”齐骧看芮忱还是没有行动,忍不住数落道。   芮忱微微一怔,心里还是觉得麻烦。可他慢吞吞地把护手霜拧开,往手背上挤了一段。   门外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一声声集合在一起,仿佛旧时中学放学后学生们鱼贯而出的校门口一样。现在会在自行车上装铃的很少了,就连骑车的人也少。   芮忱听到这热闹又清脆的声音,半开玩笑道,“待会儿我们去骑车,不会堵在城墙上吧?”   “什么啊……”齐骧被他逗笑了,把明信片一张张看好,起身道,“走吧。”   果然是多了许多在城楼上骑行的游客,出租自行车的铺子门口也有好些在挑车的人。   芮忱自从小学低年级学会自行车以后就再也没有骑过,再骑上公路车,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一不小心脚就先落到了地上。   齐骧骑了十几米,回头看到他才刚起步,在他跟上以后笑话道,“芮神,原来你四肢这么不协调啊?”   “拜托,很久不骑了。”芮忱撇撇嘴,脚一抬便往前边骑去,上路以后很快就顺当了。   他们绕着城墙一路骑,无论是旗帜还是灯笼,都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天是蓝的,阳光明媚而冰凉,看到视野宽阔的地方,便停在垛口边上观望。他们计划着晚些时候下了城墙,要去哪一片区域找吃的,偶尔看到累得不愿走动的孩子被年轻的父母拖拉,还会听到祖辈哄劝幼儿的声音。   骑到箭楼附近时,芮忱竟然听到了湖南话,便叫住了齐骧。   他们在垛口旁边休息,看一位老先生自顾自地向自己的家人讲述唐代的历史,指着城下,说当年李世民就是在那儿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云云。   齐骧听了半天,面露难色,挑眼看向芮忱。   他淡淡笑了一笑,“走吧。”   “你说真正的遗址是在哪儿?”骑到圆形角台上边后,齐骧气喘吁吁,望着广阔的城市,问道。   芮忱喝着水,望向东西南北,考虑道,“明城是往东移修建的,东西两向又扩建过,所以玄武门事变的旧址大概是朱雀大街再往西的方向吧……”他指着远处的繁华,语毕忽然觉得很可惜。   齐骧拿过他喝剩下的半瓶水,看着他说,“都没有了。”   “也还好吧。想想当时繁华是繁华,可都是泥沙路,下雨天路都不好走的。”芮忱这般想想,撇了撇嘴巴。   天气果真是太过干燥,明明喝了水,嘴唇却还是干裂得很。芮忱本来没注意,但咧嘴一笑,便清楚地感觉到了疼,再用舌头一舔,就吃到了血腥味。   齐骧喝完水,看他皱眉的模样,走过来毫无征兆地亲了他一下。   芮忱怔住,呆呆看着他。   “还疼吗?”他轻声问。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芮忱的心才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低头看已经喝空的水瓶,喉咙像烧着了一样难受。   齐骧低头把瓶子握得变型了,才说,“昨晚你醒过来了吧?”   芮忱不禁往上提了一口气,眉头紧蹙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出来。   他明明已经想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偏偏要让事情在光天白日下再次发生了。   “我可以接受你喜欢男生……也可以接受你喜欢我。但是这些都不代表我也喜欢男生,更不代表我接受你。”芮忱真的猜不透齐骧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已经很过分了,你知道吗?”   风刮得十分厉害,身边的旗帜哗啦啦作响。   齐骧错愕,怔怔看了他半晌,忽然讽刺地笑了笑,挑眉道,“难道你不过分吗?”他咬牙道,“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假装不知道。”   芮忱吃力地咽了咽喉咙。   “暧昧最过分了。”齐骧瞪着眼睛,“你很享受对不对?”   他哑口无言,嗤笑了两声,切齿说,“我没有。”   齐骧轻蔑地笑了一笑,下巴抬了抬,“现在你可以拒绝我了。”   芮忱紧紧抿着嘴唇,才没有说出伤人的话。   他不明白两个人做好朋友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捅破?而他同时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希望一切被挑明,这样一切也可以变得清晰。   这一刻仿佛所有可能存在的友好都被北风刮走了。   他看着齐骧,头仿佛被风吹得发疼。   “行。”芮忱点了点头,把自行车掉了个头,骑到上面顺着坡道滑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 27 章   数学联赛一试和加试这天,和往年一样都是周日。尽管是在市区的高校里举行,但学校并没有为考生们准备校车。   周日一大早芮忱就被黄重阳给拉起来,睡眼惺忪地登上校门口的公交车,一辆车上几乎全部都是要去考试的学生,等到他睡醒过来,才发现大部分人都是认识的人。   “早餐。”黄重阳把两个面窝和一杯封口的糊米酒给还在打哈欠的芮忱。   芮忱惊喜地接过来,“谢谢。”   “没事儿~”他凑近来,朝背后挤了挤眼睛,“曹江雪给你买的。”   “啥?”闻言芮忱仿佛捧着毒药似的,连忙往黄重阳手里塞。   “啧,学校食堂里的,没毒!”黄重阳瞪了他一眼,又塞还给他,“欧志明媳妇赖床,就让曹江雪给他带了早餐。她顺便也给你带了啊,否则她给室友男朋友送早餐,也说不过去不是?你吃啦,饿着肚子怎么做题?”   芮忱肚子的确饿得很,可现在他有些怕了这类殷勤,泄气地拿起面窝,咬了一口,味如嚼蜡。   这次数学联赛所前往的高校,正是曹江雪父母工作的那一所,她的家也在校园里。芮忱吃完早餐,总还是应该跟女生说句道谢的话,转身谢过她时,发现她身边放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里面装满了东西。   “你回家啊?”芮忱喝着糊米酒,问。   她点了点头,“把一些不穿的衣服拿回去。”   “诶,曹江雪,你爸妈都是大学教授哦?还是副教授?”后头座位上一个隔壁班的男生问。   这男生问得起劲,也不知道是否知道曹江雪的秉性。曹江雪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并不吭声。   芮忱看那男生笑容变得有些尴尬,猜想恐怕他是不知道的了。   这时黄重阳在一旁调侃道,“芮神爸妈不也是搞教育的吗?诶,你们两个可真的是门当户对!”   闻言芮忱险些把米酒呛出来,想要骂一句他究竟会聊天不会,但余光看到女生涨红了的脸,索性连这一句也不说了。   谁知欧志明还继续逗着女生,“曹江雪,咱们班那么多男生,全都比你大,你却偏偏喜欢唯一一个比你小的。你怎么想的啊?”   “好了,有完没完啦?”芮忱看曹江雪下巴都低到了胸口,拖着声音开口制止道。   黄重阳笑着附和,“欧巴又没说错,本来就是啊!——齐骧,你说是吧?”   听到这名字,芮忱脸上的轻松一瞬间都消失了。他回头看向坐在后排的齐骧,只见他淡淡看了自己一眼,对黄重阳也是略显无语地笑了一笑,什么都没说。   坐满了高中生的车厢里,大家都聊得风生水起,比起前往参加数学竞赛,反而更像是集体秋游。   黄重阳跟走道旁边的女生聊得火热,过了半天,忽然靠过来问芮忱,“你跟湘湘怎么了?”   此间芮忱正和前排的朋友谈今年诺奖的消息,听到他问,不禁愣了一愣。他神情淡漠,“没什么啊。”   “什么没什么啊?”黄重阳满脸不相信,“别人一起去玩回来,都是变得如胶似漆的,你俩倒好,成陌路人了。难道是一趟分手的旅行?!”   芮忱不想再听到这种玩笑话,拉着脸表示他很无聊,说,“没有好不好?”   见状黄重阳也知道出问题了,关心道,“真出事了?是吵架还是打架了?”   “没有啦!”芮忱怎么可能把实话说出来?但见到他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笑着搂住他的肩膀说,“真没事啊!昨天下午我们不是还一起吃饭吗?”   他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质疑,毕竟,昨天的晚饭他们是几个人一起吃的,当时芮忱和齐骧各自坐在最外边的位置上,根本没有过交谈。   同学的关心情有可原,毕竟大家都住在同一间寝室里,彼此之间和乐融融是最好的。   从西安回来以后,芮忱跟齐骧之间虽说并没有到绝交的地步,但再像从前一样亲密是不可能的了。   这样的情况先前也发生过,不过那一次,芮忱并不担心他们是否会和好,就如同一段关系放置着,顺其自然便好。   但这次,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想和齐骧和好了。   他不想再跟齐骧有任何亲近的举动。   面对面地说话可以,勾肩搭背说话却不可以。   一起打球没问题,但打完球以后,喝同一瓶矿泉水就绝对不行。   芮忱就这么把齐骧区别对待了。他不是可以像赵铨或者黄重阳一样,做好朋友的人。在抗拒的过程中,芮忱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害怕齐骧。   尽管言语上说并不排斥同性恋,但所谓的不排斥,只不过是不排斥他们这类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被喜欢,甚至有要求自己也喜欢对方的诉求,这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   这问题,芮忱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自问过。答案是一个反问句:为什么可以?   现在连他也会失眠了。   在学校里考完试,几个朋友约着在校园里走走,看看大学生美女,说不定也会有未来的学姐。芮忱意兴阑珊,只想着回家,被欧志明他们劝了好几遍,都没有劝动。   “啧,他想回家就让他回呗!”齐骧不耐烦地催促欧志明放弃,又调笑道,“人家都有曹江雪了,还看什么学姐啊?”   欧志明眨眨眼睛,恍然大悟道,“也是哦!——啊,对了,是不是你要跟小雪回家看未来老丈人啊?对不住对不住,我给疏忽了!”   “神经病。”芮忱笑着推开他,稍微瞥了齐骧一眼,抬手道别,“我走了,你们玩好。”   黄重阳和齐骧几个人扬长而去,还不忘回过头招呼芮忱道,“把小雪安全送回家啊!满校园都是她的学长呢!”   和曹江雪一起过来的女生都走了,她一个人要回家,所以落在后面。   芮忱看她背着看起来比她个头还大的双肩包从教学楼洗手间里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回家啊?”他挠了挠脸颊,问。   她点点头,发现其他人都走了,“他们呢?”   “去看美女了。”芮忱耸肩道。   曹江雪错愕,又问,“那你呢?”   也许是被提醒过,芮忱发现她真的长得像自己喜欢的女明星,于是笑说,“我也看美女啊。”   闻言她怔了一怔,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低下了头。   芮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挠了挠额头,问,“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也是回家。”   “嗯?”她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一时间居然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遍,才朝着南边说,“往那边走,家属区。”   本来这次高中数学联赛,芮忱就是因为一众好友都参加,自己凑着热闹才报名的。成绩出来,得了个不痛不痒的省一,却没能参加冬令营,芮忱根本不以为意。   反而是从初赛开始就认真准备的黄重阳,成为了其他班级里极少数能够和竞赛班的那些人一样,参加冬令营的考生之一。   他会把精力集中在这一块,让芮忱和庄亚宁都挺惊讶,不过他要努力,好朋友当然没有阻挠的道理。偶尔他提出让他们两个人一起陪他刷题,他们闲着没事做,也是作陪的多。   有一回他们三个利用午休时间在教室里刷题,用黑板做草稿,把上下两块黑板都写得乱七八糟。   全部都是积分式和向量图,还有一个个矩阵,芮忱因为把一个积分方向写错了,被黄重阳骂骂咧咧说了半天,也是被自己的粗心和愚蠢气得蹲在地上直笑。   留在教室里午休的同学看到他们三个连刷题都刷得笑成一团,都不禁感慨学霸的笑点的确与众不同。   还有一次,午间巡视的班主任默默在教室后门看他们讨论题目谈论了很久,一直到黄重阳把题目解出来以后才出声提醒他们,不要太吵,打搅到其他同学休息学习。   她经过教室的走道走到前排,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来,让他们继续,不必在意她的存在。   纵然如此,他们三个的举动还是收敛了许多。   “我刚才在后边看,觉得黄重阳很像指点江山的样子。”班主任这样说,看到他笑得尴尬,微笑说,“下学期你们三个就不住一间寝了吧?分到别的寝室去,各自带动一下同学们的学习热情。”   “啊?”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骇然了。   黄重阳苦着脸乞求道,“别啦老师。我有时候问题想不出来,也只能问庄亚宁啊。至于这个,早不知道跟周公下了几局了。”他指着芮忱,“成天除了吃就是睡。”   芮忱瞪直了眼睛。   班主任为难地看着他们,说,“是这样的,有些同学反映,分科以后学习压力很大,要申请在学校外面租房子走读,到时候每个寝室都会空出一两个床位,需要重新调整一下。”   “那更不能把芮忱放出去了,”坐在第一排课桌上的庄亚宁十分淡定地说,“谁跟他住谁压力大,也就我们这种心理素质高的人,能跟他住一年半还没疯。”   芮忱嘴角抽了两下,哭都哭不出来。   带了他们一年半,班主任也知道对吸收知识这件事信手拈来的芮忱总是同学们挖苦讽刺的对象。班主任好笑地看着芮忱,摇了摇头,说,“我尽量不把你们三个分开吧。想这次就这么定下来,上了高三也不换了。高三会有给年级前五十的特别加课,你们三个肯定是要去上课的,作息上一致些也好。”   闻言他们三个都连连点头。   她起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动静别太大。粉笔用得差不多的时候,去领一下。我先走了。”   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进行了文理分科。高一时候的一些班级被拆分作为文科班,有的则是文科生转班,芮忱他们班上就有十几个同学转出去了,当然也转进来了十几个新同学。但总的来说,原来感情好的还是感情好。   芮忱他们寝室全是学理科的,原封不动,其他寝室则是零零星星走了一些人。   大概班主任是觉得现在学生寝室里住着的人不太均衡,所以才想要作调整,说是有同学学习压力大,恐怕也不乏打算把跟不上进度的同学转出班外去的。   尽管名义上没有快慢班之分,但事实就是这样残酷,优胜劣汰,赤裸裸地摆在所有平日看起来和睦相处的学生之间。   “小孙应该不会把人踢走吧?”班主任刚走,黄重阳就皱着脸说道,“好血腥!”   芮忱无奈吁了口气,“没办法啊。不过其实没必要,非在籍生的话,本来高考名额就不算在学校头上,不会影响升学率和录取率的。”   庄亚宁苦笑道,“但是在籍生就未必了。”   “太血腥了,简直丧心病狂……”黄重阳打了个寒战,说罢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矩阵变换。   到现在芮忱也没有切身地体会到这种残酷和压力,有时候他被吐槽,自己回不了嘴的原因也全然在此。   对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幸运的,可以无忧无虑做许多其他事,玩得也开心。他理应是个不会有忧伤和烦恼的人,但或许也因此缺少了些什么。   可无论如何,没有压力总算得上是好事吧?尽管这本身就是一件应该成为压力的事。如果也能遇到一些像大家一样值得苦恼的事,说不定也能明白其他人在烦恼些什么了。   压力是什么?   或许是,在某个秋日的夜晚,一位高三的学长从东科技楼楼顶落下来,广场上一地血光。      ☆、第 28 章   学生坠楼事件发生在十月的最后一晚,地点近得不能再近——在芮忱的面前,三米不到的距离。   事后芮忱想过,如果他不是在教室里闲得无聊,没事找事在校园里晃悠夜游,根本不可能路过东科技楼,当然也就更不可能在走出来时,亲眼见到一具肉体从高空坠下来,活生生撞在地面上。   但那一瞬间之后发生的事情,芮忱是不记得的。等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医务室呆呆坐着,被几个同学关心备至地看护着了。   他手里被塞了一杯温开水,低下头,还能看到裤脚上被溅到的血。   “没事了吧?好些了吗?”秦屿坐在他身边,看他有了反应,便捧起他的脸拍了拍,又摸摸他的额头,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有点温度了。”   赵铨在一边擦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嘴上却不饶人,“早说过你好好上晚自习了,动不动就出来晃悠。”   芮忱精神涣散地看着他们,发现班主任也在,便向唯一的长者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孙老师……”   班主任疼惜万分,过来摸摸他的脸,蹲在他腿边温柔道,“别怕,喝杯热水。现在好些了吧?先回家休息休息?你回宿舍换身衣服,我送你回家。”   连续被两个人摸了脸,芮忱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活人的温度,他揉揉因为出神太久而干涩的眼睛,摇头说,“没关系,我不用回去。”   她看看其他几位同学,轻声一叹,温柔地说,“那么我通知一下你家里人?”   “不用。”芮忱并不想让外公外婆知道这件事,这会让老人家担心,“我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   闻言班主任眉头紧蹙,很不放心地看着他。   芮忱实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起码暂时不让。他看班主任还是颇有顾虑,便拉住旁边秦屿的手,看看他,对班主任说,“我听秦屿弹几首曲子就好了。”   她怔了一怔,叹了声气,起身叮嘱赵铨他们几个,“那么你们几个照顾一下芮忱,我回去看看班上其他同学。”   “知道了,老师。”赵铨应道。   其实并没有要听钢琴的意思,支走了班主任,芮忱颓然坐在医务室柔软的沙发上。半晌,他振奋起精神,把已经凉了的白开水喝了个干净,空杯子递给秦屿,“我还要一杯。”   秦屿忧心看着他,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新的温水。   他接到手里,又是一口气喝完了。   除了赵铨和秦屿,庄亚宁和凌同斌也在。也许是心理作用,芮忱总觉得自己的视野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他把眼睛揉了揉,却还是不见好转。   “几点了?”芮忱才问完,隔壁就传来了女生失控嚎啕大哭的叫声,他登时愣住,转而不解地看向其他人。   秦屿皱着眉解释道,“是一对情侣里的女孩子,当时也是在学校里散步,看到了……尸体。是男生报警和通知学校的。”   他呆住,过了几秒钟,才默默点了点头。他还是觉得冷,回过神连忙把纸杯又递给秦屿,秦屿再次起身帮他接了一杯水。   这一杯比先前两杯都热,芮忱稍微吹了一会儿才入口,整个喉咙和食道都是热的,但不知怎的,落到胃里却还是凉。   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当晚在宿舍楼里执勤的教师尤其多,就连校领导都悉数到位,在六栋宿舍楼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走动,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   也是有不少人出于好奇打算去现场看一看的,但整个广场和东西两座科技楼都被封锁了。   芮忱回到宿舍时,班主任并不在,应该是去了女生宿舍那里安抚女生们的情绪,副班长和各间寝室长负责安排班上的同学们早点休息。   也有关心芮忱的同学从别间宿舍过来问问情况的,但很快就被巡视的老师和宿管阿姨叫回宿舍里去了。芮忱手机里收到了好几条消息,都是问候的话。   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但宿管阿姨似乎对这间寝室特别宽容,芮忱开着应急灯洗漱也没有被提醒。   他把溅了血的裤子换下来,准备丢到盆里洗,被黄重阳看到,轻声说,“丢了吧。”   “啊?”芮忱脑子变得有些迟钝,看到黄重阳的脸很红,眯起眼睛确认才发现是自己眼睛的缘故。他想想也是,便把那条牛仔裤卷成团,装进了一个纸袋里。   赵铨接过袋子,“我帮你拿出去丢。”说罢便走了出去。他在门口遇到了执勤的老师,说明了两句,也顺顺当当地下楼了。   芮忱刷完牙,用毛巾沾了水洗脸,擦了好几遍眼睛。   视野里的血色比先前淡了一些,他又往眼睛里扑了好几遍水,正擦着眼,外头秦屿走进来,关切问候,“好点了么?我拿了ipod过来给你听。”   “啊?”芮忱茫茫然回头,把脸上的水擦干,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啦,别担心。”   秦屿眉头紧皱,絮叨道,“我才回来你就出事。”   对此芮忱也很抱歉,苦涩地笑了一笑。   “上床睡觉吧。”秦屿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或许是为了照顾芮忱的情绪,其他室友并没有对今晚发生的事故进行讨论,早早都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偶尔敦促芮忱两句让他也睡觉。   芮忱浑身没力气,坐到床上才发现蚊帐早就不知被谁先下好了。他打开被子躺下来,转头看到秦屿爬到了梯子上,将ipod打开,帮他戴上了耳机。   “这是我上个月刚在录音室里录的几首法国乡谣,都很舒缓,你听一听,很快就会睡着了。”秦屿帮他掖好被子,摸摸他的脑袋,“晚安。”   芮忱的意识是断了层的,温顺地点了点头,“晚安。”   乡谣的确温和而舒缓,可芮忱脑海里却嘈杂得一片混乱,他时而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时而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眼睛闭上好几遍,闪过的都是那一瞬间重物落地的片段。   芮忱无法合上眼睛,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蚊帐顶发呆。   他很希望室友们能够稍微讨论一下这件事,因为他对此毫无消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跳下来,更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呢?   芮忱憋得难受极了,胸口似乎被巨石压住了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听到有人下床的动静。   芮忱立即坐起来,拉开蚊帐往外看。   “齐骧,怎么了?”竟然其他人也没有睡着,纷纷都坐了起来,赵铨在床上发问。   齐骧回过头,望见大家都起来了,又看向了芮忱。   “没什么。”齐骧轻描淡写地说,“秦屿才出去,我把门反锁而已。”   紧接着的这个星期便是学生社会实践活动,经过两天的休整,高二年级在那个曾经发生过学生坠楼事件的广场举行了誓师大会,二十几个班级便以班级为单位,浩浩荡荡地朝郊区的走去。   那件事除非是关系十分亲密的人,否则也不过是作为一件谈资被议论几天而已。芮忱很快就了解到,坠楼的是一位高三的学长,在进入高三以后学习压力非常大,似乎得了抑郁症,所以才选择了自杀。   压力要大到什么地步才会如此,芮忱是不明白的。   而真相就是一个生命的消亡,不过一秒钟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听说那个女生被吓得一直做噩梦,家人把她送到医院里去看心理医生了。”拉练路上,庄亚宁悄悄告诉芮忱。   芮忱怔了怔,唏嘘道,“这么惨……”   庄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番,庆幸道,“还好你没事。”   他苦笑揉了揉肚子,问,“你带了水果吗?我想吃个梨什么的。”   “梨我没带,水果太重了……啊,好像看到秦屿有带,我去问他拿。”庄亚宁说着,加快脚步往前去追秦屿。   尽管朋友们很快就又是嘻嘻哈哈,但芮忱知道自己是被他们当做定时炸弹一样看待的。这不用刻意揣测,光是他们时不时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像看待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芮忱就知道了。   庄亚宁拿到两个梨,用湿巾擦干净,分了他一个。   两个人在队伍里边走边说,很快赵铨也走过来跟着聊天。   走了大概四五公里,曹江雪身体不舒服,浑身冒着冷汗,整张脸灰白得像刷了双飞粉似的。全班人在路边一个偏僻的公交站台旁停下来,或坐或站休息,等她恢复体力。   简婕过来问芮忱他们有没有热水,但走了这么久,保温瓶里的水多是都喝光了。芮忱望见曹江雪脸上没有一点人色,起身说,“我去隔壁班问问看。”   跟在他们班后面的是十班,看到他们班休息,也是停下了脚步原地休整。   这是一个高二以后重组过的文科班,芮忱在其中找到了原先班上的同学,说要讨杯热水喝。   那同学一声吆喝,便有几个女生应答说有,很快就看到女孩子提着装在保温袋里的保温杯走过来。男生想要接过来,却被避开了。   “我给芮神的,可不是给你的。”女孩子调皮地对男生做了个鬼脸。   男生哑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她笑着热水双手奉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可劲儿往外流的肥水。”   芮忱被他们逗乐了,笑着跟女生说,“谢谢。”   “不客气。”女生双手背在身后,甜甜一笑,便走回去和朋友们聊天去了。   “看来混得不错啊?”芮忱看出来了,手里提着保温杯,笑着对昔日的同班同学说。   “一般一般,十班第三啦。”对方满不在乎地扫扫手,一副痞样。   芮忱笑道,“第三?那第一和第二是谁?”   “班长和学委啊。”男生说罢用手背拍了一下芮忱,朝不远处抬抬下巴,示意道,“看到没?那个,何瑞,文科班第一高富帅。”   芮忱看看他所指的那个男生,大概有些印象,但应该没有过什么交集,连名字都没听过。   那个何瑞正在跟另一个男生聊天,才芮忱的角度看,的确长得很帅,而且虽然是坐着,腿也显得很长,“你说你第三,那你是小三咯?”   “怎么说话的?”老同学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几时能懂点事?”   芮忱也就为了逗他,闻言笑起来。   “我以前觉得你已经够受欢迎了,认识他以后才发现,你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我是亲眼看到他置物柜一打开,拿出一叠情书的诶!”他无不夸张地说。   这么偶像剧情怀的桥段都能发生,芮忱不禁稀奇了。   对方看引起了他的兴趣,嘿嘿坏笑,摊手说,“没办法呀,人家是男女通吃的。”   芮忱一个趔趄,差点没摔跤,“啥?”   “对啊!他跟我一个寝的,上星期还在卧谈会上说了呢。”他勾过芮忱的颈子,窃声道,“说他看上齐骧了。”   “什么?”芮忱愕然转过头,恰巧那个叫做何瑞的男生望了过来。      ☆、第 29 章   几句话的功夫,芮忱便感受到了文科班和理科班风气的不同。也不知他们卧谈会上说起这个话题时,究竟是怎样的气氛,但如果是发生在自己寝室里,必定是当做玩笑话一样看待的。   芮忱倒是听说过,那些同性恋会有天生的本领,在一群人之中迅速而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同类。难道何瑞是看出齐骧是同性恋,所以才说那样的话?   他不愿意多想,总是觉得很奇怪。   说了道别的话,芮忱拿着借到的热水回班上了,走前不禁还是回头看了何瑞一眼,心却冷不防突了一下——何瑞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芮忱把热水拿给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曹江雪,看到她的额发都因为冷汗粘到了额头上,不免有些心疼。   “她是哪里不舒服啊?”芮忱说完就先看到了被女生抱在小腹上的热水袋,也知道答案了。   白文萱用表情示意着,小声说,“女生病。”   芮忱眨了眨眼睛,说,“我带了药,可以拿来吃。”   “哈?”他这么一说,几个女生包括班主任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啊,不是,是布洛芬缓释片。”芮忱连忙解释道,“我预防拉练完了有个什么关节痛、肌肉痛,才备着的。”因为家里有人行医,芮忱知道一点医药知识,外出时也会备一些常用药。   班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白文萱你跟芮忱去拿一下药吧。”   曹江雪挺可怜的,偏偏在社会实践时遇上特殊时期,芮忱这样想着,又觉得女生都很可怜。   他把药交给白文萱,回到秦屿他们那儿一起聊天,尔倾还是关心地望向曹江雪,只见到白文萱走回去时被一个别班的男生搭了讪。   芮忱定睛一看,居然是何瑞。   白文萱朝男生这儿一指,大声喊道,“齐骧!何瑞找你!”说着便拿着药回去看曹江雪了。   闻言芮忱微微怔住,见到正在和其他男生聊天的齐骧走过去和何瑞交谈,两人看起来仿佛很熟悉的样子,并不是陌生人的态度。   他什么时候还认识了文科班的人?芮忱忍不住讶异。   “道长,你认识那个何瑞吗?”芮忱好奇打听道。   黄重阳正和赵铨聊游戏,扭头一看,又用更为惊讶的目光看着芮忱,“不知道他啊?”   芮忱不解,“我应该知道他吗?”   “文何瑞,理芮忱啊。”黄重阳说得很顺口。   “哈?”芮忱完全没有听说过,摸不着头脑。   庄亚宁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笑起来,说,“他是文科班的首席啦,(10)班的学委,长得帅成绩好,挺受欢迎的。而且和你一样,也是无视考试周还考第一的人。”   “我没有无视……”芮忱懒得解释,还是纳闷,“怎么我没听说过啊?”这根本说不通,因为大家是高二才文理分班的,如果这个人成绩很好的话,芮忱早就应该认识了,毕竟一些活动是会遇上的。   黄重阳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解释道,“他理科不好,化学、生物、物理,高一的时候统统都是低空飞过,数学勉勉强强考个120、130,应该也是极限了。所以年级排名上不去啊,你当然就没注意了。”他知道芮忱不喜欢看排名表,偶尔看一看,也是看首页的前半部分。   “听说是基佬诶。”赵铨凑过来小声嘀咕,眼睛却瞄着正说得开心的那两个人。   黄重阳吓了一跳,躲开赵铨,像看怪物似的看他,“这你都能听说?”   “啧,班委开会遇上他们班长,聊天说到嘛。”赵铨说完很意外地看着黄重阳,“你俩不都是学委吗?你怎么不知道?”   他面色一红,翻了个白眼,“我只关心学习好不好?”   “呵呵。”赵铨干笑,分明两分钟前二人还在聊游戏。   何瑞和齐骧似乎聊得很开心,等到队伍休息妥当,动身继续远行,还没有道别。因为两个班级集中在一起,再启程时也就混在一道了,正巧(10)班也有原本班上的同学,于是聚回来谈天说地。   曹江雪已经不适合再步行,班主任叫来的车还没到,便吩咐赵铨叫上几个男生轮流背女生上路。芮忱他们几个自然而然就被叫上了,留在两个班的队伍后边陪同。   “我自己可以走……”曹江雪声音很虚弱,但用乞求的神情望着班主任。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芮忱。芮忱只好对她说,“我来背你吧。”   也许是吃过了药,很快女生就在芮忱背上睡着了。   庄亚宁陪着,曾问过是否要换人,但芮忱生怕动静让女生醒过来,还是忍着摇头,“没关系,她很轻。”   两个班的班主任陪他们走在后头,谈天中也说起各自班上的孩子,芮忱听到(10)班的班主任说起何瑞,道,“成绩好是好,但总觉得学习态度不太端正啊。班上有几个孩子原先挺好的,都被他给带坏了,翻墙去上网。而且个性也是桀骜,有时候会和授课老师顶嘴。”   “这孩子也差不多。”孙老师说着看了芮忱一眼,像对待自家孩子一般,跟他人说起来嫌弃之中却是毫不隐藏的骄傲,“上课下棋,晚自习也不在教室,好就好在不喜欢玩游戏。我们班黄重阳也是喜欢带着同学翻墙出去上网的,说也不听,真是头疼。”   “庄亚宁是不错的?”对方班主任问道。   孙老师嗤笑道,“什么不错呀!就他和芮忱上课下棋!跟他们几个说好几遍啦,学有余力的话就帮助一下其他同学,或者做点什么科技设计,出点成果对学校、对个人都好。可是偏偏都只想着玩呢!”   另一位老师笑得又自豪又无奈,末了唏嘘道,“这是老天顾着,不知道吃苦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他们以后也遇到瓶颈,知道不管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目标、赶不上别人的感觉,就明白了。很痛苦的。唉,像上回那件事,不就是这样嘛……”   他们安静下来也只是听到两位班主任像家长一样谈论自己,为了分散注意力,索性悄声聊天。   “诶,刚才我怎么听说何瑞看上齐骧了?”凌同斌去和老同学叙旧回来,像听到世纪新闻一样问。   “看、看上……谁?”黄重阳差点把刚吃到嘴巴里的橘子给呕出来。   凌同斌冷眼朝走在前面的齐骧和何瑞递了递眼神。   黄重阳像看到天池水怪一样瞪圆了眼睛,“不能吧?开嘛玩笑……”   “你看现在像不像?”凌同斌一脸鄙夷地说。   他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看向了齐骧他们。正巧齐骧脸上不知是沾了什么东西,被何瑞用手指给捻掉了,见状黄重阳打了个寒战,难以苟同地摇头,“真是不想承认像啊……”   “不会吧?齐骧诶!”赵铨脸色也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愤愤然道,“何瑞搞屁啊!死基佬竟然要掰弯我们班的人!诶,提醒齐骧两句啊,别到时候菊花被人插了还帮人数钱呢!”   芮忱听得不太舒服,轻声说,“小声些,曹江雪睡觉呢。”   “我们一个寝的诶,芮神……”赵铨很委屈地说。   秦屿看芮忱不说话,想了想,问大家,“如果齐骧本来就是同性恋呢?”   全部人都瞪圆了眼睛,赵铨更是第一时间说,“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秦屿反问。   这么一问,赵铨表情垮了。   “喜欢男生怎么了?你们歧视同性恋啊?”在一旁的简婕听到他们话语之中都是鄙视和嫌弃,蛮不高兴地说。   黄重阳哂笑道,“大小姐,知道你腐。你是女生,当然觉得喜欢男生没什么啊。”   简婕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男生喜欢男生也没什么啊!”   “说得轻松。”凌同斌嘲笑道,“我问你,要是一个les跟你住一间寝室,她看上你了,你半夜睡觉睡得安心啊?”   她被问得哽住,面对几个男生,沉了沉气,落下话,“反正歧视同性恋就是不对的,联合国都发话了要反对歧视。再说了,”她斜着眼睛打量凌同斌一番,嘟哝道,“就你这样的,也不同担心跟你住一寝的同性恋看上你。”   “诶,你这丫头……”凌同斌哑口无言。   “齐骧肯定是直的啦,上回不是还和芮神去西安吗?”黄重阳自己吃下定心丸,可回头一想,又警醒起来,确认一般问芮忱,“他是直的哦?是吧?”   芮忱看他这么紧张,淡淡问,“你什么意思?”   庄亚宁注视着他,缓和气氛,替黄重阳解释道,“因为你们回来以后关系就僵了,也都不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那件事,同时也不想让第三者知道。毕竟,如果供出齐骧,自己说不定也会被区别看待的。再者,他凭什么供出齐骧呢?就为了拉拢自己的朋友,让他们相信自己吗?这样的事,芮忱做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芮忱不太高兴地说,“跟他是因为其他事而已。”      ☆、第 30 章   拉练走了三十公里路,一直走到郊外一处劳动改造基地,才结束一天的训练。这项社会实践活动是基地和学校联合组织的,目的在于让学生们丰富课外生活,同时达到身体、精神的锻炼和洗礼。   抵达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基地厨房的工作人员为同学们准备了丰富的晚餐,他们像在学校里一样,前往食堂打饭,聚在一起吃。   毕竟是一个给囚犯进行劳动改造的基地,打饭时同学们都怀揣着好奇之心四处张望,看看能不能见到传说中的罪犯。当然也是不乏在排队等饭时敲着饭盒,自嘲是来感受一番囚犯生活的。   “诶,要是顿顿都能吃这么好,以后找不到工作,就进来混口饭吃算了。”几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赵铨又调侃起自己来。   想也知道是为了学生们特别准备的,这食堂并不大,应该也不是给囚犯们用的。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几个班的军人整齐列队,进入食堂用餐了。   军人们连吃饭都这么严守纪律,一声令下一齐坐下,又一声令下才开始吃。吃完后,也是一起列队离开,看得学生们都大眼瞪小眼。   这样的学生社会实践活动,比高一军训要轻松许多倍,拉练结束以后便是像秋游一般有组织地随意活动了。   第二天除了早上有一个听囚犯作报告的大会以外,其他时间都是自己安排的。累了一天,芮忱他们决定睡个自然醒,然后打牌。   他先吃完了饭,掏出手机打算刷刷朋友圈等其他人,谁知刷了几遍网络断了。   “信号非常差。”庄亚宁神情凝重地说道。   芮忱无奈地笑了一笑,抬头看到何瑞和另一个男生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学霸们,晚上什么活动啊?”何瑞开口便笑着问。   芮忱其实并不喜欢自己被这么称呼,如今听到他这么泛泛称呼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听着很不舒服。总归他不必负责外联,也没抬头回答。   黄重阳和他认识,懒洋洋地应道,“没想啊,两位大神有什么意向?”   也就黄重阳他们能够用这种互相恭维顺便自我贬低的说话方式交谈,芮忱瞄到凌同斌他们都笑得古里古怪,更是不想吭声了。   和何瑞一起过来的,是他们班的班长,说明了来的目的,是想要约他们班男生今晚一起打篮球。   庄亚宁一听笑喷了,拱手敬佩道,“学霸就是学霸,走个三十公里不带气喘的,晚上还能打篮球。”   闻言芮忱没忍住,也跟着低着头抿嘴笑起来。   “明天再打呗,今天都累得要死。”赵铨建议,问,“半场还是全场,记不记分啊?”   何瑞笑道,“当然是打全场啊。之前篮球赛也没有遇到你们班,正好这回切磋下。反正我们两个班,也是文理之中最强的,只能在体育上分高下了。”   “开玩乐,体育怎么分高下?”黄重阳无不夸张地说,“你们班啦啦队势力那么大!光士气都把我们打趴下了!”   “那就君子之战,不加啦啦队呗!”(10)班班长挑眉道。   这两个人过来恐怕就是为了挑衅的,一副此战非约下不可的样子,芮忱不太喜欢这种态度,始终没有说话。   这时齐骧起身说,“打就打,谁怕谁啊?”   “还是齐骧爷们儿。”何瑞看着他笑道。   “行吧行吧,既然咱家湘湘都发话了。”赵铨无可奈何,叹完气,指着坐在一起的几个人,“来来来,明天谁首发,举手报名啊,别说本座没给你们机会!”   芮忱第一个开口说,“我不打,你们打吧。”   齐骧嗤笑道,“你不打?”   “不打啊,今天太累了。”芮忱抬眼淡淡瞟了他一眼,说。   何瑞挑眉,“芮神不给面子啊。”   芮忱对他笑了一笑,没做声。   “唉,人家芮神今天是真·负重了,懂吧?以为像你们一样,出门郊游啊?”庄亚宁用竹筷敲敲饭盒,漫不经心地说。   庄亚宁这么说当然不是激将法,芮忱白天的确背着曹江雪走了将近两公里,才等到来送曹江雪的车。他顺着梯子下来,举双手投降道,“我是文弱书生,不像你们允文允武,你们请便吧。”   (10)班班长似乎很失望,无趣地撇撇嘴,又对赵铨说,“那就这么约好了,明天晚上球场见。”   赵铨双手一摊,“行啊。”   他们二人道别以后又离开了,黄重阳不忘在背后嚷道,“不许带啦啦队啊!”   “什么东西。”黄重阳一坐下来就随口唾弃道,“化学方程式都配不平的战五渣,拽个屁啊!”   男生之间对彼此天生的敌意时而就是像野兽一样显露出来,散发着激斗意味很浓的荷尔蒙。   庄亚宁宽慰道,“好啦好啦,人家会用韵写诗,你会吗?术业有专攻而已~”   “我是不会,可芮忱会啊!”他说完转过身,很不满地端视着芮忱,谆谆道,“阿神,你什么情况?这么关键的时候,你竟然任人踩头上?”   芮忱无辜道,“我是真的累啊。”   “又不是让你今晚打。”黄重阳嫌弃地用手指捻起他的一边胳膊,像拣起一根排骨似的,“啧啧,这小胳膊小腿的。”   “什么啊!”芮忱笑着甩开了他。   齐骧斜着眼睛看他,意味不明地说,“芮神是君子。君子呢,是不争炎凉的。”   这话芮忱听在耳朵里,十分刺耳。他皱眉看向齐骧,想到刚才他应战时骄傲的笑,说是应战,恐怕也是调笑多一些。   但芮忱却不想再提起他刚才的态度,一来是过去了,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二来,他如果说了点什么,或者表现出生气了,恐怕是正中齐骧的下怀。   真是幼稚。芮忱忍不住在心里这么说。   他拿出刚才对待何瑞的态度对待齐骧,同样是礼貌地笑了笑,不还嘴,也不予评论。   果不其然,齐骧似笑非笑的表情消失了,目光冷淡中渗透出不悦,对其他人说,“明天到底谁首发?我打小前锋,谁都不要和我抢。”   “还是之前篮球赛的阵容好了。”赵铨不想太麻烦,又唉声叹气道,“唉,人家来约学霸的,我这种渣渣,唉~~~”   庄亚宁笑着拍他后脑勺,“有完没完?”   “不然你上啊!”赵铨明知庄亚宁是踢足球的,兴致一起,故意说。   “你当一辈子学渣吧。”庄亚宁说罢微笑道。   吃过饭,食堂还发放了水果。他们在离开时,在门口一人领取了一个大鸭梨,回宿舍路上一边啃一边调侃这水果寓意太好。   他们被安排住在几个大仓库里,四个班的同学一起,男男女女睡大通铺。稍作休息后,一群人相约去大澡堂里洗了澡,出来时正巧看到班上女生在打开水,便十分绅士地帮忙提回了仓库里。   仓库里住着另一个文科班的学生,他们班上的女生看到(20)班男男女女有说有笑走回来,热水壶都提在男生手里,都毫不吝惜地表现出对理科班女生的羡慕。   班级里没有策划任何活动,晚间三五成群,斗地主的斗地主,打升级的打升级。他们竟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了搓麻将的声音,派人去打探才发现是隔壁班有人带了麻将过来,登时也会目瞪口呆、啧啧称赞。   芮忱窝在秦屿他们旁边,一边做死活题,一边看他们下四国军棋。过了一阵子,原本还时不时碎语的男生们忽然安静下来,芮忱正埋头做题,意识到以后茫茫然抬起头,发现是曹江雪走过来了。   他看看其他人,连忙放下书起身,问,“什么事?”   “这个……”曹江雪把保温瓶还给他,“今天谢谢你。”毕竟是跟女生私密有关的病,她说的时候脸很红。   “不客气,这个也是我借别人的。”芮忱把瓶子拿回来,看她嘴巴紧抿着,想了想,问,“你好些了吧?”   她轻轻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   “关系都这么好了,不用老是说这些啦!”正在下棋的凌同斌笑道。   齐骧扬起嘴角,对他说,“人家这叫相敬如宾。”   闻言芮忱皱起眉头,回过头冷冷说道,“你不说话会死是吗?”   这话一说,加上语气,其他人都吃惊地抬起头来。他们一个个都看看芮忱,又看看齐骧,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了似的,气氛冰冷到极致。   齐骧咬紧了牙关,气息加剧起来。但他强忍着,半晌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   “芮神息怒,湘湘他开玩笑的啦!”赵铨忙打圆场。   芮忱忍齐骧忍了很久了,仍是霜着脸,语气生硬而冷淡,“这有什么值得开玩笑的?同样的玩笑,天天拿来说,不会觉得无聊吗?我是觉得无聊了。”   “对不起。”齐骧盯着他,这三个字里听不出任何歉意。   “芮忱,我先回去了。”曹江雪看他们气氛全僵了,大概也是被芮忱这个样子给吓到,急忙怯生生地说。   芮忱也盯着齐骧,闻言对她说,“你等一下,我拿东西给你。”说着走回自己的铺位上,从包里找出两包黑巧克力递给她,“拿回去吃。还有药。”   曹江雪始料未及,呆呆接过巧克力和药,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   “怎么了?”齐骧气白了脸,芮忱却还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对曹江雪说,“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没事。”   曹江雪拿着东西,张了张嘴巴,正想说点什么,芮忱已经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她尴尬地看着其他人,嘴巴仿佛要咬出血来,只好埋着头快步离开了。   “芮忱,别生气了。”过了一会儿,气氛还是没缓过来,秦屿轻轻捅了捅芮忱的胳膊。   芮忱拿起书,莫名其妙道,“我没生气啊。”   秦屿意外地看他,无奈地叹气摇头,“你啊。”   忽然,齐骧从墙边站起来,弯腰捡起自己的外套,穿上鞋迅速走掉了。   下棋的几个人看到他这么风风火火地离开,又都沉默了下来。良久,庄亚宁中肯地说,“芮忱,他就说句玩笑话而已,也道歉了。你们好好相处好不好?”   “我没有不跟他好好相处啊。”芮忱说。   庄亚宁索性闭嘴了。   这天晚上,一直到熄灯时间,齐骧都没有回来。   芮忱早早躺在铺位里,虽然合上了眼睛,却没有半点睡意。很快,出去找人的赵铨回来了,芮忱一听到动静,便睁开眼,但只看到赵铨一个人。   赵铨钻回被子里,冷得直打哆嗦,跟其他人说,“在(10)班那里。没事儿,睡吧。”   听罢芮忱心中一堵,翻过身再度闭上了眼。   也许是知道他睡不着,睡在他身边的秦屿叫醒了他。   “什么事?”芮忱问。   秦屿侧着身子,在被窝里看着他,问,“今天怎么不应战?何瑞摆明了冲着你来的。”   芮忱扁了扁嘴巴,“无冤无仇,冲着我来做什么?我今天才知道这号人物。”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秦屿注视着他。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屿,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害怕起来。   “没事了,先睡吧。”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 31 章   约战时说定不准带啦啦队,但球场就在那里,并不封闭,真要开打还是有不少人同学去围观了。   (10)班和(20)班分别是文理中成绩最好的班级,上学期的篮球赛两个班的篮球队没有对决的机会,这回消息一传开,就连体育老师都主动提出担任裁判。   芮忱看球场边都是人,不想凑这份热闹,打算干脆在仓库里跟其他人学打双升。无奈篮球队的那几个,都是他的好朋友,加上吃晚饭时又被秦屿亲自叫了一遭,也就只好跟着去观战了。   球场是预料之中的人声鼎沸,芮忱到时已经是开场五分钟,双方都还没有得分。他站在人墙后边,低着头试图往里面挤,但连续失败了两次,便放弃了。   好在他这大半年里又长高了几公分,站在外围看也没有压力,反而是挤进去恐怕会挡到别的人。   班上的主力是秦屿和齐骧。很快黄重阳拿到球,送到对方半场后丢给秦屿,一眨眼功夫何瑞就围了上去,防住了秦屿。   秦屿胯下运球,经过一个假动作却没能骗过何瑞。   何瑞身体微微向前倾着,眼睛盯着秦屿的手,抬眼邪里邪气地勾起嘴角,向前去捞秦屿的球。秦屿急忙躲开,没想到却被他另一只手给拍走了。   “赵铨!”秦屿惊愕之间叫了班长一声。   但防守对方中锋的赵铨没能拦住,球还是到了对方手上。   中锋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到了篮下。他面前的队友抬手示意他传球,但他却没有把球出手,而是自己带球上篮。   已经来到篮下的齐骧高高跳起,把球拍下来,盖了他火锅。   场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芮忱抱臂看着齐骧在场上奋力拼搏的模样,紧皱的眉宇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嘴角在不自觉间微微向上,扬起了一道弧线。   “好帅!那是谁啊?”身边三个看球的女孩子激动地讨论起来。   “好像叫齐骧吧……”另一个转而去问旁边的人,“喂,那是你们班的吗?”   对方正和自己的朋友看得全神贯注,闻言热切地点头,“嗯嗯嗯!是我们班的,齐骧!——诶?芮神?!”   听到别人称呼自己,芮忱低下头,才发现是简婕和白文萱,不禁错愕。   “芮神你怎么不上场啊?”白文萱奇怪道。   芮忱眼神飘忽,淡淡笑了一笑,“我昨天累了,腿不太舒服,还疼着。”   “你上场啊!把沈明明换下来嘛。”简婕张开手指数道,“你、齐骧、秦屿、黄重阳还有赵铨,这才是我们班的最佳阵容啊!”   “嘘——”他听罢竖起食指,“不要这么说,让明明知道了不好。”   白文萱鼓了鼓脸颊,大概是因为芮忱温柔的微笑,她说话也不自觉像撒娇了,“想看你打球嘛,篮球赛也不打。而且你上场的话,我们的球员就都是一米八以上了啊,多好~”   芮忱笑道,“打球也不是光看身高的。”   刚才还向白文萱问起齐骧的女生们面面相觑,很快就对芮忱充满了好奇,其中一个好像小粉丝见到偶像一般,忐忑小心地问,“你就是芮忱啊?”   芮忱促狭地笑笑,“嗯,你们好。”   “天……”那个女生捂住了嘴巴,凑到朋友耳朵旁边,满是惊喜地说,“好帅……”   女孩子未必清楚篮球规则,看球赛多半也是看人的多。芮忱在简婕她们身边看球,好几次又被那几个女生问起一些私人的问题,他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过了一阵子,还是找到借口往别处去了。   上半场结束,两队的比分不相上下,(20)班以2分暂时领先。芮忱走到班上的休息区,其他人看到他,都给他让出了路。   “没想到还挺难缠的。”秦屿喝着水,往右边胳膊上搓了搓。   芮忱低头看到上面有指甲的红印,瞪大了眼睛,“你胳膊什么情况?”   秦屿示意队友们不要声张,靠近芮忱,往对方休息区递了个眼神,小声说,“那个后卫,留了指甲。”   “怎么这么黑啊?”芮忱不满道。   “没事啦,皮糙肉厚的。”秦屿耸肩,“况且他学古琴的,本来就会留指甲,说也说得过去啊。”   芮忱还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要不你们谁下来,我上?”   这话让黄重阳给听到,惊奇地睁大眼睛,笑道,“哟,芮神看不惯人间争斗,要下凡处理了啊?”   “不说会死是不是?”芮忱哭笑不得。   “他心疼我,你不懂。”秦屿说完坏坏笑了一笑,仰起头往嘴巴里面灌水。   芮忱看扯远了,笑着摇了摇头。   赵铨乐了,接过秦屿递过来的水继续喝,宽慰芮忱道,“没关系的,我看他们虽然球技不错,但是体力不行。下半场再过一会儿就会被拖垮了,输不了。”   “我看他们班也就何瑞打得好些。你们分两个人专门守着他,其他人应该就没机会了。”芮忱建议道。   黄重阳同意着点头,“明明,等下我跟你防何瑞吧。赵铨,你抢到球也是传给秦屿或者齐骧,他们命中率比较高,把比分拉大再说。”   “没问题!”上场以前,赵铨拍拍芮忱的肩膀,“兄弟,喊加油啊!”   双方球员在裁判的提醒下,都回到了场上。   芮忱目送他们,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直到看到开场跳球的人是齐骧,才想起来——他没有和齐骧说话。   哨声响起,齐骧和何瑞都随着球高高跳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齐骧跳球失败。   球落下后很快到了对方手中,经过中场休息,大家的体力都恢复得差不多。这次进攻速度很快,还没到一分钟,对方小前锋就带球上篮,把比分追平。   这下子士气大振,他把食指高高举起往后方跑,满场都是加油声。   芮忱心里有些烦躁,抱臂往前走了小半步,躲开因为激动而往前挤的观众。   下半场的节奏明显比上半场要快出许多,气氛也更加焦灼。表面上说是友谊赛,但场上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出友好二字。   芮忱注意到秦屿的手臂上又多了抓痕,胸口气得起伏起来。   班上这边派出两个人防守何瑞,对方也分出两个人围着齐骧,黄重阳他们拿到球,几次要传给齐骧,要么不是中间被抢走,要么就是齐骧手里,因为带不出去,又传给了别人。   芮忱咳嗽了一声,忍不住走到球场边缘,因为踩到线还被裁判提醒了一句。   “明明!把球给黄重阳!”他眉宇间布满了浓云,在场外喊道。   沈明明依言把手上的球丢给了黄重阳,黄重阳控球来到篮下,试图把球给线外的秦屿,余光却瞥见他被防住了。   芮忱眼看他要被人拦住,不耐烦地吼道,“别传了!扣篮!”   旁观者清,黄重阳一着被点醒,放弃了传球,用力跳起来。防守他的人跟着跳起来,却没能超过他,眼睁睁看着他双手把球往篮框里一扣,球灌了进去,整个篮架都随着巨响晃动了。   黄重阳落到地上,往旁边啐了一口,冷冷看着没能挡住他的(10)班班长,冷冷哼了一声,往旁边退开。   他们发现芮忱在做场外指导,纷纷给芮忱让出了空位。芮忱面色肃然,看着何瑞也开始指挥场上的队员,抱着手臂的手忍不住握紧了。   为了挡住对方小前锋,秦屿犯了规,两个罚球后比分又追平了。   芮忱在场外干着急,总是有使不上力气的感觉,恨不得自己马上就到场上去把球抢过来,自己送到篮框里。   最后一节开始后,还是相持不下的比分让场上场下所有观众都看得聚精会神、紧张万分。   观众越来越多,就连基地里的军人也来加油喝彩。   眼看比赛就要结束了,班上还落后了两个球,芮忱看到秦屿拿到球,忍不住跟其他人一样喊道,“秦屿!加油!”   谁知上篮的过程中,对方打手了,芮忱心里咒骂了一声。   芮忱沿着场边,走到了半场旁边,对就要投球的秦屿喊,“加油!”   秦屿斜过眼睛看了他一眼,把球往地上拍了两拍,没有看向他,却点了点头。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跃起,球也从手中投出。   篮球在框边晃了两下,还是进球得分了,芮忱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叫了声好。   时间太紧张,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偏偏还差一分之差。   都说理科的男生体育强,没想到却在这么多观众在场的情况下被压制着。芮忱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就算在场下指挥,球员们当然也不可能真的照着去做。   何瑞确确实实是非常厉害的领导者,不但自己球技一流,还均衡调配着自己队友,充分地让其他人都发挥自己的作用。   芮忱瞄见裁判已经在重复看时间,在凉秋里冒出了热汗。   球在这时传到了齐骧手里,芮忱心漏跳了一拍,咬紧了牙关。   何瑞冲到了齐骧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心情仿佛十分好,笑着不知道跟齐骧说了什么。但齐骧眉头紧皱,目光还在伺机寻找着突破口。   “齐骧,球给我!”秦屿来到篮下,虽说立即被人防住了,但他游刃有余地又闪到了前边。   齐骧看了他一眼,分明可以把球传出去,可他却没有。   “齐骧,球传出来!”赵铨也摆脱了松懈的对手。   齐骧还是没有传球。   压在胸口的那口气缓缓往下沉,芮忱紧紧盯着齐骧的侧影,隐约也听到旁边的观众替他着急,奇怪他为什么就是不把球传给队友。   何瑞向前一步要抢走齐骧的球,被齐骧收手躲开了。他几步来到篮框下边,跃起上篮,被何瑞跳起挡住。但何瑞拦住他的一瞬间就露出了惊骇的表情——齐骧只不过做了一个不留痕迹的假动作。   落地和再度跃起的动作连贯得不可思议,齐骧在何瑞落地以后已经跳了起来。   比赛结束的哨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齐骧单手灌篮,球就这么被压进了篮框里。   球入框的声音和比赛结束的哨声究竟是哪个先响起来的,在大家都安静下来以后,成为了悬疑。   所有人都看向吹响哨声的裁判。   他没有举手示意这个球有效。   两秒之后,球场沸腾起来,欢呼声和尖叫声响彻了天空。      ☆、第 32 章   “为什么不把球传出来?”黄重阳推开同学递过来的水,怒气冲冲朝着齐骧走去,“你他妈哪个班的?”   正在给秦屿递毛巾的芮忱见状连忙上前去阻拦,另一边沈明明也拦住了他。   “诶诶诶,道长,玩玩而已,别较真!”赵铨挡在齐骧面前护住他,打着圆场。   黄重阳脸成了猪肝色,指着齐骧质问,“你问问他,有什么玩的吗?这球是他一个人在打吗?喊了几遍要传球,逞什么英雄?”   齐骧没有回答,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这边的矛盾一下子让同学们都围了过来,一个个都说要和解,别伤了和气,但也有人质疑齐骧为什么不传球。   “湘湘,你没听到秦屿他们说传球吗?”赵铨回过神来问他。   齐骧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说,“听到了。”   “你听听!”黄重阳推开沈明明,箭步上前又拽开赵铨,一把抓住了齐骧球衣的前襟,“打球的时候跟对手有说有笑,你什么意思?故意放水让我们输是不是?”   芮忱看他被气晕了胡言乱语,和庄亚宁上前去拉开他们。“停停停,伤和气。”   齐骧表情淡漠,面对黄重阳和其他同学的愤怒,全然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芮忱把他挡在身后,推开他们两个的距离。   庄亚宁从后边架开黄重阳,一连无奈道,“行了行了,别打个球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   这时不知谁在角落里嘀咕,“都睡人边上了,能不让球吗?”   “刚谁在说话?!”不巧这话被芮忱听到,他烦不胜烦,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道,“家里人没教过要积口德吗?!”   这已经是芮忱两天内第二次发火,而这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比起前一次更是盛气凌人。他这么一骂,加上锐利的目光,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芮忱把所有围观的人都看过一遍,咬牙切齿道,“就一场比赛而已,输不起别看也别比!没打球的人更没资格评头论足,流过一滴汗没有?!”   角落里几个刚才碎碎念的同学撇撇嘴巴,都不吭声。   “好了,就这样吧。大家都是同学,输个球不至于弄成这样。谁不想赢啊?齐骧最后不是也进球了吗?只不过没记分罢了。”赵铨搂住黄重阳的肩膀,拍拍他仍然起伏剧烈的胸口,“大晚上了,气成这样要不要洗澡睡觉?今晚这事就这么完了啊,别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散了散了!”   秦屿平静地说,“98比96,这分数也很不错了。平心而论没谁不尽力的,别那么在意输赢。”   “散了散了!”黄重阳不满地看了齐骧一眼,推开庄亚宁和赵铨,拿上外套拨开人群离开。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庄亚宁先一步追了上去,很快搭住了他的肩膀。   聚集在球场边上的人随着比赛结束,都成群结队回仓库去了,原本因为凑热闹看矛盾冲突的人也在这之后散开。   剩下的人在场边收拾着东西,芮忱等在秦屿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把手里的水给他。   “洗过澡了么?一起去洗。”秦屿喝了水,对芮忱说。   他摇摇头,“一起去吧。”   “鸳鸯浴啊?介不介意一起啊?”赵铨在一旁喝着水,听罢问道。   芮忱眼睛一眯,朝赵铨踢过去。他立即扭腰避开了,拍拍胸脯说,“哎哟妈呀,差点被劈成两半。”   秦屿笑道,“要去就赶紧吧,没热水就惨了。”他把水喝完,瓶子丢进一旁的垃圾篓里,又把外套拿回来往身上套。   几个人才要一起回仓库,再约着一起去澡堂洗澡。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何瑞和他两个队友走过来了,一看就是来搭话的。   “什么事?”赵铨在他们开口以前先问。   其中一个男生说,“大家打球也累了,一起上我们那儿去吃吃喝喝?我们带了啤酒过来。”   黄重阳已经走了,赵铨看看其他几个人,抱歉地笑笑,“这都九点多了,该回去洗洗睡了。明天还要走回学校去呢,不喝了。”   “喝了酒才有精神走路啊!”对方的得分后卫说道。   “我喝了酒可没精神。”秦屿遗憾地笑着摇头。   他眨眨眼,“还气我抓你?”   秦屿扬了一下眉,还是笑得和气,“你弹琴才留指甲的,这我也能记恨,不用活了。”   他们都没有赏光的意思,何瑞看向了芮忱,“芮神,今天没打球,去喝酒吧。切磋一下。——湘湘一起?”   齐骧扭头冷漠地看了看他,把外套甩到肩上,“不去。”这话落下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次吧。”芮忱带着歉意对何瑞笑了一笑,和班上其他同学一起跟他们道别。   黄重阳他们还在仓库里等剩下的人,看到大家都回来了,便拿上换洗的衣服一群人一齐前往大澡堂洗澡。   走前庄亚宁叫上齐骧,但他坐在铺位上翻背包,闻言抬头望了众人一眼,“你们去吧,我待会儿再去。”   前一天他也是如此,要等到大家都洗得差不多了,才自己一个人去澡堂。经过刚才的矛盾,大家都心存芥蒂,这会儿他要特意留在后面,也没有人执着于拉上他了。   这军队用的大澡堂比起学校的更敞亮,甚至连隔间都没有,全部人在外头脱光了衣服,赤条条走进淋浴室,在一排整齐排列的莲蓬头下赤条条地洗澡,彼此之间都看得一清二楚——尽管真的会看的人不多,但也不乏在看到之后口无遮拦互相开玩笑的。   “晨晨,你肥皂掉了。”凌同斌就在芮忱身边冲淋,笑嘻嘻地说道。   芮忱满头都是洗发水的泡沫,正闭着眼睛淋水,闻言被呛了一声,拨开粘在脸上的额发和水,笑道,“是你的肥皂吧?我用沐浴液的。”   另一边秦屿听到了,笑着友情建议道,“凌同斌,你可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啊!别看芮神比你瘦,就忘了他是会武功的了。”   “秦公子,你肥皂掉了。”凌同斌听罢立即指着地上说。   秦屿说都没说就往他头上扇,他往下稍微一蹲避开了。   “话说回来,芮忱,怎么你会武功还这么瘦啊?”庄亚宁站出来把芮忱打量了一番,奇怪道。   芮忱把泡沫都冲干净,撇嘴道,“不是瘦,是结实好吗?”   “你逗乐呢?”他朝黄重阳那儿抬抬下巴,“道长那才叫结实,八块腹肌外加人鱼线。你排骨都显出来了,别玷污这个词了好吗?”   赵铨看芮忱冷冷瞥了庄亚宁一眼,一言不发拧上水龙头,哈哈笑道,“人家芮神表示不care你怎么想的,反正不好你这口。”   “班长懂我。”芮忱把身体擦干,拿上沐浴液和洗发水,往外头走了。   里边他们又说起球赛的事,虽然对输掉的事实无可奈何,但也是惋惜居多,再没有比赛刚结束时的介怀。   芮忱把衣服穿上,没过多久就看到秦屿也洗出来了。   “诶,说何瑞看上齐骧的事不会是真的吧?”凌同斌在水声之间惴惴不安道,“道长,说实话,湘湘他有没有让球值得商榷,可是何瑞是让了球的诶!我们都在场下看出来了,他让了湘湘好几次。”   黄重阳沉默了几秒钟,悻悻道,“就是这样我才气。老子还靠基佬调情来打球了?”   “行了,别说这事了。”赵铨立即提醒他们,“道长你以后别把这个挂嘴上了,之前不是和齐骧很好吗?说这话很伤感情的。”   他冷声道,“没什么感情好伤的。”   也是他们讨论的声音大,才会传到更衣室外头来。芮忱默不吭声听他们议论,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刚才你出来以后,他们在说下学期换寝室,把齐骧换出522的事。”秦屿穿好衣服,走过来小声告诉芮忱。   他一愣,想了想,问,“我在的时候不能说?”   秦屿耸肩。   直到昨天以前,大家对齐骧的态度还是非常友好可亲的,但自从传出何瑞喜欢齐骧的消息,齐骧就开始被疏离了。   芮忱也不知道齐骧是怎么想的,他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他似乎并没有对此避讳,甚至很大方地表现出和何瑞的亲密。每次芮忱看到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如果不喜欢,不是应该避开吗?无论本身是不是同性恋。   这深深的疑惑和不解,仿佛猜不透也想不通似的,成了结。   “说不定是要统一了意见再跟你说。”秦屿站在一旁等芮忱穿鞋,提防着往淋浴室里瞟了一眼,说,“毕竟你刚才护着齐骧了。”   听到这话,芮忱叹气,抬头望着他,解释道,“我不是护着他,而是本来这事就没有定论,不是吗?”他看秦屿不明所以,进一步说明,“齐骧是不是同,没有定论。何瑞喜欢他、要追他,这也是道听途说。而且最重要的,是齐骧是不是知道何瑞喜欢他,他是不是也喜欢何瑞,这个我们旁观者都不知道。就这样给他定罪,把他排挤出去,不对吧?”   秦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你觉得同性恋是犯罪?”   芮忱一愣,无奈地叹了口气,承认道,“我觉得这是最好不要发生的事情。”   他注视着他,良久,他微笑点了点头,“那么,我知道了。”   秦屿不是会搬弄是非的人,对此芮忱心知肚明。他说有的事,那么应该就是确有其事。   也不知道黄重阳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向自己说起换室友的决定,芮忱回想起先前班主任也提过换寝室。她答应过不把他们三个分开,那么以赵铨跟他们仨的交情,应该也是在一间寝室里的。至于欧志明,他的重心基本都在女朋友身上,换不换室友对他来说恐怕并没有关系。   要是下学期真要换寝室,把齐骧分到别的寝室去,那么就将是他转学以来第二次换寝室了。一个人跟大家的关系要僵化到什么地步,要多么不会与人相处,才会到这副田地呢?   这晚齐骧还是在大家都从浴室回来以后,才拿上衣服去浴室,走前赵铨好心提醒他要快些走,否则真的会停止供应热水。   齐骧应过以后离开了,但步伐并没有加快,也不知是不是没把同学的提醒放在心上。   芮忱早早就坐在了铺位里,和庄亚宁他们打双升,望着齐骧的背影,内心挣扎了一番以后还是把牌交给了赵铨,从背包里翻出云南白药喷雾剂,穿上鞋追了出去。      ☆、第 33 章   路口的路灯昏黄,把黑夜衬出更显浅薄的藏蓝色。   芮忱停步后的呼吸有些急,一段一段,落进了微凉的夜色里。   齐骧抓着装满换洗衣物的无纺布袋,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药,又看了一眼自己穿着拖鞋的双脚——右脚的脚踝在经过半个多小时后,开始发红发肿了,但在暗淡的光线里仍是不明显。   他没问芮忱怎么知道他扭伤了,而是沉默着注视他。   “待会儿洗过澡喷上吧,恶化就不好了。”芮忱把手里的药抬了抬。   齐骧柔软的睫毛微微一动,避开了他的眼睛,没有接过药,还是独自往澡堂里走去。   芮忱抓紧手中的药,跟着他走进去。   齐骧打开不需要门锁的置物柜,把袋子里的衣物放进去,余光瞥见芮忱走进更衣室,脱外套的动作变慢了。   注意到他动作的迟疑,芮忱微微一怔,背对着他在置物柜之间的长椅上坐下来。   更衣室里的灯坏了没人修理,芮忱把药从左手拿到右手,又从右手拿到左手,偏过头看到齐骧落在地上的身影。   他的腿又直又长,被淋浴室里的灯光拉扯,整个身形便被拔得比修长更修长了。   真是瘦。这么想着,芮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出门时没穿袜子,套上拖鞋就追上来了,在长椅上坐了一阵子,芮忱的双脚开始发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发呆,渐渐觉得这密不通风的澡堂有些冷,把手往手臂上放,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连外套都没穿。   这门是出得有些急了。   齐骧恐怕是整个年级最后一个来洗澡的男生了,就连淋浴室里的灯因为被感应到而打开的也只有一两盏,水声在空旷静谧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冷清。   芮忱记得自己洗澡出来的时候,因为淋浴室里人很多,整个更衣室都弥漫着水汽,甚至不必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也不会太冷。但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只看到冷冰冰的瓷砖和墙壁。   他正出神,忽然听到里头传来有人摔倒的声音。芮忱惊得起身,快步走进了淋浴室里,只看到齐骧摔到地上,一手扶着瓷砖,浴巾滑到了地上,整张脸都疼得狰狞。   “摔疼哪里了?”芮忱走得太急,自己也险些滑倒,连忙扶住了墙。   “没事……”齐骧咬着牙要站起来,看到他趔趄,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用浴巾盖住了自己的下半身。他浑身发抖起身,手忙脚乱把下半身包裹起来,额头上都是冷汗。   芮忱走过去说,“脚又扭到了?”   “没。”他摇摇头,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呲着牙吐了口气,低声说,“就胯上被撞了而已。”   “我扶你出去?”芮忱看他右脚没落在地上,问道。   齐骧先是摇了摇头,但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点了头。   两个人相持着僵硬了两秒,芮忱舒了口气,把他的胳膊扯起来搭在自己颈子上,揽住了他的腰。   芮忱把齐骧扶到长椅上坐下,走到置物柜前,拿出他的衣服,“这你第二次扭伤了吧?”   齐骧正看着地面发呆,闻言怔怔抬起头看他,又把衣服接过来。   “你穿吧,我不看。”芮忱说着,背对着他坐下来。   片刻,长椅那一端的重量轻了,是齐骧站了起来。芮忱搓了搓发凉的手臂,大概是太安静,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怎么知道我扭伤了?”过了一会儿,齐骧的声音响了起来。   芮忱偏头瞟了他一眼,确认他穿好了衣服,说,“才落地没有缓冲好就跳起来,还跳那么高,很容易扭伤的。”他发现齐骧始终望着自己,便回头笑笑,“猜的。”   齐骧嘴角也牵出牵强的笑,把药拿起来示意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芮忱扬了扬嘴角,却没显现出笑意。   他弯下腰喷药,很快喷雾剂的气味就弥漫在空气中。芮忱看他喷药,不知道是不是被药味刺激到,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齐骧抬头问,“冷吗?”他说着,把外套递给他。   “不用,不冷。”芮忱摆摆手,“谢谢。”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了两秒,自己也没穿,而是放到了一旁。   见状芮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回去了吗?还是坐着休息休息?”   齐骧眉心轻轻一蹙,低着头说,“先坐一会儿吧。”   这个句子里,没有主语。芮忱双手撑在长椅上,陪他静静坐着,心里的确是留有许多疑问,但他清楚明白,这些都不是他应该问出口的。   齐骧的头始终低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偏过头看了看芮忱放在长椅上的手。他忽然自嘲着笑了笑,“原来在最后关头扭转结局的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听罢芮忱怔了怔,回过神来才知道他说的是球赛。他宽慰道,“也不用放在心上,练习赛罢了。没多久就不记得了。”   “我会记得的。”齐骧却很快说。他苦涩地笑笑,补白道,“记得因为我才输了。”   芮忱看他笑,不禁皱起眉头。   他想了想,轻声问,“当时为什么不传球呢?秦屿后来退出线外了,他投个三分就能赢了。”   “你觉得只要把球给他,他就会进球吗?”齐骧问。   这问题把芮忱给问住了,他愣了愣,突然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理所当然。面对齐骧的注视和疑问,芮忱考虑了一会儿却没有结果,只好赧然笑笑,说,“就算不是三分球,传给别人的话,说不定也能打个平手吧……”   齐骧惨淡地笑,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意,老神在在地说,“也是,喜欢的话,就会盲目信任。”   芮忱呆住,过了几秒钟才弄清楚他所说的是什么,顿时哭笑不得。“什么啊……”他努力笑出来,可变得干巴巴的,“我不喜欢秦屿。”   “是吗?”齐骧挑眼打量着他,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屑,“但他喜欢你。”   听到这里芮忱端正了表情,“他也不喜欢我。”他顿了顿,说,“齐骧,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男人,就把全世界的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话不过才听到一半,齐骧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轻蔑的笑,见状芮忱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时间,齐骧对他说,“我说我看得出来,秦屿也是同性恋,你信不信?”   芮忱看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的挑衅,不知不觉皱起眉头。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避开了眼睛。   “原来你知道。”他说完哂笑。   “我不知道。”芮忱转过头来对视他,不悦道,“而且,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都跟我没关系。”   齐骧逼问道,“那为什么我是,就跟你有关系?”没等芮忱回答,他便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就这么对我?可是秦屿他也喜欢你,你却那样对他。还有……”剩下的话他无法往下说,变成了一声咒骂。   猜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芮忱抿起了嘴唇。他斜眼看着放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外套,想了想,把外套抓起来,“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挺凉的。”   “不穿。”齐骧顺势按住了他的手。   芮忱手一松,把外套压在了椅子上,而齐骧手心里细细的热度和湿度都透到了手背上。不知为何,说不定是汗的关系,芮忱没能把手挣开。   他低头看着齐骧的手,似乎却只是轻轻地覆在上面罢了。   怎么会呢?   这个疑惑若有似无地掠过了芮忱的脑海,他看到齐骧一点点地靠近。芮忱下意识低下了眼帘,眼底是他细致得无暇的皮肤和透着粉色的嘴唇。   “我跟女生争风吃醋,是不是很蠢?”齐骧低眼看着他的嘴唇,喑哑着声音问。   鼻尖似乎是碰到了鼻尖,又似乎没有。他的声音仿佛是钻进了自己耳朵里,芮忱觉得有些痒,却不知究竟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是或者不是,都显得不合时宜。   “芮忱……”他扣紧了手指,指腹挖到了芮忱的手心,身体也跟着向前倾,“我明天要是走不了,你能不能背我回去?”   芮忱忍不住笑说,“背不了那么远的。”   “嗯。”齐骧轻轻笑了一声。   齐骧呼出来的空气似乎带着淡淡的香气,轻轻落在芮忱鼻息下。   这仿佛是芮忱此间唯一感觉到的温暖,他垂下眼,发现他已经那么近,近得就连唇上的细纹都模糊了。   因为紧张,齐骧微微抿起了唇,芮忱的呼吸在这时停了下来。   在就要触碰到的前一秒,芮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吃了一惊,连忙甩开齐骧的手站起来。   明明是在那么空荡荡的房间里,芮忱却还是莫名地觉得退无可退。   喉咙仿佛烧着了一样,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避开。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避开,或者说,是避不开的。但这样的想法同样让他寸步难行。   是齐骧惊愕中掺着失望的目光,让他寸步难行。   太安静,只有水流过管道的声音。   芮忱的身体一阵发热,一阵发凉,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避开了齐骧的目光,低声道,“我没有……你误会了。”说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毫无底气。   “我误会了?”齐骧笑起来,好像是嘲讽,也好像是自嘲。半晌,他明了地点了点头,他望着芮忱,说,“对不起,是我让你觉得,我误会了。”   闻言芮忱怔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生怕多说一句,事情就会往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把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对不起。”齐骧看到他这样,又一次道歉,说罢把外套拿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明明还有扭伤,可他的背影是笔直的,步伐也平稳,看不出任何伤势。   芮忱不知道要怎么挽回这个背影。   究竟是因为迷茫而害怕,还是因为害怕才茫然,他分不清。他清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果他说些什么,哪怕只有一句,自己就会往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走去。      ☆、第 34 章   期中考试后不久,连续下了好几天冻雨。天空每天都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的模样,但终究落下来的只有冷冰冰的雨滴。   不知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消息,说班主任会根据期末考试重新分配下个学期的宿舍。尽管不少同学都否定这样的消息,说班主任不会这样对待同学们,但其实有哪个班主任不是呢?   芮忱是不担心这个的。   考试排名表传看下来,他还是年级第一,倒是黄重阳因为在准备数学冬令营,除了数学以外的科目出现了一些落差。不过他没掉出年级前十,日子照旧过得吊儿郎当。   冬天就这么抢先一步来了,中午在教室裹着外套也是冷得发抖,芮忱不敢想象真正的隆冬到来时究竟会是什么地步。   周四晚上班主任来到教室,让班长打开电视机,观看学校电视台录制的节目。毕竟是学生制作的电视节目,水平有限,在播放完一个表演略显生硬的情景小短片以后,便正是进入了主题——学校大神们介绍学习经验。   这样的节目每次考试结束后都会播放一则,但采访的多是竞赛班的学生。所谓的学习经验,不过是假装很谦逊的态度,说如何合理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剩余的时间,当然就是该玩的玩、该睡的睡。究竟事实是不是如此,只有亲近的人明白。   身为学校电视台主播的简婕无数次邀请过芮忱做这个访谈节目,但芮忱都没有答应。不过后来她放弃了,直说采访芮忱只能打压士气。   话虽如此,每次一播这种节目,班上还是有同学习惯性地向芮忱投来疑问的目光,然后,他遗憾地摇头。   总归这样的节目是没什么人看的。   下雨天,芮忱托腮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发呆,看雨点在窗玻璃上落下点点痕迹,不知怎么的,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郁陶思君未敢言”。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忘了下一句。   “诶,诶。”黄重阳在背后用笔捅了捅芮忱的背。   他奇怪地往回一看,照着他的示意看向电视机,竟然在电视里看到了何瑞,不禁讶然。   面对记者的采访,镜头前的何瑞谈笑风生。在他的言语中,学习是毫不费力的事,每天就是随便看点闲书,老师的作业做完以后就无所事事,倒是更喜欢在课外涉猎新知识。   “啧啧。”自从那场篮球练习赛后,黄重阳就一直对何瑞看不顺眼,看到采访更是鄙夷,“知道你是神啦!”   芮忱自己也对何瑞上电视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他是真没见过这么恃才傲物的人。不过,并没有人要求有天分的人非要谦卑,很多人就是钦佩何瑞这样的态度。   何况,芮忱对这个人并不熟悉,除了在校园里碰面,何瑞看他的神情总是莫名其妙带着似笑非笑的挑衅以外,芮忱对他一无所知。   似乎在学生社会活动实践结束后,就常常能够见到何瑞了。   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芮忱下意识里开始注意到这个人,真实的情况,是何瑞时常会到班上来等齐骧下课,午休时间也会到教室里来找齐骧。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何瑞的关系,黄重阳连齐骧也一并不乐意亲近了。甚至于有一次芮忱和他一道在食堂里吃饭,远远看到齐骧和何瑞在一起,芮忱听到黄重阳跟欧志明调侃说,“这是输了球,得了人诶。”   “行啦行啦,吃什么醋啦!”庄亚宁笑着化解他的讽刺。   黄重阳冷冷看了他一眼,“老子是直男好不好?”   在那以后黄重阳索性不提齐骧了。他为了数学冬令营,缺席一切文娱活动,当然也就不和同学们一起打球,跟齐骧的交集只剩下宿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聊了那么多学习上的问题,最后来问问私人问题吧?”女记者终于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原本的活力,笑着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镜头里何瑞讶然眨了眨眼睛,眼中带着笑意,反问道,“你说呢?”   女生大概被他给电到了,沉默了两秒才笑着说,“大家都知道你很受欢迎,是有很多人追。不过根据我们的了解,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哈哈。”   他低头噗嗤一笑,点了点头,“嗯,还没有。”   “有喜欢的人了么?”女生进一步八卦,“看样子,是有的咯?”   何瑞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说得倒是迟疑,“……有吧。”   “咦?!”记者在这个时候扬起了整个节目最强烈的好奇心,“是谁?唔,不想说?是哪个班的,方便透露吗?是二年级的吧?”   他往镜头里看了一眼,似乎在担心被看电视的人看到似的,显出了少许腼腆和尴尬。过了一会儿,他挠挠脸颊,说得很含糊,“是我们年级的。嗯……是个理科生。”   这话刚刚播完,班上许多同学都纷纷看向了齐骧。   齐骧也在看电视,感觉到众人的目光,环视了大家一番,目光冷淡,一言不发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是表白吧?”   “天啊,太大胆了。”   “好浪漫……”   “别闹了好不好?什么跟什么啊!很严肃的节目诶!”   教室里一时间都是碎语,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芮忱回头看向黄重阳,只见他不屑地笑了笑,埋下头继续做题去了。他转而看向齐骧,见到他一副置之度外的模样,扁了扁嘴巴,把数学作业拿出来写。   数学老师再一次在他的作业本上留了“下次不要省略步骤”的批语,然后打上了满分。   芮忱挠挠额头,翻开课本抄题目,抄到一半想起了那首诗的下一句,似乎是“寄声浮云往不还”。   晚自修结束,芮忱走到楼下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没带伞。   雨水淋湿了教学楼大厅前的空地,所有走向雨中的人要么带了伞,要么就是结伴离开。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等到黄重阳和庄亚宁下楼。一见到二人就只拿了一把伞,芮忱就在心里放弃了。   “一起?”庄亚宁打开伞,说。   “算了。”他们三个长得都挺高的,挤在一把伞下,都只有被淋湿的份。   黄重阳也是没带伞,看大家都走了,便说,“你稍微等一下,我回去以后拿伞过来接你。”   “也不用,说不定待会儿我就跟谁共伞回去了。”芮忱熟人还是挺多的,“你们先回去吧。啊,对了,你们买夜宵吗?”   庄亚宁会意一笑,答应道,“炒面是吧?顺便给你买。”   芮忱笑着谢过了他们。   果不其然,他们走后不久,芮忱就看到熟人了。   他正在楼下徘徊,往回走时抬起头,看到曹江雪和齐骧一前一后下了楼。   曹江雪看到他,微微一愣,上前来问,“没带伞吗?”   “啊……嗯。”芮忱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伞,瞟见齐骧把伞从书包里掏了出来。   “那……我们共一下?”曹江雪说着把伞递给他。   芮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还是犹豫了。   齐骧的伞没有打开,不知是不是注意到芮忱在往自己这边望,他看了过来。他们对视了几秒,齐骧抿了抿嘴巴,故意大声问,“芮忱,你没带伞是吧?”   闻言曹江雪轻轻一颤,许是没有注意到齐骧就在身后,回头满是诧异。知道他们两个是一间寝室的,她促狭地冲芮忱笑笑,低声说,“那我先走了。”说罢自己打开伞,快步往雨里走去,似乎在逃离困窘似的。   留下芮忱和齐骧两个人。   芮忱看到女生离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齐骧淡淡地说,“不想一起走拒绝就是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啊?”芮忱知道他在说曹江雪,尴尬地笑了笑。   齐骧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打开伞说,“走不走?”   “嗯嗯。”他点头,很快走到了齐骧伞下。   通往宿舍区的石板路在入冬以后松动了些,偶尔踩到一块未填好的,会在边缘挤出水来。   经过身边的人都行色匆匆,但芮忱他们不知为何,却在这场湿淋淋、冷冰冰的雨里放慢了脚步。   池塘里的水涨了一些,路过时,芮忱还忍不住望了一眼。   “你感冒了?”走到半路,芮忱听到齐骧吸鼻子的声音,关心问道。   齐骧摇摇头,“没,就是今天有点冷。”他又走了几步,问,“你饿吗?去不去买夜宵?”   “我让庄亚宁他们帮我带了,他跟黄重阳刚才先走的。”芮忱看齐骧脸上掠过遗憾,便问,“你饿了?”   他赧颜笑笑,说,“没事,我先送你到楼下,再去买。”   “多麻烦啊。而且下雨天,三门那里修补花坛,都是泥,也不好走。”芮忱一听便道,“不是太饿的话,我们分着吃就好了。反正就是填肚子而已。”   齐骧看看他,点了点头。   可结局却是谁都没有夜宵吃,他们回到寝室,被告知因为下雨,三门那儿的摊子都没有摆出来。   晚饭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光了,芮忱饿着肚子,不免哀叹了一声。   “我这还有半包压缩饼干,吃不吃?”庄亚宁答应的事情没办成,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私藏。   芮忱看看正在换鞋的齐骧,想想说,“算了。我去别的寝室看看有没有吃的。你们都没有?都吃光了?”   “我刚刚吃掉了最后两根火腿肠。”坐在床上的赵铨很抱歉地说。   “我靠……竟然吃两根……”庄亚宁把抱枕砸到了赵铨怀里。   其他几个人似乎不饿,所以对食物并无需求,黄重阳钻进衣柜前可怜芮忱饿着肚子,“让你晚餐才吃一半?小小年纪,学大人没胃口。”在芮忱瞪大眼睛以前,他说,“去别的寝室看看有没有吃的吧?找明明啊,他平时不是很多储备粮?”   芮忱被一语点醒,换上棉拖鞋以后立即趿着拖鞋,趁着宿管阿姨没来,溜出去了。   果不其然沈明明那里有大量储备粮,不愧是家里开超市的。芮忱拿了三包泡面回来,正好在宿舍门口遇到班主任。   “大晚上的吃泡面?”班主任皱眉道,“还不睡觉。”   芮忱嘿嘿笑,“饿着睡不着。老师晚安。”说着便钻回了宿舍里。   齐骧正在洗漱池轻手轻脚地洗衣服,看到芮忱拿着泡面回来,吃惊极了,“哪里弄来的?”   “问明明借的。”芮忱关上门,想了想,又把门打开,“吃吗?我来泡。”   他笑着点头,“嗯。”   “我去拿饭盒和热水。”芮忱把泡面放在自己那层柜子里,摸着黑走进寝室找他们两人的饭盒。      ☆、第 35 章   放调料包的时候,芮忱才发现这三包泡面全部都是香菇鸡汁味的。他皱起眉头,无端端叹了一声。   “没有泡椒或者老坛酸菜吗?”齐骧低头看蹲在地上的芮忱,问。   芮忱把已经冻起来的调料油包挤进面里,摇摇头,“没有。嗯……好像明明自己吃不了辣吧。”   “你能吃?”他问。   “那当然啊!”芮忱理所当然地说。   齐骧把衣服都晾好,双手在衣服背后擦了擦,说,“我那儿有泡椒和辣椒酱,我去拿。”   他回来时不但手里拿着两瓶辣椒,胳膊底下还夹着一张折叠矮桌。芮忱忙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矮桌在洗手池边打开,两碗泡面都放到了桌子上,芮忱把用来泡面的板凳擦擦干净,又给齐骧找了另一张。   “我吃不了那么多。”齐骧看芮忱把两块面饼放进了自己的碗里,这样说道。   他正往自己的饭盒里加泡椒,闻言搅拌了两下自己的面,吸了吸筷子,“那分一点给我吧。”说完他转身把门关严实了,省得打搅其他室友休息。   两个人就这么凑在一起,借着渐渐微弱的应急灯灯光吃面。   芮忱是饿坏了,加上添了泡椒和辣椒酱的面勾起味蕾,面泡开以后就埋下头哧哧吃起来。转眼间一碗面消了大半,他抽了一张纸巾擦嘴巴,抬头才发现齐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看着自己。   他一愣,腼腆地笑笑,问,“你没吃吗?不是说饿了。”   “我吃了啊。”齐骧把自己的饭盒给他看,果然是吃了小半的,“饿着肚子吃太快,对胃不好。”   “可是太饿了,顾不了这么多诶。”芮忱说着,把饭盒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汤。   齐骧看着他,半晌,说,“刚才黄重阳说你晚饭的时候没有胃口,为什么?”   “嗯?”芮忱正低头挑面,面对他的疑问,他想了想,说,“没什么,就是没胃口而已。大概中午吃的太丰盛了吧。”   “这样……”齐骧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淡淡笑了一笑。   似乎从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两人就没有坐下来独处过了。意识到这件事,便觉得更加尴尬起来。窗外还淅沥淅沥下着雨,风似乎能够穿透玻璃,把寒意都渗透到房间里面来。   就连脚下的地板,也是冷冰冰的。   芮忱默默把最后的那点儿给吃完。这样的天气,就连汤汁也冷得快,再要喝时,已经不再是滚烫时的味道了。   “数学作业做完了?”齐骧问。   他正喝着汤,险些被呛到,吃力地把最后一点咽下去,擦擦嘴巴说,“没啊。”   齐骧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没写完。一起写?刚吃饱,也是睡不着的。”   他碗里的面还剩下一些,芮忱听他这么说,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好啊。”   不知为何,芮忱的答应没有让齐骧露出轻松的表情。恰恰相反,他注视着芮忱坦荡的脸,看得芮忱有些别扭。   过后,齐骧起身说,“笨蛋。”   芮忱没把作业本拿回来,说要一起写作业,也是他拿着草稿本放在一旁,看了一眼题目,便靠在墙上算起来。   作业在教室里写了一半,加上他的演算和思路多半都是在脑子里完成,真正写在纸上的不多,很快芮忱就把剩下几题写完了。   贴满瓷砖的墙冻得他挺直了腰。   芮忱把草稿本放起来,托腮看齐骧写作业。   过了一会儿,齐骧埋着头,一边写一边说,“你怎么不上电视?年级第一,不是应该被采访吗?”   “啊?”芮忱有些发呆,被他这么一说,还是显得茫茫然,“简婕还有他们台长倒是找过我几次,可是我没什么值得说的啊。”   他盯着他,无奈笑着摇头,“学神就是这点招人恨。”   闻言芮忱撇撇嘴,嘟囔道,“我可不是什么学神,和其他人没区别啊。”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面对芮忱疑惑的目光,齐骧笑话道,“说好一起写作业。我现在还在写,你在做什么?”   “呃……”他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齐骧白了他一眼,继续写作业。   芮忱歪着头,继续看他写,回想了一番前几天看到的成绩单,说,“其实你成绩也很好啊。期中考试好像排第12名?”   “但是年级排名就在七十几名了。”他抬眼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跟你都不在一张纸上。”   他没有注意那张年级排名表,闻言困窘地笑,想了一会儿,鼓励道,“也没关系啦,就只是期中考试而已嘛。期末努力努力,成绩就上去了。”   “说得轻松。”齐骧写着字,头都没抬,哼笑了一声。   芮忱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轻松,也只好不说话了。   原以为齐骧不想再跟自己说话,芮忱便独自在一旁静静坐着等他。大概也真的是吃撑了,加上冷,他一点倦意也没有。   他时不时看看头顶上晾的衣服,又看看窗户上的雨滴,多多少少有些百无聊赖。   齐骧快把作业写完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地说,“听说孙老师会根据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分配宿舍?”   洗手池上的一只水龙头松了,滴答滴答滴着水,芮忱一直看着水珠发呆,闻言回过神来。他心陡然收紧,促狭地笑笑,“没有啊,流言吧。”   他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低下头去继续演算,好像并不真的关心,“到时候,肯定是你们成绩最好的安排在一起,然后把成绩拖后腿的调到别的寝室去。免得学渣影响了学霸的学习氛围。”   芮忱听出他吃味,更加尴尬了,“不会做得那么露骨的。而且这么做,也不利于整体的升学率啊,又不是只有那几个人高考。”   “我会被调出去吧?”齐骧写完最后的证明题,直视芮忱,问。   “怎么会……”芮忱想也不想便否定,但齐骧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让他不能直视,只好说,“按照你的说法,也是成绩不好的被调走啊。你成绩又不差。”   他努了努嘴巴,说,“你也说要均衡整体吧?说不定成绩差的人反而不会被调走,这样好跟你们好好学习。至于不上不下的……”   “你别这样啦。”芮忱听不下去,略有些责怪道,“都没影儿的事呢。”   齐骧看他似乎生气了,愣了一愣,自嘲地笑笑,“也是。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芮忱不喜欢他这么敏感多疑,嘟哝道,“这有什么值得杞人忧天的。”   “我不想跟你分开。”齐骧说着,开始收拾自己的作业本。   没想到他说得那么直接,芮忱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话如果从黄重阳他们口中说出来,芮忱反而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是,听到齐骧这么说,不知为何芮忱却恻隐了。   看着齐骧低头默不吭声地收拾文具,作业本合上以后,又打开了习题册,芮忱小心翼翼地问,“你还不睡啊?都十二点半了。”   “等会儿再说。”齐骧说着,把草稿纸翻开新的一页,又埋头下去写起来。   芮忱在心里唏嘘一叹,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良久,齐骧抬起头说,“你困了就去睡吧。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芮忱抿起了嘴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坐在这里陪他,他暗暗吁了口气,把自己的草稿本和笔袋收起来,“那我先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齐骧的笔锋顿了一顿。   “齐骧。”芮忱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望着他。   也许是灯光太微薄,显得他整个人也单薄。   芮忱看到在暗淡的光影里,只有齐骧的眼睛是雪亮而透明的。   他想了想,说,“不会分开的。别想太多了。”   齐骧生生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芮忱。但芮忱还是别过了脸。   他抿了抿嘴唇,笑得并不轻松,“嗯,我知道了。”   芮忱看他,却不知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就像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所说的话深意到底有多少一样。他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晚安。”   “晚安。”齐骧微笑说。   回到床上,芮忱也没有睡着。   被窝里太冷了,他蜷缩作一团,手碰到小腿,好像碰到了冰块。   芮忱心里乱糟糟的,只好在心里暗示自己快些睡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开始做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重物从高空中落下的巨响。他惊得腿往被窝深处用力伸了一下,却伸不直。   右腿肌肉似乎拧在了一起,绞痛得他冒冷汗。   是抽筋了。这样想着,芮忱却回想起那天他亲眼看到的那场坠楼。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而腿上的疼痛也绞着他的神经。   他喘着气,咬着牙努力把腿伸直,将筋拉开。   经过一番努力,总算缓和过来,芮忱的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人有些恍惚,右腿上也还是隐隐带着酸痛。   他一合上眼睛就看到那具在地板上被冲力挤压变形的尸体,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芮忱吃力地咽了咽喉咙,无可奈何地坐起来。   “芮忱?”齐骧刚刚回到宿舍里,看到他坐起来,暗暗吃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自己,也万分惊讶。芮忱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看到竟然已经两点多,不禁又低头看向就站在自己床边的齐骧。   齐骧爬了一级梯子,在黑暗里望着他,小声问,“怎么了?做恶梦了?”   “没……”芮忱摇头,反而问,“你呢?还没睡觉吗?”   “没有,刷题刷着刷着忘记时间了。”他不好意思地笑。   旁边传来了赵铨在梦呓的喃喃声,芮忱和齐骧看到他在梦里转身,都连忙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齐骧对芮忱微微一笑,悄声道,“很晚了,睡觉吧。”   “嗯。”芮忱看他低头要爬下去,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诶……”   “嗯?”齐骧一脚才踏下去,闻声又爬了上来。   芮忱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叫他,看他上来了,反倒是尴尬。他抿了一下嘴唇,摇摇头,“没什么。晚安。”   这是他今晚道的第三次晚安。   齐骧在黑暗里仿佛也能够看清他的眼睛。   他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晚安。”      ☆、第 36 章   当年的最后一个周末,芮忱还是没有收到父母要回国的消息。他算算日子,发现也还未满一年,便又不放在心上。   周六上午放学,黄重阳叫上芮忱和庄亚宁,请他们二人去食堂二楼吃高三的营养餐。芮忱一个月也未必这样犒劳一次自己,欣欣然就跟着去了。吃到一半,经过聊天芮忱才想起来,黄重阳下星期就要去北京参加冬令营。   “要是胜出,那明年可就全部都是玩玩玩了诶!”庄亚宁端起雪碧,“先祝你顺利考上!”   黄重阳笑了一声,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用易拉罐跟他的一碰,说,“一个竞赛而已。考不上高三再战呗~还有一年半呢!”   “话虽如此,如果能够早定下来,也是好事。”芮忱若有所思地说,“数学还是很有趣的。”   黄重阳眄视他,“啧啧,大神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有几个人能说数学有趣啊?”   “不过先考上也无妨啊。啊,我听我哥说,是可以转系的。如果觉得不喜欢,就努力一把,转到别的院系去就好了。”庄亚宁的哥哥当年是全省高考理科前十名,现在人也在美国深造了。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说,“唉,现在虽然说是考考考,到时候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反正科研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天分的话,努力一辈子也就是那样了。”   对此黄重阳深表同意,纠结着眉头苦想道,“走工程会好一些吧,也实在。芮忱,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啊?”在他们说起这些的时候,芮忱远远发现齐骧跟何瑞两个人走到二楼来吃饭。他正望着他们,被问起这事,他眨眨眼睛,没有头绪,“没想过。到时候再说吧。”   “没有很长时间考虑了哦。”庄亚宁提醒道。   黄重阳看芮忱一脸懵懂,笑着拍拍他肩膀,“不过芮忱这么聪明,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啦!”   “我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芮忱赧颜笑了一笑,装模作样把易拉罐举起来,“先祝你竞赛顺利。”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都举起了手里的易拉罐。   许多同学都在放学后回家了,也有外出改善伙食的,吃饭的人并不多。他们吃饱下楼,一齐去领取牛奶,芮忱交话费的时候,发现钱包里没什么钱了。   所以回宿舍路上,芮忱跟他俩道别,去ATM取钱。   眼看就要元旦,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没有暖气的中部城市,寒气从地底下渗上来,冷得人稍有不慎就要打一个哆嗦。   芮忱打算去超市买了洗发水再回家,没想到却在超市门口遇到了齐骧。   他下意识往超市里面望了一眼。   “找谁啊?”齐骧笑道。   “啊?”芮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地笑,“没谁。你这周不回家?”   他摇摇头,“你呢?你怎么也没回?”   芮忱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没回去,不过想起中午他和何瑞在食堂吃饭,便又不想追问了。“刚跟道长他们吃完饭,正准备回去。”   “哦……”齐骧听到他这么说,似乎有些意外,转而又问,“那你明天做什么?”   芮忱不解,“不知道,睡醒了以后才知道吧。”   齐骧微微一怔,“周日不是……”   “嗯?”芮忱看他话说一半便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建议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明天去玩?意式风情街那儿有露天的探戈舞会。”   “白天?”芮忱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齐骧笑着点头,“去吗?听说还新开了一家蛋糕店。”   芮忱对歌舞没什么兴趣,而且地点距离外公家虽然不远,却是要转车的。他想了想,问,“就我们两个吗?”   闻言齐骧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样……”芮忱为难道,“可是我舅舅他们这周从上海过来,好像还带了刚百日不久的小外甥女。我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去外公家诶。”   齐骧也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淡淡一笑,“也是。那算了,下次吧。”   芮忱点了点头,没来由又说,“不然你约别人吧?那个舞会应该也挺难得的,不去可惜。”   “约谁?”齐骧看着他问。   “啊?”芮忱一怔,促狭地笑笑,“就……其他什么人吧……”   齐骧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算了,跟别人去没意思。我还是回家帮我爸干活好了。”   芮忱抱歉道,“下次再约吧。或者元旦?也放假的。”   “嗯,好。”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就连芮忱自己也听出了自己话语中的敷衍,齐骧那么敏感的人,听不出来才是怪事。   但他除了拒绝,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回家的公交车上,芮忱看着天色渐渐往下沉,一路上从余晖斑斓变成灯火阑珊。   他看不到灯火阑珊处的尽头。   回家后迎门的竟然就是舅母,她产后还没有减肥成功,人看起来仍然是珠圆玉润,气色十分好。   “还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她笑眯眯地说。   芮忱和舅母很久不见,憨憨笑着,摸摸后脑勺,说,“中午在学校里吃了才回来的。”   “这也挺长时间的了。”舅母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钟,“学校离得真是太远了。”   小舅舅是晚婚晚育,是三十九岁时才遇到小舅母的,当时小舅母也有三十五岁了。小舅母算是高龄产妇,大概是这个原因,小外甥女不仅是早产,还是难产,出生以后一直不大健康,出生后挺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要打针的。   芮忱看着在襁褓里的小小婴孩头顶上的针孔,心疼得不行。小孩儿还在睡眠中,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包裹她的小绒被,轻轻叹了一声。   “现在好很多啦。”许是听到了他的叹息,舅母凑过来轻声安慰道。   芮忱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从房间里出来,舅母跟坐在沙发上聊天的外公开玩笑,道,“我还怪他怎么就没跟着您学医呢!这样至少也知道医生开的方子是什么意思,就是被坑了医药费也能知道的。”   外公提壶济世一辈子,膝下有四个儿女,却没有一个是行医的。唯一有一点点沾边的,便是芮忱那个曾经当过生物老师的母亲,但她现在连老师也不当了,在市里教育局工作,家里那台显微镜也就是作为生活娱乐使用而已。   听到妻子这么说,舅舅扁了扁嘴巴,故作委屈无辜模样。   外公微笑道,“当医生嘛,的确是会很容易有成就感,但也是十分辛苦的。”   “但家里有一个当医生的,也是好事。”外婆端出刚切好的苹果,放到了茶几上。   舅母无比同意地点头,又笑着对芮忱说,“晨晨,以后当医生吧。有个人接你外公,他肯定也高兴的。”   芮忱正探身子去拿水果吃,闻言愣了一愣。他转头看向外公,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好啊。”说着把苹果放到了嘴巴里。   晚饭过后不久,小外甥女就醒了。   芮忱听说她已经会笑了,一见到她醒过来,立即要去逗她玩。   小婴孩圆溜溜的眼睛原先顾盼左右,没有想到一见到这位表哥,目光就定在他脸上不动了。   “哟,这么小就知道看帅哥了呀?”舅母在边上开玩笑道。   芮忱意外地看看舅母,眯起眼睛对外甥女鼓了鼓脸颊,做了个鬼脸。小孩儿呆了一呆,忽然就咧嘴笑了。   本来十分可爱的小朋友,笑起来更是甜。牙床空空的,笑起来却是无邪。芮忱忍不住对她皱了皱鼻子,又用手指去戳一戳她圆嘟嘟的脸颊。   “晨晨,你出来一下。”舅舅在外头看他逗自己女儿逗得开心,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小孩子正抓着他的食指玩,芮忱回头看向舅舅,微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挣开了她的小手。   芮忱满心疑惑来到阳台,只见到舅舅把钱包拿出来,点出了一千元递给他,“喏,待会儿我们就回去了,明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这个你拿着,给自己买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啊?”芮忱习惯性推托,手推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生日?”   舅舅惊讶地看着他,噗嗤一笑,把钱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买书就买书,拿去约会也行,随便你。——谈恋爱了没有?”   他忙不迭摇头。   “噗~谈恋爱也是好事,真要谈了,也不必瞒着。”舅舅想了想,又说,“不过恋爱呢,谈一两次就够了,三四次也行。太多就不好了,心会麻木,人也会懒的。会觉得没意思。”   从前舅舅一直没结婚,家里人催他的时候,芮忱也偶尔知道一些他的事。   舅舅大二那年在学校里谈了一个女朋友,他念完本科,就是直博,一连九年没有离开过校园,和那个女朋友恋爱的那八年,都是在校园里。   但后来博士毕业,女朋友还是跟他分手了,原因在其他家人口中,便是舅舅还不想结婚,而女方等不下去了。   工作以后,舅舅又谈了四五个女朋友,时间长的有大半年,短的,是芮忱还没来得及听说交往,就已经分手了。他后来空窗了好几年,也跟外公外婆表示过自己不结婚了,就一个人过,为此父子翻脸了。   好在遇到舅母。   芮忱看着手里的钱,的确是不记得周日就是自己生日的。他腼腆地笑笑,还是接受了这份简单却实在得不得了的礼物,“谢谢。”   “不客气。我还要谢谢你呢。”舅舅说着朝屋里的舅母那里抬了抬下巴。   他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初一的时候,他自己去上海找舅舅,却迷了路,是身为本地人的舅母把他带到了舅舅面前。   舅舅望着舅母,欷歔一叹,说得意味深长,“要是我能一开始就遇到你舅妈就好了。命不够好。”   芮忱听到身为科学工作者的舅舅竟然说出这么宿命的话,不禁在心里讶然。   但说不定的确是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不信鬼魅也不信神仙的人,意识到还有命运这件事。   原来除了他以外,许多人都记得他的生日。这天才过零点,芮忱的手机里就接二连三地收到关于生日祝福的消息,就连母亲也往他邮箱里发了邮件,祝他生日快乐,还不忘落下希望他新的一年有所长进的话语。   跟母亲的邮件紧挨着的,是网上书店的礼品卡,看显示的赠与者用户名分明就是父亲的。   生日当天,外婆一大早就给他煮了面。   芮忱起晚了,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吃面,把汤上的葱花拨开。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他瞥了一眼,又是一条生日祝福,还问他有没有什么生日活动。   提到这个,芮忱忽然记起来,前一天齐骧问起他行程时的表情,这才明白他当时是什么意思。      ☆、第 37 章   芮忱第二次来到这几条乱糟糟的街道。已经是寒冬腊月,该嘈杂的地方仍是嘈杂。正巧遇到有货物从外头运送过来,一大群扁担工就冲了上去,芮忱在路上走,还被撞到过几次。   他们有的说了道歉的话,有的则没有。芮忱只觉得眼前的场景陌生得很,似乎跟上一回见到的不太一样,还要往十字路口的深处走,才能找到那个商场。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传来粗犷的方言,芮忱被声音吓了一跳,连忙避开,看到接二连三经过自己身边的那几个扁担工,顿时哑然了。   “诶,齐骧……”芮忱抬手叫住跟在那几个中年大汉后面的人。   只见齐骧的扁担两头都挑着好几大捆的批发衣服,看起来有近百斤重,转个身都唯恐撞倒路人。他看到芮忱,整个人都呆住了。   芮忱也没想到会这么在街上遇到他,一时间也不知要怎么打招呼。   这时不远处的几位叔伯大声喊着齐骧的名字,他回头看了一眼,对芮忱抱歉地笑笑,又埋头快步挑着东西往前走了。   芮忱刚才为了避让,上了一级台阶,望着齐骧远走,他忙错开来来往往的路人,跟上去。   他们并没有把东西运到齐骧姑姑摆摊的那个大商场,但这个商场同样也是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乌烟瘴气。芮忱一走进去,就被浑浊的空气弄得有些反胃。   他伸长了颈子寻找齐骧的身影,看到他们几个人把扁担上的东西都放下,正在跟后来跟上来的顾客收钱。   芮忱看地方拥挤得很,还是决定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收到工钱的齐骧跟着叔叔伯伯走出来。   果不其然他跟他的爸爸在一起,在走到芮忱面前时,齐骧停下了脚步。走在前边的齐叔叔不耐烦地催促了他一声,回头看到芮忱,微微愣了一下。   “同学?”他明显已经不记得芮忱了。   “嗯,同学。”齐骧扯过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汗,眼皮上也是汗,他撑起眼皮介绍,“芮忱。”   芮忱问候道,“叔叔好。”   不知道为什么,齐叔叔看芮忱的眼光有些古怪。他抬眼打量了芮忱两秒钟,漠然点点头,听到同伴叫唤自己,用脏话回骂了一句,转而问芮忱,“你自己来的?”   他心里纳闷齐叔叔的态度怎么跟上回大不相同,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嗯,是。”   “爸,他是我们年级成绩最好的。昨天我跟他约了今天去买书,我给忘记了。”齐骧忙说。   没想到齐骧竟然信口开河,芮忱心里有说不出的吃惊。   饶是如此,齐叔叔目光里还是充满了怀疑。芮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他好像觉得自己是个不良少年一样。他诚恳地点头,“嗯,我看齐骧没去书店,就过来找他了。”   “小子约了同学也不早说。”齐叔叔把扁担立在门边,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钱,把里面仅有的两张百元币给他,“买书是吧?”   齐骧把钱推回去,摸着自己口袋说,“我今天收到钱了,我拿那些钱买就是。”   他皱眉,质疑地看着他,末了点点头,“那你走吧。”说着,把齐骧的扁担和毛巾拿到手上,连道别都没说就跟着同伴走了。   留下齐骧满头是汗站在芮忱面前。   没有了其他人,反而更显尴尬。   “你怎么来了?”齐骧的笑容中仍然看得出来没有接受他就这么来到了面前。   芮忱也说不好,他想了想,说,“在家里没事做,就过来了。”也许是为了挑货,齐骧穿的都是旧衣服,卫衣上都是毛球,芮忱见惯了他穿校服的模样,洗得干干净净白衬衫偶尔还会打领带,分毫看不出是会出现在这条街上的人。   他双手往老旧却实在的休闲裤上擦了擦,说,“我先回去换个衣服?”   “嗯,好。”其实芮忱并不知道找到他之后,下一步要做什么。   之前知道齐骧的爸爸是这儿的扁担工以后,芮忱在无聊时候倒是有在网上查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工作。尽管大多数都是道听途说,但照片却是触目惊心。   当芮忱见到真正的他们,只看到照片上的一切都变成了活动的,点滴细节还未来得及静止,就又变成了下一则故事。   跟着齐骧回他住的地方,芮忱很担心会看到照片上那种几十个人蜗居在危房里的画面。好在他是住在一栋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楼里,走进以后光线很暗,但还算不上陈旧。   屋子里也是十几张分为上下铺的铁架床,有些挂了蚊帐,有些没有,但蚊帐也都是发黄发黑的多。因为是冬天,窗户没打开,房间里闷得很,充满了被褥和衣物发潮的霉味。窗户上贴着的旧报纸已经发黄了,墙上海报上的明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连脸上都写满了字。   时过午后,大家都出去干活了,倒是有三五个人坐在一张床上打牌,芮忱光顾着看里边的情况,不小心踢到了旁边一个痰盂。   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就连那几个打牌的人也看了出来。   他们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芮忱,面面相觑以后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齐骧,却没开口问他。   好在痰盂里边没有东西,芮忱弯腰要扶起来,却闻到一股子尿骚味。他始料未及,不由得愣了一愣。   只见齐骧走回来把痰盂用脚挪到了旁边一张床底下,说,“外头有水龙头,你洗洗手吧。我换个衣服,很快就好,待会儿出去找你。”   言语之间分明是让他不要再往里头走。   芮忱对这个环境充满了好奇,也不知道齐骧睡的是哪张床,还是多看了几眼才讷讷点头。   不管是屋里头还是屋外头,都很冷。芮忱没有午睡,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在楼梯口隐隐约约听到了女性呻吟的声音,惊得一下子没了呼吸。   “走吧。”齐骧换上了干净衣服,是他平时在学校的模样,就连外套也是冬季校服的棉外套。   除了他脸上因为流过汗而泛起的光,芮忱想象不出来刚才他在大马路上挑货的模样。芮忱努力把这两个样子的齐骧在脑海里重合起来,齐骧下楼的脚步却停了——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呃,我洗个脸……”齐骧说完连看都没看芮忱一眼,低着头走到旁边的公共卫生间里。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冷得刺骨,刚才芮忱洗手时就注意到了。但齐骧还是直接把水往脸上泼,芮忱在门边看他用力搓脸的模样,倒是有些想不起那个在学校里用洗面奶的人了。   齐骧洗白的脸很快就泛红了,他用袖子把脸擦干,走出来小声对芮忱说,“有时候会有家里的女人过来,或者其他什么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外面。”   芮忱跟着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走到楼下才能大声说话,“你平时也是住这里?我以为你会住在你姑姑家。”   “她家里也挤,而且小孩很吵。我每周就只住一个晚上,往她家里跑我还不情愿了。”齐骧满不在乎地说。   经他这么一说,芮忱才意识到这件事,原以为一直住在那间房子里会很辛苦,但如果每周只是一个晚上,倒也没什么。他想了想,问,“那假期呢?暑假的时候,是住姑姑家?”   齐骧扁着嘴巴,不屑地耸肩,下巴往身后的楼抬了抬,“也是住里面。当时有个大叔不干了,一个铺位空出来,我和我爸就租下来让我睡。我干活也方便。”   夏天住在这种空气不流通的屋子里,芮忱不禁说,“很辛苦啊。”   “你是天使吗?”闻言齐骧笑道。   “啊?”芮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齐骧抓起他的手,滑进外套,放进自己的肩膀上,“你捏捏?”   芮忱不明所以,还是稍微用力掐了一下,坚实的触感让他讶然睁大了眼睛,把手收回来以后说,“没想到人那么瘦,竟然这么结实。”   “你以为我老这么挑货,是白挑的啊?”齐骧嗤笑了一声。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就快要走到公交车站了,齐骧忽然停步下来,回头问,“你到底为什么来的?”   芮忱走在他身后,跟着他停下脚步,说,“在家里没事做,就出门了。”   “啊?”齐骧一脸的不相信,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没忍住笑起来,那模样就像是大人识破小孩子的谎言一样,“今天你生日吧?”   “嗯?”芮忱眨了眨眼睛。   见状齐骧也愣了,哭笑不得,“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吧?不可能,肯定一大群人争先恐后祝你生日快乐了。”   芮忱低头赧颜笑了一笑。   “本来是想去那家新开的蛋糕店给你庆生的,结果……”齐骧说得心不在焉,眼风瞥见芮忱正看着自己,他垂下眼帘,半晌抬起头环顾了周围一番,说,“喂,我想做一件事。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芮忱不明所以,“可以啊。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齐骧便一步走向了他,手扶住了他的后颈。   他微微一愣。   吻在这个时候,落在了他干巴巴的嘴唇上。   只有一秒钟的时间,齐骧的嘴唇也许是才碰过水,相较而来柔软许多。   芮忱在齐骧那一步退开以前,还以为自己干裂的嘴唇会触痛他。   “嗯……”芮忱低头挠了挠额头,问,“这件事?”   齐骧注视着他,反问,“什么事?”   他微微鼓了鼓脸颊,若有似无地点头。   “去买蛋糕吃?”齐骧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几十元面值的不等,“我刚赚了钱。”      ☆、第 38 章   不过几站公交车的距离,便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得人皮肤发白,也卷来浓浓的倦意。芮忱坐在咖啡店靠窗户的座位上,沙发柔软而舒适,他眯着眼睛望向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打了个呵欠。   仿佛听见了齐骧的笑声,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扭过头来,果然是看到齐骧笑了。   芮忱懵懂地望着他藏在光背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问,“笑什么?”   “没。”他向前倾了身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你好像一只猫。”   “这样?”芮忱趴在沙发扶手上,还是看着窗外出神。过了一阵子,芮忱忽然想起来,直起腰来说,“要不要去书店?你不是跟你爸爸说,是要出来买书的吗?”   闻言齐骧撇撇嘴,倒是怪起芮忱来,“要不是你不打招呼就来了,我才懒得说谎。”   芮忱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要去买书还是不去,困惑地看看他,把提拉米苏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咖啡店二楼信号不好,特别是靠窗的位置,手机完全进入了无服务状态。起先他们不知道,就这么坐下来了,后来发现这个弊端,却也是不愿意再去别的地方了。   周末的午后,却只有零星几个人。有人只是喝着咖啡发呆;有人手边放一杯咖啡,对着手提电脑工作;有人轻声细语,不论谈论的是什么,声音都是温柔的。   阳光中飞扬着若有似无的微粒,轻轻旋转飘落,泛着白光。   芮忱放下蛋糕,眼睛忽然被角落里的一道光刺到,循着光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士正握着杯子和她对面的男士说话,一垂首便是带笑的婉柔。   她中指上的钻石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不知说到了什么,下意识用手把头发撩到耳后。在抬头的瞬间,她发现芮忱在看着她,不禁讶然。   芮忱自觉失态,收回了目光,自顾自端起了咖啡喝。   就在这个时候,齐骧的手机响了。   芮忱惊讶万分地看着那支从刚才开始就无服务的手机,还有上面的来电显示,齐骧也被震动声吓了一跳,看到来电显示,更是愣了一愣。   他对芮忱抱歉一笑,抓起手机就走了。   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芮忱并未听说过。只见齐骧神色仓皇地接起电话,一开口头就低了下来。他推开玻璃门走到了外头的商场里,就站在一门之隔的外面说电话。   对此芮忱困惑极了。   有的时候,他觉得齐骧是个非常简单和直白的人,自己完全可以从他一个眼神或者一次皱眉中,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有些时候,芮忱又觉得,齐骧身后藏了整整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芮忱看着他们面前各自放着的吃到一半的提拉米苏,又分出一小块放进嘴巴里,让甜腻一下子就在嘴巴里面溶化。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阵子,齐骧走回来了,坐下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芮忱好奇,问,“怎么了?是不是要回去?”   “啊?”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不是。”   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看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就不追问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因为芮忱没有说话,齐骧忽然说。   芮忱眨眨眼睛,看他很紧张,便笑道,“没什么啦。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齐骧低头舔了舔嘴唇,半晌,侧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钱包,“我看看我还剩多少钱,待会儿给你买礼物。”   “诶,不用不用。”芮忱忙摆摆手,“我从小就不过生日的,通常都是早上吃碗面就算过了。不用破费了。”   “这你十四岁生日吧?”齐骧一边问,一边点钱包里的钱。   芮忱点头,“嗯,对啊。”   “你终于又长大一岁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听罢芮忱愣住,听出他又在笑话自己年纪小,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也没有很小啊。”   “还剩一百二十块钱,能买什么?”齐骧问他。   “真的不用了。”芮忱看这些都是他和他爸爸辛苦工作赚到的钱,还不如留着自己买好吃的,“你就当送过了。”   齐骧一怔,“送过了?”   “嗯。”芮忱理所应当地点头。   他静静看了他几秒钟,把钱包收起来,说,“那好吧。”   芮忱担心他还要继续考虑生日礼物的事,便主动挑起了话题,“你周末如果回家,都是帮你爸爸一起挑货?”看他点头,芮忱又问,“一个周末能赚多少钱啊?要上交给你爸爸吗?”   “不用啦。”齐骧忍不住笑,“其实是我非要干活的,他没有要求。所以赚到的钱就算是我的生活费的零花钱。赚钱……看情况,也赚不了多少,就是零花。毕竟其他人每天都在那里挑货,混的脸熟,老客很多啊。像我昨天下午到刚才,赚到的钱就是这些。”   说罢,他把桌上的东西摆了摆,表示这就是全部了。两杯大杯香草拿铁、两块提拉米苏蛋糕,还有一块纽约芝士蛋糕。   想起昨天自己那么理所当然拿到手上的一千元,芮忱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尴尬地笑笑,又一次说,“破费了。”   “没有的事。”齐骧笑说,“钱赚来就是要花掉的。况且也不是养家糊口用的钱,不必在意那么多。”   如果要依靠这样的工作养家糊口,住那样的地方,起早贪黑、奔奔波波,那真的是说不出来的辛苦。   而在商场里批发衣服的人又何尝不辛苦呢?但芮忱记得齐骧之前说过,在那条街上忙忙碌碌的人,他们身为人父人母,孩子有的却是在大城市里上大学,受到非常好的教育、做着非常体面的工作的。   反观,平日里看到的那些过得光鲜亮丽的人,说不定背后也是有着过得非常辛苦的人在非常辛苦地支撑着的。   这说不定就是另一种公平,抑或是,不公平了。   “你好像很喜欢发呆啊?”齐骧说。   芮忱想事情想出了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他好奇道。   “也没什么……”芮忱想了想,笑得腼腆,“就是觉得人生有时候就像下棋一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齐骧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挑眼看他,“小孩子竟然想这么深沉的东西?”   他扁了扁嘴巴,提起精神,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从事什么工作?或者就是你说的,用来养家糊口的事业。”   “嗯……”齐骧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愣了愣。“肯定不能跟我爸一样啊。他初中文化,也就只能做这种体力劳动的工作了。”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可能会当医生吧。”   “医生?!”芮忱完全想不到,齐骧会想到那样一个职业。   齐骧奇怪道,“我看起来不像是能当医生的人?”   “不是不是。”芮忱连忙解释,“其实我外公退休前是陆军总院的老医生。昨天舅舅、舅妈上家里来,还说起外公四个孩子没一个是当医生的,让我接他呢。”   “这样?我之前是听说,你外公很厉害,是个教授。”齐骧进而问,“那你怎么想的呢?想当医生吗?”   芮忱并没有什么想与不想,对于未来,现在的他仍然是一片模糊。他从未考虑过,似乎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十分遥远的事。尽管只要稍微一想,也是会非常诧异地发现,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另一方面,还是觉得还剩下大把时间考虑,就又把顾虑放了下来。   “不知道啊,到时候再说吧。”芮忱说这话的时候,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挺差劲的。   齐骧看着他,说,“其他笼统的科目还好,但如果是医生,肯定是大学就要报医学院的吧?感觉上学医出来,还可以去做别的事情没错。可反过来就不行了。”   “而且一学就是要学七年,甚至更长时间。”一旦想到,只要选择了一条路,就只能走到黑、走到底,对芮忱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不说今后几十年的岁月,就说他往后看的这十几年,他就从来没有一件事能够坚持很长时间。说不定真的是因为许多知识和技能,他掌握得太快了,所以兴趣来得快,走得也快,少的是一股子钻进去的钻研精神。   像是跆拳道,虽说是从小练到大,但拿到绣有自己名字的黑腰带以后,他就很少去道馆了。又比如说篮球,打他能够扣篮和投进三分球以后,就一直都是旁人拉上他,他才会去球场。哪怕是现在喜欢的围棋,说不定过不久就不会再研习了。   想象不到一件事情做几十年,到底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性。   芮忱知道自己是没有意志力可言的人,所以他说不了太长久的承诺,做不了太久远的决定。   “你怎么会想学医?”芮忱对这个很好奇,“现在新闻老是报道医患关系的事,感觉很麻烦。以前外公、外婆让我娘学医,她就是看到外公他们太辛苦,所以才不愿意学。”   齐骧神情一敛,面上看起来有些犹豫。半晌,他低声说,“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芮忱看他这么严肃,心里没来由也开始紧张了。   “我妈妈就是得了治不好的病,才死了。”齐骧说完,惨淡地笑了一笑。   闻言芮忱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坐回沙发深处,考虑了一下,窘促地笑笑,说,“所以你想要当医生,帮助那些像你妈妈那样的人?”   不知为何,齐骧看了芮忱一眼,在犹豫过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第 39 章   年前黄重阳上京参加冬令营时,虽说不上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但看起来也是信心满满的模样。芮忱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胜出进而得到保送的资格。   幸而芮忱在见到他以前,就从庄亚宁那里听说他没考好,否则真不知会有多尴尬。就像现在,凌同斌在听到黄重阳满不在乎的玩笑话以后,生生愣了两秒钟,才哈哈笑道,“就是就是!也就是去探探路,来年再发起正式进攻!”   “诶,见到那谁了没?”赵铨也避重就轻地聊起题外话来。   黄重阳疑惑道,“谁?”   “哎呀!就是那谁啊!”凌同斌一下子就领会了赵铨的意思,清了清喉咙,端出样子,看黄重阳还是一脸不理解,不耐烦地一拍他的肩膀,“非常清纯的那个!”   “哦,哦……”黄重阳领会过来,“没有。”   赵铨和凌同斌对视了一眼,都失望地表示可惜。   从晚自习结束,到正式熄灯,宝贵的三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了。凌同斌串门完了就先回寝室,芮忱看他出去,放下吃炒面的筷子,起身要关上门。   没有想到迎面却见到何瑞走了过来,两人打了照面。   “嗨,芮神。”何瑞用他标志性的笑容打招呼。   毕竟跟他不熟,芮忱笑得没那么熟络,礼貌地点了点头,“你找齐骧?”   何瑞点头。   “齐骧,何瑞找你!”芮忱朝着洗漱间里的齐骧喊道。   他正洗着衣服,退两步从里头望出来,忙打开水龙头把手里的泡沫冲干净,手在毛巾上随便擦擦就走出来了。   “进来坐?”芮忱把门打开。   黄重阳在宿舍里吃炒面,看到何瑞站在门口,说,“这都要熄灯了还过来玩啊?”   何瑞没进门,笑道,“找齐骧说点事情。”   “早点回来啊,否则没人给你开门的。”齐骧经过黄重阳面前时,他说。   芮忱一直站在门边,瞧见齐骧听罢目光一沉,便说,“没关系,我面还没吃完。敲门我给你开。”   本是好心说的话,没想到齐骧却皱起了眉头。   “谢了。”反倒是何瑞跟芮忱说。   到现在芮忱还不知道(10)班的男生宿舍在什么地方,但既然是依照班级顺序来安排的,想必也离得远。何瑞这不是第一次来宿舍找齐骧了,从前偶尔会来,不过帮忙叫齐骧的都不是芮忱。   芮忱把摆在面前的诗词集收起来,抓紧时间吃炒面。   还没吃两口,黄重阳就走过来,靠到了他的衣柜上,“芮神,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芮忱扒着面,瞥眼发现黄重阳态度很认真,便抽了张纸巾擦掉嘴巴上的油,转过身来望着他。   黄重阳抱臂看着他,“过两个星期就期末考试了。上回班主任不是说,下学期要重新调整宿舍吗?”   芮忱一愣,看看其他人,他们都在各自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嗯,怎么了?”芮忱点了点头,“她不是答应我、你还有庄亚宁,还是住一起的吗?”   “嗯。”他漠不关心地点头,“不过她肯定还是会问问其他意见的,每次学期末,她都会找我们几个单独聊天不是吗?”   的确是的。班主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他们几个成绩好的,单独去聊一聊,有时候还会堂而皇之地就站在走廊外面说话——当然是在自习时间——分明在毫无顾忌地表示,她就是会多关心优等生的身心健康。   “到时候你就跟她说,让齐骧搬出去吧。”黄重阳建议道。   闻言芮忱愣了一愣,又看看其他人,看他们一个个不管听没听到,都没有半点惊讶。   “你们都商量好了?”芮忱忐忑地说出心中的设想,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他便知道是真的了,“为什么?他做的有什么不对吗?是他睡得太晚,会吵到你们吗?”   黄重阳听到他为齐骧辩白,不禁皱起了眉头。半晌,他说,“不是这个问题,我有时候睡得比他还晚。”   “那为什么?”芮忱不悦道。   他沉了沉气,显出了不耐烦,“他是同性恋,我们不能跟同性恋住一起。”   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他试图理了理思绪,觉得有些好笑,站起来说,“你们不要这么武断好不好?哪里看出来他是同了?快熄灯的时候有男生来找,就是同了?”   “芮忱,你太天真善良了。”黄重阳眉头紧皱看着他。   这话芮忱听着很不舒服,冷下脸来,“你说什么?”   “欧志明都看见了。”他按耐不住,气急败坏地说,“看到何瑞跟他抱在一起,好几分钟。你见过哪个正常男人会跟男人抱五分钟啊?”   芮忱呆住。他努力让自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敢相信地看着在床上的欧志明,“你真看到了?”   “嗯,在湖边。”欧志明语气生硬,“就元旦放假前,我跟我女朋友一起看到的。”   话说到这里,芮忱才发现赵铨和庄亚宁都是面色凝重。好像确定这件事,就是寝室里出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现行犯似的。芮忱张了张嘴巴,却无可辩驳。他抓住隐隐有些颤抖的下颌,原地踱步了几回。   赵铨看他这样,安慰道,“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喜欢男人。”   芮忱停下脚步,把他们一个个都看过了一遍,问,“你们觉得喜欢男人,就不能饶恕了?”   “难道你觉得喜欢男人是正常的吗?”黄重阳反问。   “我……”芮忱吁了口气,又忍不住来回走了几步。   过了一阵子,他看向那道已经关上的门,确认一时间不会有人进门,压低了声音质问,“你们,不,现在是说我们要一起跟老师反映,让齐骧搬到别的寝室去?老师肯定会问为什么的。到时候怎么说?说实话?这别人隐私!”   “不是我们全部人,是你。”黄重阳顿了顿,“我也会说,阿宁看情况也会说。”   “我不干!”芮忱严厉地拒绝道,“我不觉得那是正常的。但是他既没有喜欢你,也没有喜欢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刚才你也说了,他现在是跟何瑞在一起。那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就无端端让他搬出去?”   黄重阳牙齿磨了磨,耐着性子说,“当然是要你说。班主任最疼的就是你,你说比我们所有人说都有用。”   “你想让他搬到什么地方去?”芮忱好气又好笑,“522是男生寝室,其他寝室不是男生寝室了?你因为他喜欢男人就容不得他,那你把他推到别的寝室里去,你不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仁不义,而且很好笑吗?”   这话说得黄重阳胸口上下起伏得十分厉害,他咬牙切齿看着芮忱,逼问道,“反正你就是不说,是吧?”   “你让我怎么说?”芮忱反问。   “行……”他忍着气,落下话来说,“如果下学期齐骧还在这间寝室里,那我就搬出去住!老子可受不了跟一个变态住一起。”   芮忱也受不了黄重阳张口闭口都是变态。眼看他把剩下的夜宵倒进垃圾桶,饭盒哐啷当丢到洗手池里,洗也不洗就爬回床上,芮忱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而其他人真的也是商量好的,没有人站出来跟芮忱一起反对,这更是让芮忱失望。   夜宵吃不下去了,芮忱把剩下的炒面倒掉,打开水龙头哗哗啦啦冲着水。   想着黄重阳刚才说过的话,他疑惑得不得了。是没有考上的缘故?所以心情差?芮忱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么爽朗的黄重阳,在对待这个问题上,会这么尖锐,明明以前就算开类似的玩笑,也是大大咧咧。   比起让齐骧换寝室,恐怕黄重阳搬出去,更会让引起老师的怀疑。   芮忱头很疼,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齐骧真的跟何瑞在一起了吗?   元旦放假以前……距离他的生日,不过就是三四天的时间。   要是他跟何瑞在一起,当时为什么还要吻他呢?   想到这里,芮忱心里沉甸甸的。   依照齐骧的个性,说不定换寝室也没什么吧?毕竟已经换过一次了。   他搬到522以后,在他的性取向暴露以前,其实跟其他舍友相处得都很好。   上回他跟他前男友分手,之后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说喜欢上自己了。这么想的话,说不定齐骧这个人也是一个很容易伤愈的人。   换寝室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应该不会太过介怀吧?芮忱试想如果是自己,让他现在就搬到别的寝室去,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洗个饭盒洗这么长时间?”齐骧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来。   芮忱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身后,恍惚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没听到你敲门?”   “等你开门,我冻死在外头算了。”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走进洗漱间里,关上了门,“阿长给我开门的。”   这倒是让芮忱很意外,他怔了怔,“哦。”   齐骧把没有洗完的衣服放到一旁,朝旁边递了个眼神,“这谁的碗?”   “黄重阳的。”芮忱把自己的饭盒洗干净。   “你不帮他洗?”齐骧看他往毛巾上擦手。   芮忱奇怪道,“为什么要帮他洗?”   这倒是把齐骧问住了,他想了想,“顺便?”   “不想顺便。”芮忱撇撇嘴巴,“我睡觉了,晚安。”   “嗯,晚安。”他把泡沫里的衣服捞起来。   芮忱要出去,但开门前还是犹豫了。“齐骧。”他转回身问,“他们说你在和何瑞交往?”   齐骧的身影一顿,半晌才转过身来,目光闪烁却直勾勾盯着芮忱,“谁说的?”   “呃……就是我一个朋友啦,你不认识的。”芮忱扯着谎,“说在湖边看到你们两个。——是真的?”   他瞬也不瞬看着他,问,“我说没有,你信吗?”   芮忱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相信啊。”   闻言齐骧却一愣,转而噗嗤笑了起来。   “但是啊……”芮忱才要说点什么,齐骧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靠到了门板上。眼看齐骧要靠近,芮忱皱眉道,“别这样了。这样不对。”   听到这话,齐骧错愕。他轻轻一笑,“不对?”他看着芮忱的眼睛,低声说,“哪里不对?”   芮忱头很沉,隐隐有些发疼。他回视他,为难地说,“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他生生愣住,张了张嘴巴,似乎想不出反驳的句子。   良久,齐骧手上的力量加大了。   原先他手上都是水,抓得芮忱的手腕凉凉的,水也一滴一滴顺着手掌心往下流。但现在就连剩下的水也被握热了。   “我明知故犯,可以了吗?”齐骧问。   芮忱呆住,他低头看他的掌骨,觉得手腕上又烫又疼。      ☆、第 40 章   越是临近期末,要重新调整寝室的消息就传得越厉害。这成为了施压在同学们身上的无形压力,因为大家都觉得,无论期末考试的成绩如何,万一自己从原先的寝室里被调走了,那么就是一件值得警醒的事。它甚至于是会让人抬不起头的,在一些心思敏感的同学心里。   因而考试周开始前的这段时间里,全班同学似乎都卯足了劲地复习,中午留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占了绝大多数。   尽管课间和课后,同学们依然在打打闹闹,但到了上课时间,就连平时最吵闹的同学也会安静下来学习。   偏偏在这个时候,芮忱感冒了。起先没有注意,就只是某一个晚上胃口很不好,临了睡觉时,躺在床上直想吐。那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快到清晨才睡着了一会儿,起床后,头就开始发沉了。   发了些低烧,吃过早饭,开口声音便沙哑了,芮忱早读课请了假,去了趟医务室。校医在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以后,得出他进入变声期的结论,还十分遗憾地告诉芮忱,他在这个关键时期,不幸被衰神看上,感冒了。   芮忱头昏沉沉的,想到两天后要期末考试,脚下像踩棉花一样回到教室里。   好在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专心准备考试,没有人发现他变声的事。芮忱在自习课上昏昏欲睡,鼻子呼吸不畅,时不时哼嗤哼嗤的,一早上就用掉了两包纸巾。   “生病了?”课间庄亚宁过来把笔还给简婕,看他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关心道。   芮忱不想说话,挥挥手表示只是小事。   “行不行啊?”黄重阳摸到他额头上,看看庄亚宁,“不烫,应该还好。”   芮忱打了个OK的手势。   庄亚宁问,“吃药没?”   这下芮忱不能打手语了,小声说,“懒得吃,扛一下就过去了。”   “注意保暖啊。”这个年纪很多男生都选择这样对抗疾病,庄亚宁他们也不以为意,只是这样提醒他。   芮忱点点头。   从前每次考试周都不会影响芮忱的作息,这次生病,更是让他一回到寝室,就爬到床上睡觉。之前各科老师似乎都在自己本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上介绍过考试范围和重点,当时芮忱没在意,想着临考前再问问其他人,但眼下他连这个工作都无法做了。   他很少生病,所以一生病就觉得整个人都很不舒服。还没有熄灯,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其他室友说话做事的声音,仿佛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芮忱虽是闭着眼睛,但还是隔着眼皮看到红色的光。   像是血的颜色。   第二天就要考试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芮忱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全部都是一节一节的,没有共通点,找不到主题。似乎是梦见了班主任,也梦见了黄重阳,还有何瑞,还有自己远在欧洲的父亲。   他走到梦境的边缘,看着高楼下的广场。科技楼比广场的旗杆还要高,迎风招展的国旗是触目惊心的红。   芮忱在风里站了许久时间,正要一步踏出去,忽然感觉到有人摇了摇自己。   他眉头一皱,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他眯起眼睛看了很久,才看清黑暗里的人是齐骧。   “梦见什么了?”齐骧多爬了两级,坐到了床的边缘,“眼珠子动得厉害。”   芮忱浑身都没有力气,好不容易侧过身子要起来,却被齐骧按回了床上,“躺着吧,我怕你冷,给你拿了床绒毯。”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就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芮忱看到齐骧摸着黑把一床绒毯打开,加在他的棉被上面,小声说,“秋天时候盖的毯子,没拿回家。”他说着摸了摸芮忱的额头,问,“吃药了吗?”   就着这个动作,芮忱摇了摇头。   齐骧的手停在他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滑到了他的侧脸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芮忱揉了揉吃痛的脸颊,用虚弱的声音问,“这都几点了?”   “快三点。”他给他掖了掖被子,“本来没想叫你的,看你好像做了噩梦,就把你叫醒了。”   他吃力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记得不清楚,乖觉点了一下头。“你怎么还不睡啊?”   看不清他脸,只听到他声音里的苦涩,“明天就考试了,哪里睡得着?”   闻言芮忱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刚才一直在看书?”   “嗯。”齐骧呼了口气,“睡吧,否则明天起不来就惨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转身爬梯子下去。   齐骧在考前那么紧张的原因,应该也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又或者,他的压力要比其他人大更多。芮忱想起先前他说的不想搬出去的话,还有黄重阳他们的要求,不禁在这样的深夜里隐隐心疼起来。   不过,其实并不必太在意调整寝室的事情吧。在芮忱心里,就算换走了,也不会妨碍到什么。就像那些相隔山高水远的人,不也是割不断联系吗?——倘若真的不想分离。   何况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分离。   也不知道齐骧这床毯子有几斤,芮忱只觉得加上来以后,暖和了很多,也沉重了很多。   芮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紧,吸了吸鼻子,感觉床架又被拉扯了一下。   是齐骧又爬了上来。   “嗯?”芮忱茫然望着他,想起了什么,“晚安。”   齐骧把手探进被子里,顺着芮忱颈子的线条摩挲了两回,碰到芮忱的喉头,痒得他轻声咳了一声,“变声了?”   闻言芮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嗯。”   他在黑暗里望了他片刻,手抹开他的额发,弯腰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晚安吻,“好梦。”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芮忱没有做梦,就这样到了天亮。   因为正式进入了考试周,学校取消了跑操。芮忱赖在床上,等到大家都走了,在慢吞吞地爬起来。他懒洋洋地在洗漱池边上刷牙,余光瞥见齐骧的洗面奶,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用了,显得脏兮兮的。   芮忱换好衣服便坐在凳子上发呆。感冒了,消化酶活性也随之降低,明明前一天晚餐没怎么吃,这时也没有要吃早饭的意思。   他弯腰捞过放在一旁的热水壶,打算倒杯热水喝,拧开桌上的保温瓶才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热水。   肯定是不久前才倒进去的,温度一点也没有降低。   芮忱呆呆看着这杯水,才终于算是睡醒——今天是要考试的。   考了一天下来,结果真是如同芮忱起先所意料的一样。   特别是早上,从教室到食堂的这一段路,芮忱就完全忘记了语文的作文题是什么。下午的数学倒是好一些的,起码卷子都写完了,但傍晚吃饭听到邻座对答案,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难道他们做的不是同一套卷子吗?   分明高二是从今天才开始考试的。   好歹经过这两天的休养,脑子转起来没有那么明显的迟钝感了。芮忱想着既然卷子也交了,自己就算题答得很糟糕,也没有去改的可能,于是就还是心安理得地吃饭。   吃到一半,庄亚宁端着饭盒走了过来。   “好多了吧?”他坐下以后说,“看你提前交卷了。”   学校规定不能在考场里睡觉,所以芮忱才撑不下去提前交的。他吸了吸鼻子,说,“刚才回宿舍打了个盹儿,好多了。”因此也错过了跟同学们约着一起吃饭的机会,他看看庄亚宁,“你一个人啊?”   庄亚宁点点头,“道长他们上楼吃营养餐去了。”   为了等庄亚宁,芮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他挑着碎肉玉米里的玉米,一颗一颗地吃。   “食堂赶在放假前把屯盐用完吗?”庄亚宁不满地说,“菜这么咸。”   “咸?”他吃着味道倒是正好。   庄亚宁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他端起杯子喝可乐,正巧看到何瑞和他的同学经过面前。   何瑞看到他们,微笑点了点头,就走了。   “你有没有发现道长非常讨厌何瑞?”庄亚宁用可乐杯子遮住嘴巴,一路望着何瑞离开食堂,问道。   芮忱连连点头,“为什么?拉练前不是不认识吗?”   庄亚宁目光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才凑过来小声告诉他,“他们认识的,只不过道长假装不认识罢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芮忱难以置信。   “而且还是个悲剧。”他遗憾地摇头,帮芮忱回忆道,“你还记得刚入学的时候,道长带了个小女朋友吗?他初中同学,军训完了以后在一起的。”   芮忱努力回想,似乎的确有过这么一件事。但是他们交往的时间似乎不长,刚开始的时候老是听到黄重阳女朋友长女朋友短的,但是没过多久就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心向道,孤家寡人六根清净了。   庄亚宁欷歔道,“那个女生是公益社的,跟何瑞是一个社团。他们社不是老去搞公益活动吗?后来就搞到一起了。所以才跟道长分手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事。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何瑞不是喜欢男人吗?”说完他又想起来,他似乎对外宣称是双性恋。   “谁知道他,反正在传说里,是个不太靠谱的花花公子。不过家里有钱嘛,又帅又聪明,而且看也知道肯定油嘴滑舌,容易讨女孩子欢心。”庄亚宁说到这里,又皱起眉头说,“那个女生好像是为了他学文的,现在也在(10)班,上回球赛大声喊着加油呢。不过听道长说,她根本不适合学文,转过去以后成绩也一直没起色。唉,女孩子想不清楚吧,喜欢人也是要量力而为的,把自己搭上去就不好了。”   芮忱想起上回的电视采访,更是疑惑了,“那他们现在没有交往?何瑞说他没有女朋友。”   “没啊,何瑞刚上高二就把她甩了,就她刚转到(10)班的时候。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女生好像没有怨言,否则也不会加油加得那么起劲。”庄亚宁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没有想到,这两个人过去还发生过这样的纠葛,难怪黄重阳会那么讨厌何瑞。他现在还看不开,说不定是因为他还放不下那个女孩子。   从前芮忱除了学习,就是玩,因此错以为自己这些好朋友跟自己也是一样的。现在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也不愿意为人道的一面。   他苦恼道,“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要赶齐骧走啊。他没做错什么。”   “你真的一点都不反同啊。”庄亚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是没碍着谁啊。”芮忱撇撇嘴,“而且道长反应也太激烈了。”   庄亚宁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简婕跟齐骧表过白了。”   他正伸手拿饮料,闻言差点把杯子打翻。他连忙扶正,惊诧看着庄亚宁,“你说什么?”   “是啊。道长喜欢简婕,这很多人都知道的吧?”庄亚宁颇为感慨地摇头,“黄重阳他真的非常非常衰了,仕途不顺,情路也不顺。两个情敌都是同,换你,你能不跳脚吗?”      ☆、第 41 章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在开学前一周公布在了学校网站上,当天网站服务器就因为登录太过频繁瘫痪了。好在有人趁着一开始网路没有那么堵塞的时候,把本班和全年级的成绩单都下载了下来,放在班级群空间里共享。   芮忱吃过午饭,一登上聊天软件就自动弹出了群通知。里头一如既往地热火朝天,他看到有文件共享的提示,还没打开,便先一步瞄见了凌同斌夸张地说,“芮神驾崩了!!!”再配上风中凌乱的斯巴达表情,让芮忱眉峰微微动了一下。   他平时很少在群里发言,这时不得已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还活着。   一时间就连平时潜水的同学也一个一个跳出来,要么问候,要么调侃,庄亚宁在中间插了一句:这朝圣感,妥妥的~   赵铨问他有没有收到成绩单,他微微错愕,前后一联系,大致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了。   果不其然,把下载完毕的成绩单打开以后,芮忱看到自己的成绩落到了班级第三,而年级排名更是排到了第十,险些被抛出前十名之外。   病得最不在状态的那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两科成绩都比平时的成绩少了十几分。难怪会被调笑,问有没有被招呼成绩单。   聊天记录里多得是人恭贺黄重阳和庄亚宁终于超越芮忱,尤其是黄重阳,以数学满分的成绩赫然排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   就在黄重阳冒泡表示芮忱那几天发烧感冒、自己胜之不武的时候,又是一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哭狼嚎,说神就是神,闭着眼睛答卷也是秒杀一片。   芮忱把鼠标箭头放在下拉条上,凑近屏幕认真看着成绩单。但他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齐骧的成绩,看到他总分成绩排在全班第五,年级也是二十名以内,不禁淡淡笑了一笑。   再把班级群的聊天窗口点开,芮忱看到有人说,传言他的作文只扣了一分。他想了想,回了一句:语文作文题是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凌同斌:……卧槽!   黄重阳:呵呵。   赵铨:[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   芮忱在电脑前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惜愉悦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傍晚时分,芮忱替外婆去小区门口的超市购买食盐和酱油,回来路上又见到了那只大金毛。   过了一个年,这只狗明显比从前又壮实肥硕了一圈,而且远远就看到了芮忱。   芮忱抓紧了手里的环保袋,目不斜视快步从它身边走了过去,没有想到却被它的主人给叫住了。   “晨晨!”是住在楼下的刘奶奶。   他暗暗吁了口气,笑容还没端上来,便看到她找自己招了招手。为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看到那只狗大有要亲近的趋势,连忙不留痕迹地闪到了王奶奶背后。   几位老太太退休之后赋闲在家,晚餐前都是在楼下锻炼或谈天。芮忱去超市前还看到外婆跟她们在一起,想必这时是回家准备晚饭去了。   “刘奶奶好、王奶奶好。”他把环保袋背到了身后。   刘奶奶和蔼地望着他,问,“也是下周一开学?”   芮忱点了点头,“嗯,高一和高二的时间是统一的。”   “过了这个学期,就是高三了啊!”王奶奶感慨道,“一眨眼就又要高考了,时间可真是快。”   他含蓄地笑笑。   “小萍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平时有没有常遇见?”刘奶奶关心着,说罢又不好意思地笑说,“她什么都不跟家里人说。昨天学校成绩单寄过来,看到她连年级前一百名都没进,真是哟……”   两个年级不是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上课的,芮忱除了跑操和吃饭时偶尔会遇到刘小萍以外,平时跟她几乎没有照面。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大人们那么熟悉,而且据芮忱所知,那姑娘上高中没多久就跟原先的男朋友分手了,又交了一个新的,如此一来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搭理芮忱。   对此,芮忱当然不会背信弃义向刘奶奶老实交代。他为刘小萍开脱道,“这个也不是很奇怪。毕竟学校里有很多专县生,都是全省选拔上来的。而且高中课程比初中要紧张很多,学生也比那时多,老师不可能每个人都顾得上,所以可能有点不适应吧。”   “这样?可是听你外婆说,你可是成绩一向很好,不像小萍那样,一进高中成绩就掉啊。”刘奶奶愁眉苦脸道。   王奶奶在一旁道,“刚才不是说了嘛,高中和初中不一样,理科比初中重很多。这一学到理科啊,男生跟女生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不怪小萍的。再说附中是什么学校?全省最好的高中生都在里头!小萍考个一百二十名,那也是全省第一百二十名了。给孩子一点时间,不要太压着她。”   “话虽这么说没错……”刘奶奶嘟囔着,叹了一声以后说,“晨晨,你平时就多帮帮她。她爸爸妈妈大概也是不知道学校的情况,成绩单一下来就使劲说她。我呢,也不知道,更插不上嘴。不过你这么一说啊,我心里也是有些底的了。我回去跟她爸爸妈妈说一下,为难谁也不该为难自己的孩子啊!”   “她压力也大。你想啊,这从小到大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突然就成百名开外了。唉,这世界大着呢。要每走一步之前都想明白比自己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才不会在踏出去以后往下掉。”王奶奶对芮忱微微一笑,“耽误你家做饭了,快回去吧。”   芮忱听到“压力”二字,眉心轻轻蹙了一下,礼貌地对两位奶奶说,“那我先回去了。奶奶再见。”   尽管只是邻里之间的长辈,但到底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米还要多,所说的话芮忱稍微一想就觉得很有道理。   相对于总是被家长们管得严严实实的情况,芮忱的父母还有其他长辈,是从小到大都对自己放养的。所以每次芮忱的成绩被街坊邻里知道,关心起家长的教育方式,爸爸妈妈都是回答,“从来没有管过他,全靠他自觉。”   他确实是从来没有被管过,对此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父母之间是这样约定俗成的关系,所以芮忱真的遇到什么事,也是从来不与他们说的。在他看来,遇到挫折或者解决不了的疑惑,要么就是自己想通,要么就是搁置着让时间来解决,从来不会主动走到爸爸妈妈面前,告诉他们,他最近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   而他知道,今后也不会有。   与成绩单一道接踵而来的,是传言已久的新学期宿舍安排。刚刚开完教职工大会的班主任在群分享里公布了新的宿舍安排,同时也理所当然地开始面对同学们的疑问和抗议。   孙老师:这次的宿舍调整,是经过同学们讨论后决定的。大家都知道上个学期发现了不好的事,给一些同学造成了心理阴影和无形压力。也有一些学生家长向学校反映让自己的孩子走读。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起码有五位同学要走读,这样男生和女生的宿舍都会有个别宿舍有空余的床位,所以才要进行调整。   很快就有同学反应,都已经住了一年半的宿舍,东西堆得搬不动了云云。   无论怎样的理由,刷了满满一个屏幕。最后班主任甩出她的名言:那我不管。   芮忱看到恢复到入学伊始安排的宿舍六名成员,咬紧了牙关。   很快班主任的私聊窗口就弹到了屏幕上,问他在不在。   他一直都是隐身,这时还是回复了“在”字。   孙老师:黄重阳跟齐骧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吗?他们两个不是都是班上篮球队的,关系很好吗?为什么他不愿意和齐骧同一间寝室?   芮忱没有想到他真的主动跟孙老师提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了一声。   半晌,他屏住了呼吸,回复道:我不是很清楚。   孙老师:你也不知道?我问了赵铨和庄亚宁两个。庄亚宁说也许是实践活动时,你们跟(10)班打篮球,齐骧让球的原因。不过我觉得黄重阳不会因为这个就记恨齐骧的。   芮忱眉头紧皱,问:他们两个也同意让齐骧搬走吗?   孙老师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们都没有意见。但是我怕这会影响齐骧的情绪。不过我前几天打电话问过他了,他没有意见。   看到这句话,芮忱愣住了。   孙老师:我看他跟你关系很好,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   芮忱有些回不过神来,良久才回答:听说他母亲去世了。   班主任也是过了很久才回复信息:嗯。他家里的情况是比较特殊的。他跟凌同斌的矛盾应该是解决了的,所以我把他又安排回527去了。但是真实的原因,你们都不要告诉他。秦屿又出国演出去了,开学回不来,你帮他把东西搬回522去吧。   他的十指发凉:嗯,好的。   聊天窗口上方一直显示着班主任正在输入的提示,可是许久都没有回复。芮忱不知道她到底还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心里忐忑是不是又是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言论。   没有想到,最后班主任说:我觉得齐骧这孩子到底还是孤僻的,却很相信你。你多关心关心他。   芮忱眉头紧蹙,犹豫再三,回答说:我知道了,老师。      ☆、第 42 章   在芮忱的印象中,班主任从来都不会像这次一样,要求他主动去多关心哪一位同学。不知在和自己聊天的过程中,班主任同时在做什么事,为什么她在说齐骧家里情况特殊以前,会有那么长时间的停顿。   遗憾的是他没有办法遵从老师的吩咐。   在开学前一天搬寝室的时候,齐骧就知道了让他搬出寝室的真实原因。   那时芮忱正把秦屿的东西搬回来,一进门就听到黄重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死基佬。”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慌忙看向齐骧停顿下来的身影。   宿舍里还有欧志明,他也听到了这句话,看看他们几个,连忙说,“道长,别乱说话。”   黄重阳收拾着书,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室友,“哦。”他抱起书,随口对齐骧说,“对不起了啊。”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寝室。   芮忱看他走出去,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刚才说什么?”齐骧回头看向芮忱,眼睛里面透着寒光。   他急忙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走过去说,“开玩笑的话罢了。你别管他。”   齐骧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桌面上,还有放在一旁的热水壶,静静地问,“是不是他跟班主任说,让我搬出去的?”   芮忱摆放东西的动作停了停,过了一会儿才扭过头来笑着说,“怎么可能啦!”   “不可能吗?”齐骧轻蔑地笑笑,“上学期他就一副巴不得我赶快走人的态度。哼,现在更嚣张了,捡了个第一了不起?”   “你说什么?!”黄重阳的声音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他抱着书,看着齐骧的那双眼都要瞪圆了。眼看他要冲上来,芮忱连忙把齐骧挡在了身后,耐心地对黄重阳,“行了行了,都成这样了,还要闹成什么样子?”   “你护着他?”黄重阳难以置信地望着芮忱,指着齐骧的鼻子,“你又护着他?你也是基佬是吧?”   芮忱一愣,还没说什么,身后齐骧就把他推开,“你他妈说什么……”   “诶!别冲动!”芮忱赶忙又把他往后推,他用力抓着齐骧的手腕,回头说,“没事,你听我一回。”   黄重阳眯了眯眼睛,转而看向芮忱,说,“芮忱,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这么护着基佬,也不怕别人误会。”他瞥了齐骧一眼,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怪病,被害死都不知道。”   芮忱握紧齐骧的手,不让他推开自己,心里却因为黄重阳的话而隐隐不高兴了,“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说这种话有点意思没有?我怕人误会?心里又没鬼,有什么好误会的?你觉得别人会误会我什么?”   和黄重阳闹矛盾的是齐骧,他是不愿意和芮忱起冲突的,眼看芮忱不悦,他沉了沉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说,“行,反正现在宿舍也换了。我不想因为他跟你伤和气。”   他说完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放下书翻找东西。   芮忱松了口气,松开手却看到齐骧手腕上留下了红通通的印子,便稍微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齐骧眉心紧锁,低头看着芮忱的手,目光却充满了怀疑。   “是你跟班主任说,把我换走的。对不对?”齐骧打破了沉默。   芮忱始料未及,还没开口,黄重阳就把书重重往桌上一摔,转过身来说,“是我又怎么了?而且不单单是我,我们全部人都希望你滚出去!”   “诶,黄重阳……”欧志明刚从床上下来,听他这么一说,吓了一大跳。   “你敢说你没投票?”黄重阳堵住了他的话。   欧志明脸刷的一下全红了,尴尬地看着齐骧,“我……”他抓过桌上的钥匙,低下头说,“我先出去了。”   见状齐骧什么都明白了。他啼笑皆非,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扯出了一丝笑容。   芮忱从来没觉得黄重阳这么恶劣,可是想到他遇到的事,还有这世界上本来就有一大群恨不得同性恋被千刀万剐的人存在,又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黄重阳,你差不多就行了。”他叹气道。   齐骧却开口问,“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对不对?”   闻言芮忱愣住。尽管他早知会如此,但面对齐骧的质问,他还是抬不起头来。   过了很久,芮忱都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办法抬头与齐骧对视。   齐骧很快就清楚明白了,他嘲讽地笑了两声,看看他和黄重阳,点了点头,“行,你们行!”   “砰!砰!”   芮忱吓了一跳,只见齐骧把两个热水壶踢爆,快步走出去,忙不迭追上去。   “齐骧!”他在宿舍门口拉住齐骧,“齐骧,你别这样!”   “我怎样?”芮忱力气大,齐骧一时间挣不开他,只好停下来,逼视着他,问,“我怎样了?!”   争执让其他寝室的人都探出头来看是什么情况,芮忱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低声劝说道,“就是换个寝室而已,没有什么的。你也知道世界上就是有反同的人,大家信仰和立场不一样,有矛盾是难免。你就别跟黄重阳一般见识了。班主任前两天还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一切都不会变的。”   “班主任让你照顾我?”齐骧目光更尖锐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同性恋吗?”   芮忱为难道,“齐骧……”   “放开我!想打架是不是?”齐骧用力挣开了芮忱的手。   “你早就知道他要把我踢出来了,不管我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都是要搬走的。”齐骧失望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看我每天晚上三四点钟才睡觉,很好玩是不是?而我就算这样,成绩也没你好。闭着眼睛生物也能考满分,你很得意是不是?”   看到他成绩提高了,芮忱为他高兴都来不及。芮忱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想,“没有的事。他说要你搬出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同意。你没有任何错,甚至比其他人都要努力,我是不想你走的。”   “你只是因为我很努力,所以才不想让我走?”齐骧笑了两声,说,“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虽然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反对,是吧?”   芮忱一哽,说不出话来。   他注视着他,过了很久,无可奈何地说,“芮忱你知道吗?我早就看清你是怎样的人了。你总是讲道理、讲理论,什么事都希望是公平而正义的。所以你觉得真心应该得到回报,进而你觉得不应该拒绝——当然也就不会拒绝别人对你的真心。但是我告诉你,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多得是你想不出原因的事情。就像你解释不了黄重阳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而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一样。”   听着这些话,芮忱的头很沉,他尽量放轻了声音,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是吗?因为你觉得我们这个年纪,说这些没意思是不是?所以我才说,你太讲道理了。”齐骧笑了笑,遗憾地摇头,“我们真不是一路的。”   芮忱没有阻止齐骧离开,而等他意识到这是错误的时候,齐骧已经搬离了学校。   齐骧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向学校递交了外宿申请,上面有学生家长的签名,很快学校就同意了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在学校里多住一晚。不久后,芮忱听说他住在学校外面一个楼盘的公寓里——学校距离市区远,许多走读的学生都是在那里租房子。   尽管距离市区远,但毕竟是紧挨着名校,地段非常好,房租也不是一个人能够负担得起的。所以学生们多是合租住在里面,一间套房里住四五个人乃至更多,房租费则是用床位来计算的。   在那之后芮忱就再也没有机会和齐骧说话。齐骧每天都是踏着整点进教室,下课铃声一响,就起身离开。他倒是不像刚刚转学来的时候那么少言寡语,可如果没人找他,他是不会和任何人主动说话的。   班主任对于他走读的这件事,非常遗憾,后来问过芮忱他们,得知齐骧已经知道让他搬离的真正原因,更是少见地对学生表现出了自己的后悔和失职。   但学生们会选择这种走读方式,多数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住在外面,对水电就是没有控制的,这样不会有宿管和熄灯,加上没有参加晚自修的硬性规定,就可以在租屋里心无旁骛地学习。   提到齐骧上个学期有了大幅度提升的成绩,班主任还是很欣慰,让芮忱和庄亚宁好好劝劝黄重阳,毕竟同学之间没有消除不了的隔阂,不要建立完全没有必要的敌对关系。   可是知道内情的他们,都没有办法对黄重阳开口,说什么让他跟齐骧和解的话。   自从上回在宿舍里和黄重阳起了几句言语上的冲突,芮忱跟他之间也是不冷不热的。正想着要怎么调和的时候,却传出了一个确凿的消息,让黄重阳在后座拍了拍芮忱的肩膀,笑得很冷淡,“我说什么来着?”   芮忱皱起眉头,不知要怎么回答他。   在齐骧搬出学校,开始走读的第三个礼拜。距离芮忱上一次跟他说话,已经时隔二十一天。   他在这个时候,听说和齐骧住在一起的人,正是何瑞。那间高层四室两厅,就只住着他们两个人。      ☆、第 43 章   “高二(10)班的何瑞同学,希望通过我们节目,向高二(20)班的齐骧同学告白。”广播站的主持说到这里,突然兴奋起来,“啊!这是一条表白信息呢!何瑞同学想要对齐骧同学说,‘希望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今后由我来照顾你,陪你实现你的梦想。’好简单朴实的告白!齐骧同学,你听到了吗?……诶?稍等一下。”   广播里忽然出现了嘈杂声,里边有人在讨论着,“啊?两个人都是男生?”   “啊,不好意思。今天的广播出现了一点差错。大概是导播那边出了问题,现在我们先进一段广告。”主持人手忙脚乱地切入了广告。   正是第三节课后的课间操时间,由于最近体育场和广场都在翻修,开学以后迟迟没有把课间操组织起来。学生们在教室里课间休息打闹,听到校园广播里播出了这则消息,从听到的第一个人开始,接二连三都安静下来。   大家纷纷看向了坐在教室后排的故事主人公——齐骧正埋头写作业,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紧接着便看到了同学们惊愕诧异的一张张脸。   “告白!男朋友!”先反应过来的人叫出声来,“交往!交往!交往!”   有人打头,便开始有人跟着起哄。   同学们有节奏地跟着起哄声拍掌,重复着怂恿告白成功的词汇。可叫着叫着,又因为齐骧的面无表情,渐渐没了声音。   教室里陷入了一种诡秘的静谧中,只有教室音响播出来的广告。   “同性恋!”突然有男生冲着齐骧喊道,“艾滋病!”   “基佬!”   “基佬!”   “基佬!   没一会儿,新一轮的起哄又开始了。他们一个个聚集起来,围到齐骧身边嬉笑调戏,一边喊,一边鼓掌。隔壁班的同学自然也听到了广播,好奇的人过来一探究竟,见到有人起哄,也在走廊外头参与。   围住齐骧的是班上的几个差生,齐骧素来跟他们不相识,连话都没有说过半句。他坐在座位上,握着笔,咬紧了牙关,满是愠意瞪着他们。   可无论是教室里面还是教室外面的人,参与起哄的人越来越多。   外头不断有人跑过来问,“听说你们班有GAY,是不是真的啊?是哪个?娘吗?哪个哪个?”   班上的女生们多数都被这则消息给吓得木住了。等到吵闹声和哄笑声越发热烈,才逐渐有人反应回来。   简婕从座位上冲出来,拉开其中一个围着齐骧笑的男生,嚷道,“少见多怪!同性恋怎么了?自己没见过世面,还出来丢人现眼!”   “嘿嘿,简婕,你不是喜欢齐骧吗?”那个男生吊儿郎当地笑,抬着下巴瞅了齐骧一眼,“不过没用啊!人家喜欢男人,你去变个性呗!这样他就能喜欢你了!”   “未必吧?她还没何瑞长得好看!”教室外头有人附和道。   “你哪个班的?谁准你插嘴我们班的事情了!”赵铨看不顺眼这群看热闹的人,跟凌同斌一道在门口驱赶看客,“走开走开!快散了!”   在外头看热闹的也有跟他们班差生混得熟的混混,就喜欢看这些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生气,挑衅道,“这走廊又不是你们班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待啊?干吗?班丑不能外扬啊?”   “就是不让你们待,怎么着?”黄重阳已经走到了走廊外,看他瞧不起人的模样,用力把他往外推。   对方一个趔趄,瞪圆了眼睛,转而看看周围的人,乐了,大声喊道,“哟哟哟!看到没?你们看到没?(20)班的学习委员要打人了!”他往旁边啐了一口,招招手,“来来来,干一架。大家看看年级第一会不会打架?”   “我打你这么了?”黄重阳一步上前,又一次把他往扶栏上推。   “喂!道长,别闹事。”在门边的赵铨忙不迭拉住他。   另一边,原先围着齐骧的那几个男生还在逗他。其中一个抬抬下巴,拨开他桌上的书,“你看看,你把咱们班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转班吧!别给咱班丢脸了!”   “对啊!”旁边的人说,“你搬到学校外边去,就是芮忱他们知道你是基佬了是吧?不会是你想上他们谁吧?哈哈哈哈!”   “是谁是谁?芮忱吗?”这话一出,马上又是一阵嘘声和起哄。   “哗啦——”   “哗啦——”   那几个男生看到齐骧突然站起来,都安静了几秒,而有人回头一看,就连芮忱也站起来了。   齐骧惊讶地看向芮忱。   芮忱淡淡看了他一眼,还有那几个刚才还说得起劲的男生,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笔放下。   他慢条斯理地放好了草稿本和练习册,径自走过了他们身边,对在角落里被这状况弄得十分惊慌的曹江雪说,“你有空吗?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齐骧身上的时候,芮忱竟然完全在状况外,叫上了曹江雪。   她怔怔看着他,反应过来以后连连点头,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跟着芮忱走了出去。   被这一幕弄得发愣的同学回过神来,转而笑对齐骧说,“喂,芮神看不上你啦!”   “多管闲事。”齐骧冷冷地说,侧过身从他们之间的缝隙中往外走。   没过多久他们三个人就在门口相遇了。   起先和黄重阳起冲突的那几个人,眼下已经和黄重阳等人对峙起来。   他们看到芮忱他们走出来,一个个都有些分神。   “芮神?”赵铨看曹江雪也在,愣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和她旷半节课。”芮忱朝身后的曹江雪瞥了一眼,说,“你们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快上课了,回教室里去吧。老师要是来了,就麻烦大了。”   隔壁班那个带头闹事的同学不服,“你说谁跟谁一般见识了?”   芮忱看他趾高气扬带着几个班上的兄弟走过来,冷冷垂下眼帘,伸手把曹江雪让到了身后,说,“没有谁跟谁一般见识。不就是告个白吗?不是什么稀罕事。你们看热闹也看够了,大家都让一步,散了吧。也快上课了。”   “你谁啊?”那人嗤笑一声,“轮得到指挥老子?狗娘养的。”   “你说什么?”齐骧本不想管他们,但听到他这么说芮忱,还是走出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芮忱一看,连忙把他的手拿开,对他摇了摇头。   “哟,这不是男主角嘛!”那人嘿嘿笑着,跟自己的同学还有其他看热闹的人介绍说,“大家看看啊!这就是那个广播里被人包养的基佬了!一个老大爷们儿,让男人照顾,嘿嘿!何瑞一次给你多少钱啊?你活儿不错吧?”   “齐骧,别冲动!”好在庄亚宁和凌同斌就在旁边,一人一边把冲上去的齐骧跟抓住了。   这小平头得逞地笑,“来啊!打嘛,我倒是想知道你们这些优等生身手怎么样?也就那样嘛,”他朝黄重阳轻蔑地笑,“黄重阳是吧?听说篮球很厉害啊,看看身手怎么样,来啊!不就是仗着有老师疼嘛,小屁孩才躲在成年人背后。——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全部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芮忱踢腿下劈到他的左肩上。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捂住肩膀倒在一旁,惨叫着面色发白了。   曹江雪呆住了,被芮忱轻轻推到了旁边。   对方先反应过来的人立即冲上来要打芮忱,他面无表情往后退了一小步,转身回旋踢一脚踢翻了那个人。   “天……”赵铨看转眼间就两个人倒在了地上,忽然意识到真正拦不住的人是芮忱,忙和黄重阳要上去阻止他。   芮忱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平静地提醒道,“不要过来。”   “芮忱,你别……”赵铨一脸为难冲他使眼色,“别闹出事啊!”   尽管早就听说芮忱会跆拳道,但真正看他使用的人是没有的。大多数都是谣传,对齐骧来说。一下子就倒了两个人,连站都站不直,简直难以想象他下手有多重。   其他原先还虎视眈眈的人,一时间都望而却步,尽管都一副要冲上来包围芮忱的样子,可一个个都不敢上前来。   更多的人是被吓怕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快叫老师!要出人命了!”立即有人慌慌张张跑了。   “芮忱……”齐骧从来没有见过芮忱这个样子,他一点表情都没有,不怒也不惧,正是这样才最吓人。   芮忱睫毛微微动了一下,转而对他说,“你要去哪里就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没关系。”   都到了这个地步,齐骧哪里还走得开,他眉头紧紧皱着,说,“我哪里也不去。”   “但是我有事情,要先走。”芮忱回头看了一眼惊得满脸通红的曹江雪,对那个刚才被他劈到肩膀的人说,“不是问我是谁吗?我叫芮忱。快上课了,我觉得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放学再说。”   那人也许是听过芮忱的名字,一下子呆住了。   他还没说话,远远就听到有人说,“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芮忱眉头皱了一下,对曹江雪伸出手,“走吧。我有事跟你说。”   曹江雪慌忙望向老师走来的方向,忙不迭抓住了芮忱的手。芮忱把她拉近,径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大家见识到他的本事,都主动给他让出了路,加上老师赶来,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直到芮忱经过自己面前,齐骧才微微一怔,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忍不住问,“你去哪里?”   “你别管。”芮忱说。      ☆、第 44 章   体育场上有一组体育特长生在练短跑,有规律的哨声,一声令下就是几个人冲出起跑线,往终点飞奔。   曹江雪坐在体育场旁边的台阶上,过了一会儿,芮忱拿着两盒牛奶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双手拿着牛奶盒子,看看若无其事把吸管拆开的芮忱,自己也低下头开始喝牛奶。   芮忱早上没吃早餐,到第四节课算是饿坏了。他胳膊肘搁在两边大腿上,弯腰望着体育场里训练的人,瞥见裤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灰尘,便拍掉了。   早春乍暖还寒,训练的体育生倒是个个穿得清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需要不断地运动,增加热量。   “你把人踢伤了,不怕学校处分吗?”曹江雪小心翼翼地问。   芮忱把牛奶咽下去,看看她,笑道,“我没踢伤,最多疼个一两天就好了。很轻,伤不到骨头。”   她听罢一愣,低头难为情地笑笑,“看他们都站不直了。”   “很暴力吧?”芮忱笑问。   曹江雪眨眨眼睛,摇头说,“很帅。”   他看着她,半晌,笑着点了点头。   芮忱把牛奶喝到一半,放到了一旁,看曹江雪还在喝,便没有马上开口。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芮忱的举动,她连忙把牛奶盒放下,双手在校服裙子上稍微擦了擦,睁着大眼睛望着他,“有话说?”   “嗯。”芮忱发现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便不自觉在心里感到惋惜。他微微笑了一笑,说,“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跟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曹江雪一愣,避开了他的目光,半晌才轻轻点头。   “那时你说,希望我想要谈恋爱的时候,第一个先考虑你。”他说完就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把裙子抓紧了,但他还是说,“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答应你的。”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良久,她很艰难地抬头,望着芮忱的眼睛,用细弱的声音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尽管他心里不想承认这件事,但他抱歉地笑了一笑,“嗯,是。”   曹江雪的目光一晃,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慌张。等慢慢冷静下来,她轻声问,“是谁?”   芮忱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抿了抿嘴唇,望向了绿茵场还有塑胶跑道。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你告诉她了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曹江雪忽然问。   芮忱想着她说的话,摇摇头,拿起牛奶喝了一口,“不知道。我没说。”   她侧过身,问,“那么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不说就不会知道吗?”面对芮忱哑然的目光,她想了想,勉力笑了一笑,“你不和她说吗?你的话,对谁告白,对方都会点头答应的吧?”   他被她的话逗笑了,说,“可是我还是不想谈恋爱。”   闻言曹江雪怔住,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对方是不能喜欢的人吗?”   他被她的观察力和直觉吓了一跳,可面上却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芮忱转身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喜欢我了。好吗?”   她眸光一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觉得,喜欢是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心情吗?”她顿了顿,“如果你喜欢的人,对你说不要再喜欢他,你就能够不喜欢他了吗?”   “我不知道。”芮忱看她因为气恼而泛红的脸颊,语气还是很温和,“但我会让他觉得,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曹江雪怔怔看着他,眼底泛了些光。过了很久很久,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屏着呼吸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却哽咽了,“我知道了。我不喜欢你了。”   原本以为只会旷掉半节课,但后来芮忱陪曹江雪在体育场旁边坐到了下课铃声响起。   回到教室时,同学们似乎都平静了许多。   但跟上一次课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短短的课间十分钟,几乎所有人都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反而显得从教室外面走进来的两个人特别突兀。   芮忱看到齐骧已经坐在位置上,这才放下心来。   “班主任刚才找你了。”他一坐下来,黄重阳就告诉他。   芮忱找出下一节课的课本,问,“说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隔壁班怎么处理的。不过现在好像没什么动静。”   “你也太冲动了。”赵铨一看他回来,立即走过来了解情况,“万一他们找人对付你怎么办?”说罢朝刚才那几个招惹齐骧的同学那里看了一眼。   坐在不远处的凌同斌安慰他们说,“放心啦!他们没背景的,以为芮忱是软豆腐,才那个样子。横是横不起来的。”   芮忱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有些发酸的后颈,才要说什么,便看到曹江雪走了过来。   “嗯?”他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曹江雪把作业本递给黄重阳,“物理作业。”   “哦,好。”黄重阳接过本子,等到她走以后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凌同斌和赵铨,“女神刚才跟我说话了?”   “卧槽……”赵铨推了芮忱一把,“正式驯服啦?”   芮忱惨淡地笑笑,“没有。大家都是同学,说句话大惊小怪什么。”   这话换来的却是他们几个的将信将疑。   “诶,几位老大放心啦,包在我身上。”凌同斌把话题又扯了回来,“他们要是真敢为非作歹,小弟我在道上也是认识人的!”   “行了行了,你认识谁?翁成勇?陆学川?”黄重阳说的这些名字,芮忱闻所未闻,“你认识的人我就不认识了?一起打打游戏可以,混就别真混在一起啦!”   原来是翘课翻墙去校外上网认识的同学。芮忱看凌同斌被说得一脸不服气,忍不住笑了,“别担心我了。”他转而对黄重阳说,“我用心跟你说句话,你也用心听一听。可能这么重要的事情,齐骧瞒着我们不对,但被人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你也看到了。换做是你,你会不会也瞒着?”   黄重阳撇撇嘴,“我可不会喜欢男人。”   “诶,芮神说没错啦。”赵铨也在一旁推了推他,“他不喜欢你就行了。现在也搬出去了,别对着干。同学也就这两年,要是不进一间大学,毕业了一不联系,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就你那记性,还记得谁是谁。计较这些没意思!”   凌同斌补白道,“要是上大学不在一个系、一个班,也不一定能见到。”   黄重阳听他们说教,半天嘟哝了两句,撇开赵铨的手,“走开走开!本道清心寡欲,别拿你们这些俗人的事情来烦我!”   见状他们都知道他不计较了,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都回到了座位上。   上课后不久,放在芮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听到震动声,旁边的同学都望了过来。芮忱低头掏出手机,看到是齐骧的微信,便滑开来收取。   不知道为什么,和曹江雪说过那番话以后,芮忱觉得自己心里特别平静。   他看着齐骧发过来的消息,考虑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你呢?你答应跟他交往了吗?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了桌面的书堆旁。   不久,齐骧的消息发回来,上面写着:嗯。既然大家都知道我喜欢男人了,那么我就和男人交往。   芮忱一时想不清楚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抬头看了一眼老师写的板书,挑了几个重点,抄到了课本上。   想起先前齐骧告诉他,自己的前男友是怎样跟自己告白的,芮忱惊讶地发现手法是那么的相似。也是校园广播,闹得学校的同学、老师们都知道。   现在还不知道老师会怎么处置这件事,但齐骧却已经决定答应何瑞的告白了。   何瑞这个人很好吗?   芮忱心里想着,却也想不出他到底有哪里不好。   说来也讽刺,像是之前,他看到齐骧和他的前男友那么亲密,但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又没过多久,齐骧就喜欢上了自己。   然后在搬出学校后的一个月内,齐骧就答应和其他男生交往了。   喜欢一个人可以持续多长时间?一个月?一年?一天?   芮忱并没有想到任何能让人长久的事情,这一次也没有。是不是自己本来就是个薄情的人,所以才会这样看待这件事情呢?   有时候他会听到家长和老师们训导说,他们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都是凭着一时的好感玩一玩而已,而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真的是这样吗?   或者,不是吗?   芮忱把消息点开,输入了一个问句,要点下发送之前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问齐骧这样的问题。   喜欢一个人,未必就会想要交往。正如同想要谈恋爱,未必是因为喜欢那个人一样。   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他发现自己果真还是阅历太浅,这样的问题,稍微想一下就觉得想不通。   芮忱把疑问句删掉,回复说:嗯,你觉得好就好。      ☆、第 45 章   那场险些酝酿成两个班级群架的告白,后来因为广播节目中提到是播音事故,被知情的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过去了。   芮忱在过后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学校里男生跟男生谈恋爱,甚至于女生和女生谈恋爱,都是有的。但这些或者发生在别的年级,或者是在别的班级里,而且完全不是和他一个圈子里的人,所以他不知道。   不过也有他本来就认识的人,说不上熟,得知对方作为一个男生在校外有一个男朋友,芮忱还是吃惊得不得了。   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吗?   思及此,芮忱不禁自嘲地笑着摇头,不得不承认他们说高中生的生活丰富多彩,是真的了。   和齐骧的交流止于那条微信。后来他们再遇到,不过就是像普通同学一样打声招呼罢了。   至于他和何瑞这对情侣,倒是在学校里渐渐变得出名。就连初中部的学弟学妹,都会登上学校贴吧询问学长学姐们,听说学校里有一对很有名的GAY,成绩好、长得帅,小攻家里还很有钱,是不是真的。   他们过得并不招摇,不过本身长得就是出众的,对外承认自己的性取向以后平时也没有什么顾忌,时常一起上下课,吃饭、回家都是一起。自然就引人注目了。   走读的学生本来就会和住校生逐渐产生疏远感,加上齐骧的身份,更是有些人不愿意与之沟通。芮忱和赵铨他们一起,当然不知不觉也变得陌生了。   又遇到科技艺术节。   芮忱在科技楼的活动室和他们一起开会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朝北边的那个窗口,可以看到学校的北门。每天傍晚,他会去活动室跟同学们讨论问题,那时正巧遇到放学后纷纷离校的走读生们。   他会远远望见齐骧和何瑞一同经过北门离开学校。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芮忱到现在还不尽了解。至于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他更是不可能明白。   有几次他晚自习离开教室,在校园里散步,遇上齐骧和何瑞两个人在球场里打球,从远处看他们虽然是在争夺一枚篮球,可是看起来却是最亲密的人。   齐骧笑得很开心。有一回芮忱还看到他哈哈大笑,把矿泉水里的水往何瑞头上倒,何瑞当然不会怪他,装着生气把他圈在了双臂间。他们抱在了一起,也亲在了一起。那时芮忱有一种在看电影的错觉。   但是他们也有争吵的时候。   曾经在食堂里遇到过何瑞和其他人一起谈笑风生,热情高涨地吃着饭,而齐骧一个人在角落里埋头用餐。   不过在那不久——不会过太久,何瑞就会出现在他们班级门口,把齐骧叫出去。话也许会说一个课间、一节课,或者一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都不会回来。再碰到他们的时候,就又变回原来亲密无间的样子了。   看到他们闹不快,芮忱偶尔会想,他们这一次是不是会分手呢?一段恋情可以经历几次分分合合?闹成这样,如果是自己,肯定已经分手了。   但他转而又会想,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的好。   长相厮守才是最幸福的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的。   他到底还是不希望看到他们分开。长久是好的,尽管他自己并没有遇见过,如果能在别人身上看到一次,不失为一件好事。   自己对围棋的喜爱,竟然在过了半年以后还在坚持着,芮忱意识到这件事,不禁感到不可思议。当初教他下棋的黄重阳和庄亚宁都已经下不过他了,玩闹也渐渐因为学业的压力而有所疏忽。芮忱明白围棋这种东西也是需要天赋,他不可能成为大家,玩一玩开心就好了。   五月份母亲回到了国内,也回到了家里。芮忱暑假有了去处,再也不必寄宿在外公、外婆家,尽管和母亲两个人一起住的日子也不甚自在,但好在楼下有下围棋的老爷爷,他整个暑假都在老爷爷家里消遣。   三年级开学前,学校把学生们高一到高二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都整理了出来,根据八次成绩尤其是高二下学期的两次成绩进行了综合分析,排出名副其实的年级前五十名。   这年级前五十名被列为学校高三的重点培养对象,学生会受到特别的优待,说白了就是每周有四天晚上的晚自习要集中在一起,由各科目教研组最好的老师进行补课。   老师们多数是布置几套题让同学们做以后就放任他们自习了,重要的是让这些学生聚集在一起学习的氛围。芮忱和黄重阳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安排,因为平时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再怎么样都还是会有老师巡视的。可补习班不会。没有人会管他们,这是一个嗑瓜子、跑火车、侃大山的绝佳场所。   这天晚上芮忱正和庄亚宁在教室后排下棋,下到一半黄重阳抱着一摞书走进来,往桌上一丢,坐下来便说,“咱班要来转学生了。”   “啊?”庄亚宁把放在他桌上的瓜子往自己桌上拨,拿了一颗起来嗑,“还没正式开学,哪儿来的消息?”   黄重阳也不着急看书,翘起了二郎腿嗑瓜子,“我亲耳听到小孙他们说的啊,我不刚去的数学教研室嘛?小孙巧了也在。听说是个小孩子呢,比芮神还小。”   “比芮神还小?”庄亚宁瞪圆了眼睛,看向芮忱,“这怎么理解?”   芮忱觉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撇撇嘴,问,“详情呢?”   “好像是从重庆转来的吧……”黄重阳回想了一番,又摇摇头,“就一脑子灵光的小屁孩呗!不然小孙肯收啊?”   庄亚宁看看芮忱,噗嗤一笑,又问,“住哪间寝室,听说了?问过小孙没有?”   “不住校。”他捻着一颗瓜子,挥挥手,“家不远,走读的。”   经过此前齐骧的事,芮忱的确是隐隐在害怕什么插班生了。也不是担心不好相处,而是不希望再发生寝室投票把同学驱逐出去这类的事。毕竟班主任已经把宿舍安排订下来了,说过不会再改变,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变才最好。   新同学比自己还要小,这消息很快就在班上传开。芮忱还被简婕她们几个女生摇头叹气,可惜道,“姐姐今后要疼弟弟了,晨晨,你别怪姐姐们。”   弄得他完全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才好。   在那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有传言说插班生会在当天出现,但这个人迟迟都没有出现,一个多星期过去,补课都要结束了,还不见人影。于是乎大家对这则消息也倦怠了,全然当做没有听说过。   以至于芮忱离开宿舍前,听到赵铨宣布,“那个小朋友今天真的要来了啊!”他也只是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出门了,留下赵铨在身后哭喊,“你这没良心的!!”   他去订奶点领取了自己的牛奶,翻出手机看到秦屿昨天晚上给自己发的微信,想了想,回复说:听说插班生今天就要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鉴赏一下?   还在国外的秦屿很快就回了消息:鉴赏什么?肯定没有你可爱。   芮忱微妙地动了一下眉尾,发了个再见的表情。   “谁让你往我的校园卡里面充钱的?”还没走出门口,芮忱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齐骧怒不可遏的声音,“谁准你这么做的?!”   他吃了一惊,回头竟然看到齐骧拿着自己的校园卡在质问何瑞。   何瑞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觉得显得很尴尬,但还是笑着说,“你每次往里面充那么五十块钱,两三天就要过来充一次,你不嫌麻烦吗?我也不是说把钱充进去让你刷,就养着你。你现在给我钱也是一样的啊。”   “你笑什么笑?”齐骧并没有像他一样和气,“你懂什么?五十块钱我要吃一个星期的。一个星期来充一次,很麻烦吗?麻烦也是我自己赚的钱,跟你这种人老是跟家里伸手不一样!”   何瑞一愣,也端起了脸面,“齐骧,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你就这么老是限定自己一个星期就吃五十块,你能吃什么啊?这不长身体还要补脑子做题呢,你犯不着这么委屈自己。我没说你没钱,是心疼你。”   “我也没说,你说我没钱啊。”齐骧挑到了他话里的问题,说,“你心里这么觉得的吧?”   “齐骧。”何瑞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说不通呢?”   “我还你钱就是了!”齐骧不跟他废话,从书包里掏出钱包,翻了一会儿,动作却停顿下来了。   何瑞挑眼看到他停下来,淡漠地说,“行了,一家子饭钱还分开算。”   “谁跟你一家子?”齐骧负气把钱包里所有的整钱取出来,抬起头张望了片刻。   他看到了拿着牛奶,在不远处看他们的芮忱。   齐骧脸色骤然一红,但他还是咬了咬嘴唇,快步走过来问,“你带了钱吗?借我四百块。我这儿只有一百。”他说着把手里那叠钱又点了点。   芮忱昨天才取的钱,闻言连忙点头,拿出钱包却空不出手打开。他抱歉地把牛奶瓶递给齐骧,从钱包里点出四张一百元,又把牛奶换了回来。   “谢谢,我有钱了还你。”齐骧说着低头往回走了。   芮忱不知道他们之后会怎么样,但他隐约觉得自己再这么看着总是不好,于是背好书包往外走。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何瑞尖锐地说,“你不用我的钱,然后跟他伸手要钱!你可真是特别啊!”   情侣之间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争吵。   这一点芮忱明白。但是怎样的争吵会让他们分手。他不明白。   任何在一起开心的两个人,都是不应该分离的吧?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他们两个的问题不知道后来解决的怎么样,齐骧是上课铃声响起来以后才快步走进教室的。   而班主任这天不知为何也迟了一些。   芮忱回头看到齐骧找出课本就往桌上摔,一看就是盛怒未息。   齐骧很快就注意到了芮忱的目光,他微微一怔,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芮忱努了一下嘴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找出了课本。   谁知跟班主任一起姗姗来迟的,还有一个人。   打他一走进教室,班上就开始按耐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芮忱怔怔看着站在讲台旁边的那个男孩子,顿时脑子有些短路。虽说是比自己小几天,压着年尾才出生的,但竟然这么瘦小,还是让他不知要摆什么表情才好。   “喂,这是高三还是初三啊?”黄重阳在芮忱身后小声笑说。   芮忱奇怪道,“你十四的时候不也初中刚毕业吗?”   他一愣,“也是哦……”   “好了好了!安静,安静!”班主任拍拍黑板,转头对新同学说,“叶骞,你把名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认一认。”   少年穿着polo衫,还有露出小腿和膝盖的短裤,听到老师吩咐,乖觉点了点头。他把手里抱着的资料放到了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哒哒哒写起来。   就在他背过去写字的当口,同学们又议论起来。   芮忱觉得这位新同学简直是从漫画里面走出来一般,他甚至隐隐约约看到了他膝盖上透着的浅浅粉红色。   但他的字却是让芮忱惊讶的,硬朗有劲得不像他的年纪和相貌。   班主任看看自己的学生,笑着摇摇头,说,“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有什么问题就问他。然后我们上课。”      ☆、第 46 章   “叶骞,你几岁了呀?”   “呃,现在还十四。”   “什么星座?”   “……摩羯。”   “什么血型?”   “O型。”   “有女朋友吗?”   “有男朋友吗?”   “喂喂喂!”班主任忍不住拍了拍讲台,“行了,剩下的课间再讨论吧!——叶骞,你去坐第三排那个空着的位置吧,就是左边还没有放书的那个位置。”   补课前调整过座位,这位置就留在芮忱前座。他捧着古汉语词典,见到叶骞一脸懵懂抱着书走过来。   叶骞的目光清澈得像两汪泉,长得也是稚嫩可人。他走到芮忱面前,讷讷对他笑了笑,见状芮忱抿嘴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其他人也是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欢迎。白文萱一看他坐下来,就往桌上放了一颗巧克力,笑着说,“给你吃。”   就连简婕也在边上转过身,颇具兴味地笑道,“我叫简婕,以后有什么事,跟姐姐们说,会照顾好你的哟。”   叶骞愣了愣,赧然一笑,“嗯,好。”   “喂喂,你们要不要这么母性泛滥啦!”芮忱身后的黄重阳竟然冒出了声音,“我叫黄重阳,班上学习委员,作业交给我。啊,这位!”他重重一拍芮忱的肩膀,“芮忱,理科班第一学神,考试前三柱高香拜一拜,保证不挂科!”   芮忱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回头横了他一眼,黄重阳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叶骞礼貌地对他们都打了招呼,想了想,小声问,“我旁边这位同学,他去哪里了呀?”   他一个问题,就会有同学纷纷主动回答。什么叫做受欢迎,芮忱又一次见识到。   同样的情形,让芮忱回想道一年半前。当时是齐骧才转学过来,同学们特别是女生,少不得对这样相貌英俊的新同学报以青睐。不过那时候齐骧似乎并没有那么受欢迎,为什么呢?   就如同现在的他,虽然没有刚出柜那阵子一样受到鄙夷和排斥,可跟同学们多多少少也是疏离的。偶尔芮忱和别的同学聊天,他们不自觉提起齐骧,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比路人更路人的同学对待罢了。   “到底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啊?”——这是大多数人,尤其是男生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呢?   可是,那么好的人,对自己也好,为什么不能喜欢呢?   一下课对叶骞热情未消的同学们又围过来打听消息,芮忱看他面对大家时尽管少不得初次见面的羞涩,可说起话来倒是自然而然,从而显得游刃有余。   天真可爱的神情,真的如同漫画里走出来的邻家男孩。   黄重阳对他充满了兴趣,老早就挤在芮忱的座位上和其他人一道跟新同学聊天。芮忱嫌吵,索性把位置让了出来,坐在黄重阳的座位上看死活题。   上课前齐骧走了过来,把作业本交给芮忱,“生物和化学作业。”   “啊,好的。”芮忱接过本子,在桌上找了找,各自放到了那两叠作业本上。他抬头看到齐骧也在观察那个新同学,便笑问,“也认识认识?”   齐骧扁着嘴巴摇头,“以后自然会认识的。”   芮忱托腮看着那堆围在一起的人,笑道,“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诶。”   “你喜欢这种的?”齐骧冷不丁问。   芮忱愣住,遂白了他一眼,“这种是哪种?”   齐骧坏坏一笑,说,“逗你的。”   “你就逗吧。”芮忱耸耸肩,“像我这种清心寡欲、百毒不侵的人……”   齐骧注视着他,笑得意味不明,“也是。”正是芮忱考虑要怎么接话的时候,他忽然睁大眼睛,故作惊恐道,“你不会出家吧?!”   芮忱也故作意外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一直慎重考虑的专业方向诶。”   “真的假的?”齐骧笑起来。   “真的啊。”芮忱摊手,“特别是我娘逼我逼得太紧的时候。”   齐骧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打量着他,说,“那你打算去哪里出家?”   芮忱煞有介事道,“这个也是蛮难选。要离家近的呢,就上武当山,要搞学术科研呢,就远一点,去龙泉寺。”   “别闹了。”齐骧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这才郑重其事说,“不许出家。”   芮忱笑了,“知道啦~”   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两个人还能如此自然地聊天。但芮忱自己能感觉出来,这样半开玩笑的谈天,却还是会被带到一些奇怪的情绪上。齐骧应该也是如此的。   他们试图游离在某一个尺度的边缘,让彼此都愉快地交流,可毕竟还是缺乏技巧,每每都是擦边。齐骧在意的事情那么多,前半句还能够说说笑笑,后半句便摆起了脸面。   很快原先离开座位的那位同学就回来了,看到齐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厢都愣了一愣。   “没关系,你坐吧。”同学看他起身,忙说。   齐骧抱歉地笑笑,摇头说,“没事,我也要回去了。”   闻言芮忱也站了起来。   他们在走道里站着,少不得都有些困窘。齐骧挠挠额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钱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还给你。你也知道,我就周末才能回家打工。”   芮忱一愣,讶然道,“你现在每个周末还是……”   “不然你觉得呢?”齐骧突然尖锐地反问,但他说完又露出愧疚的神情,低头下来小声说,“房租挺贵的,我没跟我爸说真数目,所以只能从生活费里面挪一部分出来。我姑姑是不同意我搬出去住的。”他撇撇嘴,蛮不高兴道,“关她什么事,又没让她出钱。”   没有想到他走读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芮忱看他这么折腾自己,心里唏嘘,又不好说不如不住那么好的房子这样的话。他想了想,问,“他不愿意跟其他同学合租啊?”   大概没料到芮忱竟然会这样关心,齐骧微微打了个寒战,惊愕地看着他。半晌,他避开了芮忱坦然的目光,自嘲地浅浅一笑,“说什么不方便。”   芮忱一愣,良久也是笑得牵强而尴尬,“也是。”   “你……”齐骧看到黄重阳走过来,便让到了一旁,等到他坐回位置上,才对芮忱说,“你和曹江雪怎么样了?”   芮忱始料未及,手才拿到水杯上,就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   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芮忱会这么惊讶一样,齐骧奇怪地问,“怎么了?”   “啊,没……”他和曹江雪早就不会怎么样了,但经过那次聊天以后,曹江雪对其他男生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抵触,愿意和他们说话了,所以尽管他们两个嘴上不承认,大家都默认他们两个肯定在发展地下恋情。芮忱无法解释,不知为何,也觉得不该解释,便说,“也没怎么样。”   齐骧看他打太极,面色一凝,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默默点了点头。   不需要补课的晚自习,芮忱照例溜到了东科技楼的社团活动室。   一整天没有人进来,室内闷热得很。芮忱打开了中央空调,把带来自习的书放在了北边窗户旁边的桌位上。   拉开窗户,迎面就扑面而来一阵夏天的暖风。   没有开灯,芮忱看了看手表。这个时候,放学以后仍然滞留在学校里的走读生也要离校了。他在北边一盏盏路灯之间,等到了齐骧的身影。   他是和何瑞一起回家的,想来也是和好了。   芮忱淡淡笑了一笑,抬头望向了星空。望着望着发起了呆,把星星数到第二十颗,芮忱就忘记了原先计划好的方向,他分辨着自己能够划分出来的星座,一时间似乎觉得整片星空都在摇曳了。   “喂,你干什么?”跟着声音一起,芮忱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拽,趔趄得撞到了那人的怀里。   秦屿眉头紧皱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惊恐,重复道,“干什么?疯了啊?!”   “啊?”芮忱不明不白,看他小心谨慎地放开自己,奇怪道,“我怎么了吗?”   他沉了沉气,瞪了他一眼,“身子都探出去大半了。这可是十二楼,你别闹好不好?”   闻言芮忱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愣生生扭头看了一眼窗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秦屿气得直戳他的脑袋,“什么情况啊你?压力太大了吗?”   芮忱一愣,促狭地笑着摇头,“没有没有,光顾着看星星,就忘了。”他被自己弄懵了,但又不想再被他训斥,惊疑道,“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暑假秦屿出国演出去了。他白了他一眼,“一回来就看你为了数星星演跳楼。”   为了宽慰他,芮忱笑道,“太白也是为了捞月才落的水。要真那样,我也是千古第二人了。”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秦屿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原来他是直接从机场回的学校,东西在宿舍里一放,也没上教室,听说芮忱在社团活动室就过来了。   芮忱听秦屿诉说这次在国外的见闻,放弃了原先自习的计划。   说到插班生,芮忱兴冲冲地说,“你看群照片了没?阿长发上去了,是个很可爱的男生诶!”   秦屿翻着他的练习本,眉峰微微一挑,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生了?”   “可爱不就是惹人爱嘛,跟男生还是女生有什么关系。”芮忱撇撇嘴,想了想,又说,“压着年底出生的,比我还小三天。”   谁知秦屿却问,“你觉得齐骧可爱吗?”   “嗯。”芮忱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啊?谁?”   “齐骧啊。”秦屿却重申道。   芮忱避开了他的目光,犹豫一阵以后努着嘴巴说,“挺可爱的吧……有时候。”   “有时候是什么时候?”秦屿笑着追问,“你觉得他惹人喜欢的时候?”   “诶,怎么会说到他啊?”芮忱莫名其妙道。   秦屿仿佛觉得很好玩似的,继续说,“因为我也觉得他挺可爱的啊。不过你对可爱的定义很有趣,所以要问一问。”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温和了许多,“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追?你追谁都能追得到吧?何况他肯定也是喜欢男生的。”   “我不喜欢男生。”芮忱不耐烦地说。   他静静看着他,良久,说,“我知道。但是,齐骧是男生。”      ☆、第 47 章   没过多久,叶骞的另一个身份浮出了水面。原来他和秦屿是青梅竹马,但因为后来秦屿转学,两人就一时断了联系。   午休时间不长,秦屿一般是学校琴房练琴,他把叶骞带到522,把床让给他午休。室友们也是之后才知道他们以前就认识。   也许因为叶骞总来宿舍里玩,很快他跟芮忱几个就熟络起来。说不定是因为年纪相近,叶骞对芮忱特别亲,不但在教室里喜欢近水楼台向芮忱请教问题,就连在宿舍里,也常常同进同出。   一个周末,白文萱因为游泳券要到期了,邀上叶骞一起去游泳,他也叫上了自己。   过后凌同斌在体育课上知道了,在游泳池边勾上叶骞的颈子,啧啧摇头,用大哥的语气关照道,“诶,千千,你这样就不对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芮神是雪女神的男人吗?再说,你都有秦公子了,就别再勾三搭四的了。”   叶骞眨巴了两下眼睛,很意外地看向刚从水里上来的芮忱,“芮神,你和曹江雪在谈恋爱啊?”   “别理他。”芮忱冷冷看一脸坏笑的凌同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凌同斌,你别带坏小孩子行吗?”   凌同斌无辜摊手,“他本来就不乖啊,我哪里需要带坏。”   “一个不良少年还好意思说别人。”黄重阳在旁边说,“千千那样还不算乖,那你怎么没进少改所?”他朝叶骞挥了一下手,“千千过来,跟我游个来回,比一场。”   “诶!”叶骞别开凌同斌的胳膊,对他做了个鬼脸,颠颠跑到泳池边。   游泳课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女生们会全体不约而同地消失,而男生们会留在泳池旁边的也只剩下一部分。听说黄重阳和叶骞要比100米,无论是在岸上的还是在泳池里的,都为他们清开了泳道,围观起来。   赵铨借来老师的口哨,当起了裁判。   芮忱双脚浸在水里,和庄亚宁一起笑着跟叶骞说加油,惹得黄重阳瞪直了眼睛,“这两个喜新厌旧的!”   “喂喂喂,赔率一比五啊!芮神、庄主,赶快下注!”凌同斌跑过来火上加油。   两个人为了逗黄重阳,都在叶骞身上下了注,听得黄重阳差点没一脚滑进泳池里。   哨声一响,两个男生就像飞鱼一样跃进了水里。   芮忱挺直了腰杆,看到叶骞落水的距离比黄重阳要稍微近一些,便大喊了一声,“千千加油!”   “你这是吸引插班生的特殊体质啊。”庄亚宁在他耳边笑着说。   他正看得起劲,闻言稍微愣了一下,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也稍微僵硬了一些。   芮忱回头张望了片刻,竟然看到坐在墙角边休息的齐骧正远远望着自己。发现芮忱看过来,齐骧立即把头转向了别的地方。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完全没有想到芮忱会走过来,齐骧扶着墙起身。   芮忱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了鼓掌欢呼的声音。凌同斌在泳池边大声喊着芮忱的名字,对他挥着胳膊说,“过来分赃啦!”   “你们玩。”芮忱朝他挥了挥手。   也不知道谁胜谁负,但芮忱一开始也并不在意。   “上次你说的话,好像是真的。”芮忱看齐骧一脸不明白,思忖过后说,“你说秦屿是GAY的事。”   闻言齐骧睁大了眼睛,“他告诉你的?”   其实那天和白文萱、叶骞游完泳以后,他们经过红灯区,无意间发现了秦屿在一家GAY吧里弹琴打工的秘密。事后芮忱直接问过秦屿,他也承认了。   芮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承认,但是经过齐骧那件事,他当然会为秦屿保守秘密。不过,就算没有齐骧的事,他也一样会。   他心里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嗯。”芮忱点头。   齐骧抿了抿嘴唇,问得不太确定,“为什么?他跟你告白了?”   “没有啦。”芮忱忍不住笑了,可齐骧还是很严肃,他只好说,“我没你心里觉得的那么受欢迎。”   “是吗?”他不置可否,对远处叶骞他们抬了抬下巴。   芮忱无奈道,“是啊。你别总是瞎紧张。”   听罢齐骧愣了一愣,脸颊上掠过了一丝红晕,低头说,“嗯,知道了。”   芮忱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才要说什么,赵铨跑过来一下子从后边勾住了他脖子,“喂,道长赢了。你和庄主请吃饭哈!”   “什么?”芮忱始料未及,“千千输了?!”   赵铨瞪圆了眼睛,捏住他的下巴,“小子,这话别让道长听到,否则他不收拾你。”   芮忱输了钱,不情不愿地撇开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   “一起吧。”赵铨也叫上齐骧,“出去吃鱼丸。”   齐骧没料到赵铨还会叫上自己,错愕道,“我?”   “对啊,”他理所当然道,“刚才你不是也压叶骞赢吗?”   闻言芮忱不禁笑了,也说,“一起吧。反正输的人多,不差钱。”   晚餐由于游泳课上这场赌局,演化成了全班男生一起前往校外吃鱼丸。凌同斌发起的赌局,结果他自己也赔了钱,点菜的时候一脸不耐烦地嚷嚷,挨家挨户收钱。   芮忱看和齐骧坐在一起的都是平日少言寡语的几个男生,便和庄亚宁招呼过后,拿着碗筷走到了他那桌。   “你坐这边吧。”庄亚宁拍拍齐骧身边那位同学的肩膀,指了指芮忱空出来的位置。   那同学看到芮忱站在一旁,马上明白了什么意思,拿上碗筷跟芮忱换了座位。   同席的一位同学为了缓解本桌略显僵化的气氛,开口说,“真是没有想到,道长也是十项全能。连自由泳都这么厉害。”   “他也就是欺负小朋友起劲。”芮忱嘴上不饶人,掏钱交给凌同斌以后说。   不巧这话让黄重阳听到了,筷子往碗上一摔,嚷道,“芮忱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赵铨添油加醋道,“也是诶!道长成天都被芮神压,亏他还这一等一的身材。”   “说得前些天被压的不是自己似的!”黄重阳还嘴道。   “敢不敢干一架!”赵铨一听,立即就掳袖子了。   两人这么一争,大家都好奇是怎么回事起来。原来是前两天熄灯以后,赵铨一句话对芮忱不敬,芮忱立即从床上跳到对面床,把赵铨压在床上恶整了一番,让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苦不迭。   “用简婕她们的话来说,芮神简直是总攻啊!”沈明明笑话道。   “切!不就是会两招嘛!”黄重阳冷哼道,“待本座上了少室山——”   庄亚宁噗嗤笑道,“道长,你这信仰也太不坚定了吧?怎么着也得上武当啊!”   “你哪边的?”他长腿往庄亚宁椅腿上踹了一脚。   芮忱倒是置身事外,任凭他们开自己的玩笑,余光发现齐骧没有动筷,问,“不吃吗?”他顿了一顿,“是不是要辣椒酱?我去问老板要。”   “不用。”齐骧拉住他,又马上松开手,“我不饿。”   芮忱说,“你还是多吃点吧。最近瘦了好多。”   齐骧惊讶地看着他,拿起筷子,点了点头。   旁人都是喧闹的,而他们两人说话时,却显得特别安静。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呢?芮忱不明白,仅仅是性取向和大家不一样,就应该这样受到排挤和歧视?可芮忱却隐约觉得不是这样的。其他人不会被这样对待,别的不说,何瑞就还是依旧很受欢迎。   每次芮忱在学校里遇到何瑞,见到他和自己的朋友们总是有说有笑,都会觉得对齐骧不公平。毕竟齐骧和他在一起以后,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诶诶诶,来!分任务了啊!”凌同斌和赵铨一人手里拿着四瓶啤酒过来,往桌上四个一人分了两瓶,“喝不完不许走!”   “喂……”芮忱眼看赵铨把酒放下来,“还有这个节目啊?”   “怎么没有?”赵铨理直气壮,又朝黄重阳说,“道长,还不来跟芮神吹瓶?你这辈子除了上回芮忱病挂了,恐怕只有这次机会能赢他了!”   黄重阳过来就是一脚,转而对芮忱挑衅地笑道,“吹不吹啊?”   芮忱完全莫名其妙,看他都把瓶盖用牙齿撬开了,顿时哭笑不得。   “芮神!秒了道长!”   “道长!我们凡人的尊严靠你了啊!”   芮忱还没决定要不要喝,就被其他人煽风点火了。他看黄重阳都端着酒站在面前了,要是不喝也是不给面子,便无可奈何拿起一瓶啤酒,瓶口靠在桌边,手掌用力一拍,把瓶盖给敲了下来。   这动作麻利得又让其他人起哄得厉害。   “你能不能喝啊?”齐骧在身后小声问。   芮忱偏头低声说,“没事。”说着清了清喉咙,站起来,先说道,“就这一瓶啊。”   黄重阳看了齐骧一眼,转而对芮忱说,“好!”   有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芮忱握着还能把手冰冻的瓶身,在全部人的起哄和掌声中,仰头喝起来。冰凉的气泡和液体顺着食道落进胃里,不断翻滚而上呛进鼻腔里,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而声音越来越逼近喧嚣。   黄重阳也是仰头咕噜咕噜让酒往肚子里面灌,连停顿都没有。   越是到后来,叫声越是起劲。   中间大家不知为何都安静下来,一个个屏息以待是不是会有人先断气停下来,可是却没有,结果叫得更是大声。   黄重阳先一步把酒瓶放下来,得意看着还在喝的芮忱。   瓶子空了,芮忱把酒瓶放回桌上,胃里顶上来的气让他不禁打了个嗝。看看黄重阳,没办法地笑着摇头,拱手道,“甘拜下风。”   黄重阳还没说话就连打了两个酒嗝,斜眼瞄着桌上的空瓶,又打量着芮忱,“你是真能喝啊,真看不出来!”   “一瓶还打不趴我。”芮忱白了他一眼,完全像没事人一样坐了下来。   “芮神是真没事诶!”旁边的人看他面不改色,吃惊得不得了,“酒量是多少啊?有底吗?”   黄重阳倒是一喝酒就上头,挥挥手,又拿过桌上一瓶酒,往桌边敲开,对齐骧抬了抬下巴,“齐骧,喝不喝?”   闻言齐骧愣住,看黄重阳的瓶口已经对着自己了,问,“我也要喝吗?”   “他喝不了,还是别了吧。”芮忱忙说。   “我能喝。”齐骧却不接受这说法。   芮忱怔了一怔,意外地看向他。   齐骧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过庄亚宁递过来的开瓶器,把瓶盖撬开,问,“也是对吹?”   黄重阳看看他,突然笑道,“你饶了我。我才吹完一瓶。”   “意思意思就行了,随意就好。”庄亚宁把两个空杯子递给黄重阳。   “就一杯。”黄重阳给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自己端起一个,抬头看到齐骧,似乎一时间要说的话都忘了。他注视了齐骧几秒钟,最后化作一声叹息,碰了一下桌上的酒杯,“我先干了!”   芮忱看他转眼间杯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齐骧也把酒杯拿起来,仰头把酒往嘴巴里面倒。   “以前说错了话,对不住。”黄重阳看他喝完酒,淡淡笑了一笑,“你别放心上。”   齐骧看了看手里的空酒杯,嘴角也凝成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笑。   旁人多数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被弄得云里雾里。赵铨一下子打破了安静,把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一边倒酒一边说,“好像湘湘一次都没跟我们喝过吧?今天第一次?我身为班长,试试麾下大将的酒量!”      ☆、第 48 章   由赵铨起头,其他男生都接二连三过来和齐骧喝酒。芮忱在一旁,也被连累,跟着喝了好几瓶。   晚自习时间开始之后,秦屿带着还要回学校自习的一群人率先离开了。芮忱放心不下齐骧,加上又被凌同斌他们架着,完全走不开。   喝到最后,每个人少说也是六七瓶,还有喝更多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了。   芮忱喝了半打,完全没事。在大家把剩下的酒扫光的时候,他先和滴酒未沾的庄亚宁去结了账。他回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齐骧,皱起了眉头。   “待会儿你送他回去吧。”庄亚宁也发现齐骧被灌醉了,对芮忱说。   芮忱点了点头,看到黄重阳喝高了,这时还大声嚷嚷着让凌同斌继续喝,又说庄亚宁不给面子,死活不肯喝。他和庄亚宁无奈地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   就这样,还算清醒的把已经不省人事的拖走,一行人吵吵嚷嚷、拖拖拉拉离开了饭店。芮忱留在最后面,看到服务员一桌一桌收拾着碗筷和酒瓶,快要擦到自己这桌时,他对齐骧说,“还能走吗?”   齐骧半天才缓缓抬起头,满脸通红望着芮忱,深黑的眸子里浸满了水,像是染的墨未干似的。他凝望着芮忱,半晌忽然笑道,“你没喝啊?”   “喝了啊。”他看服务员想要走过来,又绕开了,便说,“不是还跟你喝了一瓶吗?”   “这样?”齐骧迷迷糊糊的,他打了个嗝,慢慢站起来,险些又趔趄跌倒,“我忘记了。”   芮忱起身说,“你还能走吗?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齐骧歪着脑袋看他,眼角挂着迷离的笑,靠在他肩上说,“你背背看,我又轻了。”   他本来就瘦,这几个月更消弱了。芮忱扶着他的手臂,关心道,“最近怎么了吗?”   “没有事啊。”他推开椅子,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芮忱并不知道齐骧住在什么地方,一路上跟在他身边,看他就要摔倒的时候就上去扶住他。但齐骧倔强,一旦站稳,就立即把芮忱推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芮忱再不回去,宿舍就要熄灯。   他跟着齐骧,想到如果照顾他,就是回到家里也是不教人放心的。芮忱想了想,上前去问,“要不要给何瑞打个电话?他应该在家吧。”   齐骧突然停下脚步,良久,才慢慢转过身看芮忱。   小区里的绿化带似乎才剪过草,空气里泛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夏虫在这时已经是安静的,偶尔几声柔弱而轻微。   路灯下,芮忱看到齐骧被酒精涨红的脸,还有他脸上复杂得难以形容的表情,避开了目光。   齐骧打了个酒嗝,走到路灯下的长椅旁坐下。他耷拉着脑袋,过了很久才说,“我不想上楼,你陪我坐一坐吧。”   芮忱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这样子,让芮忱不禁想起先前他刚跟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但可能吗?芮忱不愿意妄自猜测,齐骧让他坐着陪他,他也就坐在身边陪着。   “你要不要喝水?”芮忱看旁边有自动贩卖机,起身去给齐骧买了一瓶矿泉水,把瓶盖拧松以后递给他。   齐骧抬头望了他一眼,“谢谢。”   水是凉的。他喝了大半以后,脸上的红褪去了一些。芮忱看他把水递给自己,微微一怔,接过来也喝了一口。   “今天好像是你们补课?”齐骧忍住一个嗝,皱着眉头问。   芮忱点头,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关系,反正去也是嗑瓜子聊天而已。”   闻言齐骧愣住,“不是学校老师给你们加的课吗?”   “对啊。”芮忱不好意思地笑说,“不过我和道长他们都是坐在后排,不是下棋就是吃东西。”   齐骧的表情却不轻松。他沉默看着芮忱,半晌本来就被酒精湿润的眼睛开始发红。   估计是酒精的作用,他吸了吸鼻子,满是感慨道,“真是轻松。优秀的人就是容易有恃无恐吧?”   芮忱抿了抿嘴唇,“也不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何瑞对你不好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和他?”齐骧笑得莫名其妙。   他一梗,思忖道,“他有很多朋友,但你好像就……很孤单。觉得如果他还对你不好的话,你会过得很不开心的。”   “我看起来很孤单?”他意外道。   芮忱如实点头,“你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一个人。”   齐骧错愕。他想了很久很久,才最终确信,自嘲地笑笑,“好像是。”   对此芮忱不知如何评说。这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公平还是不公平呢?但芮忱听说,感情的事,更多的时候只讨论愿意或者不愿意。   “不过我现在不是和你在一起吗?”齐骧说这话像是自我催眠,“现在我没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一个人啊。”   芮忱一愣,转而笑道,“嗯,是啊。”   齐骧苦涩地笑了一笑,“不过这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吧。”   “什么?”芮忱一时不明白他的话,想了想,说,“不会啊。你想要有人陪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事做。”   他声音沙哑,“但就是不能做男朋友?”   芮忱怔住,考虑着措辞,说,“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齐骧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仰头望着白晃晃的路灯,过了一阵子,喃喃自语道,“期中考试快到了。好快,一转眼半个学期就过去了。然后不过多久就是联考、期末考……再不久,就连高考都要到了。”   “时间是过得挺快的。”芮忱不得不同意,又说,“不过也不算过得十分快。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的,不是吗?”   他转过身问,“毕业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芮忱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可他说这话的神情,着实让芮忱心酸,他安慰道,“想见面的话,还是会见的啊。”   “是吗?”齐骧却不确信。他呼了一口气,似乎心里忍着些什么似的,比起是对芮忱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是听说年级前五十名学校会加课,不过没有想到是根据两年综合成绩排名的。最近我老在想,如果我考不上清北怎么办?每年学校除了竞赛班那群保送的,平均能考上的也是二十几个人。我考不上,肯定就不能和你一起上大学了。以后就会见不到你了吧?一想到这个,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弦一样松都松不开,就连身体都会跟着僵硬。”   “我总是觉得,哪里还有时间再做别的事情啊?谈什么恋爱呢?连工都不想打。题做不完,也做不出来。根本不敢停下来,谁知道我一旦停下来,你又走了多远?”齐骧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深呼吸,又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就连吃饭都是浪费时间。单词背不完、古文背不完、写作文典故不够用,计算题想不到更简便的解题方法……全部全部……”   芮忱全然没有想到他的压力会这么大,他说得如此絮絮,他却听得心事重重,“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其实没有关系的。”   “对你来说当然没有关系了。”齐骧惨淡笑了笑。   他的初衷不过是想要安慰他,但没有想到适得其反。芮忱想了想,轻声说,“不会见不到面的。”   “你上过大学吗?”他问得芮忱愣住,“你没有上过。你怎么知道如果不在一间大学,就还是能见面呢?我倒是听说光是大学里,就有好几万人。那不像中学,偶尔在食堂和超市都会遇到。会有很多课,事情也很多,我不要想见一面,还要买火车票坐一夜的车,或者从城东到城西,倒两趟地铁再加一趟公车,见一次面只能待在一起几个小时,然后又是一番折腾才回到自己学校里。我想要在想见你的时候,走一段路就能见到你,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你明不明白?”   芮忱心里沉甸甸的。他看着齐骧发红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东西哽在了喉咙里。芮忱暗暗吁了口气,“但是……”   “但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齐骧帮他把话说出来,见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自己也淡淡一笑,“是啊,我都已经有男朋友了。”   芮忱紧抿着嘴唇,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   但还是齐骧先说了,“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我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是会想你。而且……”他哽咽了一下,“而且一想到你,就会担心和害怕。生怕你什么时候真的有了女朋友,害怕跟你考不上同一所大学……我都已经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是会想你?”   芮忱措手不及,看到他眼泪滑落下来,顿时呆住了。   齐骧擦掉了眼泪,深呼吸不让眼泪继续流下来,清了清喉咙,说,“我喝多了。你别当真。”   “你如果不喜欢他,就跟他分手吧。”芮忱忍不住说。   他愣住,半晌转头问,“然后呢?”   芮忱也怔住,他想了想,反问,“什么然后?”   “就知道你是这样。”齐骧无奈又嘲讽地笑着摇头。      ☆、第 49 章   晚上回到宿舍,是执勤的班主任替芮忱说了好话,宿管阿姨才让他回宿舍的。班主任把他放走以前,交代他明天写一份检讨,送到办公室。   其他人都睡下了,芮忱轻手轻脚换了拖鞋,走进洗漱间却看到黄重阳和庄亚宁待在里面说话。推门的一刻,芮忱愣住了,他们两个也很惊讶。   “你回来了啊?”庄亚宁意外极了。   芮忱莫名其妙,“不然呢?”   “就……以为你借宿在外面什么的……”庄亚宁起身给他让出了浴室门口的路。   他摇摇头,低头看他们在写东西,“干吗呢?”   “检讨啊。”他撇嘴指了指坐在板凳上耷拉着脑袋的黄重阳,小声说,“被小孙发现了。”   “说什么呢?!”黄重阳突然大声嚷嚷了一声。   庄亚宁吓得捂住了他的嘴巴,“祖宗,你可别再乱叫了。”   芮忱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写检讨,他挠挠头发,酒气有些上来了,说,“我先洗澡。”   但他们两个人在外头,并没有认认真真写检讨,芮忱洗完澡出来,还看到他们在小声低语。   黄重阳回头茫茫然看着他,对芮忱疲惫地笑了一笑,“困了没?坐下聊聊?”   芮忱之前和齐骧说话,弄得头都疼了,现在又是要和他们谈心的模样,他内心挣扎了一番,才找了张板凳坐下来,“嗯?”   “没什么。”黄重阳淡淡一笑,“随便聊聊。”   “行,你们说到哪里了?”芮忱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庄亚宁看样子也是头疼得厉害,揉着太阳穴,说,“就说发现微博上有一群得了艾滋的GAY,在互相讨论形婚和约炮的事。”   芮忱一下子愣住。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黄重阳的检讨写错了字,不得不又换了一张新的信笺,“自己得了病,不知反省也就罢了,还堂而皇之地跟女人结婚,还到处约炮传染给别人。”   “之前我是听说过,形婚的女人在丈夫艾滋死了以后,发现自己也得了病,当时已经怀有小孩了。”芮忱抿了抿嘴唇,如果是有这样一类人存在,导致其他人厌恶同性恋,倒是情有可原的了。他叹了口气,问,“怎么说起这个了?”   庄亚宁朝黄重阳那儿递了个眼神,“齐骧啊。”   经过今天的酒,黄重阳和齐骧说得上是和解了。但芮忱始终不忍见齐骧一天天被巨大的压力继续碾压下去,他看看他们两个,问,“如果是我。如果是我喜欢男人,你们会不会也把我赶出去?”   黄重阳抬头看他时,目光就带着责备,仿佛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会吗?”芮忱还是问。   庄亚宁注视着他,良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芮忱。我知道你觉得这样做,对齐骧很不公平。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那种感觉很难说明白,你懂吗?”   “就像一个人,杀了一个人。死的人是我的至亲。”黄重阳认真地说,“我希望那个人被千刀万剐,我希望他死。并不是被枪毙或者什么,是让我亲手杀死他。我知道杀人是不对的,但是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你明白吗?”   芮忱摇头,“难道这两者是一样的吗?”   “对我的意义来说,是一样的。”黄重阳看了庄亚宁一眼,解释道,“齐骧,或者说何瑞。他们对我来说,是不合理的。如果男人喜欢男人是合理的,那兄妹呢?直系跨代呢?”见到芮忱眉头紧皱,他进一步说,“他们同样也没有伤害到别人。甚至于什么?婚姻是为了让两个人结合,成为家人,那么本来就是至亲的人,他们的相恋你能说是什么过错?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会祸害到社会吗?因为不会,就应该要接受这样的设定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被说得无法反驳,叹气说,“我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是我喜欢男人,那么被请出宿舍的人,就是我了,是吗?”   黄重阳紧抿着嘴唇,转头看了看庄亚宁,考虑了一番以后说,“起码我接受不了。但其他人我不知道,如果他们可以,那么就是我出去。”   “芮忱。”庄亚宁说,“同性恋是没什么错,但这类人是少数,这是事实。就像压力一定的时候,受力面积小,压强就会大一样。更何况,他们的名声真的未必好。”   芮忱想不明白齐骧,就如同齐骧难以忍受他一样。他知道,其他人不喜欢或者不接受齐骧,都有他们的道理,可每当看到齐骧一个人,芮忱都会想起他和自己说过的话。   期中考试那段时间,芮忱时常做那个梦。梦境未必是完整的,偶尔是坠落的瞬间,偶尔是红色,偶尔是高楼上呼啸而过的风。为此他便没有办法安心睡觉了。   他索性在熄灯之后看起书来。   庄亚宁在物理冬令营开始以前,兴致一来跟大家一起去打篮球,结果毫无经验的他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得不住院休养去了,空出来的床位暂时出让给叶骞。宿舍里一时多了一个新的室友。   叶骞之于全班同学,就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有他在宿舍里,其他人有了逗弄和疼爱的对象,反倒是暂时不会动不动就言语攻击芮忱。   冬天又要到了,北门那儿多了新鲜的冰糖葫芦。   黄重阳出去上网回来,会给芮忱和叶骞都带一串,熄灯以后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吃冰糖葫芦,顺便说说跆拳道的事——叶骞得知芮忱会跆拳道,就报名了他正在学习的那间道馆,每周都会和芮忱一同去学习。   叶骞开始变声了,看他为自己的嗓子可恼的模样,芮忱偶尔会想起先前自己变声,齐骧给自己准备热水。那时他手指抚过自己喉结的动作似乎还记在皮肤上,痒痒的。   下午考完数学,芮忱回教室拿放在置物柜里的手机,没想到却看到齐骧坐在座位上背英语语法。他手边放着半块面包,埋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进了人。   一直以来,遇到考试周,教室里都是被搬空的。所以会在白天考试结束以后回到教室里自习的同学比较少,要等到晚自习开始,才会陆续来人。芮忱到的时候,教室里只有齐骧一个人。   “不吃饭吗?”芮忱拿了手机,走到他身边问。   齐骧一开始没有抬头,一直到芮忱又问了一次,他才惊得整个人要跳起来。   “不用这么大动静吧?”芮忱自己都被他吓到了,但他看到齐骧额头上的汗珠,原先的笑就跟着消失了。   他脱力笑了一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过来拿手机。”芮忱看他整张脸都苍白得像纸张一样,关切道,“休息一下吧。去吃饭?”   齐骧摇摇头,“明天理综,我题型还没做完。”   他拿出校园卡,“你去领牛奶吗?帮我领一下吧。”   芮忱皱眉,“你饭都不吃啦?”看齐骧没说话,芮忱拿过卡,把他拉起来,“走,先去吃饭。”   “我数学考砸了。”齐骧挣脱了他,苦着脸说,“最后的证明题没写完,好像有两道计算题还算错了。”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芮忱看他这个时候额头上还在冒虚汗,皱眉道。   齐骧看了看他,把校园卡收回,重新坐了下来。   芮忱无奈看着他,想了想,说,“你要看书,也不急着这一时啊。先跟我去吃饭吧。”   “芮忱,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齐骧不耐烦地抬起头,说。   他面色一敛,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因为你永远不会有我现在的焦虑,就像我不会像你过得那么轻松一样。”齐骧长长舒了一口气,放弃了什么似的,“你自己去吃吧。”   芮忱沉住气,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要怎么反驳他才好。他抿了抿嘴唇,说,“不然这样。你跟我去吃饭,回来我帮你再刷一遍考点和重点,这样行了吧?”   齐骧笔锋一顿,抬头说,“我今晚要通宵。”   他看着他,“我奉陪到底。”   “芮忱……”他忍无可忍,再度放下笔,没想到芮忱却先一步把他拉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芮忱松开手,“不用说了。先吃饭吧。”   拖拖拉拉一些时间,到了食堂不剩什么吃的了。好在同时也不像刚开门时那样人满为患,他们买了两份套餐,张望了片刻就找到了座位。   没想到旁边座位的两个同学也是高三的,吃饭时候说起了下午的数学卷子。芮忱拿饮料时看到齐骧停顿下来的筷子,自己挑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齐骧惶惶然回过神来,发现芮忱正漫不经心地挑着饭盒里的菜,问,“你不吃茼蒿?”   “啊?”芮忱看看被自己一根根挑出来的茼蒿,闷闷不乐道,“阿姨给我的,说是最后剩下的了,白送的。”   齐骧笑得很疲惫,“阿姨看你长得帅吧。”   芮忱撇撇嘴,继续把茼蒿挑在一边。他想了想,还是拿过饭盒盖,把蔬菜放到了外头。   “其实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吃。”齐骧说。   芮忱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看到齐骧表情平静,似乎在说着什么很平常的事。但他转而一想,好像也真的是平常的事。“那给你吃。”芮忱想着,饭盒推到了他的饭盒旁边,把茼蒿都挑到了他的饭里。   齐骧拿着筷子在一旁等,“完了吧?”   芮忱低头仔细翻找混在鸡蛋和牛肉里面的青色,一言不发。   “你一点都不吃啊?”见状齐骧无奈地笑道。   “不吃啊……”他果然又发现了残余的两根茼蒿,连忙也放进了齐骧碗里,松了一口气,说,“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   齐骧惊讶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下筷。   “怎么了?”芮忱看他不吃饭,“还是你其实也不吃茼蒿?”   他摇摇头,看着芮忱单纯的目光,突然噗嗤一笑,“吃饭吧。”      ☆、第 50 章   因为几乎没有为考试而做过准备,芮忱每次考试前都不知道所谓的考点在哪里。所以如果说要有针对性的复习,也不过是挑着重点来罢了。   吃完饭他们两人一同去领了牛奶,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人。芮忱跟齐骧右边的那个男生换了位置,把桌子和齐骧的并起来,坐到了他身边。   晚些时候黄重阳和赵铨来到教室,见到芮忱竟然在教室里自习,都夸张地惊叹起来。芮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表示他们很无聊,却见赵铨颇为羡慕地拍了拍齐骧肩膀,道,“湘湘,你这真的是‘如有神助’了。”   齐骧一愣,“什么啊。”   “加油。”黄重阳对他们笑笑,跟赵铨各自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诶?道长,不去你们那个学霸俱乐部啊?”简婕和班上其他人一样,早就用这个称呼来调侃那个以年级前五十为最低标准组织起来的补课班。   黄重阳耸肩,“有什么好去的,庄主不在,那个又重色轻友——”他指了指芮忱,“别说斗地主了,连下棋都凑不够人。”   “黄重阳,不是借字典吗?”芮忱操起桌上的英语词典,在他转身以后就砸了过去。   “卧槽!”沉甸甸的字典落到了怀里,重得他大叫了一声。他冲芮忱龇牙咧嘴了一阵,又对简婕抬抬下巴,“怎样?要不要一对一辅导啊?不收你钱,包你进班上前十。”   简婕嫌弃道,“谁稀罕。”   黄重阳嗤笑一声,“那算啦!我去俱乐部打麻将去,刚听说还三缺一呢!”   “慢走不送。”简婕翻了个白眼。她埋头下来写综合题,过了几秒钟转身看到黄重阳真走了,连忙喊住他,“喂!你去哪儿啊?真去打麻将啊?”   “不然咧?”黄重阳已经走到教室后门了。   简婕撇撇嘴,扭拧了片刻,把卷子拿起来说,“那你先教完我这道题。”   黄重阳抱臂远远端看了她片刻,勉为其难道,“行!”   但不止是一道综合题的时间,过后黄重阳也没走。他连自己的书本都没拿出来,而是把椅子搬到了简婕的课桌旁边,看着她做题。   芮忱托腮看着他们两个,不禁淡淡笑了一笑。   “这里物体受到的力我应该已经算全了吧?”齐骧把卷子拿过来,“怎么算出来和答案对不上?”   芮忱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试卷,一时也看不出头绪,“我来算一遍。”   齐骧点点头,把卷子交到了他手上。   式子写到一半,芮忱看出了问题在哪里,便把草稿本放到他面前,“这里啊,你把这个力的方向弄反了。所以就没算对。这个离心力的方向是向这边的,你看看是不是?”   齐骧认真看了看,皱起眉头说,“真的是。我怎么会弄错呢?”   “一时没注意吧,没关系的。”芮忱安慰道,“你算算看能不能对上答案。”   他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芮忱有几道英语选择题没弄清楚选项,两张卷子写完了,便放下了笔。他支颐看着齐骧做题,顺便检查他是不是会在计算过程中出现错误。   最后齐骧把答案算出来,和标准答案一对,松了一口气,“嗯。对了。”他转头问,“你都没有题要看了吗?”   “啊?”比起自己刷题,芮忱觉得看齐骧把题目解出来更愉快一些,他尴尬地笑笑,说,“有几道英语题没清楚,想等你写完以后再问你。”   齐骧惊讶,“问我?”他笑起来,“你还会有问题要问人啊?”   其实芮忱要自己去想究竟为什么选那些选项也未尝不可,但他就是不愿意花这个时间。他理所当然道,“我也是人啊,又不是答案书。”   他笑得眼睛亮亮的,朝他的英语卷子上递了个眼神,“什么题?我看看。”   芮忱乐得把卷子放他面前,“这个,不是应该用现在完成时吗?”   时间过得很快,尽管手下压了一两套已经完成的试卷,但仍然觉得时间是在一眨眼功夫间过去的。   芮忱写字时笔握得太紧,再松开掌骨甚至有些撑不开的感觉,而拇指的第二个关节内侧也是发红发硬。他十指交叉翻过去,活动了一下关节,看到齐骧还埋着头书写,并没有放学的意思。   “劳逸结合才好,先回家休息吧?”他建议道。   齐骧过了很久才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我不想回去。”   虽然齐骧下午说过数学考砸了,但芮忱并不了解他所谓的考砸了是什么状况。他看看大家都纷纷离开教室,自己就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把书和卷子都放回了座位上。   “你先回去吧。”齐骧看芮忱放好了东西又坐回来,抬起头说。   芮忱耸肩,“没关系啊,我说了要陪你的。”   齐骧微微一怔,说,“但是我今晚不睡觉。”   “就留在教室里啊?”芮忱看他很肯定的表情,心里不禁唏嘘,放轻了声音说,“不行的,待会儿就会有老师来查了。而且教学楼晚上断电,你用什么照明?”   他握紧了笔,迟疑了一会儿,嘟哝道,“反正我不想回去。”   说到这里,芮忱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探问道,“为什么?不想见他?”   齐骧垂下眼帘,没回答。   芮忱心里一堵,转而说,“反正这里晚上是不能待的,而且夜里很冷。”看他听着听着,脸上有些发红,芮忱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办法,“不然你回我们宿舍去吧。”   闻言齐骧睁大了眼睛,“522?”   “嗯。”芮忱心里也有些不安,但还是确定地点头,“反正现在也没事了嘛。如果你不想睡,寝室里多的是应急灯啊。”   齐骧苦涩地笑了一笑,“我不觉得没事了。”   “别想太多了。”芮忱起身督促他收拾东西,“我在呢,他们合起来也打不过我啊。实在不行,大不了跟你在路灯下边过一夜。”   齐骧久久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但芮忱说话的神情和语气都太坦荡,他低头抿了抿嘴唇,“好。”   和预想中的一样,当宿舍里的人看到齐骧跟芮忱一起回来,一个个手边的动作都像网络堵塞的视频一样,停顿了一两秒钟。   “咦?齐骧,你来玩啊?”反倒是不了解过往的叶骞惊讶道,“都快熄灯了诶!”   “进来吧。”芮忱对还站在门口的齐骧说,“东西先放我桌上。”   齐骧犹豫了一阵子,才走进宿舍里。他放下书包以前,先看了看欧志明,又看向赵铨,最后目光在黄重阳身上停了停。   “齐骧来了?”秦屿刷了牙,走出来看到他,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又催叶骞道,“快吃完东西睡觉。”   “哦,好。”叶骞被冷凝下来的气氛弄得云里雾里,回过神来,忙指着芮忱的饭盒,“芮神,你的炒饭在碗里。我让老板加了一个鸡蛋。”   “嗯,谢谢。”芮忱看他说完就走了,便问齐骧,“饿了没?先吃夜宵吧。”说着就把饭盒打开,筷子和勺子也找了出来。   齐骧沉默看着还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炒饭,半晌,又抬头看向了黄重阳。   黄重阳不知之前要做的是什么事,但齐骧进来以后,他就站在床下,没有走动过。   芮忱看其他人都继续自己的事了,想了想,走过去对他说,“齐骧今晚住这里。没问题吧?”   “住这里?”黄重阳意外道,他看了看齐骧,小声问,“他租的地方不能住?”   赵铨凑过来悄声打探道,“吵架啦?”   “不知道。诶,别八卦了。”芮忱继续问黄重阳,“没问题吧?一晚而已,不至于让你倒胃得明天英语和理综都不及格吧?要这样我更要让他住了啊。”   黄重阳瞪圆了眼睛,往他脑袋上一拍,“欠揍啊?”他撇撇嘴,“随便啊。不过他睡哪里啊?没床了诶。阿宁的床千千睡了。”   “再说吧,他不一定睡,说要看书。”芮忱唏嘘道。   “这么刻苦?!”赵铨吓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你的演技能不能不要这么浮夸啊?”黄重阳受不了地说。   芮忱笑完道,“反正他今晚交给我。如果要睡,就跟我睡。碍不着你们。”   这下连黄重阳的下巴都要往下掉了,“晨晨,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啊!”   “名声也不能开玩笑诶。”赵铨一派语重心长的样子,“中华语言可是博大精深的!”   知道他们两个在开玩笑,芮忱白了他们一眼,“知道了!”   说好这件事,芮忱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他走回来看到齐骧没有动筷,便靠到了衣柜上。   齐骧看他回来,晃回神来,抬头对他笑了一笑。   外头已经传来了宿管阿姨催促睡觉的声音,室友们一个个也不是钻进衣柜就是上床睡觉了。   芮忱找了两张板凳,和齐骧一起在洗漱间里分吃一份炒饭。   不知是不是最近休息得不好,齐骧的脸色在暗淡的灯光中更显黯淡。芮忱看着他握筷子时显露出来的白生生的掌骨,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炒饭吃得味同嚼蜡,芮忱漫不经心地咀嚼着,心里还是有些猜疑齐骧和他的男朋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这毕竟是他的私事,如果他不想说,追问显得很没礼貌。他只好都放在心里。   夜宵快吃完的时候,齐骧咬着筷子,问,“刚才你跟赵铨他们说,要是今晚我要睡觉,我们就一起睡?”   寝室就这么大,他听到很正常,芮忱扑哧一笑,点了点头,“不然也没地方睡啊。”   “这样……”齐骧若有所思地点头。   芮忱端视了他一会儿,开玩笑道,“怎么?又不想熬夜写卷子了啊?”   齐骧也笑,“对啊。”   “那赶快吃完,刷牙睡觉吧。”芮忱哭笑不得,把最后两口饭扒进口里,起身刷牙。      ☆、第 51 章   事实上这一次期中考试并不是第一次理综合卷——早在高三开始补课以前,就有过一次暑假后的摸底考。在那次考试中有相当一部分同学的总成绩都出现了起落,主要差别还是体现在理综那张试卷上。成绩跟着掉下来的人之中,就有齐骧。   有了上一次造成的挫折,齐骧的压力自然是大得很。加上数学又没考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焦虑。芮忱觉得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轻松的神情只会出现一时半刻。齐骧皱起眉头的样子显得特别认真严肃,有时候芮忱光是看着,就觉得连自己也没有办法说出随意的话来。   吃完夜宵又是做卷子。   这已经是齐骧吃完晚餐以后写的第三张卷子,在教室里写了大半,还剩下最后的化学和生物题。芮忱把蚊帐和床帘都放下来以后,看室友们一个个都睡了,就连原先钻进衣柜里的黄重阳和欧志明也爬上了床。   “晚点睡啊。”黄重阳把床帘放下来以前笑说,“明天不会叫你的,我会帮你跟小孙报备你英语不及格的。”   芮忱对他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原文小说摸黑走往了洗漱间。   齐骧正就着矮桌,埋头弓着腰写字,看到他进来关门,对他笑了一笑。   应急灯的灯光很暗,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   芮忱也笑,从旁边把板凳拿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来。   尽管心里惦念着齐骧什么时候有问题要问自己,但书中的情节实在引人入胜,芮忱看着看着就入了神,连自己手边的光什么时候变亮了都没有发觉。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齐骧直起身子端看试卷,手臂在无意识间靠到了他的肩旁。   “怎么了?”芮忱以为是他遇到难题了。   齐骧偏过头才注意他们靠在了一起,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让开。他摇摇头,“没有,做完了。”   “挺快的啊。”他说完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不禁为自己刚说完的话脸红了。   齐骧看他不说话,淡淡一笑,“我化学总是不太好,一道大题要写很久。”   芮忱忙道,“没事啊,有进步了。”他把卷子拿过来看,“啊,这张卷子最后的几道题都比上一张难度高,不过你花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很不错了。”说完发现齐骧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他眨眨眼,“嗯?”   “没。”齐骧摇头,“睡觉吗?也快两点了。”   “好。”芮忱把卷子叠起来,和他一道收拾文具和书本。   已经不是能不穿睡衣就睡觉的天气,芮忱先爬上床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不想转身要递给齐骧的时候,他正爬上来,两人脑袋撞了个正着,“咚”的一声响。   “嗷……”芮忱捂住额头,看齐骧也是龇牙咧嘴的,“没事吧?”   齐骧揉着被撞痛的额头,抬眼看他,伸手把他脑门一推,小声说,“还不让点位置。”   “哦。”芮忱忙往床里边坐,等他爬上来才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他的床,凭什么齐骧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把床帘放好,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微弱的声音分辨对方的存在。   芮忱靠猜的,把睡衣递给他。他倒是接得快,仿佛都能看清似的。   宿舍的单人床平时一个人睡都嫌腿伸不直,更不要提两个都有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芮忱在把被子掀开的时候,就跟正在换睡衣的齐骧撞了不止三遍,弄得他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是发了什么神经,才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两个人可以一起睡。   幸好都瘦,还不至于转个身就掉下床。   好不容易轻手轻脚地安置好床上的空间,芮忱又在枕头旁边放了一张叠好的毛巾毯当枕头使。为了免除不小心从横栏翻出去,芮忱让齐骧睡在里面。等到他们都躺下来,芮忱只觉得筋疲力竭。   深秋用上了棉被,包裹着两个人,像是两只不小心缠在一起的蚕蛹。   芮忱不甚自在地侧过身,便能感觉自己的呼吸落在了齐骧的耳边。   是落在了他的耳边。   齐骧抬手挠了挠耳廓,把手放回被子里,便碰到了芮忱睡衣的纽扣。   他们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芮忱在黑暗里依稀看到齐骧的侧脸像是电影结束后暗下去的幕布,是看不清的,仿佛刚刚才褪去五光十色。   过了一会儿,齐骧也侧过了身。   很近很近,芮忱闻到了齐骧呼吸的温度。   他拉起他的手,在他还在怔忡之时,指尖就触碰到了他的唇边。   “你说他们都睡着了吗?”指尖感觉到他嘴唇轻微的动作,一翕一合,芮忱的手指听到他问。   他始终握着他的手,芮忱的手指收拢起来,想要挣开,可挣到一半却放弃了。良久,齐骧放开他的手,指尖却碰到了他的下颌。   芮忱摇了摇头。但他想了想,又点头。   停在他耳垂下的手指很烫,烫得芮忱的耳朵热热的。他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就连脑袋也发热了。   他握住了齐骧的手腕,从他的僵硬中感知他的错愕。   齐骧的手的确是烫的,碰到以后,芮忱才知道自己的嘴唇冰凉。   “快睡吧,明天还考试。”他说。   齐骧点头的时候,枕头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太安静了,就连这样小小的动静,芮忱都觉得振聋发聩。握在手里的他的手腕很烫,隔着布料触碰在一起的膝盖和小腿也很烫,芮忱渐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度太高,膨胀起来的空气变得稀薄。   “芮忱。”言语间,齐骧手放到了芮忱腰间,进而把他搂了过去。   芮忱因为这个动作,心漏跳了一拍,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和他枕在了一只枕头上。   齐骧贴着他的耳朵,似乎说了什么,但芮忱没有听清。他不禁皱起眉头,努力回想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抬起眼却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眼里的光和热。   芮忱不敢也不愿意发出声音,只好静静看着他。   他禁锢在他腰间的手,在良久以后探到了他的睡衣里,掌心的热度让芮忱再一次惊愕了。   “你好烫。”芮忱无声地说。   齐骧点了点头,脸埋到了他的颈窝里。   芮忱找不到比喻来形容这样的肌肤之亲,滚烫中混杂着冰凉和湿滑,还有一丝丝的发痒和发疼。他的身体不自觉就僵硬了,怔怔感觉他的吻落在自己的喉头、锁骨、下颌……   脑袋里乱糟糟的,芮忱理不清思绪,腿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却碰到了齐骧的身体。   他愣了愣,惊得低下头,把齐骧的脸捧起来。   齐骧的气息又热又重,芮忱屏住了呼吸。   时间、地点、人物……   他努力处理着这一切。   在好不容易理清以后,才把脸低下来,小声提醒道,“这在宿舍啊……”   “我知道。”在许久的沉默之间,蔓延的是他们或重或轻的呼吸,齐骧终于说话,无声的气息顺着芮忱颈部的线条,流到了他耳朵里。   芮忱扶着他的后颈,在这三个字以后,心似乎被狠狠踏空了一块。   齐骧是怎么挣脱他的双手的,芮忱到后来也想不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齐骧已经双手穿过他的腰身,把他紧紧抱住,脸也埋到了他的胸口。   他的呼吸凝结住,完全没有办法阻止齐骧听到他快得离谱的心跳声。   在这片乱七八糟的心跳声和脉搏声中,齐骧闷在他胸口,哑声说,“但我还有什么机会能比现在更接近你?”   不知为何,芮忱眉头一皱,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迟疑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抬起手,低头回抱住他。芮忱吻到他的耳廓时,他手臂上的力气更大了,骨头和身体撕磨在一起,疼得很深刻。   这一夜不知是如何睡过去的。   芮忱在起床铃声响起前就睁开了眼睛,而齐骧还在自己的臂弯里。   他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压得没有知觉的手臂收回来,但生怕他醒过来,便一分一秒跟着手表的走动数时间。   不过很快宿舍里就有室友起床了,隔壁床位的叶骞起床也是蹑手蹑脚的,但下床动到床梯,还是闹出了动静。   齐骧眉头一皱,睁开眼以后也是一脸懊恼。   芮忱看他闹起床气,不由得愣了愣。   这时起床铃响了。   室友们要么马上起床,要么还在床上哼哼呀呀地和温暖的被窝作斗争。听到洗漱间和卫生间里传来水声,芮忱看齐骧也醒了,便吃力地把被他压在身下的手收回来。   谁知齐骧却在他坐起来以前拉住了他。   转眼间齐骧就翻过身,把芮忱锁在了双臂间。   芮忱吓得心跳都停了,面色发白,做着口型提醒着,“别闹了。”   齐骧俯视着他,过了两秒,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脑袋里轰然一声巨响,芮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这个吻轻得如同蜻蜓点水,但芮忱却以为是天崩地裂了。   他蓦地坐起来,面目狰狞地瞪着得逞之后坏笑的齐骧,顿时气得把他往墙上用力推。   “这是要拆房啊?”赵铨看芮忱拉开床帘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瞪得眼睛都大了,他手里拿着牙刷,哭笑不得看着撞到墙上发出巨响的齐骧,“你欺负我们芮神啦?”   叶骞刷着牙,靠在门边含着泡沫笑说,“湘湘你好厉害,连神都能上。”   “小孩子懂什么?”秦屿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拧回来乖乖刷牙,“学大人胡说八道。”   芮忱挤牙膏的时候转眸冷冷看了一眼被拧送回来的叶骞,还有在一旁看得意味深长的秦屿,问,“怎么了?”   秦屿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齐骧拖拖拉拉,等到大家都洗漱完毕以后才穿着芮忱的拖鞋走到洗漱间。   芮忱趁着考试前的时间把衣服给洗了,回头看到齐骧后边的黄重阳,问,“你就走了?”   “不走等死啊?”黄重阳跳着脚把鞋穿好,把嘴巴里的牙膏泡沫给吐干净,随便漱了漱口,水往脸上泼了两下就走了,走前交待齐骧道,“出门椅子放好,今天寝室卫生检查。”   “哦,好。”齐骧靠在门边,等黄重阳走出去,寝室里再没有其他人,才走到洗手池边来。   “喏。”芮忱一看他走过来,立即把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   齐骧打量了他一会儿,接过牙刷和水杯,问,“你怕什么?”   芮忱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怕的。”   “真的?”齐骧挑眼问。   他斜眼看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昨晚窝我怀里的是谁。”   齐骧刷着牙,问,“谁?”   “刷你的牙再说吧!”芮忱把毛巾扯下来丢他头上,“洗脸。”      ☆、第 52 章   比起数学考试,英语试卷可谓是轻松。芮忱在写作文前,打了一份草稿,连誊写在试卷上也是仔仔细细地写出娟秀的花体,不留一个错别字。   好不容易等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他因为起立的速度太快,监考老师和周围的同学都不禁往他身上看。他看看他们,没多管,只埋头收拾文具。监考老师无奈,让同学们全体起立,开始收试卷。   “老师,可以走了吗?”待到老师把他试卷收起来,他忙问。   全校的老师没有一个不认识芮忱的,她闻言抬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芮忱立即走往讲台,拎起书包离开了考场。   在人流形成以前,芮忱快步走过走廊,跑过两座教学楼之间的通道,又下了一层楼,快走到三年(1)班的教室时,正巧看到齐骧从考场里走出来。   芮忱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便看到何瑞也从考场里走了出来。   原来他们的考场是相邻的。   何瑞很快走到了齐骧面前,和他说起话来。   芮忱想了想,还是没去和他们打招呼,自己顺着楼梯继续往下走了。   没有在食堂遇到熟人,芮忱自己打了饭,端着饭盒四处找位置坐。   冷空气在早晨从天而降,温度骤降了许多,他捧着饭盒暖冰冷的手心和手指,终究没有找到空余的位置。   芮忱无奈,只好先去领牛奶。   没有想到却在订奶点遇见了曹江雪。   她也刚刚打完饭,造型可爱小巧的饭盒放在玻璃橱上,正等着店员把牛奶从保温柜里取出来。   “好巧。”芮忱上前打了招呼。   曹江雪回头见到是他,愣了一愣,才笑道,“你也打回去吃?”   芮忱点点头,余光发现玻璃橱上放了新的糖果。他拿起来看了看,还是墨西哥进口的夹心巧克力,一枚要一元五角钱。“吃吗?”他问。   她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羞赧地摇摇头。   店员把牛奶给她,认出了芮忱,又转身去拿他的牛奶。   “那我先走了。”曹江雪捧起饭盒,把牛奶瓶放在饭盒上,对芮忱含蓄笑了一笑,低着头先离开了。   芮忱回头望着她走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把学生卡交给店员做登记,想了想,还是捡了一颗巧克力。   幸而是先前领了牛奶,芮忱再次经过食堂门口时,遇到了独自拿着饭盒匆匆赶往食堂的齐骧。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芮忱,改了道走过来,“你吃完了吗?”   “没。”芮忱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才要拿回去吃。”   “回宿舍?”齐骧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又说,“那你等等我?我也打回去吃好了。”   芮忱心想所谓的回去是回哪里?但又不愿意说出来,只好点点头,“好。”   不知是饭盒里的饭渐渐冷了,还是双手渐渐暖和了,端在手里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烫手。   芮忱站在食堂门口,低头观察牛奶瓶周围冒出来的白气,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彻底消散。   他没等多久,便看到齐骧端着饭盒急匆匆地走出来,说,“走吧。”   “你不领牛奶?”芮忱看他匆忙的神情,问道。   齐骧摇头,“先回去吃饭吧。”   芮忱看看他,把口袋里的那颗巧克力掏出来给他,“喏,刚才买的。”   “给我买的?”齐骧很惊喜,接了过去。   他稍微想了一下才点头。   齐骧低头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糖果,单手用手指剥开了包装纸,把整颗巧克力都塞进了嘴里。   看着他咀嚼时候脸颊上起伏的轮廓,芮忱只觉得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有庄亚宁在寝室里跟一个别班的男生下围棋,看到他们两个回来,抬头打了声招呼。   芮忱把饭盒放桌上,一边卸书包一边问,“其他人呢?”   “不知道,去找地方自习或者哪儿玩去了吧。”庄亚宁落子的时候连头都没抬。   他踱步过去围观棋局,只见到两者竟然势均力敌,黑子略为处于劣势。庄亚宁围棋之厉害,芮忱是知道的,为此他不禁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下白子的同学,对方落子以后看到他。   “你啊?”原来是已经获得保送名额的竞赛班同学。   他咧嘴一笑,问,“考得怎么样?”   芮忱看到他那一子落下以后,大有要收复失地的态势,不禁入了神。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他问过自己问题,愣了愣,笑道,“也就那样。这次英语没挑战啊。”   “同感。”他对庄亚宁抬了抬下巴,“刚才还跟庄主打赌来着,这局输了下午就要提前交卷,在公告栏公布大题答案。”   “那会被追杀吧?”芮忱睁大了眼睛,慎重地拍拍庄亚宁肩膀,“你别输啊。我可不想明早出门看到门口泼了黑狗血。”   庄亚宁哭笑不得,推开他,“什么鬼啦!”   芮忱走前又瞥了一眼棋局,免不了为庄亚宁的命运担忧。   齐骧坐在芮忱书桌旁翻看放在桌面上的死活棋,见到芮忱走回来,才打开饭盒。   “我去……”饭盒打开的那一瞬间,芮忱看到了自己碗里的茼蒿。   “阿姨又给你加了茼蒿啊?”齐骧看芮忱面露难色,一时没忍住,说话时笑就溢出了嘴角。   芮忱挠了挠发麻的额头,也不敢说其实自己特意排了一位大叔窗口前的队伍。他暗暗吁了口气,找出筷子把茼蒿挑出来。   “给我吃吧。”齐骧说着,把饭盒递到了他面前。   他连忙点头,三下五除二就把茼蒿全部都放进了他的饭盒里。   中午不开灯,天光投不进来,便暗了。   两人埋头依着桌子吃已经有些冷掉的饭菜。芮忱吃到一半,想起柜子里还有没吃完的辣椒酱,又起身出去拿。   回来路上他瞄了一眼棋局,把盖子拧开放到了齐骧面前。   “谁赢谁输啊?”齐骧正要用筷子挑辣椒酱,又问,“没关系吧?”   “没关系。我也要。”芮忱把饭盒挪了过去。等到他把一大筷子的辣椒酱都倒进了自己的米饭里,芮忱一边搅拌一边小声说,“阿宁赢定了。”   齐骧把满是辣椒水的筷子尖含进嘴巴里,拧好盖子,悄声说,“那个人不是已经报送了吗?”   芮忱点头,“数学国一,年底又要去参加化学冬令营。”   “比你还厉害啊?”齐骧惊奇道。   “我没有很厉害啊。”芮忱笑说。   齐骧望了他一会儿,却说,“你是很厉害啊。”   闻言芮忱微微错愕,低头搅拌着已经变得红彤彤的饭菜,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不要迷信我才好。”   中午那局棋,庄亚宁真的赢了。局散以前,他还不忘交代对手,千万勿要违背了约定。   两个人离开寝室时,还伴随着一段拳打脚踢,看得芮忱和齐骧啼笑皆非。   饭盒洗好以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下考试的内容,顺道聊了点别的,考试时间快到时就跟着大队伍一起去教室。   齐骧没有在教学楼楼下分别,而是同芮忱一起上楼。   “你考场在这边吧?”齐骧看芮忱往通道那边走,提醒道。   芮忱看看通道前方的另一栋教学楼,说,“你考场不是在那边吗?”   他一愣,低下头,片刻以后才往前走。他经过了芮忱身边,连头都没抬。   芮忱看到他发红的耳朵,轻轻抿了抿嘴唇,转身跟了上去。   他等齐骧走进考场以后才顺着原路折回去,谁知还没走进通道,他便觉得不太对劲。芮忱想了想,转过身果然看到齐骧从考场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芮忱看他神情看起来很焦急,急忙又跑回来问。   “我的铅笔找不到了。”齐骧紧张极了,看起来六神无主的,“不知道是不是上午落在考场里,被收走了。”   说着就响起了考试开始的铃声。   齐骧急得面色苍白,瞧见芮忱还在,却说,“你快回去吧,再不去就不能进考场了。”   “没事,我待会儿跑过去就是了。”芮忱把书包扯过来,手忙脚乱地从笔袋里取出自己唯一一支铅笔,折成两段,把已经削好的那段给他,“你拿着吧。我有削笔刀。”   他讶然看着芮忱的举动,怔了怔,“谢谢。”   齐骧脸上白得泛红,芮忱看在眼里,对他笑了笑,在他接过铅笔的同时伸出另一边手握住他发凉的手腕,“考完一起吃饭。”   他垂眸看着被芮忱握过的、残留着他的体温的手腕,额上的冷汗似乎也蒸干了,“嗯。”   理综考试题目比起前一次,难度高了不止一点。芮忱拿到试卷,前后把题目看了两遍以后,自己也不禁变得忧虑起来。   他沉了沉气,从笔袋里取出削笔刀。   因为一直在看大题的题目,芮忱伸手去拿那半截铅笔时,被木料刺进了皮肤里。他像触电一样收回手,摸了摸无名指,却看不到伤口在哪里,但的的确确有东西留在皮肤里边,稍微碰到就刺痛。   芮忱削好铅笔,仍是不太自在地往伤口附近摩挲了片刻,始终找不到那根已经刺进去的刺。   他原是不相信预兆的,可依旧免不了惴惴不安起来。      ☆、第 53 章   把试卷全部写完,再检查两遍有没有书写错误以后,芮忱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一道物理大题补上了先前省略的步骤。   确定没有问题,他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他看看坐在讲坛旁边的老师,举起了手。   老师很快注意到了学生,起身走过来,用眼神询问是什么情况。   “我交卷。”芮忱小声说着,同时已经挪动了椅子。   老师微微错愕,审视了他一会儿,冷淡地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安静些,不要打扰别的同学。”   芮忱乖觉点了点头,把文具收拾清楚,试卷、答题卷和草稿纸都留下来,快步走到讲台前拿起放在上面的书包,埋着头离开了。   来到三年(1)班教室门前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空荡荡的走廊,教室里还坐着满满当当的同学。芮忱走到后门,往里头看了一眼,马上就看到了坐在教室后排埋头奋笔疾书的齐骧。   这个时候还在写……芮忱抬手看了看时间,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不料还没过多久,身后就有人悄声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惊讶地回过头,竟然是中午和庄亚宁一起下棋的那位同学。对方也十分意外居然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芮忱,笑道,“你也提前交卷啊?”   “啊,嗯。”因为他心里多多少少是不放心的,这次的理综试卷不知道出题的老师是谁,十分不专业,出现了很多超纲题。   同学走过来,笑笑以后问,“物理最后一题算了多少?”   芮忱横了他一眼,“在这里告诉你啊?”   “不过这回出题出得很好玩诶!写起来挺方便。”他心满意足地点头,又撇撇嘴。   “中午不是输了棋吗?草稿纸没偷偷拿出来?怎么贴公告栏啊?”芮忱笑道。   他漫不经心地扬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A4纸,抖了抖,还没说话就又马上收了起来。芮忱看他突然变得紧张的样子,回头一看,是教室里的监考老师走出来用眼神敦促他们赶快离开。   “我不跟你说,贴答案去了。”同学挥挥手,轻轻松松地道别。   芮忱却不打算离开。   他只是稍微往旁边走开了一些,见到老师回到教室,他也停了下来。   从教学楼的走廊望出去,便是几座高楼围起来的升旗广场。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上面,地板砖不免有些刺眼。   芮忱眯了眯眼睛,身子不自觉往外头探得很深,好在他很快就发现,又站了回来。   天空蓝得不像话,不见一丝云。   他吹着冬日少见的干燥的凉风,脸上似乎被刮着了一样,隐隐有些刺痛。   没过多长时间,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整栋楼都响起了轰隆隆的椅子移动的声响,像是地震一般剧烈。芮忱感受着这份动荡,心里暗暗吁了口气,转身看到从教室里出来的人,一个个神色看起来都不甚轻松。   他靠在走廊上,偏过头,看到齐骧从教室里走出来,便走了过去。   齐骧低着头走路,直到面前来了人,才猛地抬起头来,看到芮忱,整个人都愣了。   芮忱一时不知要如何打招呼,只好微微笑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早?”齐骧半晌才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问完自己显示一怔,皱眉道,“你提前交卷了?”   他稍微一想,摇头道,“没有,我交了卷跑过来的。”   齐骧将信将疑看着他,最后还是点了头。   “走吗?”芮忱问。   他似乎沉浸在什么里面,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应道,“啊,好。”   原以为在经过隔壁教室时会遇见何瑞,但他好像已经先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离开了。芮忱经过通道,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番。   齐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他的心不在焉也没有发现。芮忱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暗想也许正是因为刚刚结束的理综考试。   才这么想着,走在前面的同学就已经在大声讨论着考试题目了。   芮忱不愿意主动开口问齐骧考得怎么样,见他不开口,自己也就只是在一旁陪着。   但不消很长时间,齐骧还是问,“你考得怎么样?”   “嗯?”芮忱对于考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想了想,说,“还可以吧,我都做出来了。”   齐骧看看他,又问,“你觉得题目难吗?有几道题,之前你跟我说过题型,可是你又说是超纲题,不会考。”   芮忱不禁后悔,愧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出题老师脑袋进水了吧。”   他吃惊看着他,半晌,低头轻声笑起来。   “那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解题思路吗?”芮忱稍微想了一下才发问。   齐骧点头,“当然记得。不过还是不知道算出来的对不对……”   教学楼下的大厅熙熙攘攘,公告栏前涌满了刚刚结束考试的高三学生。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身后的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又紧张又兴奋地说,“韩杰把他的答案贴布告栏上了!”   还有人撞到了齐骧的肩膀。   芮忱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经撞,一个趔趄身子便往前倾,忙不迭拉住了他的手。   “想什么呢?”芮忱皱眉问。   齐骧收回他冰凉的手,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谁都知道韩杰是这一届高三里第一个确定被保送的,他的答案和正确答案肯定相差无几。几乎所有从楼上下来的同学都往布告栏那儿涌了,就连外头的同学也听说了消息赶来。   芮忱他们也走了过去,因为长得高,也不需要挤到人群最前边去看。   齐骧伸长了脖子,眯起眼睛看了半天,仍是看不清。   “你要看哪道题?”芮忱视力很好,看得清清楚楚,问道。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低头小声跟前边的同学说抱歉,借了道走近去看。   芮忱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挤进去,没想到还没走到前边,便听到有人说,“诶?芮神?!你还要对答案啊?”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赵铨,芮忱回头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你这小子……”赵铨拽住他衣服后领,把他拎出来,往那张A4纸撇撇嘴,“我这么瞅着我前面四道选择题答案都不对啊?你选的什么?也是ACCD?”   芮忱看了一眼那张草稿纸,点点头,“不然呢?”   赵铨两眼一黑,扶着他的肩膀,声音虚弱,“送、送我去医务室……”   “行了行了。”芮忱把他撇开,“你自己记错答案了吧?”   赵铨听罢也是一脸疑惑,相当不确定地看了看芮忱,摇摇头。   芮忱没有功夫和他扯皮,但是无奈齐骧没走,只好陪赵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答案。   可没过多久,周围又有人认出了芮忱,一听到他们在对答案,注意力就转移到芮忱身上来了。芮忱素来是不喜欢对答案的,考完就是考完了,学生之间彼此对了答案,也不能改变已经写在试卷上并且上交的字。   凌同斌在人群之中发现他们,也跟着挤进来凑热闹,问着问着又哭丧说有几个题型连见都没有见过。   芮忱心里已经烦不胜烦,但毕竟同学们都是好奇和求安心,他没有办法露出不悦。他抽了空扯扯齐骧的衣袖,问,“先去吃饭?”   齐骧回头才发现原来身后已经来了几位同学,“啊,好。”   赵铨看他神色凝重,乐哈哈地搭上他的肩膀,笑道,“考完了就别注意答案啦!又不能偷偷潜进办公室改啊!”说完他瞥眼问芮忱,“看什么?”   “没什么。”芮忱懒得提醒他刚才是谁在使劲问自己答案。   凌同斌也说,“就是就是!什么变态老师出的变态题!这回谁考满分,谁就跟他一样是变态!”   芮忱嘴角抽了抽,“话别说这么重行不行?”   赵铨松开齐骧,惊道,“你小子不会是考满分的节奏吧?”说完马上又趴到了凌同斌身上,“唉!斌斌!这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真是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啊!”   芮忱对两个人彻底无话可说,连辩解的话都不想说,在他们身后叹了一声,摇摇头。   齐骧却扯了扯他的衣袖,问,“你最后一道物理题的答案是多少?也是12牛吗?”   “不是啊。”芮忱对这个陌生的数字摇了头。   齐骧眼底掠过了一道光,探问道,“真的?那你的答案是多少?”   芮忱想了想,反问,“你呢?你算了多少?”   “是我先问你的。”齐骧不高兴地皱眉。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告诉你。”芮忱满不在乎地说。   齐骧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芮忱走远了,回头等他。   他迟了迟,快步跟上去,说,“我算了9牛。你呢?”   芮忱勾起嘴角,继续往前走,“我也是9牛。”   “真的假的?”齐骧近乎惊喜,但稍微一想,又质疑了,“你哄我的吧?你和韩杰的答案不一样?”   “算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啊。跟他答案不一样怎么了?谁规定他的答案就一定是正确答案的?”芮忱哭笑不得,“我哄你干什么?”   齐骧努了努嘴巴,“那你刚才还不是逗赵铨?”   “我没逗他啊。”芮忱哑口无言,“再说,你跟他怎么一样?”   他问,“不一样吗?”   他回答,“当然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他又问。   芮忱停下脚步,看向问的时候还在笑,但此时已经将表情沉静下来的齐骧,想了想,说,“在我心里的地位不一样。”      ☆、第 54 章   周末芮忱的妈妈来到学校看望儿子,在她到来以前,芮忱把宿舍进行了一次整顿,把所有诗词集、漫画书、围棋书和游戏机都转移到了别的同学那里。   “期中考得怎么样?”母亲在离开前,难得问起了学习的事。   芮忱扁了扁嘴巴,“不知道,今晚才出成绩吧。”   母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想过出国吗?”   闻言他一愣,促狭地笑了一笑,“现在准备来不及了吧?”   “看你吧。”母亲似乎也只是问一问,没有再追说。   果真晚自修没过一半,化学老师就拿着一大叠试卷过来,在后门丢给了临门的同学,而后扬长而去。没过多久,教室里开始喧闹,正在写作业的芮忱回过头,才注意到同学们正在分发试卷。   原本安静的教室、原本安静的同学,都在这个时候变换成了其他样子。   齐骧目光一直跟着发试卷的其中一位同学,直到注意到芮忱看着自己,才微微愣住,低下了头。   “啧啧啧……”芮忱抬起头,只见到赵铨在几步开外把一套试卷和答题纸卷起来,丢到了自己身上。   他捡起落在大腿上的纸张,展开一看,物理、化学、生物,加起来不出意外的整整三百分。才起身要往齐骧那边走,手里的卷子就被简婕抽走了,同样不出意外,女生一拿到就瞪圆了眼睛惊叫起来,“你考了满分啊?!”   “嘘……”芮忱忙让她不要声张,但已经来不及,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纷纷过来要拿答题卷去膜拜和观摩,顺便修改答案。   芮忱又成为众矢之的,一时间恭维和鄙夷都聚拢过来。他被困在位置上,对他们一一还击,遇到同学问起试卷上的问题,也只能耐心讲解。黄重阳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算法和韩杰贴在布告栏上的一样,得到的答案当然也跟着错了,一整张试卷就是那题丢了一半分,他坐在课桌上,拉过正被叶骞问问题的芮忱,和他讨论起这道题来。   几番想要说之后老师自会讲解,可芮忱终究不忍心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便还是任其他人把答题纸拿去,自己坐下来跟黄重阳说明。   两人正说得认真仔细,连周围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现。   芮忱在草稿纸上比划着物体正确的受力方向,终于要说完,后边不晓得是谁突然掐住了他的颈子,用力摇得他整个人都翻了白眼。“干吗啊?”他一猜就是凌同斌,转头撇开了他的手。   “下次考试我真要烧高香拜拜你了,阿神!”说罢,凌同斌眼红地丢过了一套数学的试卷和答题卷。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数学老师也把批改好的答题卷拿过来了。黄重阳刚打开芮忱的试卷,马上就咒骂了一声。   芮忱的数学也是满分。   一下子原本就要回复平静的左邻右舍又炸开了锅,芮忱被吵得头疼,直揉太阳穴。好在叶骞数学也考了满分,分担了他的一部分压力,但毕竟他们坐得近,转眼间座位周围就急得水泄不通。   芮忱还惦记着齐骧的数学成绩,好几次想要站起来,又被来请教问题的同学堵了回来。   老师们大概是周末加班批改试卷,上周四门考试的试卷都在这天晚上发放还给了学生。等不到大课间,自习课上已经是热闹非凡,好不容易等到稍微消停一些,芮忱站起来,接过正好发过来的英语试卷,顺手放在桌上,直接去往齐骧那儿。   “多少分?”正巧齐骧的英语试卷也发了过来,芮忱接过以后顺口问,一见到上面的数字,顿时愣了一愣,“好高啊。”   齐骧蓦地站起来,抽走了他手里的试卷,淡淡瞥了一眼然后塞进抽屉里,换了另外一张丢了回去。   芮忱还没回过神来,手上就塞了齐骧的数学试卷和答题卷。他不解地打开一看,不禁愣住,再看向齐骧时,他已经满脸通红,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子看起来也在隐隐约约发抖。   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轻声说,“没关系的,失误而已。”   “我从来没有不及格过。”齐骧抬起眼,眼睛发红,恨道,“你有过吗?”   芮忱语塞,手上的两张纸分外重,一时竟无法回答。   齐骧定定看着他,半晌,自嘲地笑了笑,问候道,“你考满分了?”   “齐骧……”他话没说完,也不知从何说起,齐骧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不知道,找个地方静一静。”齐骧说完立即往外走。   芮忱看他连外套都没拿,连忙捡起他放在椅子背后的校服外套追上去。   不想刚走到教室后门口,语文老师就拿着试卷走过来。她疑惑地看向对自己冷冷问候以后连正视都没有的齐骧,一脸莫名其妙,转而微笑着把试卷交给跟在后面的芮忱,“芮忱,发下试卷。”   “啊?哦。”芮忱眼看齐骧走远了,回到教室把试卷丢给坐在后排的同学,又急忙跑步去追齐骧。   齐骧独自一个人下楼,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头看向从楼上跑下来的芮忱,问,“你跟上来做什么?”   芮忱在两级台阶上面停下脚步,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倒是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追上来,良久,他抿了抿嘴巴,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别着凉。”   他注视他半晌,伸手夺过了外套。   动作太快也太生硬,芮忱手指上的刺还没挖出来,被厚重的布料碰到,疼得他皱起眉头。他沉了沉气,不满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谁冲你发脾气?”齐骧说罢,就把外套狠狠往他身上甩。   芮忱抱着他丢过来的外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看到齐骧扭曲的表情,还是没有办法发火,说,“行。你没冲我发脾气,不就是一次考试不及格吗?犯得着这样吗?”   “一次考试不及格?”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齐骧咬牙切齿道,“你考过不及格吗?你知道不及格什么感觉?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告诉你不及格是什么感觉,就是天塌下来了!”   芮忱没想到他把这事看得这么重,但他言语里的尖锐着实令他很不自在,“那你现在想怎样?投湖还是跳楼啊?”   “你是看过了不新鲜是吧?”齐骧回吼道。   “合着我考了满分,还不配跟你说话了?”芮忱涨红了脸,“我是不新鲜,天天晚上做梦都看一遍!”   齐骧怔住,望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芮忱,顿时露出了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的表情,而他正还是孩子,也真的是不知所措了。他无措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周围的静谧太静谧,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变成白色,提示着冬天的提前到来和温度的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齐骧走上台阶去拉芮忱的手。   他的手太冰了,吓得齐骧急忙紧握。   “你想去哪里啊?”芮忱把外套给他,声音很虚弱,“外面很冷了。”   齐骧鼻子发红。他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声音就哽咽了,“我想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是,我很怕自己办不到……”   芮忱低头看着齐骧的手。他握得太紧,让他连指节都扣不起来。   “那么先回来吧。”芮忱近乎无力地说。   上课时间尚且喧闹,大课间更是热火朝天。几乎没有同学在玩闹,全部都在讨论成绩和题目。芮忱回到座位上,翻看之前没看过的语文和英语试卷,正要找另外两门的试卷时,发现不知是流落到哪里去了。   “芮神,你作文多少分啊?”白文萱跑过来,踮起脚尖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作文纸,惊叹道,“哇噻!才扣了两分?借我看看好不好?”   芮忱心不在焉,把试卷都给了她。   简婕凑过来跟着看,在得知芮忱剩下两门的成绩以后,都用崇拜地眼神看他,讷讷说,“芮神,你这回考试很认真哦?”   “啊?”芮忱坐不定,回过神来才说,“是啊。”   “简直是看到了明年的高考状元。”简婕评说着,和白文萱对视了一眼,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芮忱是不怎么在乎成绩的,但这回考试的确是比之前更用心了一些。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伤,忍不住问,“白白,你那儿有针之类的东西吗?”   “针?”她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手上好像插了根刺,挑不出来。”他无奈地说着,又说,“不用找了,过两天应该就会自己掉出来。”   简婕关心道,“还是挑出来的好,一直在肉里,会生病的。”   芮忱还是摇头,“算了。”   既然试卷和答题卷都找不到,芮忱索性寄希望于它们自己回到桌上。   他收拾了一下文具和书包,在上课铃声响起时走向教室后排的置物柜,在里面找到社团活动室的钥匙。   “理综试卷看一下?”芮忱一边试图找到无名指上的刺,一边对正在收拾书包的齐骧说。   齐骧把试卷和答题卷给他,起身穿上外套。   芮忱看着他的得分分布,大致分析他丢分的知识点,说,“错的都是超纲的地方……光刷题不行啊,考死的能得分,题目一活就算不出来了。死的东西对以后是没有价值的。”他把卷子折起来递给他,对他笑了笑,“走吧。先去给你把题目都发散了讲一遍。”      ☆、第 55 章   期中考试成绩刚刚公布不到一个星期,高三学生又要开始应付三个星期后的八校联考。升上三年级后,大家都对考试这件事情习以为常,每个周六的下午都在考试中度过,仿佛不需要喘气似的,渐渐连试卷也成了作业的一部分。   芮忱期中考试得到了三年以来最好的成绩,为此又被班主任找到办公室去谈了话,让他保持现在这种状态迎接明年的高考。他仍是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听完,末了要起身走的时候,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叫住了他。   “芮忱想上北大还是清华啊?”老师笑眯眯地问。   芮忱微微一怔,心里没个着落,便说,“考到哪所就读哪所吧。”   “这孩子。”当他在开玩笑,老师佯怒白了他一眼。   班主任坐在位置上,笑着抚摸了两下芮忱的手臂,像是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对那位老师说,“真的还是个孩子呢。啊,对了,今晚休息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其他的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封,“你回去把曹江雪和叶骞叫过来吧?你们三个字写得好,过来帮我写一下信封。这回你们的成绩单全部都要寄回家的。”   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之前,芮忱还在陪齐骧自习。   他刚走回教室,埋头写字的齐骧立即就转过头发现了他。芮忱走回同学让出来的那个座位,抱歉地对他笑笑,把书和试卷集收拾了一下,低声说,“要去帮班主任干活了。你放学直接回家吗?”   闻言齐骧失望地问,“要很久吗?”   “嗯。”芮忱看看手表,“有不清楚的题就留下来吧,回头给你讲。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下午还考试呢。”   “好。”齐骧点点头。   芮忱从书本里找到笔记本,交给他,“喏。”   齐骧疑惑地接过来,翻开一看都是代数和几何的笔记。他惊讶道,“你还有宝典啊?”   “一个星期前还没有。”他拍拍他肩膀,“修炼成功。”   明明周六下午还有考试,班主任却全然不在乎这三个学生考得如何了。她把班上同学的家庭地址分作三份,邮票也丢给了芮忱他们,“写完顺便把邮票贴上、信封封好,成绩单别忘了放进去啊。去那儿吧。”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发现又来了两个乖孩子,瞧见他们在低头劳作,不免笑话几句孙老师动用童工。不知是哪位老师家里有喜事,办公室里多了一大袋喜糖,芮忱他们一人被分了几颗夹心巧克力,但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桌上没有动。   芮忱顺着名字首字母拼音找到齐骧的名字,拿过一个信封写他的家庭地址。当写到城区和街道名,芮忱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连齐骧的家庭地址都不知道。   但这个地址应该是他姑姑家的住址,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般。   他想起那几条或说繁华或说脏乱的街道,忙忙碌碌的扁担工,还有堆满了一架架铁架床散发着酸腐气味的住房,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点也不愿意再让他留在那样的地方。   芮忱把成绩单折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齐骧下滑的成绩,把纸张放进信封里封起来。   要让他离开。   带他走。   周六下午考完试,有将近一半的同学都回家了。   齐骧在学校里吃完晚饭,跟芮忱一起回宿舍休息了一会儿,便打算回教室里继续自习。   从小到大没正经做过什么学习笔记,什么事情不是记在课本就是记在脑子里,为了整理那份数学笔记,芮忱把中指和拇指都写出了茧。   芮忱拇指第二个关节的内侧变得很硬,弄得他不甚自在,随便找了一把小刀在冲过水擦干净以后把茧割掉。   谁知齐骧却没在门口等他,而是走进了洗漱间。   “你干吗?”齐骧大吃一惊,夺过了他的小刀,“疯了啊?自残。”   芮忱解释道,“没有,长茧了挺难受的。”   齐骧拉过他的手,把手指都摊开来看,皱眉说,“那也别割啊,少写点字,过一段时间会消掉的。你现在割了,还得长出来,懂不懂常识啊?”   “这样?”芮忱从来没长过茧,根本不了解。   “还用这什么刀啊?削铅笔还是削水果的?”齐骧把小刀丢回了杯子里。   芮忱摩挲着那两块茧,无可奈何,想着自己还得继续整理笔记,灵机一动从抽屉里找出创口贴绕着会被笔杆压到的部分贴了一圈。“午休吗?还是现在上教室?”他贴完回头问走回来的齐骧。   齐骧靠在床柱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晚上留在教室里,时间过得太快,似乎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便响起了下课铃声。   芮忱浑然不觉埋头写着笔记,却隐隐约约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他茫茫然抬起头,只见齐骧埋着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以后便按下了无声,又放回了口袋里。   但芮忱已经看见了来电显示。   他想了想,看到时间已晚,问,“要回家了吗?”   齐骧意外地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芮忱也许看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摇摇头,“熄灯再回去。”   芮忱转了转手中的笔,犹豫了很久以后问,“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齐骧反问。   “就是……”芮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感觉非常奇怪,他居然会不知道要怎么说,“你现在不是还和他住一起吗?然后呢?你们还在交往吗?”   齐骧望着他,半晌,他低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芮忱心里一凉。   “不是。”齐骧急忙改口,他舔了舔嘴唇,说,“我跟他说了分手,但他没答应。现在我又没地方住,就只能还是住一起。”   芮忱听出了他的为难,顿时也想不出办法。似乎还有其他问题想要问,却也问不出口,生怕知道答案。还不如不知道答案。   “也是。”他说出了理解的语气,思忖之后问,“那下学期你们还住一起吗?”   “当然不。”齐骧马上说,他忧虑道,“但是学校很难再安排住宿了吧?最后一个学期了。”   芮忱眉头紧锁,轻声问,“那如果我搬出来,跟你一起租房子住呢?”   齐骧震惊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对不对,但他还是继续说,“你考虑看看吧。”   齐骧久久缓不过神来,他呆呆看着芮忱,眼里充满里疑惑和疑虑,但更多的却是情绪都显得不明不白。他轻轻点了点头。   分别以前,芮忱从置物柜里找出上回老师给的巧克力,拿给了齐骧。   说是要和他一起住,但如果齐骧答应,之后的事情芮忱却是没有考虑好。   别的暂且不说,连不住校的借口都成问题。压岁钱芮忱一直存着,生日长辈给的钱也没有用,但自己要如何向学校和家长说明呢?   怎么看,自己都不应该是会为学习而倍感压力的人。好好地住在学校里,又为什么要搬出去呢?   而齐骧在那以后也没有把考虑的结果告诉他,不知是忘了,或者是没想清楚。   芮忱也曾想过,如今的状况自己究竟是被置于什么位置,而自己也愿意站在哪个位置。这应该是不道德的,所以他说不出劝说的话。   八校联考开始以前,芮忱一如既往地陪齐骧自习。各科的笔记他都一一整理了出来,偶尔被朋友约去玩,也以学习为借口推辞了。   何瑞还是在晚自习结束以后,来到教室门口等齐骧一起回家。   芮忱目送他们离开,削好铅笔,留在齐骧的笔盒里。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会过多久,但芮忱却出奇地有耐心。他宁愿一天一天等下去。熄灯以后回到寝室,他一个人吃夜宵,偶尔油渍留在了习题册上,他不在意,拿起自动铅笔圈出少见的题型,答案和解题突破点画在边上。   “晨晨,你要一举稳定八校第一啊?”庄亚宁靠在床柱上,捧着饭盒一边吃泡面一边说。   芮忱抬头看看他,耸耸肩,“反正也睡不着。”   十二月以后,宿管阿姨对他们的作息要求明显降低了,只要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就算是熄灯以后用应急灯也不会出声指责。   “诶,对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芮忱问起他冬令营的事,“月底就要去北京了吧?”   庄亚宁唏嘘道,“没什么底。我问了道长,感觉去的人都挺强的。只能说全力以赴啦。”   “好在你的伤也好了。”芮忱笑道。   庄亚宁歪着脑袋看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最近你都在帮湘湘辅导功课吧?”   这几个星期,他们两个几乎形影不离,被旁人发现是理所当然的。芮忱没有避讳,点了点头,“他期中考数学没及格,才90分。”   “他想考哪里?你问过吗?”他好奇问。   芮忱微微一怔,才确定自己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不太清楚,就是有一回听他说起同济。”   庄亚宁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考同济可是分分钟的事诶。”   闻言芮忱笑了一声,末了抬头望向他。   庄亚宁看着他,半晌,淡淡笑了一笑,言语里带着遗憾和无奈,“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芮忱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自己能够保守多久。他抿了抿嘴唇,想对好朋友说点什么,却最终还是决定把心里话留在心里。   “我去北京前一起吃个饭?”良久,庄亚宁打破了沉默,说,“高三以后都没吃过高三营养餐。联考前一起吃一顿吧?就我们两个,和黄重阳。”   芮忱笑着点头,“行啊。”他偷偷瞥了一眼在洗漱间里自习的黄重阳,小声道,“我刺激你一下,你别跟他一样无功而返啊。”   “卧槽,心真黑。”庄亚宁用捧过饭盒的发烫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因为在出差,存稿用完了,更新可能会不稳定。但我会尽量日更呢~抱歉~ ☆、第 56 章   表面上专供高三学生的营养餐,就算真的是应考生,如果不赶早,也是吃不到的。所以像芮忱这样连吃饭都拖拖拉拉的人,一个学期能吃三五次都是难得。   三个人上一次一起在食堂二楼吃饭,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同样也是为了践行。   他们来得早,吃得不匆忙。半顿饭时间过后,邻座来了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说着偶像明星,不知为何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下来。芮忱正在挑鱼刺,忽然发现就连黄重阳和庄亚宁也不说话了。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们两个,再顺着黄重阳的提示回过头。   只见到一个女孩子难掩激动的心情,手里抓着手机问,“是芮忱学长吗?”   芮忱猜到了大概,放下了筷子,“我是。”   她眼睛里泛着光,回头兴奋地看了一眼自己同样紧张的姐妹淘,咽了咽喉咙,“我、我是一年(14)班的,呃,就……学长,可以交换手机号码或者微信号吗?”   “要跟学长请教问题?”黄重阳打趣问。   女生愣了愣,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连连点头。她挠挠脸颊,又问,“呃,你是黄重阳学长吗?——那,你是……?”   庄亚宁一脸无辜看看另外两个,微笑说,“庄亚宁。”   “啊呀!”她轻轻捂了一下嘴巴,又回头看了看同学,点了好几次头。   另一个女孩子立刻起身跑过来,一把揽住了女生的肩膀,似乎是在增长士气一般,“学长,可以交换微信号吗?”   芮忱摸摸口袋,遗憾道,“我没带手机。你们带了吗?”   庄亚宁白了他一眼,在身上的几个口袋里都翻了翻,颇为可惜地叫了一声,“没带。”   两个女生都愣住了,原本的激动很快冷却,默默看向了黄重阳。   “我也没带。把号码告诉你们吧,回头再加就是了。”黄重阳挠挠眉毛,看到两个女生都已经把手机准备好了,便报了微信号。   其他两个人也跟着报了微信号码。在女生们感谢时,男生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学长和蔼的微笑。   “真没带?”等她们回到位置上继续吃饭,黄重阳凑到芮忱耳边问。   芮忱漫不经心地吃饭,半晌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庄亚宁拿黄重阳打趣,“让简婕知道你跟小学妹交朋友,嘿嘿~”   “呵呵。”黄重阳把叉烧往他饭盒里丢。   “贿赂啊?这还有一张嘴呢。”芮忱道。   黄重阳举起筷子要插他的眼睛,动作到一半却停住了。   芮忱正笑着,看他动作停顿,好奇地往身后望去。   “那是谁啊?”庄亚宁看着风风火火冲上食堂二楼的大叔,目瞪口呆。   只见到那位大叔拿着一根卷着麻绳的扁担朝他们快步走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似乎在寻找着藏匿在人群中的猎物,黝黑的皮肤泛着汗的光。   芮忱怔住,缓缓站起来,讷讷叫道,“齐叔叔……”   这称呼让黄重阳他们马上意识到了是这位叔叔的身份,顿时更是一头雾水。   “你……”齐闻泓定睛看着他们,一下子认出了芮忱,“你是齐骧的同学是吧?齐骧人呢?”   他气势汹汹,看得芮忱喉咙发紧,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叔叔您有急事找他?先坐,我们帮您去找。”   齐闻泓眉头紧皱盯着他看,一脸不信任,问,“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个臭小子呢?”   “叔叔,您先坐吧。我知道齐骧在哪儿,我去帮您找他过来。”庄亚宁客客气气地说。   “你们都知道他跟那小子的事情吧?”齐闻泓审视着这三个男生,手中的扁担重重往地上一敲,不等他们回答,又转身往楼下走。   “卧槽,抓奸啊?”黄重阳被吓得不轻,推了一下愣住的庄亚宁,“去找小孙啊!”   庄亚宁回过神来,应了两声,连饭盒都没管便从另一边楼梯跑下楼。   芮忱急忙跟黄重阳一道下楼去追齐闻泓。   不知道齐骧爸爸是从哪里听说了齐骧的事,但恐怕也是今天才得知的,否则不可能连手上的扁担都没放就赶到学校来。况且看他身上的装束,分明来之前也是在做工。   他们惴惴不安地跑到楼下,芮忱在食堂一楼排队买饭的队伍和用餐区环视了好几回,很快就看到了正在跟何瑞一起吃饭的齐骧。   他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急忙拨开几个队伍跑到了他们面前。   “快走。”芮忱气喘吁吁,两手撑在了餐桌上,对齐骧说。   何瑞抬头冷冷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芮神,吃饭时间都不放过啊?”   芮忱没有理会他,焦急地对齐骧说,“你爸爸来了。”   齐骧脸上的尴尬迅速变为了惊恐,他低头怔怔看着才吃到一半的晚餐。   “臭小子!”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齐闻泓狠狠地骂着,走过来一手拎起了儿子的衣襟,一个拳头毫不留情地朝他脸上抡下去。   这一拳狠狠打到了芮忱心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齐骧被自己的父亲打到了地上。   齐骧毫无防备,力道下来的同时,父亲松开手。他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沿着地板滑了小半米,撞到一旁的餐桌上。   “我的天……”追上来的黄重阳看得呆住了,立即转身往外跑。   周围吃饭的同学们都吓得纷纷弃桌离开,但又都舍不得自己心里的好奇,和所有凑热闹的同学们一起围过来看是什么情况。   “齐骧!”何瑞瞪圆了眼睛,起身愤然朝齐闻泓质问道,“你什么人?竟然打人!”   “我什么人?”齐闻泓哼哼冷笑,粗壮的胳膊一把将何瑞拽住,“我打的就是你们这种变态!”说罢往何瑞肚子上也是一拳。   芮忱正把嘴角流血的齐骧扶起来,转眼看到何瑞被齐闻泓抽了好几拳,周围居然也没人上前阻止,忙不迭走过去从后边架住了他,“齐叔叔,您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齐闻泓毕竟整天都做着力气活,光是拼力气,芮忱根本比不过。他毫不费力就把芮忱甩开,把扁担拿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说什么?跟变态神经病有什么好说的!”   何瑞被打得瘫软在座位上,闻言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说,“你说谁变态?”   “就是你们这种变态!”齐闻泓瞪直了眼睛,举起扁担往他头上劈——   “爸,别打!”齐骧站都站不稳,大叫了一声,往何瑞身上扑。   芮忱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齐闻泓的腰。   扁担还是重重打到了齐骧头上。芮忱眼看他条件反射闭上眼睛,转眼就两眼一黑跪到何瑞面前,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喉咙发干,穿过齐闻泓臂下,抓住他的手腕,大声喊道,“齐叔叔,再打会出人命的!”   “小子你别管,这是我家务事。我今天不抽死这个变态,我对不起祖宗!”齐闻泓好像没有看到鲜血从齐骧头上直流下来,两眼冒光,他诅咒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这回居然挣脱不开芮忱的手,“小子,练过是吧?让开!我教训儿子,没你的事。信不信我把你细胳膊给折断了!”   芮忱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架住他的双手,咬牙道,“叔叔,说话做事都有道理可讲。您这样平白无故就来学校打人,就是不对的。”   “这小子跟他妈妈一样,是个神经病!跟男人谈恋爱!在长沙丢了全家的脸,来了这里还丢人现眼!”齐闻泓指着儿子,仿佛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我每天累死累活赚钱让他读书,他在学校里谈恋爱!骗我说什么要好好学习,结果拿我的钱去跟男人睡!考个试还不及格,我没这种儿子!我今天非抽死他不可!”   齐骧扶着已经被打翻的餐桌晃晃悠悠站起来,血沿着脸颊直往下流,望着正在跟芮忱相持不下的父亲,半晌,突然吼道,“那你打啊!打死我一了百了算了!我也没你这种父亲!”   “行了,齐骧!别跟叔叔怄气!”听他大放阙词,芮忱大吃一惊,连忙道。   他这么回吼,齐闻泓愣了两秒,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一股猛劲甩开了芮忱。   “芮忱!”齐骧看芮忱被甩到地上,惊得要去扶,结果却一个趔趄跪在地上。   连头都没来得及抬,齐闻泓扁担就劈了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油亮发黑的扁担分做了两半。   芮忱呆呆看着还没来到自己身边的齐骧,眼见齐叔叔提起腿,忙把已经开始失去意识的齐骧拉到怀里。   腰上脊椎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开裂声,芮忱连痛的感觉都没有领会,只感觉胸口一闷,喉咙里一阵甜腥,血就呕了出来。   见到眼前的情形,齐闻泓顿时也愣住了。   学校保安和老师在这个时候终于在庄亚宁和黄重阳的带领下赶到,拨开被闹剧震惊得不敢吱声的学生,几个人一同把齐闻泓制服住了。   “芮忱!”孙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跪在地上吐血,满脸苍白,跑过来一看,连齐骧也浑身发抖、满脸是血软在地上,又惊叫起来,“齐骧!”   另外两位老师把被打得鼻青脸肿、站都站不起来的何瑞扶起来,瞧见另一边的伤势,朝着旁边的学生喊道,“怎么光顾着看?!去医务室找校医啊!!”   这时终于有学生反应过来,往食堂外头跑去。   芮忱后背这才隐隐感觉到了疼痛,他试了好几次才坐起来,看到被孙老师扶着坐起来的齐骧已经昏过去,慌忙抓住了他的手。    ☆、第 57 章   外公外婆在家中得知芮忱在学校受伤的消息,很快就赶到了市内的医院——学校在校医的建议下,把芮忱他们都送到了医院。   这正是外公从前工作过的医院,之前外婆住院,也是在这里。外公还没赶来之前,他在认识的主治医生叔叔安排下拍了片。等到家人到来,他缓过来许多,从病床上爬起来,对神情焦急忧虑的外婆微微一笑。   “怎么弄成这样……”外婆泪眼盈眶,几步走过来捧住了他的脸,望着他脸上的瘀伤,又抚摸他的背,“是伤到了脊椎?”   把外公外婆带来的,是外公当年的学生,解释说,“应该是摔倒的时候扭伤,拍片有轻微的骨裂。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外公接过X光片,从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戴上以后迎着光望了一会儿,沉吟道,“伤不重。年轻人,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是什么学生家长啊?这么粗暴,到学校里打人,还打孩子!”外婆抱恨说。   孙老师在旁边一脸愧疚,说,“这位学生的家长的确是很冲动,现在已经被带到派出所去了。晚些时候,还要麻烦芮忱去做一下口供。”   芮忱才在护士的搀扶下重新躺下来,闻言不禁问,“被警察带走了?”   “嗯。”孙老师看看两位老人家,叹了口气,道,“何瑞的家长报了案,还请了律师,要追究齐骧爸爸的责任。”   芮忱想到何瑞和齐骧两家各自的背景,皱起了眉头。他忽然对外公说,“外公,齐叔叔可能也是太生气了,才会一时冲动。我们不要追究责任了好不好?”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地看着他。   外婆不满道,“不追究责任?我外孙就这么白白被打啊?什么成年人会连这点自制都没有,又不是街头的小混混。连小孩子都动粗,下手还这么重,这不追究责任能行吗?”   芮忱自己也知道这么说不切实际,只好低下了头。   外公注视着他,良久,他转而问同样眉间紧锁的孙老师,“孙老师,这位齐先生为什么要到学校里来打自己的儿子,还连累到两个孩子。你能够告诉我们吗?”   见状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屏住呼吸望向班主任,心里请求她不要说。   但班主任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很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把前后原因告诉了他们。   芮忱低着眉眼,听班主任告诉两位老人家,自己的好朋友是同性恋。   这次会有家长大动肝火来到学校,导火线是因为齐骧期中考试成绩下降,数学不及格,齐骧的爸爸在得知儿子成绩后,又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齐骧这个学期在外走读,同住的是他的男朋友。   “芮忱也是想要保护同学,才会受到连累。”班主任同情可怜地望着芮忱,心疼道,“齐骧那孩子,妈妈三年前去世了。家里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三年前去世了,所以现在家里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做父亲的,都是望子成龙,一般家长都会反对孩子早恋,更何况跟齐骧谈朋友的还是个男生。齐骧爸爸呢,是个农民工,没受过良好教育,所以举止上多少会冲动鲁莽一些。虎毒不食子,他也是怒火攻心了才会这样的,毕竟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走了弯路。”   走了弯路。   芮忱听到这四个字,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听罢外公外婆都沉默了,芮忱悄悄望了他们一眼,思忖过后,问,“老师,为什么齐叔叔会说齐骧和他母亲一样都是神经病,这您知道吗?他还说齐骧在长沙给家里丢了脸,这是为什么啊?”   仿佛没有想到芮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在班主任的心目中,芮忱是懂事的,是不会道人是非,更不会问人是非的。孙老师诧异地看着他,顿时看向同样对自己投以疑惑目光的两位老人,为难地舔了舔嘴唇。   外公低着眼睛,语气中略带责备,“芮忱。”   芮忱其实并不打算知道答案,他低下头,声音也低,“对不起。”   半晌,孙老师欷歔道,“齐骧家里,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他哥哥是他们村里出的第一个研究生,去世以前,才读研一。但是三年前他难得回家过个暑假,有一天晚上在家里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哽咽了一下,忍了一会儿才说,“被他的母亲拿刀砍死了。”   芮忱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震惊地看着孙老师,“为什么……”   “是精神分裂症?”外公却十分敏感地问。   孙老师微微一怔,看看大家,缓缓点了点头。   “那,家里其他人呢?”芮忱恍恍惚惚地问,“齐骧呢?”   她又是沉默半晌,才说,“那段时间,齐骧和家里的关系不好。没有回家过暑假,所以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至于他们的爸爸,在长沙打工。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死了人,报了案,他们父子两个才从长沙赶回湘潭。齐骧妈妈被带到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只是没过多久,她想起自己杀了亲生儿子,也自杀了。”   怎么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事……芮忱从前一直觉得,这样的事情都只会写在剧本里,是电视剧和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发生在自己最喜欢的人身上。   芮忱心里沉甸甸的,而外公外婆听后却显得无比平静,如同这不足为奇。他这时才意识到,岁月和经历的强大。   “齐骧那时候跟家里人关系不好,跟齐叔叔说的,他让家里人丢脸了的那件事有关系吗?”芮忱忍不住追问。   孙老师点点头,“应该也是因为性取向和普通男孩子不一样的关系,齐骧上初中时,在校外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同性恋。他和他们去一个同性恋据点玩的时候,正遇到警察扫黄打非,就被抓起来了。因为这件事,原本考上的高中差点儿就不接受他,是他爸爸去学校里下跪磕头,才没……”   把自己踢打得浑身是伤的硬汉,竟然为了儿子的前途,做出这样的事。芮忱一时间开始怀疑,世上说不定真的有因果轮回。所有的强硬背后都有脆弱,或者谁都没有办法逃脱。   “外婆……”芮忱恳求地望向了老人家。   外婆一眼就看穿了他想要说什么,开口拒绝道,“不行。你为了保护同学受了伤,伤害你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你要明白,任何悲剧的发生都不足以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无论是不是有意的。芮忱,善良的前提是公正。”   芮忱心里一堵,看到就连外公也目光严厉注视自己,只好乖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芮忱是如何受到家庭教育的,孙老师见状愣住,回过神来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解释说,“难怪芮忱这么早就明事理,是两位老先生教导有方。”   外公双手背在身后,闻言淡漠地笑了一笑。他弯腰按了一下床头铃,等到护士敲门进来,轻描淡写地交代道,“给芮忱办一下出院手续吧。回头还要带他去一趟派出所。”他转而对芮忱说,“这件事早点结束早安心。齐骧是你好朋友?”   芮忱忙不迭点头。   “那我们就不找律师了,私下跟他爸爸谈一谈吧。”他顿了顿,又问,“以后还要跟他做好朋友吗?”   面对外公表面温和的玩笑,芮忱心中却是一敛。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但他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心有疑虑。芮忱抿了抿嘴唇,说,“嗯,他很好。且不说把我打伤的是齐叔叔而不是他,齐叔叔也不是故意的。”   “但是,精神病是会遗传的。”外公说。   万万没有想到外公接下来说的竟然是这句话,芮忱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外公。   外公定定看着他,眼神和蔼,却没有一丝笑意。久久得不到外孙的回答,他忽然勾起嘴角,说,“道理你都明白,慢慢想清楚。”   芮忱觉得自己明白,外公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齐骧的爸爸一定是觉得同性恋的人是神经病,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就像那个时候,他咒骂着自己的儿子跟何瑞都是变态一样。   但他甚至连神经病是什么意思都未必明白。   而像外公那样的人,就可以很准确地说出一些名词。芮忱想着外公口中所说的道理到底是什么道理。齐骧的哥哥,村里唯一的研究生,很快就会远离那个村庄,远离闭塞和贫穷。又或许他早就已经远离,但却走不了更远的路了。   在齐叔叔眼中,齐骧是怎样的呢?会不会和他的哥哥一样,成为家里再一个远离的人?又或者,在父亲的眼中,儿子已经走上了一条弯路,就算走得再远,也显得多余和不足惜。   芮忱在外公的陪同下,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还以为自己能够见到齐骧,但是却等到结束也没有见到人。   他在派出所的大厅里张望着,不经意间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竟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知道为什么,芮忱突然觉得非常害怕。他慌忙叫住了身边的外公。   “嗯?”外公看他脸色不对,问,“身体不舒服?”   芮忱想问问外公,在他和外婆眼里,齐骧会不会也是变态,也是走了不归路的人。但他开不了口,他望着外公,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了齐闻泓的声音。   他说,“男人喜欢男人,就是神经病。我的儿子我要管,打了你儿子是我不对,我会赔偿。但是,请他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儿子了!我劝你们,也好好给儿子看看病吧!”    ☆、第 58 章   与面对何家人不同,当齐闻泓见到芮忱祖孙俩,面上更多的是愧疚。   两厢经历了几秒钟尴尬的沉默,是芮忱的外公先开口,“听说齐骧那孩子有轻微的脑震荡,如果齐先生信得过,我可以找好一些的医生和护士照料他。毕竟下个星期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考试,齐骧要参加,还是需要尽快康复。”   芮忱之前没有听说齐骧的伤势,听罢大吃一惊,“他有脑震荡?!”   对外孙的震惊视若无睹,老先生沉寂片刻,见到齐闻泓面色通红欲言又止,道,“齐先生,这次芮忱也受伤不轻。脊椎有轻微的骨裂,影响今后的生长是在所难免,如果还伤到神经,那么就更不好说了。但他和齐骧是好朋友,他不想计较,我们做家长的也要尊重孩子的意见。我们谈一谈吧。”   “伤得这么重……”齐闻泓难以置信地看向芮忱,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孩子,对不起……我、我一个粗人,养了个变态儿子,才气得昏了头,打伤你……”   “叔叔您别这么说。”芮忱忙制止道,他心里暗暗吁了口气,“大人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您是关心齐骧,不会是故意的。”   齐闻泓呆呆看着芮忱,又怔怔望向了老先生。   老先生颔首,“方便的话,谈一谈吧。”   后来芮忱才知道,原来齐骧跟何瑞,都跟自己在同一家医院住院,只不过是在不同的住院部。齐骧家里支付不起昂贵的住院费,芮忱跟着外公回到医院时,他已经在姑姑的安排下准备出院了。   “啧啧,真是造孽,一家子神经病。”齐月梅满脸嫌弃地把齐骧换下来的脏衣服塞进一只塑料袋子里,“你想想你哥,再想想你自己!什么时候能让你爸省省心?啊?也不知道老天怎么就看中你,让你逃过一劫,死的是你哥。我们齐家祖祖辈辈种田,好不容易出个研究生……哎哟,真是头疼。看看你现在这怂样!才多大的人啊?跟男同学睡……啧啧,想想我都替你丢人。”   “齐骧。”芮忱走到门口便看到齐骧呆呆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听任姑姑的数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神,望出来看到是他,顿时睁大了眼睛,“芮忱……”   这动静不大,但他竟然两眼发黑又瘫坐回了床上。   芮忱连忙走过去,不小心扯到伤势,又痛出了冷汗。   “啊,这两个小祖宗,可长点心吧!”齐月梅根本不顾齐骧,而是过来搀扶住芮忱,把他扶到病床边坐下,忧心忡忡问,“疼得很?”   芮忱忍着痛摇头,“没事。”他转而看向齐骧,问道,“怎么现在就出院?虽然伤得不重,但起码要住个三五天吧?”   齐骧闭着眼睛没回答,倒是他姑姑先笑了,“芮忱你真是爱开玩笑。这种病房,别说三五天了,住个半天我们这种穷人都是要折寿的。”   单人病房现在就是有钱也未必住得进来,齐骧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多半是因为芮忱外公的关系。闻言芮忱抿了抿嘴巴,想着就这么出院总是不行,不知能不能让医院的叔叔阿姨把齐骧给安排到普通病房去。   “芮忱,你外公外婆很厉害的哦?”齐月梅问时,眼睛亮晶晶的。   “啊?”他愣了下,点点头,却没有说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   齐月梅倒是看起来早就拎清,端量他半天,嘴角又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对齐骧说,“齐骧,改天我得找人给你好好看一看命格,真是特别得不得了诶!”她笑眯眯地问芮忱,“以前没问你,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芮忱正看着面色惨白,头上还缠了纱布的齐骧,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轻描淡写地说,“都是老师。”   “这老师也分很多种啊,是大学教授呢,还是中学教师?你成绩这么好,你爸妈肯定是什么博导、硕导的吧?”齐月梅还是兴致不减。   “也没有,就是在教育局工作而已。”芮忱回答得心不在焉,问齐骧,“还恶心吗?会不会吐?”   齐骧缓慢地摇了摇头。   看他这个样子,芮忱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家人就连一天都不让他在医院里多住。可是,这毕竟是他家里人的安排,他一个外人,还是孩子,又怎么好说呢?   “你呢?听说以后长不高了?”齐骧问的时候,眼睛里都是血丝。   芮忱看了心惊,牵强笑道,“长不高就长不高呗。再长下去,床都要订做了。”   齐骧定定看着他,没过多久,鼻尖就开始泛红。   “没事的啦!倒是你,好好休养才是。”芮忱安慰说,“我问过医生了,你的伤是很轻的,最多好好调养个五天就能好了。啊,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脑子震一震,什么回路就通了,变更聪明。”   “什么啊。”齐骧哭笑不得,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齐月梅在一旁看着他们低声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插嘴道,“芮忱,你跟齐骧是好朋友哦?”   芮忱一怔,点了点头,“嗯。”   “不是……那种朋友的哦?”她问完也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兀自抿嘴一笑,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也是。你哪能被齐骧带坏?你们既然是好朋友,你也好好劝一劝他。好好正经路子不走,造什么孽喜欢男人!我们家的事情,你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爸爸也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爸爸还能当一辈子扁担工啊?都是体力活,以后还是得靠儿子养的。这走了歪门邪道,还有什么盼头?”   他听她毫不避讳地当面这样说,只觉得周身寒冷。耳边隐约听到齐骧起伏的呼吸,芮忱瞥见他额上冒着的冷汗,惊得立即把手覆到他的手上用力握紧。   抓得太用力,再松开时已经留下了印子,齐骧屏住了呼吸,怔怔看着手背上的红印。   “我知道的。”芮忱对齐月梅说。   知道些什么呢?   齐月梅眨眨眼,有些不明不白地看着芮忱。她叹了声气,看齐骧的眼神似乎他有多么不可救药似的,落下话来说,“你学学你同学吧,就从来没让你爸省心过!我去问问护士还有什么要办的,赶紧出院,我还要去买菜呢。”她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提上装了衣服的塑料袋子,对芮忱亲切一笑,“早点下楼啊。”   她急急忙忙走出去,连门也没关。   齐骧静静坐在床边,抬眼看着敞开的门,忽然呼吸很剧烈。   芮忱一看,急忙拉住他不让他站起来,从床脚把痰盂给拿起来递到他面前。   他捂着肚子,埋下头便往痰盂里呕吐起来。   齐骧又咳又吐,没两下脸就由灰转红,又由红转白。芮忱抓着痰盂,起身帮他抚背顺气,看得心仿佛被戳伤了似的。因为弯腰,自己的背上也是凉飕飕的发疼,芮忱看他吐得差不多,在旁边找了两张纸巾帮他擦嘴巴。   他抓过纸巾自己擦,半晌,缓缓扭头看向把痰盂拿到洗手间冲洗的芮忱。   “我命好贱啊。”他惨淡地笑了笑,对走出来的芮忱说。   芮忱眉头紧皱,道,“你别这么说。”   齐骧眨了眨发红发热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他们怪我没吃药。”   “什么?”芮忱一愣,稍微想明白他在说什么以后,骇然道,“叔叔让你吃药?!”   他笑了一声,忽然表情就痛得扭曲了。   “没关系,不用叫医生了。”齐骧眼看芮忱要按铃,忙说。   芮忱手指停在按钮上,回头望着他,不知怎么的,喉咙里似乎被哽住了。他缓缓坐在床沿上,低声说,“对不起。”   “你道歉什么啊?”齐骧莫名其妙。   “成绩单信封上的地址,是我写的。”芮忱腰上疼得厉害,心也疼得厉害。   齐骧微微错愕,半晌,微笑道,“我知道。字很漂亮。”   他叹了口气,望着他问,“你以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齐骧看着他,淡淡一笑,“你是在可怜我吗?”   芮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觉得齐骧身上发生了太多他无法想象的苦难,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办。   这是一个人应该承受的吗?   刚才他对齐骧的姑姑说,他知道。   但事实上,他不知道。芮忱怎么能够知道?他甚至想象不到齐骧究竟会有多痛苦。什么设身处地,什么推己及人,他不可能办到。   芮忱从来没有像最近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那么多,而他深刻地感知,这些他现在不知道的东西,将来也不可能明白。   他不是齐骧。   芮忱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够是齐骧。   “你跟我吧。”芮忱说。   齐骧愣住,“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说什么啊?什么我跟你,你才几岁?别说这种笑话好不好?”   芮忱不忍心看他把自己的话当笑话来听。   “要到几岁,这种话才不是笑话?”他问,“你不想找到能够接纳自己的地方吗?他们不明白,总会有人明白的。我们到更广阔、更有包容性的地方去,就会有容身之所了。”   齐骧注视着他,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才摇了摇头。   “其实我没所谓。能不能找到接纳我的地方,我无所谓。”齐骧看着他的眼睛,红着眼睛,笑了笑,“你接纳我就可以了。”   芮忱愣住。半晌,他低头握住自己刚才握过的手,“那么听我的,我带你走。”      ☆、第 59 章   联考前最后一个周末,来自北方的冷空气让气温又陡降了近十度。   芮忱的母亲自单位请假,来到学校探望自己的儿子,除了一床十斤棉被,还带了满满一只保温壶的热汤。她突如其来,芮忱甚至连桌上的杂书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完全不出芮忱所料,他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母亲把她认为不需要的东西都丢尽了一只环保袋里。   “这是什么?”母亲拎起一本已经积灰的漫画书,皱着眉头问。   芮忱捧着饭盒,忙道,“啊,这个别丢。是庄亚宁的。”他心里很意外原来是放在自己这里,立即放下了汤,接过漫画抖抖干净,然后随意地丢回庄亚宁的桌上。   “腰还疼吗?”母亲把角落里的魔方也丢进袋子里。   他捧回饭盒,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不知为什么,她睨了他一眼,满脸不相信,说,“考完试去医院,找兰伯伯给你拍个片,拿回家让外公看一看。”   “哦。”坐的时间长了,芮忱连背都挺不直,满心想爬回床上躺着。   她收拾完桌上,又打开芮忱的衣柜来翻看。芮忱眼见无法阻止,只好看她把那堆根本没有叠过的衣服都抱出来,用力往床上一抛,又一件一件扯下来叠。   芮忱看到她扯下一件米白色和浅蓝色相间的格子衬衫,惊讶地眨眨眼睛,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件衣服。母亲抖着皱巴巴的衬衫,一边叠一边问,“那个同学呢?叫齐骧吧?”   母亲来的时候,宿舍里还有欧志明跟自己在一起。但就连唯一的室友也不堪忍受家长驾临导致的强大气压,借口自习先离开了。芮忱一个人享受着母亲比保姆还要专业的待遇,头皮发麻,听到她问起齐骧,不禁一愣,“他还在家里休息吧。”   “听你外婆说,他现在也不住外面了。学校安排了宿舍?跟班上的同学住在一起吗?”母亲抱着一件毛衣,捻掉上面的毛球。   “没,本来除了走读的,五间宿舍正好够。班主任给安排进其他班留有空床位的宿舍去了。”芮忱看着母亲低头捻毛球的脸,想了想,还是说实话,“不过秦屿不是明年就出国了嘛,现在也不在学校住了,庄亚宁要去北京考试,床位也会空出来几天。我们跟班主任说,齐骧回来就睡我们这儿,班主任也同意了。”   母亲把指尖的毛球撇掉,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些话上心,只说,“这样也好。毕竟出了那种事,同学们肯定有点言语的。跟自己班上的同学熟,再怎么样也会稍微照顾一些。哦,对了,”她顿了顿,“他喜欢男生的事,你们早就知道的吧?”   芮忱心里一敛,警惕地点了下头。   她看了他几秒钟,唏嘘摇头。“这衣服你穿过没啊?过年给你买的,怎么还这么新?”母亲又抖开那件蓝白相间的衬衫,不满地问。   “啊?”芮忱这才想起来这件衣服的来历,他尴尬地笑笑,又嫌弃道,“太小孩子了,这衣服。”   母亲被置疑了品位,对他翻白眼,“什么小孩子?你本来就是小孩。十五岁不到,成天穿衣服颜色跟寿衣似的。快把衣服脱了,换这件穿穿。啧,还能不能穿啊,又长了几公分。”她言语堵住了芮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反驳。   芮忱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饭盒放下,慢吞吞地把外套、毛衣脱掉。   母亲往他脑袋上一拍,转身把洗漱间的门关上,开了灯,“这么冷的天,才穿这么点?快穿上!”   打底的T恤脱下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芮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过那件冷冰冰的衬衫往身上穿。   谁知这时,外头却有人开门进来。   齐骧的钥匙还没取出来,呆呆看着坐在凳子上扣纽扣的芮忱,又看见屋里的妇人,讷讷喊道,“阿姨好。”   芮忱急急忙忙把纽扣都扣上,一边跟母亲介绍说,“妈,这是齐骧。”   原本跟芮忱住在一起的同学芮忱妈妈都认识,唯独齐骧没有见过面。她恍然点了点头,微笑说,“刚从家里过来?”   “嗯。”齐骧的行李却很简单,一个双肩包而已。   “你就这么点东西啊?”芮忱说话间,母亲把一件羊毛背心递给他,他看看又是陌生得很,乖乖套进了头。   双肩包放在芮忱的桌上,齐骧说,“嗯,东西还没来得及搬。待会儿去搬。”   芮忱想想也是。齐骧出院以后就直接回姑姑家里去了,至于他之前在外租的房子,应该还没有时间去退租,东西应该也还在里头。“那待会儿我跟你过去搬吧。”   “不了,你伤还没好,能搬什么啊?”齐骧看看他,问,“新衣服?”   芮忱看看自己,“不是,就没怎么穿而已。”   “跟新的一样。”齐骧笑道。   说到这个,芮忱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他的衣服都是妈妈买的,并不缺衣服,但他来来回回穿的也就是一两件,加上还有校服,也不需要太多衣服。所以尽管衣柜里是满的,不过很多都只穿过一两次。   “吃过午饭了吗?”芮忱母亲关心道。   “吃过了。”齐骧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把芮忱的饭盒洗过了,又往里面盛汤,忙不迭说,“不用了,阿姨。留给芮忱喝吧。”   芮忱母亲满不在乎地说,“他都喝了大半壶了。喏,还热乎着,刚从外面回来,喝着暖暖身子。”   齐骧赧颜把饭盒接过来,看向芮忱。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谢谢阿姨。”齐骧说着,低头轻轻吹开筒骨汤上的热气,呷了一口。   他看着他喝,在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他睫毛上留有被热气沾上的水雾。   芮忱妈妈眉眼含笑,把饭盒拿过来,往里面舀了几块玉米,又递回给他,“坐下来慢慢喝吧。喏,筷子,吃玉米。”她从旁边拿过一张凳子放在齐骧身边,又把芮忱的筷子递给他。   齐骧怔怔看着他们母子,忙说,“谢谢阿姨。”   “不客气。——快穿衣服啊!”芮忱妈妈督促完没有穿外套的儿子,又关心起齐骧来,“头还疼吗?”   才想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人,齐骧怔住。他红着脸把头摇了摇,“不疼了。”   她撇撇嘴,一脸不相信,又说,“明天就别考试了。还在调养,少动脑。”她凑近去看齐骧额头上的伤,轻轻碰了碰贴在上面的纱布,“带药来了吗?”   齐骧点头。   “别碰水。”芮忱妈妈继续给芮忱叠衣服,嘴上念叨着,“刚才听芮忱说,你就睡原来秦屿的铺位是吧?”   “嗯。”齐骧捧着饭盒,舔了舔嘴唇上的汁水,“我等下先去把枕头、被子和褥子搬过来。”   “你啊?”她不以为意,“别动换啦!”   芮忱想了想,说,“不然我跟他说一声,你先用他的吧。我柜子里还有干净的三件套,换上就是了。”   “我叠完衣服帮你换吧。”她说。   齐骧一听愣住,忙不迭谢绝,“不用了,阿姨。我自己换就好,不麻烦您了。”   芮忱妈妈听罢笑了,“哪里有小孩子不麻烦大人的?你休息休息,我一会儿就装好了。啊,对了,孙老师还让你考试吗?”   “老师说不考了,影响康复。”齐骧没被带走话题,“真的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没有关系。”她敦促道,“快喝汤,该凉了。”   齐骧捧着饭盒,怔怔看着先把自己儿子的衣服丢开,爬上床给自己拆被子的阿姨,半晌不知要说什么话才好。   “她就是这样了。”见状,芮忱小声对齐骧说。   他微微一颤,眼没有抬,而是轻轻把头点了点。   芮忱才要说什么,就听到母亲在隔壁床上喊道,“芮忱!你怎么连床都这么乱?连被子也不叠,这狗窝能睡人吗?”   “呃……”芮忱尴尬地看向讶然的齐骧,呵呵笑道,“反正还要睡啊。”   她跪在旁边的床上,展开还带着洗衣粉余香的被单,把已经拆开的棉胎往里边塞,结语道,“你真是没救了!”   母上大人驾临巡视一遍,芮忱整个铺位连带书桌、衣柜,都体现出一种焕然一新的陌生感。   等到妈妈离开,他面对着完全找不到东西的桌面,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但他终于可以爬上床,躺下休息了。   芮忱翻了两次身,还是坐起来,看到齐骧也爬到床上准备午休,说,“我们考试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休息。”   齐骧坐在被子里若有所思,闻言回过神来,“嗯。”他顿了顿,问,“阿姨给你煲筒骨汤,是为了长骨头?”   “是吧……”芮忱眨眨眼,“不过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啊,好在你来了。”   他笑了笑,点头,“阿姨人真好。”   “哈?”他挤着眼睛,“你开玩笑吧?”   倒是齐骧被他逗笑了,“真的。”   芮忱回忆了一番,意味深长地说,“宋老师这个人嘛……”他不便评说地摇了摇头。   齐骧问,“阿姨姓宋?”   “嗯。”芮忱低头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便开始脱衣服,“怎么了?”他看隔着床,齐骧一直望着自己。   他摇摇头,说,“你穿这件衬衫很帅,显得你皮肤特别白。”   “我本来就帅好不好?”芮忱故作不满地横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把衬衫脱掉,又迅速拎起睡衣来穿,“买的时候好像长了,就只穿过一次。现在正好合适了。”说罢他又把衬衫拿起来,挂在床头,“真的好看?”   齐骧肯定地点头。   芮忱看了看那件衬衫。   “可能是你书生气重的缘故吧,穿衬衫特别好看。”齐骧补充道,“就连穿校服都好看——校服是衬衫。”   学校的校服有五套,分别在夏秋发放的两套正装里,上衣都是衬衫。只不过,芮忱觉得校服衬衫的透气性不好,平时都是穿休闲装的polo衫或者T恤。   他想了想,问,“哪件衬衫?长袖的还是短袖的?”   “都好看。”齐骧把枕头放到了床位的另一端,跟芮忱的枕头挨在一起,“长袖的最好看。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穿着那件长袖的,还有毛背心。但是,没打领带。”   芮忱噗嗤一笑,“拜托,谁没事会打领带啊?”就连正装的外套,一个学期能穿的机会不出三次。   他抿嘴笑,问,“你呢?你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   “你啊?”芮忱努力回想着,只见到记忆里是一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男孩子,像一株迎风生长的杨树似的。当时完全没有预想到,原来根会扎得这么深,看都看不出来。他说,“特别鲜明。”   齐骧眨了眨眼睛,“鲜明?”   芮忱记得,他从那个时候就觉得,齐骧的眼睛特别明亮,像湖水一样泛着宁静、纯粹却有力的光。他笑了笑,说,“就是……那天什么天气、冷不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      ☆、第 60 章   也许是天气的缘故,联考那两天,同学们的情绪都不高。每门科目考试结束以后,食堂里甚至听不到有高三的学生对答案。   明明芮忱每餐都在食堂二楼吃营养餐。   原本对芮忱来说,几乎没有可能吃到的餐点,但因为齐骧不考试,会提前到食堂来打饭和占位置,所以每次他考完试,直着还隐隐作痛的腰杆慢悠悠地来到食堂二楼,就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坐下来吃了。   齐骧每顿饭都会端一罐炖了排骨的瓦罐汤给芮忱。   “我跟阿长他们说好了,下午考完理综就去帮你搬东西,完了再回家。”芮忱喝完汤,开始吃饭,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我的校园卡里还有钱么?”   因为打饭的事情交给了齐骧,芮忱是一并把校园卡也给了他的。齐骧点点头,“你要拿吗?”说着便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   “不用不用,你拿着吧。晚上我回家吃的。”芮忱用眼神督促他吃饭,问,“还剩多少钱?”   齐骧埋头扒了两口饭,“两三百。”   芮忱盘算着还能再吃一个星期左右,也就不惦念着充卡的事情了。   “考试难吗?”齐骧瞄着芮忱的饭盒,“别光顾着吃米饭,还有菜呢。”   芮忱哦了一声,却对着满满覆盖在米饭上的青椒牛肉和滑蛋虾仁面有难色,苦着脸说,“我吃不了这么多了。”   “谁让你先喝汤的?喝了汤还怎么吃得下饭,又不是女孩子要控制体重减肥。”齐骧又问了一次,“考试难吗?”   芮忱满心都是怎么解决这些菜,顿时也不禁后悔先喝了汤。他舔了舔嘴唇,忽然灵机一动,问,“我只吃牛肉和虾仁?不至于太浪费。”   齐骧看他还是回避了那个问题,歪着头端量他几秒钟,淡淡道,“你先吃着吧,吃不完给我。”   “好!”芮忱爽快地答应,又吃了几口饭才想起来,抬头说,“不难。”   对于这个答案,究竟是早有预料还是始料未及,齐骧自己都分不清楚。齐骧讶然看着说完以后继续吃饭的芮忱——他正嚼着满口的饭菜望着排队打饭的人发呆,在芮忱把眼睛又转回来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把实在吃不下的饭菜分给齐骧的时候,芮忱才注意到他吃得十分清淡。他想起有一回听到齐骧跟何瑞吵架,说起自己一个星期才吃五十元钱,到现在他还没想明白这样能吃些什么   想到这里,芮忱把剩下的牛肉和滑蛋都摊到了他的饭盒里。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清淡总是不好的。”芮忱托腮看着他吃饭,瞟了一眼唯一的瓦罐,“不喜欢喝汤?”   齐骧筷子动起来慢了些。他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芮忱,在他把目光对过来的时候,淡淡笑道,“不是,我怕吃了酱油留疤。”   芮忱眨眨眼睛,也只是不是该相信这是借口。齐骧额头上的伤已经拆了线,被额发挡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只见缝了四针的伤口仍结着痂,上面喷了药粉,黄褐色。   “留疤就留疤呗,也不怕没人要。”芮忱撇撇嘴,收回手说。   齐骧微微一怔。他望着芮忱。   皮里春秋?   齐骧解颐,摇了摇头。   芮忱托着腮继续看他吃饭,眼里也忍不住盛了笑意。   齐骧把剩下的饭菜都吃完,不禁打了个饱嗝。见状芮忱噗嗤一笑,把纸巾递给他,在他擦嘴巴的时候又看了他一会儿。   其实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一直看着齐骧了,芮忱忽然意识到。   和其他大型考试不一样,联考结束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芮忱早些时候给外婆去了电话,被交代考完试回家,一起去医院拍个片看看伤势恢复情况。   左右不过也就过了十天,芮忱心里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但毕竟是外公的决定,也算得上是医嘱,芮忱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回受伤,芮忱又一次感受到家里有一名医生的必要性,不说排队挂号、看诊住院,就是平时的一些调养也是免费而多有裨益的。   “考个医学院吧?”芮忱洗碗的时候,忽然对齐骧说。   齐骧正冲着饭盒里的泡沫,闻言愣了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我?”   “我们啊。”芮忱笑着说,“反正你动不动就受伤,学医方便很多,看病也不用挂号。”   他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抖掉饭盒里的水。半晌,他问,“你也考?”   芮忱把洗干净的饭盒放回柜子里,理所当然地点头,“一起啊。”他把手擦干净,回头看到齐骧望着自己,递了个疑惑的眼神,“嗯?”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皱,转而微笑摇头。   齐骧总是摇头,或者说没事,仿佛心里藏了很多心事和挣扎不说出口似的。芮忱猜想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看着他,言语也化作淡淡的微笑。   原本约好在考试结束以后,几个人一起去齐骧原先租的房子那里把东西都搬回宿舍里。没有想到,等到考试结束离开考场,芮忱碰到了赵铨他们,但给齐骧打电话,他却在电话里说,自己下午已经把东西都拿回来了。   芮忱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看看几个朋友,无奈道,“他下午已经去搬过了。”   “他一个人啊?”叶骞鼓了鼓脸颊,又说,“那我们回去帮他收拾一下吧?”   他摇摇头,“他已经回家了,刚上的公车。”   黄重阳一听,翻了个白眼,“那个家,回去做什么啦!”   “别这么说,毕竟是亲人。”赵铨说完也是叹气。   “喂喂喂,你们说,他那个斯巴达的老爹,会不会断了他的生活费啊?”凌同斌说完打了个抖,“软禁什么的。像何瑞,我靠,现在上下学专车接送,就差没几个黑西装鞍前马后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芮忱笑骂道,“你跟着女朋友,泡菜剧看多了吧?”   “还好啦,湾湾片多看了几部而已。”凌同斌得意洋洋地说。   赵铨咬牙切齿地瞪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不知道有没有去医院复查诶。之前不是连院都不住?复查肯定也不去了吧?”   “我跟我爸爸说一下,让齐骧私下去找他好啦!”叶骞爸爸是脑外权威,他欣欣然建议道,“这样不用花钱!”   如果齐骧能够知道大家都这么关心他,就好了。芮忱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管说出来的话靠不靠谱,都是在给齐骧想办法,心里不禁这么感慨。可是,他隐约又觉得,齐骧知道了,未必会开心。   “等等!”凌同斌突然停下了脚步,跟踩了地雷似的。   几个人回头一头雾水看他。   他看看他们几个,一脸惊恐道,“我们这样,别人知道了,不会以为齐骧是总受吧?!”   “神经病啊你!”在全部人无语了良久以后,黄重阳一个巴掌拍到了凌同斌的后脑勺上。   外公所说的骨裂会影响生长,也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说出来威胁一下齐骧的爸爸。骨裂不明显,过了十多天,通过拍出来的片也要仔仔细细看半天才能看出来。   芮忱很好奇那天外公究竟跟齐骧爸爸说了些什么,不过事情解决得比原先想的要平静许多。学校处理起来风平浪静,何齐两家也没有原本那么烈焰嚣张要闹官司。芮忱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外婆,得知齐骧爸爸除了支付何瑞所有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以外,还无论如何给了芮忱家这边一笔钱。   听罢他没说话,端在手里的书也看不进去。   “也就一千元。”外婆看出他有心事,把实数告诉他,“钱打进你的银行卡里了,你当零花钱来花吧,正好下周也生日了。在学校里也多照顾照顾齐骧,他平时过得省?”   芮忱吃惊极了,愣了半晌才点头。他记得刚认识齐骧的时候,他还很照顾自己,当时对他不甚了解,不知道他吃住如何,但各种护肤品却是一样不少的。什么时候起他不是这样了呢?芮忱努力回想,忽然发现似乎就是从他说起喜欢自己开始的。   莫名其妙地,日子过得像个直男了。思及此,芮忱不禁觉得好笑,也难怪后来大家得知他是喜欢男生,会那么震惊。   “生日那天距离高考还有几天?”外婆问。   芮忱稍微算了一下,“161?”   老人家微笑问,“紧张吗?”   他眨眨眼睛,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对于这个对国内绝大多数高中生来说的人生大试,芮忱从来没有过多的想法。就算是倒计时,也要把几个月的日期一一加上去才会得出来。对芮忱来说,这只是一个存在于那里的时间节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至少在不久以前是如此。   “多多少少有一点吧。”想起齐骧,芮忱还是不得不这么说。   外婆把温好的牛奶给他,“做好准备就能够从容以对了,你妈妈和舅舅都是这么过来的。喝完牛奶早点睡,明早打车去学校。”   芮忱捧着牛奶杯,喝了一口,嘴唇上边留下一圈奶白。   老人家走出了他的房间,过一会儿又拿着几盒药回来,码在芮忱床头柜上,“你妈妈回去以前,用医保卡刷的药,都是清脑安神的。她还买了燕窝,明早我起来炖好了,你拿到学校去让齐骧吃。就放在炉上,到时候别忘了。”   没想到外婆交代的都是齐骧的事,芮忱有些反应不过来,讷讷点了点头。   “谢谢外婆。”芮忱说。   老人家噗嗤一笑,手指把他唇上的奶渍擦掉,唏嘘道,“你外公说啦。你呢,天真是天真,但心里头是不迷糊的。也没听你说过哪个人好。齐骧能让你这么说,他肯定就是个好孩子。他现在这么小,路就已经这么难走,不扶一扶,难说不会倒下的。”   芮忱听得心里又酸又涩,他只好闷声喝牛奶。   “早点睡,记得刷牙。”外婆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第 61 章   联考第一名——芮忱给自己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但遗憾的是,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考满分。芮忱挠挠额头,看着试卷上丢分的部分,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他掏出来一看,瞪大了眼睛,竟然是物理老师!芮忱丝毫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把物理老师加为QQ好友了,但划开一看,发现是群内发来的私聊。芮忱想起先前黄重阳提议把全部老师在班级群里拉黑的提议,不禁深以为然。   身为高龄产妇的物理老师再不过多久就要生小宝宝了,但是现在还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从来不会缺学生们一节课,有时候还拖堂。消息里问芮忱考得怎么样,芮忱腹诽着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还是回了一句,还可以。   老师回复得极快,恐怕是只等回答就立即把已经输好的消息发了过来,内容是:物理考了满分,下节物理课你来给同学们讲解试卷吧~老师身体不太舒服~   末了还加上泪眼汪汪的卖萌表情。   芮忱还没来得及回答些什么,手机就被不知不觉来到身后的班主任收缴。他惊恐地回过头,只见孙老师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下课再来拿。”   于是剩下的半节数学课,芮忱全拿来看理综试卷的物理题部分了。   也不是第一次给同学们讲课,事实上还在高一没有进行文理分班的时候,芮忱就被当时同样也是怀孕的历史老师安排给大家讲一节历史课。   他神经紧张地备了一晚上的课,那节课说得也是尽心尽力,板书写得是他迄今为止写过最认真的。结果讲完以后回到座位上,芮忱正喝水,听到历史老师说,“嗯……芮忱同学刚才讲得很好,知识点覆盖得很全面。那么,现在我把内容再重新给同学们梳理一遍。”顿时他就直接把水喷了出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孕妇都喜欢找他帮忙讲课?   “我说老师,一般人不会像你这样解题吧?”教室里,黄重阳故意吊儿郎当地找茬道。   芮忱正低头看下一道题,闻言一愣,环视着班上的同学们,看到他们好些都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禁又看向了黄重阳。他朝笑嘻嘻的黄重阳假笑了一下,发现齐骧正托着腮,眉头紧锁地看着黑板上的解题步骤,稍微想了想,说,“其实这道题还有另外两种方法。唔……不过还是要从物体受力开始分析……”   说着,他抬手把划上去的那块黑板拉下来,擦出一半,把临时想到的方法一步一步带着演算说出来。   幸好物理老师没在下课前,没有说什么要再讲一遍,芮忱口干舌燥地坐回座位上,拧开水杯喝水。   冬日的课间十分安静,走廊上好些同学都在晒太阳,白绒绒的日光斜射在黑板上很刺眼,芮忱眯起眼睛望着黑板边上的高考倒计时,心里暗暗吁了口气。他想起齐骧,便弯腰从抽屉里找出一袋牛轧糖走过去。   “舅舅去台湾出差,寄过来的。”芮忱在齐骧前边的空位坐下来,糖果放在他堆成山的书本上。   齐骧埋头写着习题,抬头对他咧嘴一笑,拆开包装袋先分了一颗给他。   “好吃吗?”他问把糖果放进嘴巴里的齐骧。   他笑着点头,把习题本拿上来问,“这道题跟理综的最后一题差不多吧?物理的。”   芮忱嚼着糖凑过去看,连连点头,“就用刚才说的方法来解就行了。”   他把糖吞下去,问,“数学卷子写完了吗?下节课可能要讲了。”   齐骧把联考的数学试卷给他。   芮忱端着试卷看,依着记忆一一对答案,偶尔看到错误的地方,不经意间还是会皱起眉头来。比起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联考试卷水平相近,但难就难在出现了很多陷阱,误导考生。芮忱自己就是被误导,才丢了分数。   “芮老师,怎么样?”齐骧问。   “很好啊,算算应该有一百三?”芮忱全神贯注看着试卷,半晌回过神来,看向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齐骧忍住笑,摇摇头,“没什么。”   芮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白了他一眼,试卷还给他,趴在那堆书上问,“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啊,过早完了就吃的。”试卷放起来,齐骧随口调侃道,“你跟我爸一样一样的,在家的时候他也是天天提醒我吃药。”   闻言芮忱心里一堵,不高兴地说,“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齐骧苦涩地笑了一笑,没说话。   芮忱想了想,探问道,“上次你回家,你爸爸和姑姑说了什么吗?”   “能说什么啊,我姑姑现在多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齐骧哂笑道,“不过也好,平时一时疏忽少做点事也会被念叨,现在消停多了。”   他吃惊道,“你星期天回家,还要挑扁担啊?伤还没好呢!”   “我是脑子伤了,身子可没伤,挑扁担又不是脑力活动。”齐骧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是念我啦,不过我自己想做点事,打点工把钱存下来,否则上了大学怎么办?”   芮忱从来没有忧虑过这些问题,他忧心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就算是谦逊,芮忱心里还是自信自己是个能力比较强的人,可是面对齐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别的不说,到现在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家里给的,如果突然让他去想办法赚钱,他恐怕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当时想要让齐骧和自己在一起,照顾他,但是说不定自己根本做不到。   如果时间能够过得快一些就好了,或者,自己能够更快地成长。这样他就不止是十五岁,他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更安定甚至更体面的生活。   他抿了抿嘴唇,问,“叔叔说不供你上大学?”   齐骧耸肩,“他没说啊。不过照我姑姑的说法,应该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闻言芮忱不满道。   他凝视着他。   良久,齐骧忽然问,“你说如果你家里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们还会对我好吗?”   芮忱一愣,“他们也不是因为你没和我在一起,才对你好的。”说罢他看看周围的同学,不免有些困窘,小声说,“别在教室里说这个啦。”   齐骧见状笑了,“好。”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轻松地说,“其实我猜想,如果你考上名校,你姑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的。说不定你爸爸也会对你有所改观。”   齐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末了轻声一笑,“原来你不是真的天真无邪啊。”   说实在的,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看不起,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如果齐骧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像普通的男生一样去追求女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落下这么多话柄了呢?   对于齐骧的问题,芮忱是想不清楚的,他也不愿意去证实这个如果。明明知道隐瞒未必是好事,但终究还是缺乏勇气,而缺乏勇气的原因,恐怕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缺少能力。   “要是我哥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毕业了吧。”齐骧喃喃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考博士。”   芮忱疑惑地看着他。   他骄傲地说,“我哥很聪明的,可不像我。当然也不像你,他……我觉得他可能像道长多一点,又聪明又努力。那时他在北京读书,还谈了个当地的女朋友,老北京户口!好像是大三的时候在社团里认识的吧。不过我哥去世以后,就没再听说一点消息了,我爸也没有想过去联系。”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这样的结局,也不知传到同学之间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芮忱耐心听着齐骧说着从前的事,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有时候甚至还会笑,可芮忱仍是觉得心酸。   “好像他们刚谈恋爱那会儿,爸妈知道了,也是逢人便说。交了北京女朋友啦,毕业以后也是在北京发展,以后就是北京人了之类的。村里的人这么说,在长沙,跟我爸一起打工的工友也这么说。不知道爸妈会不会信以为真,不过我当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觉得理所当然就是应该是这样的。”齐骧停了停,问,“你觉得呢?”   芮忱隐约觉得他说得有些主次不清,反问,“在北京上学,毕业以后在北京工作。找的是北京的女朋友,最后也在北京落户,成家立业?”   齐骧点点头。   怎么想都是十分自然的事。芮忱缓慢地点头,“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对啊。不过我哥去世以后,我爸竟然没联系过那个姐姐。”齐骧自嘲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神经,竟然还登录我哥的电脑——他的密码都是系统记录的——去看各种社交网站上的消息。那个姐姐沉寂过一段时间,不过我高一转学来以前,就交新的男朋友了。我还想过假装我哥诈尸吓唬吓唬她呢!”   芮忱忍不住笑了。   齐骧也觉得好笑,颇有感慨地说,“所以其实我爸妈也知道,我哥和他女朋友未必会怎么样吧。”他顿了顿,抿嘴笑道,“没有长久的事。”   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   “嗯?”齐骧信手翻着习题册,余光瞥见芮忱怔怔望着自己,微笑看他。   他眉宇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终于也像齐骧平时那样,淡淡一笑,摇头道,“没什么。”      ☆、第 62 章   下午的课还没结束,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突然停了电,从教学楼走下来的路需要应急灯照明,同学们碎语着停电的原因,一边等待学校发电。   芮忱摸着墙壁下楼,冬天的墙面冷冰冰的不说,还透着潮气。他心里惦念着中午上网查到的全国排名前十的医学院历年录取分数,还有齐骧前几天跟自己说的话,走得特别慢。   周围的同学议论着停了电,食堂还有没有吃的,又提到即将到来的元旦调考。高三以来,考试一次接一次,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于是学生们也不再需要喘息。   天暗下来,云很深,很容易就能够看见尽头。   “去外头吃面吧?”齐骧的心情看起来却是很好。   芮忱因为天气心情低落,茫茫然问,“想吃面?”   齐骧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郑重提醒道,“你今天十五岁了,芮忱同学。”   “诶?”芮忱掏出手机一看,“今天啊?”   “不要以为不记得生日就可以不长大,人都是会老的。”齐骧嘲笑他,说,“走吧,我请你吃面。”   芮忱手冻得很,拢到嘴边呵气,听到他这么说,答道,“我倒是希望今天过的是二十三岁生日。”   “为什么?”齐骧奇怪,看他在搓手,从外套里掏出手套递给他。   芮忱低头戴手套,跟他掰着手指算,“喏,十五岁上大学,读个八年医学院,毕业的时候就二十三岁啊。正好可以赚钱养家。”说完他想了想,把剩下那只手套还给齐骧。   齐骧挑眼看他,嗤笑了一声,“养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芮忱眨了眨眼,才要说什么,齐骧就用手套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像是被打过了头,他皱起眉头,而齐骧往手上套手套,已经低着头笑着,兀自走了。   看来是大范围地停电,出了学校北门,也是漆黑一片。   路旁有的商店拖出了柴油发电机,机器嗡嗡作响,让光变得突兀。没有发电机的商店要么摸着黑,要么留了蜡烛。许多同学因为食堂停电,都外出觅食,发了电的餐饮店都人满为患。他们来晚了,一家家面店走过,只看到如云的人群。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什么人的,里边乌漆麻黑,只点了两支光线微弱的蜡烛。   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走进去,就连墙上的菜单都看不清楚。   里头颠颠走出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男生,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就连这样的小店,再不抢位置,也要坐不下来。芮忱在靠着门口的一个位置坐下来,上面有一只吃完的碗没有清理,他把碗挪到一旁等,见到进来的一个男生要在对面坐下,忙道,“那里有人坐了。”   他看看芮忱,才弯下的腰直起来,往旁边只剩下一个空位的桌子拼进去。   过了一会儿,齐骧坐回来,提醒服务员把桌子清理干净,问芮忱,“就两碗鸡蛋面?”   “嗯,都行。”芮忱肚子饿了,吃什么倒是没有所谓。   就是两碗也等了很久,等得人不耐烦,被其他的客人催促了好几次。   因为停电,还有很多种类不提供了。   芮忱早早就准备好了筷子,百无聊赖地等着,时而望向外头黑暗中却热闹的街道。空气很冷,芮忱鼻尖有些发凉。   “快下雪了吧。”云的密度这么大,芮忱不得不这么推算。   齐骧惊喜道,“下雪?”   “你见过雪吗?”芮忱看他满怀期待,心里大概也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他摇摇头,“长沙很少下雪,湘潭就更不会了。”   “这样……”芮忱不禁又望了一眼门外,尔倾,他回头看了看面带疑惑的齐骧,笑道,“那我还是祈祷下雪吧。”   除了厨房,店面里只有一根蜡烛,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借着街外的光和微弱的烛光吃面。   两碗鸡蛋面终于端了上来,热腾腾的面条上面摆放着小白菜和荷包蛋,葱花轻飘飘地落在浓汤上,光是闻着,就让已经饥肠辘辘的两个人食欲大增。   芮忱等齐骧把剁辣椒一勺一勺往面里面加,不禁啧了一声。   “有什么不满?”齐骧淡淡问道。   他一听笑了,“我能有什么不满?是那些整天往脸上堆护肤品却还是抑制不住长痘的女生要不满吧。”   “切。”齐骧冷哼了一声,把剁辣椒递给他。   芮忱只加辣椒油,又挑了两勺剁辣椒,小碗还没放下,便看到齐骧拿着筷子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说,“健康长寿。”   见状他愣了愣,抿嘴笑起来,也低下头装模作样地说,“健康长寿。”   一直到吃完了面,店家也没有给他们提供蜡烛。芮忱等在面馆门口,等齐骧结了账,两个人踩着松一块实一块的地砖回学校,走到卖冰糖葫芦的商店门口,整条街忽然通明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热情的欢呼声,仿佛才第一次见到光明一般。   芮忱和齐骧相视一笑,指了指橱柜里的糖葫芦,问,“吃吗?”   “这个山楂里还有葡萄干?”齐骧凑近去看,抬头问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多少钱?”   “这种五块,有葡萄干的七块。”芮忱常买,代为回答以后跟老爷爷比了两根手指,“这个要两串。”   齐骧忙道,“一串就好了。”   芮忱又好奇又可惜,“你不吃啊?”   “之前千千分给我吃过,太甜了,一整串吃不完。”齐骧从老爷爷手里拿到冰糖葫芦,给钱的时候道了声谢,说,“分着吃?”   芮忱接过糖葫芦,看着薄膜纸上黏着的糖,想了想还是递给他,“你先吃。”   齐骧只吃了两个山楂,剩下的五个都给了芮忱。   他们沿着学校操场散了一会儿步才折回宿舍,竟然有学生冒着严寒在操场上联谊,唱起了歌。   朗朗上口的校园歌曲,唱的却是离别的情绪,没有灯光的操场上回荡着同学们的歌声,显得冬夜时而温暖,时而微凉。   生日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了,但也许是出门吹了风,晚上躺在床上,芮忱脑袋昏沉沉的,隐约觉得身子有些发烫。   他睡前暗想,自己还不至于每次遇到大考,不是发烧就是受伤吧?   正要合上眼睛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齐骧叫自己的名字。   芮忱侧过头,看到齐骧的手落在了床帘上,整块布帘往自己这边凹陷了一些,依稀能够看到他用了力的指尖。他把手抬起来,隔着床帘,手指穿插到他的指缝里。   拢不上。   他把手指微微曲起来,扣住了齐骧的指尖,稍微一用力,指节的轮廓便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再用力,就能够感觉到温暖和疼痛了。   “不想很想放假诶。”齐骧似乎坐了起来,声音离得很近。   芮忱也爬起来,裹在被子里,靠在只隔了床帘的冰冷的墙壁上。   还没睡着的赵铨听到齐骧这么说,也不禁感慨道,“我也是!卧槽,放个寒假回来,感觉没几天就要高考了,紧张得牙都掉了。”   坐得近,芮忱碰到了齐骧的肩膀,黑暗里隔着布帘,却什么都看不到。   听到室友这么说,芮忱噗嗤笑出声来。   谁知其他人也没有睡着,黄重阳幽幽道,“你这紧张方式也太独特了吧?”   “很紧张好不好?!”赵铨哭丧地说,“那天我妈跟我说啥?竟然说对我的最低要求,是考上武大!我勒个去,我当时就好想说,‘老妈,您看清楚,我是您儿子。’——哎哟不说了,我头好晕啊!”   黄重阳嗤笑了一声,“那也得武大收你啊。”   “嘿嘿嘿!还要不要做朋友了?!”赵铨义愤填膺地说完,又嫌弃道,“不说了,学渣的世界,你们不懂。”   芮忱忍住笑,说,“其实寒假也很短,应该也没有十天吧?腊月二十六放假,初五就回来上课了。”手上留了力道,他微微一愣,发现自己的手指被齐骧扣住了。   力度一下子又松开,齐骧那边出了点动静,下了床。   “今天听到有人在操场上唱《栀子花开》呢,真是一眨眼功夫就毕业了。”庄亚宁突然很平静地说。   赵铨嗯嗯肯定了两声,捏着腔调说,“唉,都快毕业了,道长还没有追到简婕。啧啧……”   “找死撒?!”黄重阳怒道。   大家笑了一阵,欧志明好奇问道,“道长,你没什么问题的话肯定是要读清北的吧?简婕怎么办啊?她的成绩恐怕……”   黄重阳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卧谈会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你呢?你能跟你女朋友考同一所学校?”过了很久,黄重阳才反问道。   欧志明也是发愁,“她不行啊,理科太差了,怎么补都上不去。当初我就让她别跟着我学理科,怎么说都不听。现在那成绩也就上个一本线吧,她又不愿意复读。”   赵铨调节气氛说,“所以说,好基友才是一辈子的啦!像庄主和道长,你俩上了大学还继续一个寝吧,将基情进行到底。”   照庄亚宁去参加考试的情况来看,收到录取通知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晨晨一起吧。”   “千千去我就去。”芮忱开玩笑道,“再怎么说也要组两对CP啊。”   这下子其他人又起哄了,欧志明哟了两声,叫醒已经半梦半醒的叶骞,“千千,别让哥哥们失望啊!”   “啊?”他懵懵懂懂地应着,完全不在状态里。   芮忱还在跟大家说着笑,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齐骧发过来的微信。   上面说,下雪了。   他披了外套,掀开床帘从床上爬了下来,不小心踩到地面上,冻得直打抖。好不容易找到了拖鞋,芮忱裹着棉服往洗漱间走。   齐骧果然在外面,推了窗户往外望。   “真下雪了?”芮忱走过去,小声说。   他也把外套裹紧,抱着手臂,下巴往楼下路灯那儿抬了抬。   当真看到有细细的雪粒在路灯昏黄的光下晃动,一点一点,像是星星似的剔透。   芮忱双手呵着气,吸了吸鼻子,偶尔感觉到有雪片落到了自己鼻尖上,看样子还起风了。他冷得耳朵疼,转头却发现齐骧看得出神。   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芮忱屏着呼吸,笑笑说,“去北方上学,就能每年都见到雪了。”   齐骧看得目不转睛,过了一阵子才点头。   外套太薄,芮忱裹着还是觉得冷,他又呵了呵气,脚上冻得没什么知觉。   “很冷?”齐骧看他在踮脚尖,低下头看了看,问。   芮忱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先睡觉吧,我看这雪会越下越大的,明天应该还能看到。”   齐骧将信将疑点了点头,还是有些舍不得。但他看着芮忱,说,“好。”   洗漱间里的钨丝黑了,光暗得模糊。   芮忱低头揉了揉冷冰冰的耳朵,听到齐骧问,“鼻子冷?”   “有点吧。”他吸了吸鼻子,觉得空气冻得渗人,胸腔里也冷飕飕的。   谁知他才把头抬起来,齐骧就凑近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气息沿着鼻梁和鼻翼铺开,暖得芮忱眼睫毛上潮潮的。他险些打了个喷嚏。齐骧还没有远离的脸,近得看不清楚,芮忱觉得很温暖,便微微侧过脸,凑得更近。      ☆、第 63 章   一觉醒来,雪停了,整个世界白雪皑皑。   校园却因而变得特别热闹,在静谧的世界里,就连谈笑声都显得格外明朗。   尽管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灰蒙蒙的,可鞋子踩到雪地里松软的脆响声,和走到石板路上打滑的小心翼翼,都让气氛变得活泼起来。   早饭过后又飘起了薄薄的雪片,芮忱去订奶点领了两瓶牛奶,走出来看到齐骧站在门口,戴着外套的帽子在原地打碎步,忙快步走上去,将其中一瓶牛奶递给他,“还热着。”   齐骧脱了一只手套分给芮忱,捧着热乎乎的牛奶瓶,神情顿时舒缓了许多,对芮忱说,“元旦去买双手套吧。”说着先把芮忱的牛奶拿过来,等他把那只手套戴上。   芮忱连连点头,把牛奶拿回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今天千千生日呢。”语毕牛奶又交给齐骧,推开挡风布走进小卖部里,买了两颗酒心巧克力结账。   在售货员要找零的时候,芮忱又多拿了一颗,“不用找了。”   高一、高二都放假了,高三因为调考,只有元月一日休息。学校距离市区太远,几乎没有人愿意回家,更不要说外出逛街买一双手套,芮忱埋头给邻居兼学妹刘小萍发微信,得知她会去逛街,便把买手套的事拜托给她。   余光看见叶骞走过来,他抬头一看,结果他却是过来找齐骧的。   旁边齐骧还在低头帮白文萱玩微信游戏,嘴里含着还没有融化的酒心巧克力,支支吾吾地说,“算出来了,”他点了游戏暂停,把叶骞的练习本还给他,“可以先设一个方程,把变量带进去换算出来。”   叶骞嚼着巧克力,凑近进过来看。   芮忱聊完天,才意识到叶骞是过来问之前的数学题,不禁讶然看了看正在给叶骞讲题的齐骧。   “过关没?”芮忱下巴搁到齐骧上臂上,看他还拿着的手机。   齐骧顾着讲题目,摇摇头,手机给他,“还有七步。”   “我来玩。”他回到了游戏里。   赵铨拿着一包鱿鱼干走过来,在几个人面前晃了晃宣布要开吃,提醒道,“待会儿化学课,要去实验室上,别忘了啊。别让老师在实验室里干等,这节课复习实验器材的。”   “这个怎么玩啊?”芮忱走了两步,忍不住打扰齐骧。   齐骧转过头看了一眼,敷衍道,“把冰块全部都消掉就赢了。”   芮忱瞪大了眼睛,还有五步,这怎么消除掉十块冰?他眉头紧凑把手机端起来,专心致志地算着要怎么走,才能消掉这些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动物。   “物理老师什么时候生啊?不是已经去医院了吗?”黄重阳坐在桌面上,从赵铨手里分到一大块鱿鱼干,他撕了几根递到芮忱面前。   芮忱全神贯注,眼风瞄到有鱿鱼干,偏头张开嘴,让黄重阳把食物送进嘴巴里。   他们聊着物理老师的大肚子,还有她时而不符合年纪的卖萌属性。芮忱纠结着剩下的一步,已经无力回天,赵铨却搭了肩膀凑近说,“这小女生玩的游戏啊!”   芮忱一咬牙,随意走了最后一步,从容赴死。   “芮神是游戏渣啦!”嚼着鱿鱼干,凌同斌笑道。   芮忱不服气,把手机晃给他,“你厉害你玩啊!”   白文萱收完班费,回来听说游戏没过关,嫌弃道,“怎么让芮神玩啦?湘湘帮我玩啊!”说着从赵铨手里接过了一片鱿鱼干。   齐骧跟叶骞讲完题目,靠到芮忱手边问,“还有心吗?”   “没了。”芮忱故作平静地把手机还给对自己干瞪眼的女生。   白文萱接过来一看,顿时对齐骧崇拜至极,“天啦!59了,我给你的时候才51呢!”她又横了芮忱一眼,“都怪你,我快到新大陆了。”   芮忱无可奈何,掏出手机,“行了行了,给你送心就是了。”   话音刚落,其他男生也纷纷掏出了手机。   “喂喂喂,白白,我没有加你好友啊。”赵铨难以置信地把手机拿到眼睛前,急忙道,“赶快摇一摇。”   白文萱冲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赵铨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瓶口香糖,倒了一颗给她,“别这样嘛,交个朋友吧!”   她对他翻白眼,接过口香糖丢进嘴巴里。   “喏,道长,给你两颗。”在黄重阳开始咀嚼口香糖的时候,赵铨自己吃着,说,“两颗就是好朋友了啊。”   齐骧正在给全部微信里的游戏好友送心,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侧过头,看到芮忱又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上臂上。   “酷跑小王子啊。”芮忱看着他的游戏成绩,酸溜溜地说。   齐骧笑着拍拍他的脸颊,“要不要我帮你玩?”   芮忱呵呵笑,最后白了他一眼,坐回来把游戏一个一个打开,只看到邮箱上的数字提示,心满得不能再送了。   “别这样嘛!”那厢赵铨还在苦苦哀求着白文萱,“交个朋友啊,糖都吃了。”   白文萱嘴角作假扬了扬,冷淡回答,“那是益达,不是绿箭。”   “啊,我游戏装好了。”叶骞等了半天终于把游戏安装好,激动道,“你们给我送心啊!”   黄重阳瞪圆眼睛,“壕啊!千千,用移动数据下游戏!”   赵铨一边央求着跟白文萱加好友,一边不忘提醒大家,化学课记得去实验室上课。   广场上格外热闹,完全没有即将上课的气氛。   班上好几个同学趴在走廊上看热闹,芮忱好奇凑过去一看,是庄亚宁他们在楼下打雪仗。   “下来啊!”庄亚宁在楼下发现了他们。   赵铨第一个回应,恨不得直接从楼上往下跳。   原本打算直接从走道往实验楼走的同学都纷纷在号召下改道往楼下走,芮忱他们也欣欣然随了大流。   谁知才走到楼下,一个雪球就砸到了芮忱膝盖上。   他痛得膝盖一拧,差点没跪下来,张望一番只看到凌同斌在远处冲自己哈哈大笑。   “我去……”芮忱立即把书包卸下来丢给齐骧,蹲下来在雪地上团了一个雪球,朝凌同斌跑了过去。   男生女生都加入了这场雪仗,上课铃声响了也浑然不觉。   广场上太空旷,台阶旁的雪被踩实了,变成冰块,时而还会有人摔个四脚朝天,引得其他人都捧腹大笑。   黄重阳在芮忱的掩护下,往简婕身上丢了好几个雪球,女生气得直跳脚,满广场追着他跑。   齐骧团着雪球,正看得欢,忽然被从身后悄悄移动靠近的庄亚宁把手从领子伸进脖子里,冻得他叫了一声,转身就把雪球往庄亚宁身上砸。   芮忱看准时机,趁着他跟庄亚宁对决,把雪球出其不意丢到了他背上。   “你书包不想要了是吧?”齐骧没想到被陷害,跪在地上匆匆忙忙抓了一把雪团成球,丢向了芮忱。   芮忱躲闪不及,一时间四面八方竟然有不下三个雪球往自己身上打,“你们堆雪人啊?!”   原本还分阵营的两队人马在混乱的场面下,都失去了控制,不顾是敌是友,只管见了人就丢。没过多久,大家的外套上都或多或少落下了许多雪粒,但脸上的笑容却满得像阳光似的。   笑声和叫声飞扬在广场上空,仿佛这年的最后,终于还是要在欢乐中完结。   凌同斌又摔了个四脚朝天,被众人集体笑话。   芮忱在边上看着,专心捂着手里的一只雪球,跟着笑个不停。片刻,他注意到安安静静站在教学楼台阶上的曹江雪,不禁微微一怔。   “不来玩?”他问。   曹江雪遗憾地摇摇头,微微一笑,“今天不舒服。”   齐骧在那边跟其他人打了一阵,背着芮忱的书包跑过来,看到他们两个在说话,脸上的笑容稍微僵化了些。他看看芮忱,朝曹江雪不甚自然地笑了笑,问,“不一起玩吗?”   “她身体不舒服。”芮忱帮她回答着,把手里团出来的雪球递给她。   她错愕,带着兔毛手套的双手小心接过来,“谢谢。”   班上的同学玩得忘乎所以,没有人记得还有上课这回事。   直到赵铨接到老师怒不可遏的电话,才急匆匆地跑过来,满口白气催促同学们回教室去。   实验复习课取消了,变成了在教室里讲习题。   化学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个从外面走回来的学生,一旦有人没有注意到状况,走回座位上坐下来,马上就会有人在旁边悄声提醒,又乖乖站起来,站在座位旁边。   全部人无一例外地被罚站,教室的走道里站满了人。   芮忱从书包里找出齐骧的书,看老师还没吱声,悄悄往后头挪了几步。   齐骧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热水瓶,眼睛偷偷窥视着平静的化学老师,在拿过书以后把热水瓶递给芮忱。   “给曹江雪。”他悄声说着,朝女生那儿使了个眼色。   芮忱讷讷接过来,又猫着腰溜到曹江雪身边,水瓶往她桌上一放,正要走,就听到化学老师叫了自己的名字。   “芮忱——”她的声音由高而低,显得颇具威严。   芮忱连忙站直来,“有!”   全部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往他身上投来。   化学老师从厚厚的眼镜片背后打量了他很久很久,最后嘴巴一努,小声骂了一句,“你真是够了。”   他不尴不尬地笑了两下,快速回到了自己座位旁边站定。   “真是真是……”老师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半天也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来,“还剩二十分钟,随便讲两道题吧。”      ☆、第 64 章   一放寒假,芮忱就跟着妈妈去了京山的爷爷奶奶家。爸爸还在国外没有回来,过年期间还是妈妈带着自己去走亲访友。   芮忱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要在当年高考的孩子,每去到一户人家,就会被送上各种祝福,祝福完后又是理所当然的认同,都是一副准备喝升学酒的喜庆模样。   春晚依旧是没有新意,芮忱陪着老人家在客厅里面看电视,听到相声里都是去年的微博段子,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   齐骧回湘潭去了,芮忱日行一事在微信里问他这天过得怎么样,年夜饭吃了什么。齐骧的爷爷奶奶早就已经过世,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爸爸两个人,说是也在看春晚,饭吃得也简单。   过年以前似乎他姑姑是让他们父子俩留下来过年的,但齐骧父亲还是没有答应,非要赶着春运最紧张的那几天跟儿子一起乘火车回去。   六个小时的车程晚点了一个小时,齐骧站在水泄不通的过道上,挤不进车厢里,行李一直抱着没地方放。   火车中途到站时,才有信号给芮忱发消息,齐骧在微信里告诉芮忱,有个妈妈抱着小朋友来到厕所门口,实在走不过来,就让小朋友把尿撒在了厕所门口——和齐骧站的地方只隔了一只红蓝相间的蛇皮袋,不知道是谁的行李,童子尿淋湿了袋子的边角。   芮忱洗过澡,回到房间拿手机查看有没有回过来的信息。齐骧没有回答什么时候回来,而是反问他是何时。   “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外公外婆家?”他看母亲从外边抱着他已经晒干的衣服回来,问。   母亲坐在床边叠衣服,说,“初二啊。”   “哦。”芮忱心里空落落的,坐回书桌上休息。   她瞥了他一眼,从旁边拿过外套丢他身上,“穿衣服,别冷着了。”   母子二人在房间里说着话,外头传来春晚里京剧的唱腔,婉转却铿锵有力,听着听着,竟然也不热闹了。   “明天记得给外公外婆打电话拜年。”母亲叠好了衣服,从旁边拿起一本非常老旧的编织花案书,翻开来给芮忱看,“喏,你看看喜欢哪种花样。今天我跟你奶奶出门去买了几斤毛线,你不是说要去北京读书吗?早点织了,到时候拿去穿。商店里买的机织毛衣不保暖,没什么用。”   芮忱惊讶极了,“你又开始织毛衣了啊?”自从初中开始,母亲就以老花眼为缘由拒绝再帮芮忱织毛衣,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穿到妈妈打的毛衣了。   母亲没好气道,“不然怎样?刚才看天气预报,明天北京有零下三度呢!”   他眨了眨眼睛,“你看得见了啊?”   “戴老花眼镜啊,笨。”母亲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催促道,“你看看,喜欢哪种。别挑太复杂的,织到明年都织不出来。”   “哦。”芮忱忍不住笑了,翻看着上面的花案,也不知打出来是什么模样,问,“毛线是什么颜色的?”   母亲从床位搬过一只大袋子,里面装的都是一团一团的毛线,“灰色和藏蓝色,你喜欢哪种?”   芮忱挠挠脸颊,“灰色吧。一件毛衣要这么多毛线啊?”   “没有,想顺便帮你爷爷打一件嘛。他身上那件,都穿了十几年了。”母亲小声嘀咕着,“给他们买的新衣服也不穿,说了不听呢。老人就跟孩子似的。你有空跟他们说说,别穿旧衣服了,尤其是毛衣啊棉袄啊这类,不保暖的。我们的话他们不听,但孙子的话肯定听的,你嘴巴这么甜,别光用来哄女孩子。”   芮忱撇撇嘴,“知道了。我没哄女孩子啊。”   母亲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灰色的毛线取出来,根本没有理他。   他双手撑在桌沿,晃了晃两条腿,犹豫了半天小声问,“妈,毛线贵吗?你给我多打一件吧?”   “要两件?”母亲已经戴上了老花眼镜,眼睛挑起来掂量他,一边把毛线往织针上辫,一边说,“小时候你可是死活不愿意穿的,怎么现在还要两件了?”   芮忱嘿嘿笑说,“母爱牌的嘛。”   “你少来。”母亲完全不吃这一套,淡淡问,“说实话吧。”   他眉尾抽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是这样,只好说,“想给齐骧。他不是没有妈妈了嘛。”   母亲的织针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又继续织,数了数针数,说,“我也没有多一个儿子啊。”   芮忱心里一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说,“那算了,我也是说说而已。”   她数好了针数,沉默着开始织起来。   上一个春晚节目结束了,接下来的是小品节目。芮忱偶尔听到哄堂的笑声,不知道到底台词里有什么值得笑的,总归没有笑出来。   他低头看着脚上的棉拖鞋,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房间里只开了台灯,芮忱看母亲埋头的模样,发顶上都是清清楚楚的白发,不禁抿了抿嘴唇,起身打开了日光灯。   母亲织好了一行,把织针取出来,忽然抬头看向坐到了身边的儿子。   “齐骧跟你一样高吧?”她问。   芮忱一愣,点点头,“可能差个一两公分吧。”   母亲皱着眉头,把他的肩膀扳过去背对自己,在他肩上张开手指码起来,嘴上念叨着,“我看那孩子身形跟你差不多,肩应该也不差。倒是不麻烦,就是多打一件而已。”   “妈?”芮忱惊疑地回过头。   母亲定定看着他,末了叹气摇头,“道理我懒得跟你说,你自己想清楚。”   到了后来,母亲还是没有说自己会不会帮齐骧打毛衣。   芮忱很后悔自己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但是说出来的话收不回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圆回来。   他想起齐骧问自己,如果他的家里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还会不会对他好。   能瞒多久呢?芮忱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失去他们对自己的关爱。真是没用。他害怕众叛亲离,更缺乏面对未知的勇气。   如果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该怎么办才好?   芮忱不知道。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怯懦得逃避现实的人,可是他除了逃避,根本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他还有答应过齐骧的话,要是他当时不说那样的话,不承认自己想跟他在一起,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压力,过得是不是就会轻松一些?   但是怎么能不说呢?不说就会错过,是一定要说的。   道理他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不在一起,作为普通朋友相处也是不可能长久的。可是,正因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相遇才是真正的不容易吧?如果不抓紧,很容易就错过了。   也许齐骧不和自己在一起,今后也会遇到别的人,而那个人可以跟他更融洽的生活,了解他的背景、他的环境,也更懂得他在想什么。但是芮忱现在就已经不忍心看他一个人了。   新年钟声响起的同时,住宅区里四处响起了鞭炮的声音。   远处礼炮轰隆作响,磨砂窗玻璃上被渲染出璀璨而模糊的颜色,像是一幅油画,转眼间就崩坏下来。   芮忱的手机里接二连三收到各类新年祝福消息,震动个不停。   他躲在被窝里给齐骧打电话,结果打了好几次,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占线。芮忱气馁地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准备枕着花炮声睡觉,但没一会儿,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芮忱连忙从被窝里钻出来,看到是齐骧的来电,立即划开了接听,“喂?”   “喂?!”齐骧那边也都是鞭炮声,他喊得很大声,生怕芮忱听不见,“你跟谁打电话啊?”   劈头就是这么一问,芮忱愣了愣,好气又好笑,“打给你啊,一直占线。”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齐骧喊道。   家人们都睡下了,芮忱可不愿意跟着他大声嚷嚷。他沉了沉气,没吭声。   半晌,齐骧那边鞭炮的声音离得远了,芮忱依稀听到吱呀吱呀的关门声,也不知是怎样的老房子。   齐骧喘着气,笑说,“我进来了。你睡了?”   “没。”芮忱淡淡说道。   他也沉默了一下,平复了气息,问,“你刚才跟谁打电话?我一直打你手机,都是占线。”   芮忱撇撇嘴,没好气地说,“打给你啊。”   齐骧一愣,噗嗤笑了。   芮忱心里也觉得好笑,但是他忍着没笑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去?”   在听了一阵子对方的呼吸以后,两个人同时问道。   芮忱怔住,终于没忍住笑,“你先说。”   “我爸说要初五回去,初六不是上课了嘛。”齐骧大概是冻着了,吸了吸鼻子,又说,“不过我想初二就回去了。那时的票不紧张,很容易买,而且我爸宿舍那里,大家几乎都回家了,床位很空,我随便找个地儿都能睡。”   芮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睡你爸宿舍那儿?为什么不去你姑姑那里?”   齐骧满不在乎地说,“她家里过年呢,哪里有时间对付我?再说,我打算偷偷溜走的,要是上了她家,她跟我爸一联系上,可不等我爸收拾我,她先要把我数落一顿了。”   他的计划听得芮忱一愣一愣的,原来他竟然打算不打招呼就先回来。芮忱顿时哭笑不得,但想了想,也确确实实是齐骧做得出来的事。   “这么偷偷摸摸的,回来还住那种地方,犯得着吗?”芮忱皱起眉头。   听到这个齐骧也不高兴了,“那你犯得着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吗?”   芮忱没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齐骧气不过,才说,“我还不是想见你?”      ☆、第 65 章   吃着午饭,芮忱收到齐骧的微信,告诉他只买到了晚上九点半那趟普快,到达时会非常晚,让他不要到火车站接车。   芮忱连忙用手机查了那趟车正点到达的时间,不禁皱起眉头——七个多小时,凌晨五点。   “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母亲提醒道。   他含着筷子,点点头却置若罔闻,又查了一下这趟车的余票情况,看到只留有无座。   芮忱眉头紧皱,想着到了以后要带齐骧去住哪里。他是绝对不能让齐骧住那种又脏又冷的地方的,况且正在过年期间,谁知道会不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进去?那里本来就是人多嘴杂。去酒店开一间房?现在过年,房间应该不会紧张,住个四天就能回学校了。   正想到这里,芮忱余光看到家人们都在看着自己,连忙把手机收起来,低头扒饭。   可是,齐骧住外面的话,他要怎么出去见他呢?往时过年,芮忱如果不跟着长辈去走亲访友,必定就是宅在家里不出门的。   齐骧不让他去接车,他当然不能不去。万一明天一大早,母亲他们醒过来,发现芮忱不在,要怎么交代?   芮忱眉头紧皱,又开始重新想办法。   “出什么事了?”外婆看他半天没有夹菜,只顾着吃饭,和蔼问道,“不舒服?没胃口?”   “啊?”芮忱讷讷回过神来,面对一双双关切的眼睛,耳朵有些发热,“没、没什么。”他说着便往碗里夹了两大块鱼肉。   母亲完全不相信,瞟了一眼他的口袋,问,“刚才跟谁发消息?”   芮忱一愣,想要敷衍过去,可又料想说点什么都能被识破,反而吃力不讨好,于是就老实回答,“是齐骧。”   外公若无其事地夹菜,问,“他回湖南过年了吧?”   “嗯。”芮忱点点头,心里挣扎了一阵,还是决定豁出去,说,“他今晚就回来了,明天凌晨到。”   这么一说,大家都惊讶极了。   外婆看看外公,奇道,“这么早?他姑姑那儿应该都没开市吧,这么早就回来了?”   芮忱愣了愣,低眼看着碗里被菜汁弄得油腻腻的米饭,说,“就他自己回来而已。他爸爸和姑姑都还不知道。”   几秒钟诡异的沉默以后,母亲开口说,“跟他爸爸还是相处不好?”   芮忱说不出口,没吱声。   “偷偷回来,不跟大人说一声,这怎么行呢?”外婆不能苟同,轻声责备,“你怎么也不说说他?”   他努了努嘴巴,嘟哝道,“我说得动他就好了。”   母亲注视他一会儿,“那么他回来,住哪里?学校还没开学。看他那样,也不打算去他姑姑那里吧?在外头开房?”她沉了沉气,夹着菜,说,“再怎么相处不好,也是父子。什么是孝?这是人的本分。叛逆是一回事,本分还是要守的。你那什么表情?”   “诶,你少说他两句。又不是他做的事。”外婆听女儿话重了些,不免出声道。   芮忱撇撇嘴,“我是没被那么打过,我不知道被打成那样还要不要守本分。”   “芮忱——”外公淡淡提醒他,“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早知道这样,什么都不说反而好。芮忱心里嘀咕着,埋头吃了两口饭,不小心被鱼刺卡主了喉咙,也没吭声,和着米饭吞下去,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慢慢吃。”   母亲眉头紧皱,眼见他起身就走,顿时哑口无言。   芮忱回到房间立即关上了门,躺在床上生闷气。这下好了,现在家人们都知道齐骧回来,如果这两天他不在家,那么行踪暴露无遗。现在的情况,自己这两天能不能出门还是个问题。   他起身翻出自己的银行卡,上网查了一下余额,倒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关闭页面的时候,芮忱心里却泄了气。   也不知道上次这么冲母亲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似乎甚至是没有过的。他抿了抿嘴唇,左右想着这样不是办法,何况现在也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外公外婆面前。让老人家看到他大过年的让母亲不痛快,肯定是要对他失望的。   芮忱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跟母亲说两句好话缓和气氛,谁知再开门,他们已经把饭吃完了。   “在洗碗。”外公坐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傻愣愣地站着找人,便告诉他。   芮忱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往厨房走,果然看到母亲一个人在洗碗。   她抬头看到他,目光冷淡,说,“又饿了?”   “没有啦……”芮忱努了努嘴巴,走过来说,“我来洗吧。”   “行了吧你。”母亲嫌弃着,用胳膊肘把他推开,“住着两三年了,你洗过几次碗?每次都是吃完饭就走人。外婆年纪也大了,这么疼你,你呢?有点心眼没有?”   芮忱一愣,没有想到她说的竟然是这件事。但是回想起来,确实如此,不免心有愧意,“我想洗来着,她不让我洗。”   “不让你洗就不洗?”母亲哂笑,“你这么乖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鼓了鼓脸颊,靠在门边,不说话了。   半晌,母亲把洗手池里的几只碗拿起来,倒干净里面的水,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道,“来把水擦干净,放进碗柜里。”   “哦,好。”芮忱忙不迭应着,走到旁边,一时间却认不出哪张是擦碗的布。   母亲啧啧两声,从挂钩上取下一张擦碗巾丢他手里,“你让我怎么说你?”   芮忱一脸愧疚,低头默不吭声地擦碗。   “擦干净点儿。”母亲提醒他。   母子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装过大鱼大肉的碗碟特别油腻,母亲洗的时候很用力,陶瓷碰在一起声音太响,好几次芮忱以为会碰碎。   过了很长时间,母亲似乎很随意地问,“齐骧爸爸又打他了?”   芮忱正出神擦着碗,晃过神来,“没。”他想了想,说,“他就是想回来而已,大概在家里无聊吧。”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回来这几天怎么安排?”她进而问,“吃哪里、住哪里,这个总要想一想吧?”   他低着头默默把碗一个个垒起来,“说要回那些扁担工住的地方去住。平时周末他回家,帮他爸爸的忙,也是睡那里的。”   母亲愣了愣,“帮他爸爸的忙?扁担啊?”   芮忱看看她,点了点头。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看看你,连碗都擦不干净。”母亲气鼓鼓地说把剩下的碗都给他,“让他上家里来住,别住那种地方。大过年的,什么牛鬼蛇神没有。”   他点点头,又猛然发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上咱家住?”   母亲擦擦手,“你刚才不就是想说这个吗?”   “我没有……”芮忱想要反驳,但看到母亲锐利的眼神,顿时不敢说了,“哦。谢谢妈妈。”   “要谢谢你外公外婆去。他们虽然疼你,但你也不能让他们白疼。平时回来,多帮家里做点家务。你想想,以后你去外头读书,还有多少机会见他们?人是一天比一天老了,对你的关心却不见一天比一天少的。读的书再多,脑子里也要留着一块地儿记着别人对你的好。”母亲走过来,往他脑门上戳了好几次,瞪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别老是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过几天就开学了,急个什么劲儿。”   芮忱呆住,一时间没弄明白母亲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没下次了,听明白没有?”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忙不迭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经过母亲的一顿教育,午觉醒来,芮忱把乱糟糟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遍,还不顾外婆的拒绝,给家里里里外外拖了一回地板。   外婆直说不用不用,大冷天的,自来水冰凉,感冒了可不好。母亲却不以为然,让芮忱去做家务,末了不忘跟外婆说,“他也就是三分钟热度,还信他能拖几次?有一次算一次吧。”   芮忱心里无语,但想来自己的一贯作风,又觉得母亲的话根本无法反驳,只好乖乖地把地板又擦了一遍。   拖完了地板,芮忱又去阳台跟外公一起移植了两盆海棠。   忙了一下午,吃晚饭前芮忱就饥肠辘辘,晚饭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之前外婆一直忧虑芮忱吃得少,嫌他瘦,看他这样胃口大开,高兴得很,不住往他碗里夹菜。   碗是芮忱和妈妈一起洗的。   外婆端来饭后的水果,让他们顺便洗一洗,离开前问芮忱,“你明天是要去接齐骧的吧?”   芮忱打了一个饱嗝,点点头。   “几点到?卧铺还是硬座?”她问了以后,听到外孙如实告知,想了想,说,“不是有订车的电话吗?订一辆车去火车站,再一起回来。一大早的,连公交车都没有,怎么去?记得啊,别忘了。否则得在大马路上等车了,这么冷的天。”   芮忱忙点头,“知道了。”   “我去给你拿一套床具。唉,站一晚上赶过来,也就你们年轻人想得出。”外婆絮絮叨叨地,转身走了。   看着外婆离去的背影,芮忱又想起了中午母亲跟自己说过的话。他低头洗着碗,心里很慌,仿佛真要失去点什么似的。   洗过澡以后芮忱陪家里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不到十点就被母亲敦促着去睡觉,毕竟还要早起去接车。   但芮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齐骧回复过来的消息,最近的一条还是三小时前的。   芮忱握着手机,快两点多的时候小憩了片刻,三点整又不自觉地醒过来。到底还是睡不着,他起床换好衣服,打开电脑上网。   车还没到他就先下了楼,在寒风中站了一刻多钟,看到早些时候订好的计程车开进了小区,对连声惊讶的司机师傅笑了笑,钻进了车里。   听说火车到站的时间,师傅在给他打票的时候,还说他来早了。芮忱当然知道这一点,距离正点到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可是他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总归都是醒着,不如早点来火车站等。   没有想到,大年初三的凌晨,火车站的人也不少,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要回去工作,又有多少是这才回家过年。   芮忱出门前忘了戴口罩和手套,一双手、整张脸很快就冻僵了,只能不断往手心里呵气。没过多久,眼睫毛上有些发沉,似乎是凝结了早晨的露水一般。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到提醒火车晚点的消息。   有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婆婆歪在柱子旁瞌睡,身边蜷缩着一个小孩子,才五六岁大小。芮忱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没有见到他们身边有乞讨的器皿,反而是大包小包堆积在一起,恐怕是在等车。   他又往手心里呵气,揉了揉冻僵的耳朵。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地底下的寒气透进了芮忱的靴子里,冻得他双脚冰凉。他原地踢了两下腿,终于看到出站口的工作人员打开了门。   人流渐渐从里面涌出来,密密麻麻。   出站口的通道面前很快也挤满了人,有举着写了名字的牌子的,有迎上去问要不要住宿的,但也有不少人欣欣然接过了旅客手中的行李,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芮忱站在人群后面,找寻着齐骧的身影。没花多长时间,他就看到了刚刚走出出站口的齐骧也在四处张望着。   他一看到芮忱,立即低下头,一声声借过,推开了面前的人跑上来,“不是让你别来接吗?”   “那你找谁?”芮忱笑着问。   齐骧定定看着他,轻声骂了一句,扶住他的后颈,吻了过来。      ☆、第 66 章   楼道里的感应灯在几个趑趄的声响之后亮了起来。   光落在芮忱的眼睑上,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覆盖了视线。   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仿佛要起飞的模样,光一阵深、一阵浅,如同他们起伏不定的呼吸。   “唔……”空气太冷,气息太热,芮忱喘不过气来,手无力地搭在齐骧肩上想要推开,但没过多久,却变成紧紧将他抱紧。   齐骧环着他发抖的肩,另一只手扶着墙,把芮忱困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他的呼吸是急的,一阵阵,窜进芮忱的口腔中。   湿漉漉的舌尖挑逗着芮忱舌底敏感的神经,又沿着一颗颗牙齿溜过去,芮忱无法招架,只能承受,让齐骧用唇舌控制自己。脑袋里似乎被烧坏了一片,带着电光花火,不曾被急促的喘息扑灭,反而愈演愈烈,燃作了熊熊火焰。   许是外头太冷,芮忱就连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也是扣着的,与纤长的颈项之间留着浅浅的缝隙,透露着由白皙转为潮红的皮肤,欲望被禁锢在皮表里。   齐骧近乎猖獗,牙齿磕磕绊绊咬开了扣子,咬到了芮忱喉底软软的皮肤上,仿佛要把他埋在喉底的细细呻吟挖出来一般。   如同自己失足走到了一片泥沼里,深陷其中,慌乱不已,芮忱不知所措地挣扎,却在撕扯中剥开了齐骧的外套。似乎有一声闷响,应该是他的背包顺着台阶掉了下去,但他们都没有去想这件事——光是眼前就已经让他们措手不及。   腿不知怎么的,没力气了,是齐骧双手的紧锁扣住了芮忱的肢体。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光白得晃眼,朦朦胧胧,他已经看不清。   只有一样感觉是深刻的,那便是齐骧一面拉扯一面深拥,印在他锁骨上一个比一个滚烫、一个比一个有力的痕迹。   “齐骧……”他站不住,紧贴着他的身体要滑下来,隔着衬衫和毛衣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什么。   齐骧没有声音,只有气流,“……什么?”   芮忱不知自己该不该提。   他微微错愕,摇了摇头,“啊。”   伸进他衬衫里边的手停下来,齐骧气喘吁吁,勉力看着他,“冷?”   芮忱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头,背上却僵住了——是齐骧的手顺着他腰背的线条,一寸一寸往下滑去。   原本松松垮垮环着的腰带因为齐骧的手骤然勒紧,芮忱的呼吸很快平复下来,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齐骧贴着他的身体,瞬也不瞬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起先芮忱还能看清他眸中自己绷紧的表情,但后来近得连这个都看不清。他拧过头,靠在墙上,齐骧吻到了他的耳朵上,带着一丝潮热的笑。   芮忱动不了了,他忘了怎么动弹,一门心思地在意齐骧的手落到了哪里。   “你才凉。”齐骧轻声笑着,指上没轻没重地拧了一下芮忱的臀瓣。   他惊得双肩轻轻一耸,怔怔看着齐骧。   这一看,便又是一次目不转睛。   芮忱以为自己会有千言万语,但是望着他眼中炽热的光,好像都覆灭了似的。他等着齐骧说话,因为齐骧好像也有很多话想说。   只是,他们都迟迟不提。   芮忱慢慢站直了身体,而齐骧也把手取出来,停在了他腰间清楚的胯骨上。   “我们回家吧,天亮了。”芮忱轻声说。   齐骧若有所思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芮忱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突然,齐骧好像很熟练一般,把手放到了芮忱腿间。   他吓得连忙撇开他的手,再也不管他,快步往楼上跑去。   芮忱呼吸又开始急促,他手忙脚乱地在所有的口袋里找钥匙,好不容易找到,又哆哆嗦嗦,迟迟不能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心跳得乱七八糟,耳畔都是一阵阵轰鸣。   在他好不容易对上钥匙孔的当口,追上来的齐骧猛然从背后把他一把抱紧。   芮忱手发抖,钥匙差点掉在地上。   他回头狠狠瞪着齐骧,挣扎了几步,反倒是被他拉到了一旁的台阶上再次用力抱紧。   “家门口呢,你别闹。”芮忱想要挣扎,却怕发出声响惊动屋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醒过来没有,他连抬手拨开衣袖看一看时间的机会都没有。   齐骧一言不发紧紧抱着他,却没有多一分的动作。   久而久之,就连芮忱也放弃。   许是因为芮忱的松懈,齐骧抱得更紧,好像要把他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芮忱握着手里的钥匙串,一根根钥匙都在他的手心上留下了齿痕。他的头有些晕,渐渐觉得齐骧的重量放到了自己身上。   这份压力让他觉得摇摇欲坠,但是,不知怎么的,芮忱无能为力地扬了扬嘴角,沙哑着声音说,“齐骧啊……”   “嗯。”他的声音落在他的肩窝里。   几分钟前躁动的身体慢慢平息,芮忱却还能够感觉到那些矜持和张力。他抬起手,抓住他的外套,“被你带坏了。”   齐骧没回答,但他手臂的力量让芮忱痛得皱起了眉心。   家人都还没醒,房间门还关着。   芮忱小心翼翼关上门,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棉拖鞋放在地上,等齐骧换。看他弯腰解鞋带,芮忱把他的背包抱在怀里,待他换好鞋,对他舒展了眉眼。   齐骧心事重重看着他,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耳垂,指尖又落到了他的颈项和衬衫领子上。   “先进来吧。”芮忱笑笑,放轻脚步往房间里走。   出门前太急了,被子也没叠,一团堆在床上。   芮忱才把背包放在椅子上,齐骧便拿下来往地上放,说,“不干净,别放坐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你累不累?站一晚上了。换睡衣睡觉吧,要不要先洗个澡?”   齐骧蹲在地上找衣服,半晌,也只是唔了一声。   芮忱站到镜子前,走过去一看,被留在自己锁骨上的吻痕吓了一大跳。他头皮发麻,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来,小声说,“以后别这样了。这我还怎么见人啊?还在家里诶。”   齐骧把睡衣找出来,放在床上,跪在他腿边,仰头问,“不让我亲了?”   芮忱一噎,愁道,“别这么用力啊。这要是被我家人看到了怎么办?男生亲女生都没这么亲的吧?”   “说得好像自己亲过女生一样。”齐骧笑了一声,摇摇头,站起来。   芮忱也是一晚没睡,弄得筋疲力尽,没心思跟他斗嘴。他把风衣丢到一边,毛衣脱下来,弄得头发乱七八糟的,又挠挠整齐。   正要解衬衫的纽扣,他忽然看到齐骧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连忙抓住了领口,警惕道,“干吗?”   齐骧靠在书桌边上,抱臂打量着他,“你不会真的亲过女生吧?”   如果小表妹也算的话。芮忱心里呵呵笑了两声,撇撇嘴巴,没回答。   “初吻几岁?”齐骧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芮忱一愣,还没回答,他已经单腿跪在床上,把他逼得躺了下来。   “你想害得我们两个都去睡大街啊?”芮忱推着他的肩膀,免得他压下来,压着声音要挟道。   “真亲过女生?”他捏住他下巴,逼视道。   芮忱认输,苦着脸求饶,“没有啦。初吻十三岁,也是和你啊。”他的手刚松开,他便补白道,“不过小时候没记事,有没有被大妈大姨什么的亲,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我可是——”   还没来得及滚开,齐骧已经压了下来,双臂支撑在他脑袋两旁,两条腿也跪在他的身侧。   “我可是从小就很可爱的。”芮忱看着他,想了想,说,“人看到了想亲,也是正常。”   “我知道。”齐骧笑了笑,说。   芮忱眨了眨眼,有些不明不白。   齐骧的目光不知为何,暗了下来。他指尖摩挲了片刻芮忱锁骨上的吻痕,喃喃道,“何止是想亲?巴不得,要吞掉的。”   这带着落寞的声音让芮忱的心沉静了。他看着齐骧坐到一边,自己也沉默着坐起来。   齐骧双手合十,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好像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芮忱看看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齐骧说完,转头看到芮忱面露忧虑,便笑了笑,“没什么。在想你说,我带坏你了。”   他怔了怔,补救一般说,“没关系啊。”   齐骧抿了一下嘴唇,抓住芮忱的手,才要说点什么,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们都愣了一下,听到芮忱的外婆在外头问,“晨晨,回来了吗?”   芮忱看看时间,七点多,正好是老人平时起床的时候。“回来了。”他应了一声,起身扣好衬衫纽扣,打开门看到外婆,“外婆早。”   齐骧在房间里,跟着走过来,“外婆好。”   外婆微笑问,“几点到的?过早了吗?”   “还没,刚到不久。”芮忱回答说,“正打算睡觉。”   “哦……”外婆了然点了点头,忙道,“先别睡,饿着肚子睡觉不好。我这就去煮点粥,你们垫一垫肚子。”她说罢摸摸芮忱的脸颊,“昨晚没睡好?”   芮忱腼腆地笑了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外婆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吧,粥我自己煮就好了。”   “没事儿,你外公和妈妈也是要吃的。”外婆挥挥手,看向齐骧,“累吗?先洗个热水澡吧,待会儿也好睡觉。”   齐骧讷讷点了点头,“好,谢谢外婆。”   “别客气。”外婆笑眯眯地说着,迈着蹒跚的步子去厨房了。   外婆煮的粥里飘着中药的气味,芮忱在房间里闻到,好像放了天麻。   分辨出药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芮忱走往厨房,问,“外婆,过早还有什么啊?要不要我出门去买?”   “不用不用,我蒸了点馒头。”外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不让芮忱进来,回头看到他帮不上忙一脸愧色,笑道,“今天院里有个对退休职工的慰问会,我跟你外公都去的,你妈妈开车接送我们。没你们什么事,吃了早饭就好好休息吧。”   芮忱乖觉点头,又问,“你放了天麻在粥里?”   “对呀,齐骧他伤愈也没多久不是?”外婆对他狡黠一笑,有些顽皮,“这天麻先前剩下来的呢。你先前在学校,学习紧张,有时候周末也不回来,想让你带给齐骧吃,也没办法。现在他来了,正好煮给他吃。——啊,我看看馒头,粥好了,你先盛出来放吧。”   他应着,找了一只汤碗,开锅把粥一勺一勺往里头舀。   过了一会儿,齐骧找到了厨房,走过来看到他们祖孙二人,不免愣了一愣。   “洗好了?”外婆回头对他笑笑,用筷子把锅里蒸好的馒头一只只夹出来,说,“刚煮了粥,让芮忱给你盛一碗,到外头喝吧。不用等我们,先喝了先睡。”   齐骧动作迟缓,只顾看着盛粥的芮忱,仿佛对眼前情形有些无措。   芮忱盛了一碗热粥,把羹匙放进去,双手捧给他。   他看看粥,又看看他,嘴唇紧紧抿着,无声把粥接了过来。      ☆、第 67 章   外婆一定要等外公起床以后才一起吃早餐。   芮忱困得脑力不知,就是把早餐端到餐桌上,也为了碗筷来来回回进了三次厨房,有一次明明走了进去,和外婆说句话,便忘了自己是为了拿筷子的,茫茫然走出来,不得不又折回去。   饿过了头,没有胃口,他有心无力地搅拌散发着浓浓中药味的半碗粥,看齐骧默不吭声地喝粥。   许是注意到芮忱的目光,齐骧喝粥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吃饱了?”芮忱看他已经放下了羹匙,把面前还热乎的馒头、包子推过去,“再吃个包子吧。站了一晚上,肯定饿坏了。”   齐骧疲惫地笑笑,“吃不下了。”   芮忱觉得也是。他不勉强他,低头囫囵几口把粥落了肚。   “我算知道为什么你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家人都这样。”齐骧接过芮忱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巴,说道。   芮忱不明白,“我什么样子?”   他稍微想了想,说,“很坦然地接受别人对你好,然后也更坦然地对别人好。”   听到他这么说,芮忱微微一怔,倒是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的。“这样?”他赧然笑了笑,起身收拾碗筷。   齐骧帮忙。   外婆浇完花回来,瞧见他们两个在厨房里洗碗,走到门口,对他们和蔼地微笑,“吃饱了?”   齐骧连忙点头,说话时眼睛却不敢抬,“谢谢外婆。”   老人家噗嗤一笑,佯怒轻轻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谢的。”转身离开前,对芮忱说,“晨晨,你把蒸锅里剩下的馒头包子拿出来吧,你外公和妈妈都起床了。”   “诶。”芮忱应着,手洗干净,找来一只大碟子,开锅取馒头。   谁知他低估了馒头的热度,竟然直接把手伸进去拿,一下子便烫得肩膀都耸了一下。齐骧一看,立即皱起眉头,“我来。”   芮忱烫得直揉耳垂,默默站到一旁。齐骧仿佛不知道热似的,快速捻了几只馒头包子放进碟里。   “火中取栗啊。”芮忱讶然道。   齐骧哭笑不得,尽管有意取笑,但看到芮忱透着血丝的眼睛和发黑的眼圈,只觉得倦意排山倒海而来。声音就和芮忱一样,是虚弱却温柔的,齐骧问,“烫得疼吗?”   芮忱笑眯了眼睛,摇摇头,“不疼。”   把早餐端出去时,正好遇到芮忱母亲迎面走过来。她抬头看到齐骧,生生愣了一愣,才说,“还没睡?”   齐骧端着馒头包子,不晓得怎么的,隐约觉得宋阿姨和上回见到时不一样了。这份敏感和敏锐,让他喉咙发紧,“阿姨好。”   “嗯,吃过了吗?”芮忱母亲错开他们,往厨房里走。   芮忱见了忙道,“我们吃过了,包子馒头在这里。锅里没有了。”   “我知道,拿碗呢。”她头也不回地说。   无端端慌张了,齐骧想给她找碗筷,但恍然才想起这里是芮忱家,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芮忱在他仓促无措的时候,接过了他碗里的碟子,端到外头去,放在了餐桌上。   齐骧第一次见到芮忱的外公,不由得又是一愣。   老先生并不是慈眉善目,头发几近全白,年迈、衰老、嶙峋、硬朗,双眼却依旧如同鹰隼一般有神,甚至锐利。   他坐在餐桌旁边,等从厨房里出来的女儿给自己摆碗筷,抬眼看到两个少年,问,“吃过了没?”   “吃过了。”芮忱挠挠脸颊,杵在一旁问,“今天有慰问会?”   “嗯。”外公点点头,神情淡漠,转而问正在盛粥的妻子,“报纸呢?”   芮忱一听立即说,“我去拿。”   齐骧站在餐厅里,不知要做些什么好。他跟芮忱一家完全不熟,从前也鲜少去同学家做客,完全不了解要如何跟同学的家长相处,更不要说这个同学,还是芮忱。他看芮忱去拿报纸,只好也跟过去。   报纸就放在门外,一开门就拿到了。   齐骧想着要不要给老先生拿过去,又摸不准他的心思,唯恐让长辈们认为他是有意讨好。他跟在芮忱身边,又默默回到了餐厅里,继续不知要说什么好、做什么好。   “吃饱了就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外婆先发现了两个少年的无所适从,笑道,“我们没什么事要交代的。”   芮忱如释重负,点点头,“那我们先去睡觉了。”说着碰了一下齐骧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走。   “诶,等等。”外公适时叫住了他们。   齐骧手没来由地收紧,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但芮忱却自然得多,毕竟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家人,“什么?”   外公起身离开了餐桌,往房间里走。外婆似乎也因此想起了什么,跟着走进去。没过多久,老夫妇一前一后走出来,手里各拿着一个红包。   “喏,新年。”外公没多说祝福的话,红包递给了齐骧。   齐骧顿时呆住,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谢绝,“不用的,外公。这个……”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用不用。”   “拿着吧。”外婆说着拿过外公手里的红包,跟自己的一起塞进齐骧手里,“好好学习,今年高考考个好大学。”   老人家手心柔软,像是握了一团火球一样温热。温度留在齐骧的手背上,烫得他胸腔里似乎积蓄了什么似的,膨胀开,顶在喉咙上,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从来不知道原来老人家的手会这么热。他连拒绝都忘了,晃过神来看到他们已经回到了餐桌旁继续吃早饭,急忙走过去说,“外婆,这个真的不用。”他焦急地看向芮忱,想让他帮自己说两句。   这时芮忱母亲道,“你就拿着吧,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她对他笑笑,仿佛刚才齐骧的敏感都是错觉,神情亲切,“快去休息吧。——芮忱,带齐骧去休息。——站一晚上过来,外头那么冷,不好好休息回头得生病了。”   芮忱站家人那一边,说,“给你就收下呗,没关系的。”   齐骧拿着那两只红包,光是摸着厚度也知道里面不止是一两张钱,心头似乎被堵住了似的。他默默低下头,指尖在红包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声说,“谢谢外公,谢谢外婆。”   “好好休息吧。”外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肃,虽也是不笑的,但却平淡得令人心安,“起床以后让芮忱带你去附近吃点东西。”   他点头,又说了一次谢谢。   这里头究竟有多少钱?齐骧跟着芮忱回到房间,想要打开来看,又觉得不合时宜。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悄声对正在整理床铺的芮忱说,“这钱我真不能要。”   “这不是钱,是心意啦。”芮忱跪在床上捣腾,上头不是书就是衣服,还有很多毛绒玩具,没有一处是空的。   齐骧无奈,“这心意太重了。”   芮忱把书都堆在桌上,想了想,又拿了两本丢回床上,衣服叠也不叠,打开衣柜抱成团往里边挤,毛绒玩具没有办法,留了一只在床上,其他要么放在椅子上,要么直接放在桌上那堆书上面。   他忙上忙下,听到齐骧这么说,回头看他。半晌,他吁了口气,问,“心意重,就不收了吗?”   齐骧微微错愕,知道芮忱所说的不是钱,顿时更是无言以对。   芮忱用力搓了搓脸,好像能够搓掉脸上的疲惫。他张了张嘴巴,还是没真正要说的话,只道,“睡吧。”   齐骧对家人一直没有过深的概念。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农民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进城打工赚钱,留他和哥哥两个人在家。   对于留守儿童来说,父母的概念是无比清晰却也无比模糊的,他跟哥哥相依为命,仿佛没有父母在身边也可以养活自己,但是心底却殷殷切切地希望能够见父母一面,每年就只盼着新年的那几天。   这样的一对兄弟,却有着乡里其他父母在身边的孩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成绩。还很小的时候,齐骧的妈妈就请人给他们兄弟俩算过命。在那之后,每每左邻右里对兄弟俩让父母省心这事赞不绝口,妈妈都会十分骄傲地说没有没有,接着颇为神秘地告诉对方,算命先生说,这两个孩子都是天生读书的命,以后要中状元,要出国留学的。   “我可从来不让他们做农工的咧!”妈妈话语间带着些许谨慎和惶恐,唯恐一旦这么做了,就是做了逆天的事一般。   齐骧还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高年级的哥哥不甚熟练地卖弄自己的才学,自鸣得意地跟齐骧说,“咱俩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长大以后齐骧偶尔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可哥哥是真的会读书,不说小学和初中,到了高中成绩也傲然于众人。高考前,哥哥就获得了保送资格,但他偏偏放弃,最后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他原先被保送的那间学府。   因为哥哥留下来的光辉业绩,导致一路循着哥哥的路往前走的齐骧,无论到了哪个阶段,总能听到老师说起,你的哥哥如何如何,你也要好好努力。   他当然不会因此不开心,毕竟有这样的兄长,齐骧是骄傲的。他有时候甚至会在别人说起他是某某的弟弟时,不自觉地露出自豪的表情。   齐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沿着哥哥走过的路一直往前走,最后成为像哥哥一样优秀的人,扬眉吐气,做一个世人口中的“凤凰男”。   但这样的生活,似乎在他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以后就戛然而止了。而在妈妈和哥哥去世那一年,完全被颠覆。   他那时才千真万确地知道,自己是被留下来的。   唯一一个。   床尾本来还放着一床棉被和一只枕头,芮忱把枕头丢在床头,跟自己原先的并排放着,又打开被子,问,“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齐骧坐在床边,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你睡里面吧。”芮忱看他不说话,撇撇嘴,给他做完决定,扯过自己的被子,把齐骧那床丢里面。   “芮忱。”齐骧忽然拉住他衬衫的衣角。   芮忱正跪在床上铺被子,回头一看,捏了捏他的脸颊,调笑问,“干吗呀?”   齐骧望着他的笑脸,默默松开手,摇头道,“没什么。”   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芮忱对他皱皱鼻子,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   如果自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现在是不是也会像芮忱一样?   齐骧看他打开门,门外是他的母亲。   芮忱出门前把门虚掩。   会像他一样美好,好像一切的爱和关怀都理所应当吗?   过了一会儿,芮忱回来,门刚关上,就亮出一只红包,对齐骧咧嘴一笑,“我妈给你的。”   “什么?”齐骧怔住。   他颠颠坐在他身边,刚要打开红包,但想想不妥,还是交给了齐骧,凑近问,“看看多少钱?啊,错了,看看多少心意。”   知道他是有意讥讽,齐骧打开红包,却不吭声。全部都是一百元,他按捺住心底的讶异,把钱取出来点了点,数到最后,怔住了。   芮忱下巴搁在他肩头,故作吃惊地睁大眼睛,意味深长道,“要好好珍惜啊。”说罢话锋一转,似乎在解释上一句,坐回来拍拍他的肩,“——省着点用。”   “芮忱……”齐骧看他已经躺进了被窝里,眉头皱紧。   被子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像被冰水洗练过的眼睛,芮忱眨了眨眼,看他没说话,笑着把他拉上了床。 ☆、第 68 章   两人在被窝里打闹了一阵,不多时芮忱就累得睡着了。齐骧不敢睡,睁着眼睛看了他很久。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听着芮忱均匀平缓的呼吸,齐骧确认他已经睡熟,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掀开被子,慢慢朝床尾挪过去。   就这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起身那一刻齐骧脑袋一阵晕眩,险些倒下去。好在很快就恢复过来,他穿上拖鞋往房间外边走,就连开门也是悄无声息。   客厅没有人,家里很安静。芮忱的家人们应该是已经出门了,这样想着,齐骧还是不太放心,走到玄关处确认了一番。果真看到原先摆放着的鞋被穿了出去,居家的拖鞋则留在那里。   齐骧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房间。   芮忱熟睡着,并没有发现齐骧的举动。齐骧回到被窝里,静静看着他的睡颜,眼皮子开始发沉。睡着以前,他把手伸进芮忱的被窝里,握住了他的手。   快到饭点时芮忱醒过一回,本打算起床找吃的,可见到齐骧睡得正熟,便没有叫醒他。他也仍是有睡意的,侧过身子看了齐骧一会儿,又睡着过去,等到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芮忱睡得头脑发沉,想要翻身,但记得床的另一半还睡了人,于是就换了个方向。谁知翻到另一边,竟然看到齐骧坐在书桌前埋着头写字,惊得芮忱蓦然坐起来,大脑好像在脑壳里生生撞了似的,痛得他嗷叫了一声。   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齐骧回头看他抱着头,立即丢下笔起身,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没事……”芮忱挥手,示意他不用焦急,缓了缓说,“起猛了。”   齐骧看看他,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芮忱并指揉着太阳穴,像是什么修道的人要发功一般,看得齐骧想笑。他还真是笑了起来,芮忱挑起眼帘子,问,“有什么好笑?”   他忍住笑,摇摇头。   “你找过东西吃了吗?什么时候起床的?”芮忱想找鞋穿,茫茫然张望了片刻,还是齐骧把拖鞋踢到了脚边。   他打着呵欠,踱步走到书桌旁,看到摊放在上面的试卷,不禁眨巴了两下眼睛。   “还没,等你起床。”齐骧跪在床上,将芮忱的被子提起来抖了抖,三下两下就叠好,放在枕头底下时,还摸得到床单上留着的体温。   芮忱翻看着齐骧用过的草稿本,觉得有些地方他想得复杂了,完全可以用更简便的方法来算。拿起试卷,芮忱转过身正要说话,却见到齐骧已经把床铺弄得整整齐齐,两床被子都已经各自放在了枕头底下,就连床单也尤为平整。   他哑然得说不出话来,可齐骧却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你给我叠被子了啊?”芮忱惊异地询问一个事实。   “对啊,两下子的事情。”齐骧说着,把那些堆放在书本上的毛绒玩具一只只摆放在被子旁边。   就是这两下子的事情,芮忱平时都是懒得做的。看着整理得好像样品房里主卧房间床铺一样的床,芮忱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睡了三年的床。他挠挠后脑勺,一下子忘了题目的事,问,“吃什么?”   “随便啊,我去厨房看过,还有早上的粥。”连书桌上的书也是胡乱摞在一起的,齐骧一叠一叠码好来,瞥见竟然有一只毛绒泰迪熊掉在地上,明明就在芮忱脚边,他也没有捡起来。   芮忱想到那个放了天麻的粥,就头皮发麻。他嘴角抽了一下,伸着懒腰做了一番舒展动作,欣欣然奔到窗边说,“出去吃吧——”话在挑开窗帘的那一瞬间停了。   “行啊,附近我不熟,随你。”齐骧把泰迪熊放在枕头上,回来继续收拾书,瞧见芮忱突然没声了,走近问,“怎么了?”   下雨了,不知何时。   冬天的雨可不是开玩笑的,下起来比下雪还要冰冻,明明是雨滴,不小心滴到身上,却像是冰粒一般。一旦在雨中行走的时间长了,或者不小心踏进水洼,让雨水浸进鞋里,没一会儿无论袜子湿是没湿,双脚都会失去温度。   齐骧看他满脸不耐烦,问,“我们叫外卖?附近有送外卖的店吗?”   “有是有啦……”芮忱没来由地还是犹豫了一下,他挠挠脸颊,一锤定音,“好,那吃外卖吧!”   芮忱打开抽屉,里头也是乱七八糟,非要把东西都丢出来,全部散落在桌上,才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他找到那张不知什么时候收到过的快餐店外卖单,递给齐骧,“看看吃什么。我去刷牙。”   书有一些已经积灰了,收拾的时候弄得满手都是灰尘,齐骧整理了十几分钟,可算让书桌变得空旷明朗。   拿着外卖单走到浴室门口,齐骧靠在门沿上,问,“你吃什么?”是粤式口味。   芮忱一边刷牙一边看,指了指上面的一个焗饭,把牙膏沫子都吐了出来。“这你的牙刷啊?”他拿起放在架子上那支刷毛已经乱糟糟的牙刷,从镜子里看着齐骧问。   他点点头,“在学校就用的这支啊。”   难怪芮忱觉得眼熟。他刷牙完毕,用水潦草地往脸上泼了两下算是洗过脸,擦干以后说,“换支新的吧,用久了对牙齿和口腔都不好。”   也许因为水太冷,芮忱洗漱完毕,唇上的颜色褪了很多,苍白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粉色,像是樱花瓣。齐骧看他走过自己身边,脚下还不小心踢到了一只水桶,忍俊不禁,低头继续看菜单。   面对焕然一新的书桌,芮忱拧着眉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他坐在椅子上休息,想了想,从旁边那叠书里找出齐骧刚才写过的那张试卷来看。   齐骧打完电话,才走回来,便看到芮忱又蓦地起身跑到外头,搬了另一张椅子过来。   “没事做,我们比赛写卷子吧?”芮忱蹲在地上一摞书旁边,找到和齐骧一样的那套试卷集,用力一抽,书又倒下了。但他没搭理,翻了翻见到还有大概十套题没做,起身说,“吃过饭就写,看谁写得快。”   齐骧蹲下来捡起他弄散的书,默默道,“这有什么好比的,肯定我输。除非你故意放水。”   毕竟是自己的书,芮忱看又劳动他,不得不蹲下来也收捡收捡,说,“不尽然啊。不然……我先让你半个小时?”   “找死。”齐骧横了他一眼。   幸好床垫弹性好,芮忱摔进去的时候只是在床上弹了两下,却没觉得疼。   他还为自己说的话咯咯直笑,转眼间齐骧已经松开他的脚踝,压了过来。   芮忱心想不妙,急忙忍住笑求饶,“诶诶诶,我错了,我说错了。”他翻个身,妄图从齐骧臂间爬走。   齐骧果然放过他,跪在床上看他没出没息地爬到床的另一边,眼看着自己安全了,又逞嘴上功夫,“不然一刻钟?”   话音未落,齐骧立即扑过去拽着芮忱的小腿把他扯过来。   “喂喂喂,犯规啊……”芮忱被他抱住,笑着挣扎,不小心呛到了,忍不住咳嗽。   齐骧松开他,看他缓过来,不由分说扶住他的后颈吻上了他还没有恢复血色的双唇。芮忱始料未及,但恐怕也是早有预料,两腿蹬了一会儿要挣开他,可没过多久就变温顺了。   舌尖还留着漱口水清冽的味道,清新得让人为之一振,齐骧勾着他的舌,把他带过来。   芮忱真是很聪明的人,不需经历几次,就已经很熟练地知道亲吻是怎么一回事。他抓着齐骧的手臂,牙齿碰到了他的牙齿,舌尖轻轻舔在齐骧的上颚,痒得他由不得愈发将他抱紧。   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芮忱换不过气,推着齐骧的肩膀,却恋恋不舍地轻柔吮吸他的上唇。   触觉是柔软的,芮忱看着齐骧,不能想这柔软究竟意味着什么。   齐骧也静静凝视着他,见他脸颊潮红,料想自己也是如此。   他的目光让芮忱心上像被猫爪子挠过似的,痒得难受。芮忱爬起来,端视着他,说,“不然这样吧,卷子我们一起做。你要是能提前写完,分数有一百三十五分以上,今晚我们就睡一个被窝。”   齐骧被他的诱惑逗笑了,坐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那如果我能写一百四呢?”他顿了顿,又问,“分数比你高怎么办?”   芮忱眄视着他,翻了个白眼,权当他在说笑话。但他还是看着天花板仔细考虑了一下,想完自己先笑了。   “什么啊?”齐骧不知他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推了他一下,催他说。   他还是忍着笑,跪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话。   齐骧一听愣住了。   可芮忱却是完全坦然的模样,盘腿坐着,握着脚踝很自在地晃了晃。   “你说真的?”齐骧脸上却一点也不轻松。他皱起了眉头。   本来说的玩笑话,收到的是这样的效果。芮忱看着他,心里反复落实了这不是玩笑话,他淡淡一笑,肯定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以前不是还说我是君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没得推翻的。”   话刚说完,齐骧就把他推翻了。   芮忱吓了一跳,又开始垂死挣扎。明明照着他平时,别说是齐骧,就连一米九的粗壮大汉也是说摔就摔开的,但他偏偏忘了这件事,只顾着叫唤,还有笑。   “卷子写赢我再说!”芮忱费劲地挣开,齐骧的吻弄得他颈子上热乎乎、潮乎乎的。   齐骧扯开他睡衣的扣子,一路往下吻。   “喂!真不行!”芮忱一下推开他,瞪直了眼睛,“再闹我生气了。”   他靠在已经弄乱的被子上,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看他笑,芮忱瞪得更厉害。   正要说什么,听到外头门铃声,一阵阵显出了来者的不耐烦。芮忱往齐骧腿上用力一踢,落下话来,“回头再收拾你,不信你看那个——”说着一指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根黑带,爬下床扣好扣子去开门。   齐骧下了床,拿起那根已经有些发旧的跆拳道腰带,上面绣着芮忱的名字。他摩挲着那两个字,过了一会儿,看到芮忱提着外卖的袋子晃了晃,“齐小骧,吃饭了。”   他放下腰带,跟着芮忱走到饭厅,吃这顿已经过了大半个下午才开始的午餐。   芮忱是饿坏了,好在焗饭在送来路上已经凉了些,不会烫到嘴巴。他囫囵就扒了好几口饭,满足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全然忘记了刚才说过要收拾齐骧的话。   齐骧托腮看着他吃,直到他问怎么不动筷,才微笑摇头,低头吃起来。吃到一半,他说,“还以为你不想吃外卖。”   “还好吧,这家挺好吃的。”芮忱说着,凑过去挑了挑他饭盒里的叉烧,夹起一片送进自己嘴里。   齐骧奇怪,“因为刚才说要吃外卖的时候,你好像犹豫了。”   他腼腆地笑笑,“因为下雨嘛。唔……其实对外卖啊,快递啊,我的心情都挺复杂的。特别是大风雨雪天,自己不愿意出门,想叫外卖,又觉得他们这样的天气还工作很辛苦。但是,如果不叫外卖,他们的钱就会少。”   “好温柔。”齐骧不禁说。   芮忱眨了眨眼睛,对他皱皱鼻子,继续低头吃饭。   齐骧想了想,说,“‘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芮忱险些被呛到,笑着点点头,“人很多的时候都是矛盾的,不是吗?”   齐骧夹了一片叉烧递到他嘴边,他张嘴吃了进去。      ☆、第 69 章   不止是一套题,两个人写完以后在对答案和刷题之间选择了后者,在书桌前连头也没抬继续。   芮忱写得眼睛发干,颈子也酸,仰起脑袋转了转,捶打了两下肩膀,看到母亲发过来的微信。   “写什么?”齐骧左手按摩他的后颈,右手把最后的式子写完。   “让我煮饭。”芮忱放下笔,往厨房里走,转悠了半天才找到米桶,打开来却犯愁了。   芮忱蹲在地上苦恼,听到齐骧走过来的脚步声,问,“你说五个人吃多少合适?”   齐骧怔了怔,“你连煮饭都不会?”   “没有啊……”芮忱听他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不免有些不服气,辩驳道,“煮饭当然会啊,洗好了米,加点水放电饭煲里就行了。就是掌握不了量而已,平时都是回到家就有吃了,连生米都少见。”   这么一说,底气未免有些不足了,他努了努嘴巴,想了想,把一筒米放进电饭煲内胆里,又想了想,觉得米变成米饭最多也就膨胀一倍,这一点恐怕就四碗米饭的量,于是又加了一筒。   “诶,别放了,吃不完了。这么小的内胆,米饭都得溢出来。”齐骧看他两筒米还不够,就要放第三筒米也放进去,忙不迭阻止他。   芮忱心里奇了,很怀疑这点米是否真的足够,但看齐骧露出了不堪忍受他愚蠢的表情,还是把嘴边的疑问吞进肚子里,暗想再怎么着,齐骧应该也懂得比他多。   偏偏洗米时又遭齐骧一顿说,他只好袖手旁观,看齐骧极其熟练地洗好米,加上水时把手指伸进去试了一下水量,然后擦干内胆放进电饭煲里。   原来水量是这样确定的,芮忱默默记在心里学起来,跟过去看他煮饭。   家里的电饭煲功能并不强大,就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那种。齐骧把内胆放进去,合上盖子,通电,将开关按下去就大功告成。   芮忱才想问要多久能好,但忽然回想起来煮好以后是会自动跳为保温模式的,立即自行消除这个不过脑子的问题。   幸好齐骧在家里,否则如果只有芮忱一个人,他又得去网上查要多少生米、多少水了。   芮忱乐享其成,回到房间继续写卷子。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智障?”齐骧坐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芮忱听到,默默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表示无所谓,随他怎么说,兀自写他的题目。   没想到齐骧却抓住他的后颈晃了起来,“You lower the IQ of the whole street.”   “我又不是故意的,别拿台词来挤兑我。”芮忱拖着懒洋洋的声音,被他摇来摇去的,毫不反抗地抱怨道。   挤兑他的不止是齐骧一个人。外公外婆他们回来,进门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芮忱他们听到开门声,走出房门问好,只听外婆问,“煮好饭了?”   “嗯。”芮忱点点头。   外公换好鞋,走进来漫不经心地说,“没烧焦吧?你放水了没有?”   芮忱听得心里一堵,脸上肌肉抽了抽。眼风瞅见齐骧忍着没笑出来,皱皱鼻子,跟着外婆走进厨房,邀赏似的说,“应该够我们吃吧?”   外婆打开电饭煲,满意地点头,问,“齐骧煮的?”   芮忱撇撇嘴,呵呵笑了两声,无话可说了。   芮忱母亲在小区外头的超市买菜,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提着菜回家。一回家便听到外婆贬低芮忱抬高齐骧,仿佛自己外孙的脸面并不重要似的。   外孙靠在房间门沿上,只得挂着一张自惭形愧的笑。   母亲理都没理他,径直走进厨房里,说,“我早猜到。他就是那种挂个饼在脖子上都能饿死的人。”   “哪里有那么夸张……”芮忱看看还在自习的齐骧,跟到厨房,主动说,“我来帮忙吧?”   “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母亲完全嫌弃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外卖饭盒,冷笑两声,“连饭都懒得出门吃,还说不懒。”   芮忱无辜说,“那时下雨啊。”   厨房里帮不上忙,芮忱只好灰头鼠脸地回房间自习,还没写几个字,就又溜出来跟外公外婆聊天。   齐骧背对着房门,听到芮忱在门边跟家里人聊天说笑,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起了些波澜。   不知是不是所有家长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都喜欢一个劲地贬低自家的孩子,仿佛这个孩子有多么不堪,生出来尽是自己找麻烦似的,巴不得趁早赶出门口让他去自立。但话说到这里,又会唉声叹气,说恐怕是独立不了,祸害社会不说,迟早饿死在街上,还不如就留在家里。   齐骧听了好笑,这才知道为什么芮忱平时嘴巴这么毒,大抵都是跟家里人学的。为什么?明明是听起来这么刺耳的话,从芮忱和他家人口中说出来,却是欢快的,甚至温馨的。   晚饭外婆给齐骧夹的菜,他都在谢过以后乖乖吃完,芮忱因此又被他的母亲数落挑食。   芮忱一顿饭脸上几乎都挂着无奈的表情,为了表现得像个好孩子,吃青菜的神情像是尝毒草就义。   “妈,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芮忱按耐不住问。   母亲斜过眼,“赶我走啊?”   他笑不像笑,“没有啦,随口问一问而已……”   “明天吧。”母亲吃着饭,跟自己的父母解释道,“要就各个学校的高考安排开第一次会,后天。”   外公理解,点了点头,忽然问不说话的齐骧,“齐骧,想过考哪里吗?”   齐骧筷子一顿,上面的米又落回了碗里。他有些无措地看看其他人,总不能让芮忱代为回答,窘促地笑了笑,“没有。”说完生怕老先生觉得他一个年轻人连目标都没有,又立即说,“打算考医学院。”   “临床?”看到齐骧点头,外婆笑弯了眼睛,欣慰道,“当医生好。辛苦是辛苦,不过成就感是很多工作都比不上的。”   外公若有所思地看着齐骧,微笑点了点头,转而问,“芮忱,你呢?还是不清不楚的?”   “没有啊,”芮忱想了想,说,“我也学医好了。”   母亲拧眉道,“你别又想一出是一出啊。”   “我没有,上回舅舅他们回来,也是鼓励我学医的。”芮忱不太高兴,辩解道,“再说外公外婆都是当医生的,是老前辈了。我学医的话,肯定比较方便嘛。”   芮忱母亲看他的眼神仍是半信半疑,齐骧在一旁看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抿了抿嘴唇,低头吃了一口米饭。   “临床读起来很难,也难熬,要有毅力才行。读出来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外公这话不甜不淡,不知是跟谁说的,但又问齐骧,“想过考哪所吗?”   齐骧喉头一梗,促狭地笑笑,“没。”   外婆给齐骧夹了一块排骨,说,“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先好好考。分数出来再说。”   他看看芮忱,点点头。   没有想到吃一顿饭也吃得筋疲力尽,晚饭结束芮忱无论如何都要洗碗,把碗筷都收拾起来进了厨房。   长辈们看他也只是灵光一现想要表现,不做阻拦,都去了客厅吃饭后的水果。   齐骧在厨房里一起洗碗,洗到一半忽然吁了口气。   “很囧吧?”芮忱感同身受,苦着脸说,“最烦他们问这个了。”   他淡淡笑了笑,“是家长都会忍不住问的。”   芮忱嘴巴一努,不以为然。   被他的表情惹得发笑,齐骧极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在芮忱朝自己干瞪眼的时候,笑出声来。   齐骧家里人从来不会问他的成绩。   以前他们不会问哥哥的,只等了一个阶段以后,成绩出来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孩子这么优秀,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优秀得令人瞠目。   至于他自己,似乎在那年他因为跟朋友们一同出去玩,被带到派出所以后,就在父亲心里被定义为无可救药了。无论成绩好不好,都没有挽救的可能。   转学后和姑姑相处,周末总要听她跟旁边铺位的老板们吹嘘自己在上海读书的儿子。老板朋友们偶尔看到齐骧,便好奇问他的成绩怎么样。   不等他回答,姑姑就咂咂嘴巴,笑说,“马马虎虎啦,在师大附中读书呢。”   “哟,那不是和你儿子以前一样嘛!”对方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肯定也是上名牌大学的。”   “谁知道?”姑姑修得又细又弯的眉毛翘了翘,吩咐齐骧把手边的货给进货商挑到指定地点,不忘叮嘱,“别撞着人,路走稳些。”   齐骧有时候猜想,是不是在父亲和姑姑心目中,他根本不需要有多优秀,只需要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好,将来当一名扁担工也无所谓,只要安安分分就好。   偏生他并不安分。   因为同性恋进过派出所,仍旧不知悔改,转学交男朋友,还闹了个考试不及格。齐骧连父亲最后的底线也踏过去了,难怪他举起扁担就打下来。   冬天的夜很长,他们洗过澡,又进入了新一轮专心致志的自习。芮忱母亲中途敲过一次门,隔着门在外头告诉他们有酒酿丸子,让他们饿了就去盛来吃。   芮忱当时正解一道题,闻言随口应了,而后就忘了。等到他再想起来,已经是饥肠辘辘,看了一眼时间,惊讶道,“都快一点了啊。”   “嗯。”齐骧也注意到时间,问,“刚才阿姨不是说有宵夜,你吃吗?我出去盛。”   芮忱就喜欢别人把吃的端到自己面前,笑着点点头。   没有想到这么晚了,长辈们还没睡觉。齐骧走出房间,看到从书房虚掩的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线,心里暗暗讶然。   他轻手轻脚带上门,出于好奇心,走过去想要偷偷瞄一眼,却恰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齐骧的成绩怎么样?问过芮忱吗?”是外公问。   外婆回答说,“没,这怎么问?不过上回不是出了那件事?后来我看过晨晨班上寄回来的成绩单,齐骧那次数学是没及格。但其他科目都很好,跟晨晨差不了多少的,应该是心理负担比较大,所以波动大吧。按理来说,数学不好的话,其他理科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老先生沉默片刻,问,“他能跟芮忱考上同一所大学吗?”不知他问的是谁,没人回答,他又说,“大学不在一起读,应该过不久就会淡了吧。孩子都这样,现在看着轰轰烈烈而已。”   “还没到轰轰烈烈的地步呢。”芮忱母亲的声音,“芮忱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我孩子我知道。”   外公叹了一声,“你要好好和他说明白。这不是只要有心有力就能圆满的事,他还天真,不让他好好想清楚是不行的。”   她略带不满,嘟哝道,“他现在已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爸,我就怕他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头脑发热。到时候齐骧没考上,他就跟着齐骧填志愿去了。这不是胡闹吗?”   “这年纪正是逆反的时候,说太实了,只会让孩子反着来。”外婆忧愁着,轻声说,“你跟振华说过吗?他什么意见?”   “他?”芮忱母亲嗤笑一声,“竟然说别管了,这不是什么弯路子,以后能给国家和人民做贡献就行。什么人啊!”   这话一出,两位老人家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齐骧这孩子不错,但可能因为家里的缘故,活得挺吃力的。芮忱真要跟他在一块儿,也不是不行,可不能玩玩就过了。”外公过了很久以后说,“他不是要死要活的人,但齐骧是。”      ☆、第 70 章   ——但齐骧是。   听到这句话,齐骧想,为什么老先生会这么说呢?明明没见过几次面,说的话也很少。   齐骧忽然想起上回姑姑给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提起过,说齐骧是好命,芮忱家里不计较孩子受了伤,但他们家不能就这么受惠,穷人也要有穷人的骨气,齐骧的爸爸和芮忱家里人好说歹说,无论如何也塞了一千元钱。   也许就是芮忱的外公和他爸爸谈过,不知那个时候,爸爸说了些什么。   芮忱吃过夜宵,胃里暖融融的,刷牙洗漱之后心满意足地爬进被窝里睡觉。他在床上找了找,将压在泰迪熊下边的那本死活题拿起来看,熊则夹在胳膊底下。   书看得不上心,瞥见齐骧洗漱回来,芮忱立即把熊给丢到角落里,往床里面移。   “你睡里面?”齐骧看起来不太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见状问道。   芮忱奇怪,问道,“一起睡还是分开睡?”   他想了想,说,“还是分开睡吧,我担心晚上抢了你被子。”   “这样……”芮忱扁了扁嘴巴,也不是很在意,钻进另一床被子里,“我睡里面吧。”   “我关灯了?”听到芮忱嗯了一声,齐骧钻进被窝里,关上灯,脱掉外套时上面的纤维起了静电,噼里啪啦作响,还看到了花火。   芮忱大概觉得有趣,笑起来,问,“对了,你跟你爸爸说你到我家来住了吗?都过了一天了,他没找你?”   齐骧躺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他提过我要去长沙的同学家住,他没在意。后来我也不说了。他大概以为我在长沙吧。”   “这样……”芮忱思忖片刻,道,“不说就不说呗。不过我觉得初五你还是回一趟你姑姑家?你爸爸是那时候上来吗?”   尽管心里有很多不情愿,但齐骧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说,“是有些东西放在我姑姑那里,初五正好过去拿。”   芮忱打着呵欠,没有精神再和他说话,道晚安的话语也是轻轻的,如同初生的羊羔一样软糯。   齐骧却睡不着。   他在黑暗里看了芮忱一会儿,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尝试着叫了他一声。   “嗯?”芮忱声音很虚,像是梦呓。   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听得真切,毕竟齐骧自己也是不确定的。他舔了一下嘴唇,柔声道,“要是我们没考上同一所大学——因为你成绩一直都比我好,到时候就各自填志愿吧?”   “为什么?”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齐骧吃了一惊,被问得心里不踏实,犹豫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人当然要往高处走。如果你分数能上最好的学校,你却没填,要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呢?”   芮忱轻轻哼了一声,说,“不用解释,他们心里清楚。”   闻言齐骧呆住,原来他和他的家人竟然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要是这样,你就更不能迁就我了。”齐骧皱眉道,“分开读书又没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依附来依附去的像什么话?你家人那么疼你,你要是为了我,辜负他们的期望,这让我以后怎么在他们面前抬头?”   黑暗里,芮忱的呼吸一下子起伏得很厉害。   齐骧看不到他的表情,心底慌张起来,手伸到芮忱的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芮忱开口时,声音平稳得很,但语调却是缓慢的,“你不会考不上的。所以没必要说这样的话。”   这其实不是芮忱一开始想说的,齐骧能够听得出来。他本可以像他一样,说咄咄逼人的话,齐骧在他先前的咬牙切齿里,就已经猜得到他可以说的那些措辞——他有的是口实。   可是芮忱没有说,正因为没有说,齐骧忽然为自己的出言不逊和他的忍耐宽容而感到头痛难当。   心里太沉,齐骧说不出话来。   “万一……”他忐忑道。   只是两个字,芮忱的耐心恐怕到了极限。   他突然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到齐骧这边来,用力把他抱紧。   齐骧怔住,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半晌才讷讷叫了一声,“芮忱?”   “万一我们考不到一起,你不想一起读就不一起读。”他扣紧了臂弯,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吐口而出,可终究却变成了安慰和鼓励的话,“但是你要有信心。你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别因为你家人那样说你,你就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什么好紧张焦虑的,你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话说到一句,似乎一下子就变了音节,他哽咽了。齐骧呆呆听着,不敢开口再让芮忱多说一句话。他喉咙好像被堵住了,眼眶很热,以至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在芮忱热得发烫的怀里,齐骧突然明白了老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恐怕就是要死要活的人。如果没有了芮忱,他要怎么办呢?可不就是要死要活吗?   好像是用掉了剩下的力气,才说了那番话,芮忱安抚过齐骧,两个人相拥而眠。醒来以后手臂有些发麻,他怔怔坐在被窝里,回想自己跟齐骧说的话。   他记得齐骧跟他说过,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希望想要见面的时候马上就能见到。是他忘记了吗?   芮忱问不出口,他怕一开口就变成质问了。   他怎么能质问他?就是重一些的话,他也是不愿意跟齐骧说的。想到这里,芮忱呼吸有些困难,他皱着眉头,只觉得房间里的空调失去作用了,冷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芮忱抚了抚手臂,转念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他也应该对齐骧有信心。   怎么会有万一,他创造一万不就好了?芮忱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那些扰人的心绪,看看桌上的闹钟,把齐骧叫起来。   齐骧眉头皱了一下,先是把他的手挥开,但蓦然睁看眼,忙不迭把芮忱拉下来,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芮忱被他的举动弄得愣了一愣,失笑道,“该起床了。”   过了好一阵子,齐骧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母亲是中午的动车组,不等吃午饭就要先走了。尽管她一直说不要,但外婆还是想给她准备了一个便当带在路上吃,只道车上的东西贵,味道也未必好。   她拗不过自己的母亲,只好挤进厨房里,说,“我来准备好啦!给你们做完饭再出门,自己带点饭菜就行。哎呀,你出去了,我来弄!”   芮忱看外婆被驱逐出厨房,开口问要不要帮忙,母亲在厨房里忙得晕头转向,嘴上却说让他去玩,别给自己添麻烦。他恹恹坐回客厅吃橘子,听到齐骧凑到他耳根底下问,“你脾气像你爸爸多一些吧?”   他往嘴巴里塞了一瓣橘子,肯定而缓慢地点头。   齐骧看他一脸苦大仇深,忍着笑接过了他递给自己的橘子。   尽管芮忱才表示要送母亲去火车站,立即被母亲堵了回去,但他还是仗着有外公发话,把母亲送到了小区门口。   “往时也没见你送,突然这么良心发现,总是让我觉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母亲说着,踮起脚尖眺望有没有路过的空车。   芮忱汗颜,心想如果非要说不是,肯定也少不得被说,索性讪讪一笑。他视力好,很快看到有空车开来,立即奔过去伸手招到车。   母亲行李很轻便,一只小巧的旅行包。她把行李丢进后座,上车前满脸狐疑打量着儿子,忽然走上前来撇开他衬衫的领子。   芮忱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小半步,猛然想起前天齐骧留下的吻痕还没消,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脸全僵了。   母亲仰望着他,目光很沉。   他没办法和她对视,默默低下了头。   母亲张了张嘴巴,半晌没吭声。在芮忱要开口时,她用一个目光制止了,沉了沉,道,“别昏了头。”   芮忱不知道要怎么体会这四个字的深意,他牙关一紧,只能眼睁睁看母亲坐进了出租车里。   望着母亲的车在午间的烈日间离去,芮忱只觉得这冬日里难得的阳光还是冰冷的。他捂着嘴巴,做了两次深呼吸,想忘记,但母亲说话的神情却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演,让他转眼间便周身发凉。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芮忱听到家长跟他说得最多一句话就是“你想清楚”,一如所有的后果都该是一个人承担。   尽管母亲时常对他颐指气使,但真正关系到他的决定,最后都是让芮忱自己来定。而父亲,顶多是在他决定以后说上一句,“你要坚持到最后。”   可惜芮忱很少坚持到最后,因为他总是不明白所谓的最后在什么地方。   这回依旧不懂,而他依旧也是自己做决定。   开学第一天就是一贯照常的考试,高三组的老师批改试卷的速度就和印刷机一样快,隔天下午成绩就出来了。   芮忱心里藏有事情,加上又觉得来来去去都是考试,没什么意思,所以心不在焉。成绩出来遭遇了滑铁卢,直让黄重阳他们笑话自己是过年吃多了肉,脑回路被油脂堵住了。   齐骧数学完全是那次期中考试的翻身战,考了个满分。看到芮忱惨兮兮的成绩,乐得要包了他这个学期的牛奶——当然用的是芮忱家人给的压岁钱。   “你就得意吧。”芮忱一大早被他拉起来,来到订奶点订牛奶,打着呵欠说。   齐骧帮芮忱做好了登记,钱交给老板,回头不确定地问,“你没放水吧?”   他一怔,好笑道,“这有什么好放水的?再说了,132分算是哪门子的放水?”   “也是。”齐骧勾过他的颈子往充校园卡的地方走,芮忱几步趔趄,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充卡处的工作人员一打开窗户就看到他们两个学生,不禁一愣,笑道,“可真够早的。”   齐骧对芮忱挤了挤眼睛。   他慢悠悠地找到校园卡,交给齐骧。   “各充两百块。”齐骧把钱一并交给了工作人员。   等充卡这会儿,芮忱吸了吸鼻子,一下子精神了,“是不是有蛋挞?”   齐骧拿回饭卡,张望了片刻,找到了香味飘来的方向。“我去给你买,你在门口等着。”   芮忱捣蒜似的点头。   他在门口等着,借助早晨的朔风让自己清醒过来,没过两分钟就打了个抖,什么睡意都没了。   食堂旁边的灯柱旁有几个学生正在拉横幅和张贴海报,芮忱远远看到似乎是跟高考有关的消息,好奇踱步过去,一看,是学生会力邀了去年和前年自学校毕业的出色校友返校给同学们传授学习经验和高考应对策略,其中还不乏文理科状元。   “看什么呢?”齐骧拿着两只分装的蛋挞跑过来,把其中一个分给他。   芮忱捧着还热乎的蛋挞,使劲吹掉覆盖在上面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烫得整个人都暖和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现的学长学姐们。”   齐骧刚吃了蛋挞,开口吐出漫漫的白气,笑道,“你明年也得回来。”   “呵呵。”芮忱皮笑肉不笑,往蛋挞中心咬了一大口,赞不绝口,“超好吃!”   他十分同意,“刚出炉的。”   “下个季度的蛋挞,你也包了吧?”芮忱笑着拍拍他的肩,寄希望于他的任重道远。   齐骧拧起眉头,“也不怕糖量摄入态度,脑回路再也通不了了。”   芮忱斜睨了他一眼,悠悠然继续把蛋挞吃完。   去教室的路上,东拉西扯聊了几句,便忘记讲座了。   到底路要自己走。    ☆、第 71 章   宣讲会定在第二次联考以前举行,这时正是学生们忙得昏头转向的时候,去观摩的人要么是真的要讨教经验,要么纯粹是为了放松心情。至于高一高二的后辈,他们去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要去沾一沾学霸的圣光。   芮忱在教室自习,偶然听到有同学叫上自己一起去观望,他都是很随意地用笔尾指指庄亚宁的方向,“有什么好观望的?那儿不就有一位预备役吗?”   一来二去,就连黄重阳也溜达过来非要拉上他。他抬头看了他两秒,正要指向庄亚宁,回头才发现庄亚宁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在教室了,“阿宁呢?”   “他老姐回来了,去探亲呢。”黄重阳坐在前座的空位,翘起了二郎腿。   庄亚宁有一兄一姊,连带他自己,一家三个学霸。哥哥出国留学了,姐姐当年是全省文科第四名,现在本科在读。   这天并不是假期,庄亚宁总不至于翘课溜回家。看芮忱纳闷,黄重阳解释道,“庄姐姐来宣讲会玩了!”   “哦……”芮忱一想不对,“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啊。”   黄重阳作势要拉上他,“今年不是樱花开得早嘛,她率领他们学校的诗社来搞联谊。听阿宁来说那是什么五校诗社联盟,很多巨巨来玩。走走走,什么时候不能写?去跟姐姐问安啦!以后你学姐!”   芮忱就这么被趔趔趄趄扯走了。经过齐骧身边,芮忱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在发微信,立即拍拍他的桌子,严肃道,“认真自习啊。”   齐骧正眉头紧皱看着手机屏幕,闻言愣了愣,慌张地抬起头来,面目莫名有些发白。他促狭地笑笑,问,“你去哪儿?”   “去看未来学姐。嗯?是不是你学姐啊?”黄重阳想了想,索性说,“一起呗!见过老庄的姐姐没?大美女!”   门口赵铨他们早就久等了,不耐烦地催促他们。齐骧仍在犹豫,叶骞先跑回来把他拉了带上。   试考得太多,让学生们习以为常,根本不将周六下午的每周一试放在心上。齐骧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芮忱被推推挪挪走在前边,回首看他心事重重跟在后面,便找了个借口走在最后。   “怎么了?”芮忱问,“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我跟你回去自习。”   齐骧回过神来,笑道,“没有的事。去就去呗,也就几小时,多了少了都改变不了什么。”   芮忱将信将疑,歪着脑袋打量他。   “真的!”齐骧笑着揉他的头,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学校礼堂门口低调地摆放着一张海报,走进去就能远远看到舞台上方拉着横幅,写的内容和海报上别无二致。   舞台上摆放着一列桌椅,十几个话筒,搞得像校领导开大会一样。人却是不多的,充其量满座率只有一半。他们还没走到前排,便已经认出了好几个坐在那排座位上的人。黄重阳向台上认识的人挥手,芮忱看到对方同时看到他们,对他们微笑,只好礼貌地挥了一下手。   “阿宁呢?”赵铨伸长了脖子张望,“阿宁姐姐呢?”   还是叶骞眼尖,指着第一排左边的位置,“那儿!”   芮忱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庄亚宁坐在最边上,旁边是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孩子,正扭头和他说话,光是侧脸就非常美丽。   黄重阳他们兴冲冲地走过去,在第二排依次坐下来,趴在第一排椅背和他们打招呼。庄姐姐回头见到是他们,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来玩?”庄姐姐看看他们,问,“芮忱呢?”   黄重阳翻了个白眼,蛮不高兴道,“你就只想着芮忱啦!”   她噗嗤一笑,“小鲜肉嘛!”说完便看到芮忱他们走过来,对他们展颜一笑,“好久不见。”   芮忱点点头,“好久不见。”   已经到了自由提问时间,话筒交给了台下的观众。芮忱让黄重阳他们聊他们的,自己陪齐骧坐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上,索性也听一听自己所认识的逗比学长能怎么回答学弟学妹颇为认真的问题。   隐约听到庄姐姐说起了樱花,原来他们昨天就已经去看过一遍,“还没怎么开,就几株而已。同济那边的人还说不如去他们学校办,反正一个样。”   “婧姐,今年你们学校招生情况怎么样?”黄重阳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比往年有什么变动吗?分数线应该不会有什么差吧?”   庄姐姐一听笑了,“现在怎么知道,不过应该也不会怎么变。重点还是看今年试题难度。你现在还是年级前十吧?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学校哪年不是二三十人被录取。”   黄重阳讪讪笑了笑,“我担心我不会填志愿。我家不管我的,到时候还得自己来。”   “这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你分数线上了,要是报我们学校,招生办会给你打电话的。跟你说你报的系报考情况怎么样,也会给你一些建议。”庄姐姐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放心。”   虽说对高考早在做准备,但说起填志愿的事,芮忱自己也是没有考虑过的。仿佛只要分数足够高,那些都不是问题,所以听到庄姐姐这么说,芮忱反倒是很惊奇——原来学校招生办会往家里打电话?   “原来……”芮忱话还没说出口,看到齐骧又是埋头发微信。对方的名字很陌生,他好奇问,“谁啊?”   齐骧一愣,急忙把手机收起来,摇头说,“没有谁。”   芮忱明明看到对方说自己现在就在他们学校,齐骧还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免好奇心更重。他努了努嘴巴,瞧见齐骧装作全神贯注听宣讲的模样,多多少少有些无可奈何。   “芮忱呢?来我们学校吧?”庄姐姐转身笑着问。   芮忱点点头,“嗯。”   “他要考医学院,跟你挨得不近,你还是少惦记他啦!”庄亚宁不冷不热地吐槽道。   做姐姐的对他做了个鬼脸,道,“你这弟弟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转而还是对芮忱笑道,“又多了个可爱的小师弟了。”   齐骧在位置上坐立难安,掌心往膝盖上搓了好一阵子,忍不住对芮忱说,“这里太闷了,没什么听的,我还是回教室。你呢?”   他本就是跟着来跟庄姐姐见一面,此间自然不作他想,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两人和庄亚宁他们道别,就这么离开了。   快走到礼堂门口,芮忱迎面走来一个人,身影几乎将光挡住。在学校里鲜有比芮忱长得高的,他惊奇地抬头,只觉得面熟,还没想起来是谁,便看到对方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道,“齐骧。”   他这么一叫,芮忱的记忆立即复苏了。他想起两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在市中心的一个公交站台,看到齐骧和他的男朋友。   当然,现在已经是前男友了。   就是这个人。   齐骧双腿仿佛在脚下生根了似的,动也不动。他脸上持续了一上午的紧张和焦虑,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极致。他沉默着,呼吸很不自然,对方在看了他一会儿以后,笑得很淡然,“你长高了,也长大了。”   “哦。”齐骧匆匆看了他一眼,挠挠眉心,无措至极,“你怎么来了?”   对方好笑道,“刚才不是在微信里告诉你了吗?我们学校诗社来参加樱花会,我带队过来的。”   芮忱这时了然了,原来他就是跟齐骧发微信的人,叫做王纪轩。   齐骧半晌又是一声哦,挑起眼帘看到王纪轩正看着芮忱,便道,“这是芮忱。我……”他看看芮忱,抿了抿嘴唇,低声说,“我同学。”   “你好。”他对芮忱笑了笑。   王纪轩尽管人高马大,但没给人什么压力,看着挺亲切的。芮忱也微笑问好,“你好。”他想了想,说,“不然你们聊?我先回教室了。”   齐骧立即皱起眉头,“芮忱?”   “嗯?”芮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他嘴唇紧紧抿着,尔倾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附中虽然是名校,但还不至于成为高校大学生前来参观的理由。王纪轩明明白白就是来找齐骧的,但是不是和庄姐姐来找弟弟的原因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芮忱转着手里的原子笔,试卷写得心不在焉。   他很惊奇自己竟然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   那时候的齐骧真是半点没有现在的模样。他完全是沉默而孤僻的,刚刚从外校转学而来,性格并不开朗,从来不会主动和同学说话沟通,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下课,齐骧就会开始打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把他驯服的人,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   芮忱记得,自己当时还难以想象作为一个男孩子,怎么能用这么柔软的声音和人说话。如今回想,自己彼时想象不到自己会那样,而现在也仍然不会。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驯服是什么光景?他还是没有见到。   为此芮忱自嘲地笑了笑。   而现在的齐骧却已经和从前有诸多不一样。尽管人仍是不开朗,但已经不会那么不合群了。虽然在学校出柜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家长也来大吵大闹过,可他也没有再回到以前那个封闭的自己。   齐骧还是有很多话、很多事,不愿意告诉芮忱,更不愿意告诉除了芮忱以外的任何人。不过他现在常常笑,身边有许多接纳他的同学,他们互相开玩笑,如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驯服是什么样子……   芮忱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楼下那片明晃晃、空荡荡的广场。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看到了血光,但只是一念之间,很快就消失了。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没一会儿,放学后的学生们就从楼里涌了出来,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多半是欢声笑语的模样。   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打算吃过午饭以后小憩一番。转身回教室,还没坐下来,芮忱手机里就收到了齐骧发来的消息,让他帮忙拿一下饭盒,自己在食堂等他。      ☆、第 72 章   “他来跟我说今年他们学校的招生计划。”两个人沉默着吃饭,吃到一半,齐骧突然说。   芮忱把菜汁和米饭搅拌均匀,闻言点了点头。   齐骧半晌没听到他回话,进一步说,“我说我不考他们学校了。”   他又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芮忱连头都没有抬过,齐骧抓紧了手中的筷子,强忍着,也闷下头来吃饭。   吃着吃着,芮忱忽然说,“联考以后樱花应该就开好了,我们去看一看吧。再之后应该就真没时间出去玩了。”   他说得若无其事,齐骧却听得一怔。“去哪里看?”他问。   “磨山啊,还去哪里?”芮忱好笑道。   齐骧望着他,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好笑。他点了点头,才要继续吃饭,芮忱突然把饭盒挪过来,将里面的油麦菜都放进了齐骧碗里。   考试前两天芮忱毫无征兆地感冒,齐骧每天帮他把热水和饭打回来,除了考试的时间,芮忱都在床上睡觉。   宿舍里的其他同学知道他生病了,回到宿舍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偶尔芮忱迷迷糊糊醒过来,听到他们说话,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一般。   这回发烧比从前几次都要严重,最后一天下午理科综合,芮忱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因为中午吃药发过一身汗,人清醒了一些,但仍旧昏昏沉沉。但他不能像应付英语一样应付理综,老师看到他萎靡的模样,本打算要将窗户拉上,被芮忱出言拒绝了。   他得让风灌进来,才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考完试他累得不想起身,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等到醒过来,是齐骧来找他。   “还能走么?”他单腿跪在他身边,轻声问,“我背你去医务室吧?吊瓶水就好了。”   芮忱转过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看到视网膜上仿佛蒙了一层灰,齐骧清晰英俊的面容如同镜花水月,朦朦胧胧。   他吃力地撑起脑袋,在齐骧的搀扶下站起来,声音沙哑,“不吊水。抗药性强了以后再病,就更难好了。”   “但你现在就……”齐骧摸到他浑身发烫,无可奈何说,“我们先回宿舍吧。晚饭想吃点什么?”   他毫无胃口,甚至有些反胃,皱着脸摇头,手上打了个转,示意齐骧转身。   齐骧半蹲下来背对着芮忱,把他背到了身上。   从教学楼回宿舍,一路上不少同学注意到他们,少不了对昏昏欲睡的芮忱投来好奇的目光。齐骧判断不清楚,芮忱是不是快要不省人事,他抱着他颈项的手有点松,齐骧中间提了好几次才没让他从自己背上滑下去。   清明节以前正是冷热交替日夜反复的时候,学校里不少同学都生病了,流感如同一场浪潮一般传来,有人先一步戴上了口罩。宿舍在班主任的组织下,开始燃烧醋精消毒,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芮忱用在齐骧背上省下来的力气爬上床,钻进中午没有叠的被子里继续睡觉。没多久齐骧爬上来把他推醒,用电子温度计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体温,拍拍被子说,“吃了药再睡。”   “多少度?”黄重阳在下边问。   “38度3.”齐骧把温度计给他看,找到芮忱的水杯倒水。   庄亚宁正收拾东西要回家,提醒道,“你一直照顾他,自己注意一点,别被他传染了。”   齐骧淡淡一笑,“没事儿,他不是病毒性感冒。”说罢,他爬上床,把芮忱扶起来,“芮忱,吃药了。先别睡。”   芮忱有气无力地靠在齐骧怀里,心里有些不耐烦——他不想吃药。但转眼间药片和温水都送到了面前,他蛮不高兴地努了努嘴巴,药片放进干燥的嘴巴里,和着温水吞进去。   “齐骧,你看着他点。我和阿长去外头吃饭,给你们带粥吧?”黄重阳看芮忱乖乖吃完药,交代道。   齐骧连忙点头。   芮忱嘟哝了两句,钻进被子里合眼,也不再管齐骧要做什么了。但他感觉到齐骧爬下床,忽而想起一件事,急忙又睁开眼吃力地叫他。   “怎么了?”齐骧爬上来问。   芮忱眼睛热得发潮,说,“你查查看怎么去磨山,明早去。”   闻言齐骧一愣,失笑道,“你都病成这样了。别去了。”   “还是要去的。”芮忱不知为何执着起来,伸手拉住他的毛背心,说,“我发了汗,就会退烧,明天就能去了。你查一下。”说完这句话,芮忱手松开,很快就睡了过去。   齐骧万般无奈地看着他,摩挲了一会儿他发烫以后变得更柔软的脸颊,轻轻在耳垂上拧了一下。   梦中的芮忱感觉到疼痛,眉心懊恼地皱了皱,吸吸鼻子,脸往被窝里面钻。   齐骧帮他把被沿拉下来塞在下颌以下,免得他呼吸不顺畅,又看了他一阵子,才爬下床,在柜子里找到一包泡面解决自己的晚餐。   芮忱昏头大睡了一场,醒过来时,视线里灰蒙蒙的。他觉得很热,把被子掀开,坐了起来。   呆呆坐了几秒钟,芮忱看到墙上的光晃了晃,转头便看到在下边自习的齐骧起身,爬了上来。   “醒了?”他悄声问罢,手覆到他额头上,松了一口气,“退烧了。”   芮忱似乎早有预料,心满意足地笑,像一只刚刚睡饱的猫,“出了一身汗。”他作势下床,“还有热水吗?我想洗澡。”   齐骧下来,把梯子让给他,道,“别洗了。浴室里这么冷,别又着凉。”   “可是汗腻着很难受。”芮忱感觉很不舒服,借着齐骧的应急灯,在衣柜里找了换洗的衣服,回头看看寝室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才讶然道,“大半夜的,人呢?”   庄亚宁和欧志明回家了,黄重阳跟赵铨去校外吃饭,给他们带了宵夜以后,伙同其他几个同学通宵上网去了,跟先前考完试后的惯例一样。芮忱茫茫然听着,还是说,“我先洗澡。”   齐骧拗不过他,只好说,“你用热水把汗擦掉就行了,真别洗。现在才几度?”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芮忱没心没肺地嘟哝了两句,趿着拖鞋往浴室走了。   明明平时不是篮球就是跆拳道,身体免疫力却比一般人还差了一大截,赶在流感以前就第一批倒下了。齐骧一边顾着考试,一边还要费心照顾他,没想到芮忱竟然说话这么没良心,不禁皱起了眉头。   芮忱才提着两只热水壶走进浴室,把脸盆和桶子也放进去,门没关,抬头便看到齐骧冷着脸走了进来。   “你要用?”芮忱放好了东西,正打算把洗手间让出来,齐骧却拽住了他的胳膊。芮忱不解道,“干什么?”   齐骧捏住他的下巴,道,“帮你洗澡。”   “喂……”芮忱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看到门被关上了。   ……   健康总归是无比重要的,芮忱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风景摇摇晃晃,心想万一高考那几天自己也生一场这样的大病,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公交车搭乘的时间长了,眼睛被光照得有些发晕。齐骧先一步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完全放弃了意识,身体便显得重了。芮忱吃着手里剩下的薯片,算一算抵达换乘站需要的时间,调整了手表上的闹钟,微微把身子侧了侧,靠着齐骧的脑袋,合上了眼睛。   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只隐约可见天际泛出的淡淡光芒,阳光尚未来得及穿透云朵,照耀大地。   但这并不妨碍游人们的兴致。春天来得早,樱花园里的早樱白白粉粉,一株株早已次第开放。正是赏樱时节,湖边随处可见携家带口来踏青的游客,不少人手中端着长枪短炮,要记录下这一年一次的动人。   入园后没多走几步,便看到了湖岸对面的日式五重塔,在一簇簇枝垂樱之中安安静静。   湖边那几株樱花开放得尤为灿烂,仿佛粉红色的瀑布,倾泻在平静的湖水上。   齐骧双手插在口袋里,陪芮忱在人群之间悠然迈着步子。许多家长在周末带小朋友来玩,到处可以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奔跑着、追逐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要么很快爬起来,连衣服上的污渍也不拍一拍就继续跟小伙伴们打闹,要么哇哇大哭,在家长安慰几句以后就破涕为笑,笑得比先前还要开心。   不知何处传来了笛子清幽的声音,他们对视了一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竟然有几个身着汉服的年轻人在湖边吹奏笛箫,声音此起彼落,调子或悠扬或轻快,大概是在切磋的模样。也许是装扮和手中的乐器,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芮忱他们正看着,身边忽然窜过了一个小男孩,把他们两个冲得分开,还没回过神,又跑过了一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双胞胎啊。”芮忱惊奇地眨眨眼睛,只见其中一个已经一把抱住了正在吹短笛的那个戴眼镜的青年。   青年的几个朋友都愣住了,停止了演奏,四处找寻这对小男孩的家长。   只见一位年轻母亲手里拿着两串花见团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两个小不点缠上了叔叔阿姨,哎哟了一声,皱着眉头催促,“快回来!买的东西也不吃!”   芮忱看到那两串花见团子,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时齐骧在他近旁问,“要不要吃?”   他点点头,只感觉腿上一紧,低下头,便睁大了眼睛——是双胞胎的其中一个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头对他咯咯直笑。   “诶,不要这样……”年轻母亲话还没说完,另外一个就已经有样学样地抱住了芮忱另一边腿,他险些栽倒下来。   芮忱莫名其妙,弯腰要扯开他们,脸上还强装着微笑。   年轻母亲见状把其中一个拉开了,教育道,“不要这样,很不礼貌。快跟哥哥说道歉!”转而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哦,这两孩子看到好看的就想扑。”   这话让齐骧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眉。   两个孩子对彼此之间的同步率仿佛十分执着,哥哥要做什么,弟弟就要跟着做什么,弟弟做了什么,哥哥也不甘落后。看到兄弟被拉开了,另外一个也自然松开了芮忱,却还是牵着他的裤脚,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他。   “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芮忱客气地笑笑,好奇问。   年轻母亲把花见团子交给这对小朋友,教道,“跟哥哥说,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脸长得稍微圆一些的那个立即举起手,“我是哥哥!”   “我是弟弟!”另一个马上也把手举起来。   叫的一个比一个厉害,重复着同样的句子。齐骧在一旁看着看着,便柔软了目光。   “不太像呢。”芮忱喃喃道,回头对齐骧说,“是异卵双胞胎吧?”   齐骧同意,“应该是。”又问年轻母亲,“请问团子在哪里买的?”   母亲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两个津津有味吃团子的孩子,闻言回答道,“凉亭那儿,还有其他日式小点心,挺热闹的。就是贵了些。”   齐骧点点头,看到芮忱已经蹲下来陪两个孩子玩了,自己也稍微提了一下裤子蹲下。      ☆、第 73 章   仔细看的话,哥哥似乎长得更好看一些,他想了想,问,“你们两个谁比较漂亮?”   刚刚问完,芮忱就皱起眉头古怪地盯着他。   齐骧努了一下嘴巴,不以为意。   没想到哥哥十分自觉地指了指自己,眼睛笑得弯弯的,恐怕是早就习惯被人夸赞是漂亮的那一个。弟弟见了,拉住齐骧的手往自己脸上放,眼巴巴望着他。齐骧一愣,轻轻一拧他的脸颊。   弟弟笑着往他脸上一亲,转眼间,哥哥在齐骧另一边脸上也啄了一下。   齐骧呆了呆,失笑揉揉他们的小脑袋。   他们又和这母子三人聊了两句,便作别去找点心吃。   果真如同那位母亲所说,走到园子深处,随处可见售卖日式点心的小摊。   在摊位面前徘徊的多是被小孩子带着走的家长,还有少年少女,他们穿梭在瀑布般的樱花树间。   每一位摊子的老板都像是花精,笑容亲切地给客人们造型精致的点心,风一吹过就浸没在花海里,要消失了一般。   齐骧在章鱼烧的摊位前面等丸子烤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前两年自己和王纪轩一同去大学校园看樱花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进大学校门还要购买门票。但多亏王纪轩在里边有同学,把他们带了进去。那正是报道里樱花最盛的季节,樱花大道上人头攒动,本来并不宽敞的道路热闹非凡。   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拍照留念的人,樱花却开得不怎么好,许多都伴随着绿叶。在齐骧的观念里,赏樱本来就是要图一份安静,偏偏身前身后都是人,就连说话也要贴得特别近。也许就是因为心情算不得太好,才一心想要黏着王纪轩,谁知道他却是和自己的朋友交谈甚欢。   后来齐骧听芮忱说,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发现的,被喜欢也是。   何必当事人?那时齐骧就发现那两个人互相喜欢了,由此才显得牢牢抱着王纪轩胳膊的自己特别不堪一击和俗不可耐。   在分手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齐骧曾经想过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头脑聪明、相貌出众,性格更是随和亲切,这样的人很难不喜欢吧?   是他先喜欢王纪轩的。因为他,齐骧才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生。一直暗恋的人在校园广播里对自己表白,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这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广播节目还没有结束,齐骧就已经奔到了王纪轩面前。   学校找来了在长沙打工的父亲,他在教务处办公室里当着主任和老师的面对齐骧又踢又打。学校给他和父亲都做思想工作,结果平静下来的父亲把齐骧带到了医院精神病科,找到给母亲看病的那位医生,非要他给齐骧开药。   因为这样,他就要放弃吗?当然不能。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齐骧当然不能放弃。他相信真爱会突破世俗、突破万难,也要亲身证明这一点。   他全心全意喜欢王纪轩,一门心思、义无反顾,生怕少了一份心思就会断送恋情,在家人面前败下阵来。   是付出的不够多吗?为了他,齐骧向周围所有人都出柜了。那时他才十三岁,跟着王纪轩去了GAY吧,被警察带往了派出所。哥哥好不容易在假期回家,齐骧为了和他在一起,连哥哥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再见到母亲,也不是清醒模样。   齐骧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对于本来就圆满的人来说,是不需要他人太多付出的。太多就是累赘了。而他,把太多的勇气花在了错误的事情上。   “烤熟了没?”芮忱捧着一个小点心走过来,凑到小丸子前面嗅了嗅。   齐骧的思路断了,他满心好笑地看着这个人,把他拉起来。“这是什么?”芮忱手里的点心外面包着一层叶子。   “这个?樱饼。”他捧起来,“吃吗?”   他拿起来,拨开樱花叶子,芮忱则买到了烤好的章鱼烧。   “甜的?”齐骧津津有味地吃着。   芮忱往小丸子上吹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吃了一小口,眼见里面的章鱼丁要掉出来,赶忙吃进去,不断往嘴巴里扇风。   “你这里……”齐骧看芮忱只顾着吃,只好帮他把头发上落的樱花花瓣弹掉。   芮忱不明所以地翻眼看看额发,说的还是吃的,“我看到有大福,回去前买一些,分给大家吃?”   “好。”齐骧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吃到一半,问,“你只买了一个这个?”   “对啊,尝尝味道就好,好吃再回头买。”芮忱把剩下半个丸子吃掉,又开始扇风。   齐骧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动作,看旁人做起来显得滑稽可笑,但到了芮忱这里就可爱得不行。他不禁多看了芮忱好一会儿,直到他奇怪问道,“看什么?”   “没。”他笑着摇头,“真是吃没吃相,白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芮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把剩下两个章鱼烧给他,“喏。”   齐骧拿剩下半个樱饼和他作交换,两个人继续漫无目的在人群中游荡起来。   大概是为了弥补生病那几天没胃口吃东西的缺憾,芮忱简直是看到什么都要买来尝尝味道,走到茶泡饭铺子前等着座位坐下,手里都是各式美食。   齐骧奇怪他怎么就是吃不胖,看到他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柴鱼片,笑道,“你用脸来吃的?”   “嗯?”芮忱眨了一下眼,知道他在说什么,翻手就把脸颊擦干净了。   “小孩子一样。”齐骧忍不住笑话他。   芮忱拧起眉头,反驳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人成不成熟是不能用年龄来判别的。”   齐骧嗤笑一声,故作不以为然的模样。   但其实道理他是知道的,道理在芮忱身上就能够看到。   齐骧认识芮忱的时候,他也是十三岁。自己十三岁那年翻天覆地、风云变色,而芮忱,阳光晴好。喜欢上芮忱以后,齐骧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甚至连原因都不必想。   何必想?所有人都喜欢他,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芮忱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个性算不得阳光,但眸光总是光亮。也许是跟年长的人待的时间长,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他的年纪应该有的痕迹。   起初齐骧没有多想,芮忱是个自然而然就想去亲近的人,齐骧当然也就亲近和信任了。后来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好,在齐骧遇到的任何人之中找不到更好。不单单是他这个人,还有他所处的世界,仿佛都和齐骧是不一样的。   在芮忱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偶然会有口角,但永远不会仇视对方。谁也不会看低谁,把对方踩在脚下。每个人笑得都很开怀,发起愁来不过嘟嚷几句,不耐烦地推开,也不会被记恨在心上。   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光。   而齐骧在踏进去以后,才看到。   “哎哟妈呀,可算坐下来了。”芮忱一看到有空位,立即抢占,招手让齐骧坐下。   齐骧轻轻白了他一眼,“你干坐着啊?”说罢把两碗茶泡饭端到芮忱面前,筷子递给他,“吃吧,吃货。”   芮忱把手边的天妇罗放回盒子里,先是喝了一口香浓绿茶,咂咂嘴巴,捧起碗就开始扒饭。   “你还真是……”齐骧回想他这一路过来吃的东西,再看他这副坦荡荡的吃相,顿时哭笑不得。他不得不又说一次,“难怪那两个小孩子缠着你,原来你们是同类。”   知道他是笑话自己像小孩子,芮忱撇撇嘴巴,把米饭和茶吞下去,说,“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你想想,一年到头有几次机会吃日式料理,还一次能够吃这么多种类?”   齐骧看他一本正经,忍着笑摇头。   “那不就是了。”芮忱说完,继续吃,把两个大虾天妇罗放到齐骧的米饭上,“吃呀。”   他挑了一下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话说回来,其实受欢迎的人是你吧?”芮忱吃到一半,斜睨着他,“啧啧,一人亲了一下。”   齐骧笑问,“那你要不要亲?”   “我为什么要亲?”芮忱瞪他。   “怕你觉得吃亏咯。”齐骧耸肩,把饭碗捧起来喝茶。   “呵呵。”芮忱干笑了两声,也捧着饭碗扒饭。   芮忱这碗茶泡饭可不简单,吃的过程中,不但佐以大虾天妇罗、可乐饼,还有吃剩了也舍不得丢的半碗关东煮。   齐骧估摸着他这样下去,晚饭也不必吃了,皱眉道,“别一次吃这么多东西。前些天几乎什么都没吃,现在又暴饮暴食,小心感冒没好彻底,又摊上急性肠胃炎。”   “不怕,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医生。”芮忱嘴里都是食物,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手上不忘往齐骧碗里摊关东煮。   他哼笑一声,“你就仗着这个。以后离开家,去外头读书了呢?”   芮忱理所当然道,“到时候我自己就学医,更不怕了。”   齐骧语塞。   “我要是学不好,不是还有你嘛。”芮忱托腮看着他笑。   他霎时呆住,半晌,用筷子尾部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真是有恃无恐。”   “嗯,有恃无恐。”芮忱肯定地点头,笑得眼睛特别清亮。   齐骧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花海,这才明白热闹的意义是什么。      ☆、第 74 章   “还有不到八十天就高考了,要注意调养身体。上回跟你们说不要进行剧烈运动,但是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增强体魄也是必要的。否则高考的时候也像这次一样,可就得不偿失了。”因为第二次联考的成绩,孙老师特意把芮忱叫到了办公室谈话,“芮忱,有在听吗?”   芮忱望着窗外刚刚抽出新芽的树,闻言讷讷回过神,看到孙老师明显不满地皱起眉头,讪讪一笑。   班主任眉头紧锁,大约隐隐觉得这学生有时候的确是自恃优秀目无尊长,耐着性子,手指拢起来在芮忱数学试卷的分数上敲了敲,“你好好想想,高考考这个分数你怎么上北大清华?”依旧没有在芮忱脸上看到在意,她忍不住继续说,“芮忱,有的时候,你稍微在意一下周围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你以后要走什么路,偏偏你自己摔了,到时候很难看的。”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吭声,偶尔有老师好奇地朝芮忱看一眼,却没开口为他化解窘状。   不知道她是不是到了每个月那几天,脾气才这么大。芮忱心里这么想着,多多少少不太高兴。但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因为这样必定要再遭到一顿训话,于是乖觉地点头,“我知道了,老师。我会注意的。”   原以为不反抗、不反驳,就会被班主任放走,没有想到班主任似乎却还是有话要说。她朝旁边递了个眼神,“你拿张椅子过来坐。”   芮忱这么一听,就知道走不了了。   转过身去搬椅子时,芮忱暗暗吁了口气。他把椅子搬到了班主任旁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要受教的模样。   孙老师舔了舔嘴唇,因为早春里没有擦唇膏,唇色显得灰白,唇纹很明显。她沉吟片刻,问,“你和齐骧怎么回事?”   “孙老师。”一听到这个问题,芮忱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先道出了称呼,就像所有成年人在发言前,郑重其事地点名,提醒对方要听进去一样。   班主任怔住,一转眼功夫便满脸通红。   芮忱自己说完也是一愣,老师看着自己,满是错愕。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匆匆站起来,说,“我先回去自习了。”   不等班主任叫住自己,芮忱以最快地速度离开了办公室。终于走出来时,他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好在老师没有追上来,他心悬在那儿,不禁有些担心她盛怒之下往自己家里拨个电话,到时候就又得头疼。   芮忱没有回教室,担心自己到时候没控制住情绪,立即被齐骧发现。不说齐骧,就算被其他同学发现也不好。只要看到成绩单的人,都知道芮忱这次联考考砸了,偏偏他又被老师训话,到时候肯定出于关心说几句安慰的话。   他不知道周遭的人有没有发现,自己是非常讨厌被安慰的。芮忱宁可被教训,也不乐意被安慰——安慰意味着同情和怜悯,进而说明自己是弱者。   来到学生社团活动室,芮忱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只装满了细沙纸杯,又把从家里拿来的医用手套戴上,坐到了桌子前。   他摸摸有些发凉的鼻尖,小心翼翼地把沙子倒出了一半。先前存放在里头干燥的樱花露了出来,芮忱用镊子钳住花柄取出来轻轻抖了抖,鼻息很轻,凑得再近也看不见花蕊的颤动。这朵花带回来的时候很小心,现在看起来也完好,他仔仔细细用毛刷清理了一番上面沾着的沙子。   固定好花朵,芮忱开始预热环氧树脂。   齐骧给自己发了微信,问他人在哪里,班主任去教室讲习题了。芮忱愣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片刻,回复问老师问起他没有。   但这条回复没有得到回应,他吹开了额发,等树脂温度降下来以后,开始和交联剂混合。   芮忱第一次做这个,生怕不成功,一门心思都在专注于浇注的过程。他专注的时候是想不起其他事情的,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事。春天空气里的水分子多了些,他一手拿着装了树脂的杯子浇注,一手则用滴管在暂停的时间里往里头加乙醇,溶解树脂表面凝结起来的薄膜。   好不容易全部浇注成功,芮忱依旧不敢懈怠,用塑料纸封口以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捶捶发酸的肩膀,听到身后有开门声,回头见到齐骧推门进来。   “你还真在这里。”齐骧无奈地看着他,却不料芮忱竟然朝自己笑。他心上一堵,走进来没说别的,捧着他的脸,弯下腰吻了下去。   突如其来,芮忱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齐骧以后,再次笑弯了眼睛。   齐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坐下来道,“孙老师一整节课都没有好脸色。”   提到班主任芮忱心里就不高兴,他往门外悄悄瞄了一眼,古怪道,“她没跟着你过来吧?”   “什么东西?”齐骧皱眉。   芮忱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没什么。”   齐骧却不相信,“她不是把你叫过去了吗?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问我为什么考砸了呗。我说我那两天发烧,烧坏脑子了。”芮忱随口说着,“让我注意锻炼身体,别到高考的时候又病倒了。好啰嗦。”   他轻微一叹,“她说的没有错,也是关心你。你是她的得意门生嘛,等着你考个状元给她涨名声呢。”   芮忱还是回答得吊儿郎当,“做人呢,不能太贪心的。她原先就有黄重阳、庄亚宁,后来叶骞又转学过来了,不如就放过我好啦!”   齐骧说得一本正经,芮忱却这个模样。他听罢噗嗤笑了,伸手往芮忱脑门上推。他倒好,真就这么往后倒,惊得齐骧又急忙伸手拉住他。   “她就是信不过我,所以才会那么紧张。”芮忱说正经的,“像是我家人,就从来不会问的。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真是没有大将之风。”   正经话就是说不过两句,齐骧斜睨着他,不说话。   芮忱把手机拿过来玩,忽然想起来,问,“你手机呢?”   “孙老师没收了,让我下课去办公室拿。我想着来找你,就还没去。”齐骧把注意力转移到满桌的工具还有芮忱的手套上,问,“你玩什么呢?”   “给你的礼物。”芮忱往那个模具上指了指,拉住齐骧要去碰的手,叮嘱道,“还没干,不要动。否则变型了。”   齐骧起身,弯下腰凑近看清里面的东西,微微错愕了一下,勾起嘴角道,“我说你那天非要拿回家是为了什么呢。怎么做的?”   “理论加实践。我担心不成功,买了很多树脂。可惜不是捡了好几朵?只有这朵是好的了。要是这个做失败了……”他耸耸肩膀。   他托腮看着里面晶莹剔透的花朵,喃喃道,“春天要留住不容易。”说了一顿,转头看向他,说,“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也留着。”   芮忱眨眨眼睛,笑道,“不怕,我有两手准备。”   齐骧一愣,“什么?”   “其他坏掉的花,我也没浪费啊。”芮忱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齐骧。他拍拍齐骧的手背,“反正还没干,去生物实验室,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完他收拾好东西,自己先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了。走到门口,回头还看到齐骧一头雾水坐着,招手道,“快走。”   这个时候生物实验室早就关门了,好在窗户没有反锁,芮忱他们爬窗跳进了实验室,窗帘一拉就堂而皇之地把日光灯都打开了。   “显微镜。”芮忱把书包往讲坛上一放,指了指旁边的显微镜。   齐骧不明所以,打开黑板前面的灯,把显微镜上的防尘罩揭开,聚光器升上来。“你要做什么?”他不忘问。   芮忱简直把脑袋都埋进了书包里翻找,声音闷闷的,“其他的那几朵,我用来做了装片。外公的书房里应有尽有,我捣鼓了一晚上就弄出来了。这个——”他可算找到了,亮出来给齐骧看,“樱花花药和子房的永久装片。”   齐骧看到他手心里那两片切片,顿时呆住了。   “不看看吗?”芮忱笑着把切片在他面前晃了晃,将其中一片放到了载物台上,“春天。”   他还是看着芮忱。   芮忱奇怪地回望他,又用眼神提醒他看切片。   齐骧弯下腰来对光,过了一会儿,问,“孙老师把你叫去,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芮忱胳膊搁在讲坛上,不想放在心上。   齐骧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如果听到了,究竟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怎么回答,也不清楚。他静静看着显微镜里看到的花药横切片,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接着他沉默着,把另一片切片换上了载物台,继续观察。   时间有些晚了,芮忱犯困,揉了揉眼睛。他抬起头,发现齐骧正看着自己,便笑问,“喜欢吗?”   齐骧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芮忱不禁很想笑。   其实做永久装片是一开始的想法,起先并没有树脂标本的选项。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家里其实是没有固定液的,还需要翻书自己配,毕竟家里条件有限,制作过程中失败的例子很多,芮忱几乎把所有的花都用完了也没看到希望,末了想放弃,才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树脂。   后来之所以没有放弃,其实是因为他眼看天就要亮了,索性就通个宵。没想到最后不但做好了,还做了三片成功的,芮忱把其中一片送给了外公,也谢谢他起初提供的指导。   “都送我吗?”齐骧犹豫了一下,问。   芮忱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啊。就是为了送你才做的,你不要的话就丢掉好了。”   他忙道,“怎么能丢掉?”   芮忱看他紧张的样子,忍着笑,又点了点头,“那就留着好了。”   永久的。      ☆、第 75 章   先一步留住了春天,万没想到夏天来得这么快。   夏日的午后阳光是躁动的,晒在每一片仿佛要缺水的叶子上,叶脉藏在深深的色泽下,奄奄一息。偶尔一阵的热风爬过窗台,把窗帘底下的书本吹成金色,若有似无的油印香味。   蝉鸣,一声比一声强烈的嘶鸣。   父亲的声音在昆虫的嘶鸣声中显得很低沉,如同大提琴拉出了低音,华丽而严肃,“再怎么样,最低标准要达到吧?你怎么回事?考成这样给谁看?”   高空更接近蓝天,阳光不再那么刺眼,白云像丝状物。   芮忱眉头皱了起来,在太阳的炙烤下,看到广场摇摇晃晃。旗帜和横幅都被热风吹得招展,扑哧扑哧作响,像翅膀在扇动,不知是否要起飞了。   “芮忱,复读吧。”母亲在沉默良久以后,说。   风吹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只手,把他往前推。   “倒不是说学校不够好就不行,但是你自己甘心吗?”外婆斟酌着,轻声问。   风是燥热的,广场上明晃晃一片,干净无比。   外公坐在实验台后边,婆娑着手中的钢笔,神情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道,“孩子的事,不要管了。他自己想得清楚的。”   电话迟迟没有打进来,太安静了。芮忱挣扎着,感觉到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他站不稳,摇摇欲坠。   突然,一个力量在身后用力推了他一下。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好像跳到了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自身的重力把他不断往下压。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没时间看清瓷砖上的花样。   “砰!”   芮忱蓦地坐起来,浑身是汗,吃力地咽了咽喉咙。   很干,喉咙疼。他喘着气,汗一滴一滴脸上的轮廓流下来,打在汗腻腻的腿上。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望向墙上的空调,还没有修好。   渐渐地,芮忱背上很凉,伸手一摸都是水。内裤也全湿了,他看着小腿上结着的汗珠,把腿曲起来。相互触碰的皮肤好像能因为这样就粘合,芮忱又咽下一口唾液,看着膝盖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在床尾捡了一条短裤套上,赤着脚走到衣柜前,淡淡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苍白干涸的嘴唇,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内裤,抓在手里,往外头走。   走出房间前,芮忱拿起手机看,没有任何信息。   他没有立即去洗澡,木然装了一杯冷水,站在饮水机前面咕噜咕噜喝了满满一杯。这个夏天热得让人缓不过神来,他又倒了一整杯,继续喝。   书房里的电话响了,古老的声音,铃铃铃……铃铃铃……   芮忱喝水,鼓膜里回响着咽水的声音,咕噜,咕噜。   电话响个不停。   他走进浴室时,电话声停了下来。芮忱摸了摸水管,能感觉到温度,不知水池里的水是否已经被阳光煮沸,他弯腰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浇在脚上。   还真是热的。   芮忱才把手里的内裤放在架子上,要带上门,便听到外婆叫自己的声音。他应了一声,走出浴室,见到外婆迎面走来,催促道,“招生办来电话了,找你的。”   他听了一愣,急忙快步往书房里走。   书房里的冷气开了,他打着赤膊,汗在拿起电话以前被吹干。空调下的绸子呼呼飘荡着,隐约可见冷气里的霜,落在他赤裸的背上,冷得他打了个哆嗦,脑袋就清醒了。   “喂?”刚刚睡醒,芮忱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他捂住话筒清了清喉咙,“你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有礼貌,问,“是芮忱同学吗?我们这里是……”对方把自己介绍了一遍,没等芮忱回答,便提到了他前些天在网上填报的志愿。他简单说了一下医学院的报考情况,还有今年的录取计划,不知怎么的,又介绍了一下学校里的另外几个专业。   芮忱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捕捉到了重点。悬着的心盈盈落地,他抿起嘴唇,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嗯,谢谢老师。”   “不客气。”电话那边又说了几句,和芮忱挂断了电话。   他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并不像平时听起来的那么冷酷难听。   外婆手里端着一盘已经切好的西瓜,站在书房门口,对芮忱微笑,“考上了?”   “等确认。”芮忱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这才好像真的睡醒了,问,“外公呢?”   “楼下下棋。”外婆把西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冲个澡出来吃吧,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她回头看到芮忱被汗弄得油腻腻的头发,嘟哝了一句,“怎么修空调的还没来。”   其实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一觉醒来得知噩梦都不是真的,芮忱站在莲蓬头下,被太阳晒暖的自来水浇灌在他的身上。他睁不开眼睛,偶尔水流随着呼吸进了鼻腔,他呛了几声。   芮忱用力擦着自己的脸,好把午觉残留在意识里的黏着洗去。   带着薄荷香气的沐浴液让每一个细胞复活,他洗得手指上起皱,弯腰把脚踝揉搓了好几次,沿着小腿上的线条往上擦,要把先前结在上面的汗都拨开似的。膝盖上那片新长出来的皮肤是稚嫩的,薄得像一层膜。   他想起齐骧了。   所有的专家都没有预料,更毋庸提学生。   考完数学的当天晚上,微博上说有学生跳楼自杀了。   这个夏天太热太热,星星藏在厚厚的云层里,把大地盖得密不通风。第二天早晨,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所有进入考场的学生的心情。   雨下了整整一天,连打伞也没有用。   回家的公交车上全都是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乘客,包括芮忱和齐骧。被自身的热气烘出来的潮味流窜在不透风的车厢里,诡异的静谧凝结着,显得报站的声音没人听到。   家里没人,空调是那天下午坏掉的。   雨伞上淌着水,沿着伞骨流在门边的塑料桶子里,没一会儿就是薄薄一层。带水的脚印一路从玄关往房间留,芮忱拿着遥控器焦急地按了好几次,只看到空调在轰隆隆的响声以后,喷出一大片白霜,落在地板上。   他很焦急,拉过椅子站上去直接按动开关,仍是没有反应。   居高临下。   齐骧把湿透的衬衫脱掉,放在椅背上,被水浸湿的后背泛着光,蝴蝶骨上透亮透亮。芮忱想着给他找干的衣服,从椅子上下来,扭头却见到他低头解开皮带。   注意到芮忱的目光,齐骧抬起头来。   他的衣服没来得及脱,白色的布料变得半透明,黏在皮肤上。腰带在衬衫衣摆后边若隐若现,随着呼吸的起伏,很清楚。   齐骧看了芮忱很久。   芮忱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   结果没有说话,齐骧走过来以后,他立即抓住了他解到一半的腰带,埋着头去看上面的扣子,颤着手指往外解。   齐骧湿漉漉的手像捡珍珠似的一颗一颗解开芮忱衬衫的纽扣,浸了水,就是缝纽扣的棉线也透明的。他解到一半,感觉腰上发烫,双手穿进芮忱的胸口游走到背后,把他的衬衫剥了下来。   吻带着炽热的潮气,黏得汗和雨水分不清。   布料贴在皮肤上,花了好些时间才手忙脚乱地扯下来,芮忱摸到了滚烫炙热的部分,扶住齐骧的头,滑溜溜的舌尖在彼此的口腔里纠缠在一起……   为了防雨,门窗紧闭。空气很少,一个房间而已。   齐骧抓住芮忱的手,把他往后带,顺着腰上的线条往内裤底下溜进去。芮忱触碰到发凉的皮肤,稍稍一愣,近乎是抓住了齐骧的后颈。   “唔……”齐骧喉结上颤抖出呻吟的声音。   芮忱跨在他的腰际,弓着腰一路吻下去,把那层潮湿的裤子往下拉。齐骧迎着他的吻,微微倾身,把已经扯到膝盖上的裤子蹭下去,踢到了床底下。   膝盖压在竹席上,开始疼。   齐骧压在他肩膀和手臂上的腿晃动着,有几次紧紧把他扣住,不让他离开。   薄薄的皮肤在竹席上摩擦,汗也像雨水一样淋在上面,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枕头上湿漉漉的。   都是齐骧后颈和肩头浸上去的汗,头发也是湿的。   芮忱覆在他的身上,偶尔听到齐骧忍耐不住发出的叫声。他听得木住,才知道什么叫做动听。齐骧的目光是涣散的,被芮忱撞得涣散了,还抓着他的手臂,喃喃说着什么。   后来还嫌不够。   以为不继续释放,就还是满的。   齐骧跪在床头,手好几次用力拍在墙上,发出闷响。   芮忱弯腰抱着他的腰,还有湿淋淋、黏糊糊却滚烫手心的部分。   直到席子上满布汗水、体液,和若有似无的血迹……   芮忱关掉莲蓬头,把身体擦干,换上了干净衣服,打着赤膊走在客厅里,拿起西瓜陪外婆在电视机前面坐下来。   “甜吗?”外婆选好了电视台,问道。   他笑着点头。   教育频道里正在播放专家指导学生填写志愿的报道,此时看起来已经是旧闻。主持人说起今年试题的难度,分析其合理性和科学性,请专家预测今年省内录取情况。   芮忱大口大口吃着西瓜,吐子时听到电话响起,把满手的西瓜子往装垃圾的纸盒里一丢,抓了一张纸巾往书房里走。   “喂?您好。”他礼貌地问候。   “你好。”对方说话完全是北京口音,“请问芮忱同学在吗?”   空调的声音很轻,舒适的凉气落到了芮忱肩膀上。   雨打在窗户玻璃上,像是一层水幕。   没有切断电源的空调时不时发出苟延残喘的咆哮声,足以惊醒累得昏昏欲睡的人。   芮忱把毛巾洗干净,才跪在席子上,便疼得皱起了眉头。他坐下来,湿毛巾往席子上的痕迹擦。擦了一阵子,身后的齐骧爬起来,从背后把他抱住。   汗还没干,碰在一起的皮肤要贴起来一般,若有似无的热量。   齐骧亲了亲他的蝴蝶骨,又吻了吻他的脊梁。   芮忱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轻声道,“你先去洗个澡吧,回来我就擦干净了。现在睡着也不舒服。”   “嗯。”他喃喃应着,却没有动,反而把芮忱抱得更紧了,吻贴在他后背的皮肤上。   他的手往上摸索,在胸口那儿流连,芮忱被他摸得有些发痒,失笑摇摇头,继续擦脏掉的竹席。   过了一会儿,齐骧问,“芮忱,你看过GV吗?”   芮忱正分辨不出一片深色是不是血迹,闻言一愣,想了想,说,“看过。”   “什么时候?”齐骧讶然。   不是血迹,芮忱曲起膝盖,看到上面受伤了。因为摩擦,擦伤了几层皮,流出组织液和淡淡的血。他小心把还没有脱落的表层剥去,“前段时间。”说完他转过身,看了看齐骧。   齐骧低下眼睛,看他受伤的膝盖,扶住之后弯腰吻了下去。舌尖凉凉的,舔过伤口,芮忱有些痒。   笑了一声,他伸手把手心覆到齐骧同样渗出组织液和血的膝盖上,问,“疼不疼?”   齐骧摇了摇头,拉开他的手,忍着痛跪过来,抱住他,说,“很舒服。”      ☆、第 76 章   那个补习班的群组一直被芮忱设定为“不提示信息只显示数目”,被黄重阳他们另外提醒有重要消息时,才点进去看一看。它本身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群组,光看命名为“DOTA国家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分数线出来以后,国家队的队员们就沸腾了。   芮忱才点开窗口,便看到信息一个劲地刷出来。发言的人大部分都在报自己的分数,还有要报考的学校、专业,要是碰到同样志向的,就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分数会不会在竞争中被刷下来。接近不能再更改志愿的那天,群里消停了一会儿,聊起了被电话通知的内容。   前几天,群组里有要和芮忱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的,在得知芮忱已经填了第一志愿以后,发了半个窗口的省略号,最后说要去好好想想。也不知道他想得怎么样了,芮忱回想起招生办电话的内容,得知今年省内报考的人很多,他考虑了一下齐骧的分数,不禁又去翻先前和那个同学的聊天记录。   “芮忱,你看谁来了?”外婆走到房间门口说。   芮忱光顾着网上,没听到门铃声,回头一看是齐骧,顿时笑了,“怎么来了?”   “家里太吵。”齐骧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外婆就从冰箱里拿来了两支雪糕,他连忙起身接过,“谢谢外婆。”   老太太对他笑笑,另一支雪糕给外孙,说,“你们聊。我出去买菜,齐骧晚上留下来吃饭。想吃点什么?”   齐骧忙道,“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她佯怒嗔道,“你从家里来也要两个小时呢,就是现在走,回到家也得七八点,要给饿坏了。听话,就在家里吃。想吃什么?”   “牛肉。”芮忱撕开包装,把雪糕塞进嘴巴里,腿往齐骧那儿踢了两下,提醒他说话。   齐骧赧然道,“随便,您做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买点土豆回来炖牛肉吧,买点鸡翅和排骨,再炸个藕盒,炒两个青菜。”她自己念叨着,招呼齐骧说,“你们玩着。晨晨,你外公在书房里,门铃他听不见,要是有人来你就给开开。”   芮忱连连点头,“好。”   空调修好了,吹着凉爽的风,吹拂在他们身上。   他们一个坐在电脑前,一个坐在床上,吃着手里的雪糕。外面的蝉还是叫得厉害,声调很高,显得午后的阳光还是烫人的。   因为在家里,芮忱只穿着背心短裤,午觉起来上了一会儿网,脸上就开始泛油了。加上高考结束以后一直待在家里,每一顿都吃得很好,芮忱额头上冒了两颗痘痘,通红红的。   齐骧穿的低腰牛仔裤把小腿和膝盖都露了出来,也许是一路来晒的,有些泛红。芮忱看着他的膝盖,咬下一块雪糕溶化在嘴巴里,问,“这几天都是帮你姑姑看摊子?”之前在微信里,齐骧提起过,分数出来以后,姑姑就不再让他挑货了。   “嗯。”他含着雪糕,把T恤的袖子撩上去,“你看,连分界线都没有。”   芮忱看到他还是雪白的胳膊,笑了。   “你都没出门?”齐骧继续吃着雪糕,问。   他摇摇头,“天太热了,我连这间房间都不想出。”但他想想这样不好,正巧齐骧来了,建议道,“我们吃完饭,休息一下,太阳下山了去打篮球吧。”   齐骧点头,把最后一块雪糕吃掉,起身扔进了芮忱腿边那个垃圾篓里。芮忱咬着雪糕的棍子,一时想不到要做些什么好,暂时先把群组退掉。   他余光瞥见镜子里齐骧转眼即逝的欲言又止,不禁心里疑惑,转身问,“刚才你说家里吵?”   “对啊。”齐骧失笑道,“分数不是出来了嘛,旁边摊位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在问。我姑姑把分数告诉他们,就一直在跟我提意见。一下子传得很远,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芮忱笑道,“她现在引以为豪啦?有没有供着你?”   齐骧撇撇嘴,“没啊,倒是跟人说了好几次我表哥的分数以前还比我多两分。”   他哭笑不得,“他那年什么题,今年什么题。”   说到这里,齐骧抿了抿嘴唇,看看芮忱,目光又飘到了另一边。   “怎么了?”芮忱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事。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齐骧说完皱起眉头,他挠挠眉毛,显得很不安,半晌才说,“昨天学校招生办给我打电话了。”   这个芮忱猜到了,凡是上了分数线的,应该都会打电话,兴许校方是从招考院那儿拿到了全省前一百名的成绩也不一定。但电话的内容是不尽相同的,芮忱先前就在群组里看到,有些只是简单介绍招生录取情况,有些是要争取生源或者稳固生源,有些则是推荐学校里其他专业。   看齐骧这样,芮忱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沉吟片刻,说,“我接电话的时候,老师也说今年报临床的人挺多的。”   “嗯。”听芮忱已经帮他把话说开,齐骧似乎确定多了,点点头,继续道,“就我的排名,还有今年大概的录取比例,报临床应该会被刷下来。”   芮忱的分数很高,不需要考虑什么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的问题,但介于齐骧的情况,他还是稍微查过整个流程怎么走。题目偏难,齐骧能考取现在这个成绩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毫不保留地说,他简直是班上的黑马。可是即便是这样,在面对填志愿这件事,还是不得不慎重考虑。   他拧着眉头,想了很久,说,“今天不是还能改志愿吗?报协和怎么样?”   “我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个的。”齐骧皱着眉,遗憾地摇头,“我电话里问了,名额很少,报的人也多。况且这两年的录取线也跟现在报的差不了多少。”   都说学医是个高风险低回报的出路,但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报呢?他沉了沉气,一时也想不到办法。之于他来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做二手选择,现在齐骧过来和他商量,他也想不出办法来,心底隐隐着急。   芮忱托着腮冥思苦想,抬起眼皮子问,“你爸爸怎么说?”   “分数上去了,他和姑姑让我选调剂。”齐骧说完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兴趣缺缺。   看样子就是只在乎学校。芮忱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眼看再拖下去连志愿都不能改了,要是第一志愿被退档,后面的基本不用考虑。   他手指在桌上敲敲点点,分数出来以前也许还有过一定要在一起念书的坚持,但是事到临头这些似乎都可以放在一边了。要怎么样才能就眼前的情况,让齐骧谋到最好的出路,芮忱不禁犯难,“去问问外公吧。他应该比较懂一些。”   齐骧正在犯愁,听了一愣,“问外公?”   “嗯。”芮忱起身,把他拉起来,“他以前带的学生里有很多都是从全国各大医学院出来的,肯定比我们了解得多。”   外公正在书房里通电话,他们在门口杵了一会儿,瞧见老先生对他们点了点头,才走进来。   他们进来以后也没有自觉地找地方坐下,而是站在书桌旁边默默等着。   “什么事?”外公挂断电话,转身问道。   齐骧看看芮忱,主动说,“志愿不好报,家里人对这个不了解。想来问问您。”   “问我?”老先生看起来很意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考得怎么样?”在得知齐骧的分数之后,他进而说,“不是很高吗?”   芮忱为难道,“报的人很多,和我一起上补习班的就有两个,还没包括其他没上补习班的人。而且,别的学校也难说。上回学校招生办的老师打电话来,我跟他了解过,今年我们省报的人太多了。”   老先生沉吟片刻,问齐骧,“一定要报北京的学校吗?”   闻言齐骧和芮忱都怔住了。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又匆忙避开了目光。只是这举动已经被老人家看在了眼里,他垂下眼帘,半晌说,“你们还小,有的时间体会相聚。”   这是外公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无论是芮忱还是齐骧,都再问不出别的问题来。   齐骧坐在芮忱的电脑前,打开了填报志愿的页面,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芮忱一眼。   芮忱掂量不好自己的心情,唯恐说些什么就会泄密。他淡淡笑了一笑,说,“没事,你改吧。反正北京离上海很近。”   他把要更改的院校和专业信息填写完毕,又回头问,“外公是从哪里毕业的?”   “嗯?”芮忱回想了一番,朝着屏幕抬抬下巴,“荣誉校友。”   齐骧错愕。   他低着眼睛,良久,望着他,轻声问,“你改吗?”   “那就又占一个名额了。”芮忱稍微想了想,微笑道,“不然我看看上海别的学校?”   听罢齐骧却摆脸色了,颇为认真严肃地看着他,说,“不要开玩笑。有好的当然选好的。”   这话让芮忱失笑,他低下头,说,“其实好的定义很难确定。”   齐骧注视着他,将手伸过去,握住芮忱放在床上的手。他用力握紧。   外婆买了满满一只购物车的菜,看得他们目瞪口呆。芮忱暂且放下心事,帮老人家把东西拿进厨房,洗了手说,“我来帮忙吧。”   “你帮忙呀?”外婆笑着看他把车子里的菜一样一样取出来,问,“你会做什么?”   “呃……”这话问得芮忱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尖,“切土豆吧。”   齐骧走到厨房门口,说,“我来吧。斩排骨和腌鸡翅我都会。”   芮忱眉峰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很僵。倒是外婆噗嗤一笑,说,“还是齐骧帮忙吧,晨晨你负责吃就好了。三个人待在厨房就挤了,你去玩吧。”   “做好了叫你。”齐骧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看得芮忱直瞪眼睛。   芮忱无所事事,走出厨房几步后,想起要用什么话来搪塞齐骧。可当他折回去,看到外婆正吩咐齐骧做这做那,想好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想起母亲先前说过的话,以后离开了家,一年也未必能见老人家几次。想到这里,便想要为他们多做些事情。但是,为什么要等到分离的时候,才想起要弥补呢?   外公在阳台浇花,芮忱走出去,看看那两盆春节期间移栽的海棠,枝叶倒是长得葱葱。   “齐骧填好志愿了?”外公问着话,没有回头,手上的水壶在花花草草上晃动,水在余晖下闪亮透明。   芮忱靠在门沿上,点点头,“嗯。”他心底多少还是不放心,尽管齐骧分数已经很高了,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怕输。他为齐骧输不起。“外公,你说他能录取吗?”   外公偏过头,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到芮忱身上,转身走到一旁给那两盆海棠浇水,说,“我打电话问问。”   心里咯噔了一声,芮忱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客厅,确定齐骧没有走出来,更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舔了舔嘴唇,心里反复挣扎,说,“谢谢外公。”   “年轻人眼界要放开一些,才能多做能够实现自己价值的事情。”外公一边手背在身后,说起话来悠悠然,“你年纪小,离家太远,说实在的我们都不放心。你向来做事都太轻易了,所以没个定型。认定什么就坚定什么,这一点,你要好好跟齐骧学习。”   芮忱紧紧抿着嘴唇,望着老先生在余晖下灰白的头发还有他嶙峋的身体,点了点头。      ☆、第 77 章   晚饭吃得早,来到小区的篮球场,正遇上几个玩着的初中生要散场。球从篮板弹出来,恰巧落到齐骧面前,被他抬手接过。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看着齐骧他们,不免疑惑和紧张。   齐骧把球往地上拍了两下,站在三分线外头,跃起投篮。   “哇!”球落进篮框,孩子们都不禁发出了惊叹。   球回到了他们手里,可惜没有机会再和齐骧切磋,球场外一名母亲在嚷嚷着敦促他们,闹得其他人也跟着恹恹离去。   有人认出芮忱,叫不出名字,依依不舍离开前说,“下次一起打球啊!”   芮忱抱臂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好啊。”   等到人都离开了,齐骧才笑话他,“说得好像老大哥一样,你不比这几个大多少吧?说不定还比人家小。”   芮忱挑了一下眉,说,“刚才没把球投中那个,就比我大半岁。上初三。”   闻言齐骧瞪圆了眼睛。   芮忱笑起来,把手里的篮球丢给他,“抢了我两年的小前锋,该讨教讨教了。”   齐骧轻蔑一笑,“明明是自己拱手让人的。”   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发生身体的触碰,以往芮忱在场下看齐骧打球,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会尽量避免和对手发生冲撞。要是对方防人的时候靠得太近,齐骧的眉头会皱得特别厉害。   芮忱也不喜欢把篮球当做橄榄球来打,只是利用身体的灵活和敏锐抢夺齐骧手里的篮球。   但齐骧不知怎么了,一反常态,生生把他撞进了线内。   芮忱一个趔趄,眼看他跃起上篮,立即跟着跳起来,举起双手。在球要脱手的一刻,芮忱在高度上超过了他,一掌把球打开了。   没有来得及得意骄傲,齐骧一落地立即往球被打开的方向追去。   芮忱看得愣住,很快他就把球带过来。   心里为他的认真劲觉得好笑,再次拦住他时才发现不妙。齐骧眉头紧蹙,目光看起来十分锐利,分明没有打着玩的意思。   稍不留神,齐骧就从芮忱身边闪了过去。   芮忱回过头,只看到灯光下他高高跃起将篮球送进篮框的身影。T恤的衣摆在芮忱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他看到齐骧挂在髋骨上腰带还有穿在里面的裤子露出来的边缘,不禁怔了怔。   “你认真点行不行?”齐骧落地以后,看芮忱连球都没去捡,不悦道。   芮忱不明白,“你怎么了?”   齐骧微微一怔,好像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撇撇嘴巴,“是你自己说要打球的。要开始的是你,不认真的也是你。”说完他把篮球丢到芮忱身上。   弦外之音让芮忱又是一愣,“我哪有不认真?”脱口而出的话让芮忱自己先怔了怔,又道,“改志愿就改志愿,我不放在心上。你干吗跟自己过不去?”   “我就是讨厌你不放在心上!”齐骧吼道。   芮忱听了愣住。他张了张嘴巴,方觉无话可说,半晌,只好道,“你想让我怎么样?是非要填一样的,然后看你被刷下来,还是我另外选一间上海的学校?怎样你会舒服点,你说就是了。”   “我觉得怎么好,你就怎么做?”齐骧深邃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光,“那你自己呢?”   他还是不知道齐骧究竟在生气什么,错愕道,“什么我自己?”   齐骧怔怔看着他,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猛地夺过了芮忱手里的篮球。   芮忱手上一空,忽然意识到再也不能让他进球了。这念头一起,他很快跑到了齐骧面前,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   余晖消尽的黄昏后,地热还没彻底散去,腾腾的热气升上来,沿着裤脚直往腿上流。   球场上他们的身影近乎重叠在一起,汗偶尔滴落在地面上。   呼吸因为燥热渐渐变得厚重。   齐骧背对着芮忱,好几个假动作都没能他手上逃脱。他不禁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打篮球,芮忱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专注起来,目光冰冷得夺目。   反反复复太久,齐骧失去了耐心。   他退出了三分线外,打算跃起投球,芮忱抬手防住他。趁这个缝隙,齐骧带球溜进了线内,正准备三步上篮,芮忱又防了过来。   齐骧心里暗骂了一声,一不做二不休,来到篮下以后跳起灌篮。   芮忱目光一暗,立即跟着高高跃起。   眼看着就要把球送进去,齐骧余光看到芮忱跟着自己跳起来,一咬牙双手往篮框上重重一扣。   身体生生撞到了一起,芮忱被撞得弹了出来,摔在地上。   球进了篮框。   他吃痛坐在地上,看到齐骧松开手落地,整个篮板还在晃动。   灯下有夏虫在飞舞,仿佛不怕是在扑火。   他双手撑在身后,暗暗吁了口气。生怕齐骧还不气消,怪他连球都不愿意捡,芮忱爬起来,往角落里走去。   物业没把球场整理好,铁丝网旁边都是杂草,他用手挥掉绕着自己飞来飞去的蚊虫,在晦暗中寻找那只滚落过来的篮球。   还真是落在草丛里了。   芮忱捡起来,看到铁丝网上出现了齐骧走过来的身影。   他转过身,球没拿稳,再次落到了草丛里,闷得没有声音。   铁丝网却晃动了。   芮忱的身体靠在铁丝网上晃了晃,怔怔看着把自己逼过来的齐骧。他吃力地咽了咽喉咙,只觉得晦暗中齐骧的目光太锐利,仿佛要吃人似的。   他余光看了一眼他抓住铁丝网的手,从手指到手臂,都是汗。热气在彼此之间狭隘的空间里流动、凝固,芮忱想起那个空调坏掉的傍晚。   “你到底在气什么?”芮忱脱力地笑,看他的身影把自己罩住。   齐骧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气我自己没用。”   芮忱怔住。他凝视着他,在他神情中透露出不确定时,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这话让芮忱没来由的也生气了,他把手放在齐骧肩上,用力抓住,“不许这么说。”话音未落,发烫的手指就扶住了齐骧的颈后,直起腰吻了过去。   藏在草丛里的夏虫叫得逍遥自在,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了静谧之中。   齐骧揽住芮忱的腰,被汗水浸透的布料黏着身体,线条就落在了手里。他原本抓住铁丝网的手没了力气。   压抑的喘息让欲望变得隐秘而盛大,空气变得稀少而浓稠。   芮忱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球场上空明晃晃的白光,唯恐要侵占进黑暗里一般。他把齐骧拉近自己,腰带碰在一起时发出了金属坚硬的响声。   勉力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唇舌,齐骧抵在芮忱额头上,喘气时声音是喑哑的,带着一丝可有可无的乞求,“不想回家。今晚别回了。”   芮忱微微一怔,眼底带着笑意,轻轻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问,“那我怎么说?”   他脸上潮得厉害,好像要溢出血来,看着芮忱笑,双手牢牢把他抱住,手穿进他的衣服里,在汗涔涔的背上游走。“说你送我回去了。”   “然后你跟你家里人说,留在我家里?”芮忱笑着问完,感觉到齐骧的手从自己的领口后面窜上来,猛力拽着后脑的头发扯。   他的笑因为吃痛拧了一下,不甘示弱地抓住他皮带后面露出来的那部分,虎视眈眈望着他,“松手。”   他们就这么对峙着,在疼痛和欲望之间让身体和精神遭受折磨,当做享受。   末了几乎是不分先后笑起来,齐骧松开了手。   但芮忱的食指却顺着他内裤的边缘从腹部开始,缓缓缓缓往腰间抹。   齐骧看得咽了咽喉咙,用力抓紧了芮忱身后的铁丝网,问,“你带钱了吗?”   芮忱呼吸一凝,搂紧他的腰。   金属相碰的声音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响起,芮忱笑得有些无力,复杂而袒露,如同被冰水洗练过的双眼透着潮气,说,“可是,我输了球。”   夏夜太短,星辰太亮。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光就从窗帘外泄了出来。芮忱睁开眼睛,静静看着窗帘下的光熙。齐骧的手还眷恋着搭在他的腰上,好像并不会有分离。   他摸到枕头旁的手表,眯起眼睛看清上面的时间,发觉才六点而已。   外头已经传来了车喇叭的声音。   空调静静吹拂着凉风,反倒是无声无息。   芮忱无声地叫了一遍齐骧的名字,他正睡得酣甜,并没有回应。暂时全无睡意,芮忱把手机拿起来,调成静音,开始上网。   他查了来往于北京和上海的机票价格和航行时间,又查了高铁一天之内有几次。打开地图,他模拟了一次自己去上海找齐骧的旅行。   牡丹园站乘坐地铁10号线,在三元桥站下车,换乘机场快轨抵达T2航站楼。如果航班是在虹桥落地,那么乘坐地铁10号线,坐11个站,如果在浦东,就要坐磁悬浮,再换乘地铁2号线,在南京东路站转10号线。   也可以乘坐高铁,在北京南站上车,抵达上海站或者上海虹桥站,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一天内有三十五趟车。   他不怕见不到他。   这个念头才从心底升上来,腰上便发紧,他偏过头,齐骧晨间的轻吻就软软地落在了自己的耳后。   “醒了?”芮忱轻声问。   “嗯。”他的鼻尖在芮忱的头发里蹭了蹭,嘴角溢出了一声轻微的笑,又在芮忱后颈发根的绒毛上亲了亲。   芮忱觉得痒,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到底醒了没?”   “没。”齐骧说着,把他抱紧。   芮忱握住他环抱住自己的手臂,说,“齐骧,我交代你点事情,你认真听。别忘了。”   “什么?”齐骧哼着声音问。   他还是稍微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说才开口,“学医课业很重,你要好好学习,别把功课落下了。要是有时间,也别去打工了,学习要紧。我刚才看了一下,机票和火车票都不便宜。你拿了特奖也好有钱来学校看我啊。”   齐骧始终闭着眼睛,听他说完话,良久没有回答。   芮忱不太放心,转过身来问,“又睡着了?”   他蓦然睁开眼,芮忱吃了一惊,恼道,“干吗吓人?”   “那你呢?”齐骧凝视着他,问,“等我有钱了去找你,你呢?你不去上海找我吗?”   芮忱心里一堵,想了想,故作轻松地说,“我无所谓啊,看你想不想见我。嗯……我嘛,倒是见不见你都可以……的。”   话没有说完,齐骧已经抬起手把他卷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落在了耳后,“我知道了。一定好好学习。”   这话现在说,未免显得滑稽。芮忱忍不住笑了一声,手放在他的背上,低头在他肩窝上亲了亲。   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出息,才能把更好的自己交付出去。   作者有话要 说:  正文 FIN    ☆、后记   开始并未打算写这个故事,毕竟一如它现在所呈现的一样,是一篇结构很零散、几乎没有主题的流水账而已。   起念只是有一天在实验室里,跟几个逗比同事说笑,忽然想起了还上学那会儿,大概也是这样口无摭拦没心没肺的。那时的时光自由而无用,是离开校园以后所少有的,一时之间,我唯恐今后的自己再也不记得,于是便还是写一写,哪怕只是记下从前的一些趣事也无妨。   于是就有了很多人物,很多同学,大咧咧地聚在一起,成绩好的、不好的,家境优渥的、清贫的,只因为在一个空间里,就能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没有多一分的杂念。   芮忱和齐骧,大概是那个年纪里两种处世观的对立。因为年轻,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偶尔在阴沟里翻了船,也会觉得生命就要覆灭。这就是齐骧,他把每一件小事、大事都看得特别重,以为每一次示好都是眷恋,以为每一次分离都是诀别。而芮忱呢,恰恰相反,正因为同样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其中的苦涩,他看到的是生命的无限,意识里认为善良和美好都理所应当,而再见就是会再见。   我觉得两个人之所以会在同一个起点上对事情有不同的认知,还是跟一直以来所处的环境、受到的教育有关,芮忱是充裕的,无可失却,所以他是给予的那个人,而且从来不会吝啬这一点,齐骧则时常陷入无爱的惶恐当中。   我自己是矛盾的。年少的时候,尽管理智上告诉自己,有聚就有散,也明白只要想见,无论如何还是能见,可是,依旧会担忧。尤其是并不肯定对方是否跟自己一样想念。那时的自己,对于心仪的人、任其践踏在心尖的人,真是十分恐惧与之分别。   最后一章提到查地图。相近的情节其实就发生在今年。   春末我在北京,每天都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偏偏那时友人还是来了,当时心里有诸多为难,毕竟根本没有时间作陪。但对方说,见一面也好。送别那日依旧十分忙碌,说定送到东直门,换机场线,可两个人吃了一碗面后,我就要回所里,便是连这点时间也没有了,只好把人送到了地铁站。因为那次有了亏欠,夏尽前他来,再分别,就一起到航站楼,直到登机安检。   当然还有搭乘同一天去往不同地方的航班,早先一起在航站楼里等飞机,或者虽然不在同一个楼内,却还是先乘快轨抵达同一个,等到其中一趟航班登机以后再折回去赶自己的飞机。最近的一次很有趣,计划是我的航班先飞,两个人坐在登机口附近休息,结果延误了,倒是他先登机。连依依不舍都是没有的,回眸和目送似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回想起来应该是说了再见就埋头玩手机了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分别的恐惧全然消失了,人也显得薄情。也许是自己稍微成长了一些吧,从另一个程度上明白和理解了再见并不困难,有时候未必等到想要见的心情转为浓烈,就已经来到对方面前。此前不需要太多的目的,也不过是见一面,如此而已。   不过,在故事里芮忱的没心没肺和齐骧的提心吊胆,庆幸自己如今还能记得清楚。生怕以后会忘了,还是记下来,毕竟所有的心情都是难能可贵的,长大以后未必能有年少时那般多刻骨铭心,毕竟看得多就淡了。   经历的多,人会变凉薄,也会变坚强。时间是会在人的观念里留在痕迹的,我猜想人如果想要让难捱的痛苦减轻,还是要自己变得更好才行。   最后自黑一下,因为帝都和魔都的地铁计费方式不一样,第一次去魔都时还为买票搞得焦虑,焦虑得给忙得晕头转向的人打电话问啊我要怎么去找你啦!但回过神来细想,其实是帝都跟全国所有地方不一样吧,完全可以拿出在别处乘地铁的机智来呀!果然自己还是稚嫩的……   最最后终于帝都的地铁计费也要告别亲民时代了,嗯。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